第七章 拘留时间

一把扭曲的匕首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你感觉怎么样?”卡拉·格伦肖问我。这个平常的问题从她口里说出来却充满无端的恶意。

德里克·米尔斯在她旁边,脸上带着令人不快的微笑。

已经第二天了。此刻,我正坐在另一个可怕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专门用于审讯的,隔音效果很好,墙壁上涂着两种颜色——棕色和灰色,这两种阴暗的色调之间用一条黑色的紧急开关条隔开。摄像头的录像功能已经启动,我坐在金属桌的一侧,他们两人坐在对面。这一切跟我预想的差不多。但让我惊讶的是,在召我进来审讯之前,这两个逮捕警官让我一个人待了很久。拘留时针开始倒计时。九十六个小时!根据霍桑的说法,这是他们可以拘留我的极限。他还告诉我,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后必须得到一位警司的授权。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整个上午我都无所事事,但我终于看到了摆脱这场噩梦的出口。除非那位警司也疯了,否则他或她会明白我完全是无辜的,卡拉·格伦肖不过是出于私人恩怨。除了凶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那种荒谬又廉价的匕首,阿赫梅特至少送出去了五把,搞不好家里还有一打存货。她真的认为我会因为哈丽特·斯罗索比给了一个差评就杀了她吗?自古以来只有评论家杀害作家,从没出现过反其道而行之的情况。

“我很好,谢谢。”我说。

晾了我整个上午应该给卡拉带来了一些满足。但这仍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因为我正在进行离开这里的倒计时。我胜券在握。我会叫一辆出租车回家,泡个澡,然后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

那么,为什么米尔斯还在笑呢?

卡拉·格伦肖掏出一个密封袋。我看到里面有一把麦克白匕首,沾满了已经变成棕色的血迹,沾满了整个密封袋。以这种方式看到它只让我想起它本来就是一份荒谬的礼物,可远不止一个装饰品。实际上它一击致命!

“这是杀害哈丽特·斯罗索比的匕首,”卡拉说,“就是你的那把。我们检查了其他所有的匕首,这是唯一一个设计上有缺陷的。更重要的是,只有你的匕首下落不明。你如何解释这一点?”

“我把它留在休息室里了,”我说,“谁都可能捡到。”

“你跟我们说的是你把它带回家了。”米尔斯趾高气扬地说。

“我以为我带回家了,是我搞错了。”

“你对我们撒了谎。”

“不是撒谎,只是记错了。”

“我们在这把匕首上找到了一组指纹。”卡拉告诉我。她把袋子举在眼前,就好像她真能看见那些指纹似的。“是你的指纹,安东尼。完全匹配。”

“我在杂耍剧院的时候拿过这把匕首。我没有否认这一点。”

“你说有人偷了它,但是刀柄上没有其他指纹,这意味着偷刀的人必须非常小心地处理。你认为是有人故意陷害你?”

“有这样的可能性。”

“为了报复你写出那个蹩脚的戏剧嘛。”米尔斯讥讽地说。

“你知道哈丽特·斯罗索比的住址吗?”格伦肖问。

我叹了口气:“知道。小威尼斯的帕尔格罗夫花园二十七号。”

听到我的供认,她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逮捕我的时候你说的。”

卡拉回忆了一下。我看到她眼中的盘算。“我没有提到小威尼斯。”

“你说了西九区。总之我知道帕尔格罗夫花园在哪儿。我经常沿着摄政运河遛狗,那里离隧道很近。”

我是在自掘坟墓吗?米尔斯立马抓住机会攻击我,“所以你承认你知道那个地区。”

“我之前不知道哈丽特住在那里,”我回答道,“是你们告诉我的。”

“但你可以知道。三个月前,《房屋与花园》杂志的一月刊,有一篇关于她的专题《理想的居住地》。虽然没有说具体地址,但提到了她居住的区域,而且还没有脑子地刊登了房子的正面照,上面就有门牌号。所以你想找到并不用花太多时间。”

“可惜我从来没有读过《房屋与花园》。”

“哈丽特·斯罗索比去杂耍剧院时你俩有什么接触吗?”卡拉问。我识破了她在使用的技巧,她故意迅速改变话题,以不让我有时间思考。

“没有。”

“你们没有握手或者拥抱?”

“没有!”

“法医在她的衬衫上发现了一根头发……她被杀时穿着的那件。我们已经送去检验,初步看,这根头发的颜色和长度跟你的一样。”

“不可能是我的。”我说,“我从来没有接近过她,也没去过她家附近。”

“你现在可以这么说。”卡拉说,“一旦DNA匹配成功,一切就结束了。还有一个东西,德里克,让他看看吧。”

“收到,长官。”米尔斯开始了他的下一场表演。这次,我看到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名男子正沿着运河旁的人行道行走。照片是闭路电视的摄像机从背后拍摄的。我立刻看出,照片上的人的身高和体型和我非常相似,还穿着一件灰色带帽子的羽绒服,而我恰好也有一件同款的衣服。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半,大约在哈丽特·斯罗索比被刺死前三十分钟。摄像机位于离斯罗索比女士居住地不远的迈达山隧道附近的拐角处。你认识照片中的男子吗?”

