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丹尼斯·隆巴尔多一直驾驶大型轿车——他老板喜欢称它们为“大家伙们”。这次出来干活，他开的是一辆德尔塔88，一个重达两吨的棕色家伙，有着宽大的座位、充足的供双腿舒展的空间以及一个既宽敞又不会发出声音的后备箱。他喝了一小口咖啡，打开收音机。艾灵顿公爵的《搭乘A号列车》的乐曲突然冒了出来，蔓延至整个车厢。“棒棒糖”喜欢听老歌，四五十年代的摇摆乐和爵士乐。音乐的音质极其粗糙，但他自己也是个粗糙的人，所以感觉不到什么，再说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一点。一辆警察巡逻车开到十字路口，先在红灯前停了一下，然后呼啸着穿了过去，进入街区。“一群混账东西。”“棒棒糖”发动引擎，火箭 V8引擎的震颤轰轰作响，通过汽车钢架往上传到他的鞋底。他开着车在街区里巡视了一圈，然后换了一个地方停车，在那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监视这幢大楼。他从早晨五点开始就一直坐在波比·斯凯尔斯的公寓大楼前，而现在已经差不多下午四点了。他们告诉他，斯凯尔斯是一个有很多习惯的生物，早睡早起，生活很有规律。可是，这地方整整一天都没有人进出。“棒棒糖”因此断定斯凯尔斯肯定已经逃跑了。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别人的麻烦。“棒棒糖”完全不在乎这些，反正会有人付他钱，虽然不如带着尸体回来赚得那么多。他最讨厌的工作环节是接电话——他老婆称之为交际能力。她对他说，他需要发展一些交际能力。她总是对的。

“棒棒糖”又喝了一口咖啡，回想着他上一次来波士顿时的情形。他当时的目标是一个独自住在位于南波士顿一间公寓里的老人。那天夜里，“棒棒糖”冒着风雪和寒冷，守候在街对面的一个小巷里。前门廊上结了一层冰，“棒棒糖”知道老人因此会慢慢地走进屋子。老人拿出钥匙打开门时，“棒棒糖”从小巷里悄悄地窜了出来，踏上台阶，推开门冲进了屋子。他把老人绑在厨房的椅子上。被害人通常会说一些“棒棒糖”从来不会去听的蠢话，例如“你抓错了人”“这完全是个错误”“我根本不值得你花这些时间”之类的，但这个老人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坐在那儿，双手反绑在背后，微微动着嘴唇，念着零零碎碎的字句，几乎没有半点声音。“棒棒糖”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圣经》，开始大声地朗读《约翰福音》的序言：“太初之时即为道，道与神同在，道即为神……”

他读完后，给老人的双手松了绑，让他给他的女儿写封信。老人希望能走得快些，求“棒棒糖”给他的脑袋上来一枪。“棒棒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这墙壁薄得跟纸一样，枪声会太响。他问了老人几个关于他女儿的问题。老人解释说，如果她站的姿势得当，再把手放在腰上，她看起来会和她母亲一模一样。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棒棒糖”走到他的身后，用一根牵狗绳勒死了他。干得不算很利落，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算太糟。

艾灵顿公爵的歌已经被格伦·米勒的《兴致勃勃》所取代。“棒棒糖”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宽大的木头方向盘，让自己沉浸在音乐的律动中。他梦见自己和妻子以及年幼的女儿一起躺在床上。他的手臂越过女儿，手指轻拂着正在熟睡的妻子的脸颊和头发。他们的狗睡在床脚。他把脚放在狗温暖的身上，感觉着它的肋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让自己融化在周围一切事物所带有的生活气息之中。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那是从普罗维登斯打来的电话。无所谓，这个电话一定会打来的。等铃声响了四下之后，“棒棒糖”接起了电话：“我想他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好像污水从管道的另一端倾泻而来。“棒棒糖”把手机放在远离耳朵的地方——该死的人际关系！有时候人们就需要别人在他们的脑门上开上一枪，尤其是那个他正在为之干活的蠢货。大街对面有一个骨瘦如柴的黑人小孩，戴着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从小巷里钻了出来，抬头凝视着斯凯尔斯的公寓。“棒棒糖”感到一小股液体从肾上腺喷涌而出。他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22口径的小手枪，把它放在大腿上。电话线另一头的那个混账家伙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过会儿打给你。”

“棒棒糖”按掉电话。那个小孩穿过大街，在斯凯尔斯的公寓大楼入口停了一下。“棒棒糖”把车门打开一条缝，一只脚踩在人行道上。他右手拿着枪，插在口袋里。小孩离开入口，好像一缕木头燃起的轻烟似的飘到街区里，掠过一个转角。“棒棒糖”扣上大衣纽扣，往大楼走去。入口的大门微微开着。他侧着肩膀走了进去，刚走上半段楼梯，就听到帆布和皮革摩擦发出的声音。戴着洋基队棒球帽的小孩就站在大门的后面，正用手从锡罐里拿出安德伍德牌油煎火腿来吃。

“我喜欢把它们夹在面包片里吃。”“棒棒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几级台阶。小孩扔下锡罐，拿出一把沉重的黑色手枪。“棒棒糖”看见太阳光照在小孩的右脸上，他黄色的眼珠里盘旋着亢奋。小孩还不明白夺取别人生命这件事情的分量。不过，他以前杀过人，而且他很喜欢。

“你知道怎么用那个东西吗？”“棒棒糖”问道。

“你很快就有答案了，黑鬼。”小孩僵硬地握着枪。“棒棒糖”望着他皮包骨头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是在找某个住在这里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

小孩咧嘴笑了起来，好像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好笑的事情。那一刻，“棒棒糖”明白小孩要朝他开枪了，子弹会穿透他的胸口。接着，上帝送来了一阵微风，“棒棒糖”脸上感觉着它，嘴里品尝着它。同时，太阳落到了云层后面，固定在铰链上的旧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正是这命运之轮的最后一转让小孩畏缩了。小孩回头看了一秒身后是否有人，但这一秒竟成了永恒。“棒棒糖”掏出22口径的手枪，随即一枪击中了小孩。他一脚把门踢上，在小孩倒地前抓住了他。小孩的双眼好像镜子，脸上依然保持着自作聪明的笑容。

“该死。”“棒棒糖”把小孩拖到楼梯下面，轻轻地放下，然后走出大楼，去拿他放在后备箱里的一卷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