“不认识。”

“他看起来很像你。”

“不可能是我。昨天上午九点半,我还在床上睡觉。”

“但没有目击证人,只有你的口供。”

我突然感觉乌云密布,刹那间,二十四小时看起来像二十四年那样漫长。凶器是我的,上面有我的指纹。谋杀发生时,现场拍到一个与我非常相似的人。遇害者的尸体上找到了我的头发。我还有动机:那篇差评。

“承认的话,会对你更有利。”卡拉·格伦肖说。

“法官也会考虑这一点。”米尔斯补充道。

他们的话语听起来很通情达理的样子。

“去死吧。”我说。虽然我知道没必要招惹他们,但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受够了。

随后,我被带回拘留牢房。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卡拉正等着那根离奇的头发的DNA检验结果,假设与我的DNA匹配,她将以谋杀罪起诉我。难道我的头发会出现在位于小威尼斯的一名戏剧评论家的尸体上?这不可能。我在剧院没有接触过她。即使有人想陷害我,正如卡拉所说,他们也不可能在我不知情下从我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无比漫长。怪笑男子和尖叫女子已经走了,但是我又有了一个新邻居,他通过啜泣、念诵和猛烈地敲打什么东西——也许是他的头——填补了之前两位的缺席。前一晚我几乎没睡,但不知怎么,这会儿我还是打了个盹儿。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卡拉·格伦肖和德里克·米尔斯走了进来,看守警官站在他们后面。我立刻意识到出事了……至少,对他们来说出事了。卡拉手里拿着一堆我的衣服。

“你可以走了。”她宣布道。

“所以你们知道我是无辜的了。”我说。

“我们知道就是你干的。动机、凶器、机会……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你,DNA结果将最终做实你的罪行。但你似乎有些走运,朗伯斯区的大都会警务法医科学实验室遇到点计算机问题。明天下班之前才能拿到结果。警司认为你没有什么出逃风险,所以我们暂时不用再拘留你。”

“你还是需要交出护照。”米尔斯恶狠狠地补充道。

“有个人要见你。”

他们在外面等着我换完衣服。我感觉终于找回了做人的尊严。我跟着他们走出牢房,穿过走廊,然后通过铁栅门,最后进入我先前接受处置的房间。

霍桑正在等我。

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一时间,我差点想要扑过去抱住他——在正常情况下这是无法想象的。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在这里出现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到他可能与我的释放有关,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我给他打了电话,然后他来了。

“你还好吗,托尼,老兄?”他轻松地问。

“现在好多了。”我抱怨道。

“我还以为你会恨不得马上搭车离开这里。”

“你开车了吗?”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

当然,像往常一样,费用由我支付。

“你俩请自便。”格伦肖嘟囔着说,“不过记住,托尼,我们随时可以再逮捕你。”

“别闹了,探长!”霍桑看起来被逗笑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管你东拼西凑了多少针对他的证据,托尼都和哈丽特·斯罗索比的死无关。无论怎样,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你看他!一生中唯一打过的东西就是电脑键盘。虽然他会写那些谋杀小说,但我见过,他看到血都会恶心。如果评论家给他的作品写了差评,他就去杀人,那这个国家将充斥着数百具尸体。”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我嘀咕着。

“那,如果不是他,是谁干的呢?”卡拉问。

“我想这就是我要为你们找到的真相,就跟上次一样。也许你也应该想一想。这么快就又搞出一次错误的逮捕,在你的履历上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吧?”

“不可能是其他人,霍桑。”卡拉讥笑着说,“你可以调查,但最好快点,因为一旦我们有了DNA证据,我就会像铁板一样压倒他。”

“你的体型确实适合,卡拉。”

“滚出去。你们俩都滚出去。”

一辆出租车等在拘留所外面。我本以为我们会回法灵顿,但没想到车子驶过了我的公寓,直接开去了霍桑在瑞沃考特的住所。在车上,我把过去几天经历的事一一讲给他听——就是我上面写到的那些。霍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直凝视窗外,我甚至在想他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但这就是他的风格。他询问别人的时候,都是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其实每句话,甚至每一个细节,他都尽在掌握。

我们坐在厨房里——正是几天前我俩见面的地方——他给我泡了一杯咖啡。坐在那里感觉实在太好了:环境干净整洁,我穿着自己的衣服,是个正常人,周围没有尖叫声或祈祷声;更重要的是,霍桑是站在我这边的——至少,看起来是。

他端来咖啡,问道:“你还好吗?”

“好多了。”我说,“谢谢你来托普德尔街找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那儿的。那个地方可不怎么样吧!”

“太不怎么样了。对了,你有饼干吗?”

“没有。”

我几乎一天半都没怎么进食了。

霍桑坐在我对面,我能感觉到他在审视我,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怎么了?”我问。

“有件事我必须得知道。”他有点面露难色,“是你干的吗?你有没有谋杀哈丽特·斯罗索比?”

“什么?”我差点呛到咖啡。

“我也不想问。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带有恶意。但如果你真的捅了那一刀,这会是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你刚才还跟格伦肖说……”

“我只有那么说才能把你带出来。我必须让人觉得我相信你。但事实是,我觉得这件事不怪你。哈丽特对你的剧本实在太刻薄了。”他摇了摇头,“也许将来你应该专注写小说。”

“我根本没接近过她。”

“话是这么说,但麻烦的是,格伦肖有充分的证据可以将你定罪。等DNA结果出来的时候……”

“那不是我的头发。不可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接近过她。”

“老兄,你错了。我看过检验报告,完全匹配,概率为99.999%。”

“那不可能!等一下……”我脑中一下子涌现出一万个不同的想法,它们在激烈争吵,抢夺我的注意力。我回想着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问,“卡拉都还没有看到实验室的报告。你认识那里的工作人员?”

“不完全是……”霍桑支支吾吾,有些事他不想告诉我。

片刻后,答案揭晓。

我听到门口有些动静,随即,凯文·查克拉博蒂就不请自来了。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和母亲一起生活,就住在楼下。杜兴氏肌肉萎缩症逐渐剥夺了他的肌肉和行动能力,让他不得不坐在电动轮椅上。在有些人眼里,他可能看起来很无助,但实际上他是个攻无不克的电脑黑客——不论是我的手机、国家警务计算机系统,还是遍布英国的五百万个闭路电视摄像头,他都能搞定。把凯文视作弱势人群是大错特错,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之一。

“你好,霍桑先生。”他说,“我听见你们到了。”

“才不是呢,凯文。你连接到了视频门禁系统,你看见我们进来了。”霍桑看到他很高兴,“我们正在谈论你,或者说,我们正要谈论你呢。”

“凯文……”对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一清二楚,“你黑进了朗伯斯区的大都会警务法医科学实验室?”我问道,语气就像家长在责备淘气的孩子。

“很高兴见到你,安东尼。”凯文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他推了推轮椅上的遥杆,朝我的方向移动,“霍桑先生跟我说你被逮捕了。我得说,实在是个惊喜。我从来没想过你有能耐杀人。”

“他说自己是无辜的。”霍桑说。

“我看到了DNA结果,”凯文接着说,“完全匹配。也证实了是你的指纹。我还有照片呢。”凯文的特点是他对自己做的事满怀童心未泯的热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犯罪行为。加上宝莱坞演员一般出众的外表,我想也有轮椅的缘故,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是个危险人物。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霍桑问。

“我用一次普通的服务拒绝攻击摧毁了他们的服务,”凯文回答道,“也就是说,信息还在他们那儿,只是无法访问或分享……”

“等一下!”我打断他,“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然后我记起了一件事,“卡拉说有一些计算机问题。那是你干的吗?什么是服务拒绝攻击?”

凯文瞥了一眼霍桑,仿佛在征求他的许可。霍桑点了点头。“我们得给你争取时间,”他解释道,“所以我黑进了系统,安装了一个机器人程序。这个机器人程序让所有计算机构成了一个僵尸网络,然后向服务器发送大量连接请求:垃圾邮件、色情内容、莎士比亚全集……这样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谓的DDoS攻击。虽然简陋,但很有效。”

“你把警局的计算机搞崩了!”

“会解决的。他们已经找了一家DDoS防护公司,会清理所有的入站流量,整理负载均衡器、防火墙和路由器……”

“需要多长时间?”霍桑又问了一遍。

“至少二十四小时,也可能四十八小时。”

“谢谢你,凯文。”

“客气了,霍桑先生。”凯文离开之前转向我,“我真的很喜欢《关键词是谋杀》这本书。我会在下一本书里出现吗?”

“除非你想进监狱,否则不会。”我回答。

“那还是算了。”他按下电子控制器,带着轻柔的嗡嗡声推着自己离开了房间。

“希望你能明白,他是为你冒的险。”凯文离开后,霍桑说。

“我感激不尽。”我回答。我确实很感激。

“那我们最好开始行动了。”霍桑站起身,伸手拿起香烟和前门的钥匙。

“我们要去哪里?”

“你听到凯文的话了。他最多能给你争取四十八小时,然后卡拉就会重新逮捕你。如果哈丽特·斯罗索比不是你杀的,那四十八小时就是我们找出真凶的时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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