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镇疑云  作者:麦克·哈维

丽萨用臀部撞了一下凯文。当时,他俩正走在查尔斯大街上,然后开始沿着狭窄的拼可尼大街上坡,再下坡回到欢乐大街。凯文摸索着钥匙,丽萨的双臂围绕着他的腰,嘴唇在他的脖子上游走,轻擦着他脸颊上的胡碴儿。他们在黑暗的客厅里接吻,楼下车水马龙,大门依然虚掩着。丽萨一脚关上门,领着凯文走向沙发。他开始解开衬衫,她却一把扯开。衬衫纽扣落下,弹跳着疯狂地滚落得到处都是。他俩一开始在沙发上亲热,最后在火炉前完事。他俩在那里有过一次,过程中差点儿把整栋公寓烧掉。凯文闭上眼睛,让自己迷失在她身上。丽萨一直看着他,直到最后一刻,她往后仰着头,张着嘴,任激情冲涌而来。完事后,她侧身蜷缩在地上,凝视着洒在他胸口上的一寸宽的银色月光。她想他可能快要睡着了,于是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穿上一件睡袍。她回来时,凯文已经套上了一条蓝色拳击短裤,在冰箱里找了一些冷鸡肉和半瓶酒。他俩吃着东西,懒散地坐在木地板上,拿枕头当作靠垫。

“我的男朋友,普利策奖获得者。我喜欢这样。”

“你喝醉了。”

“才两杯。”

“是两个特大杯,有二十盎司[1盎司约为29.27毫升。],而且你喝的是吉尼斯啤酒。”[或称健力士,著名的黑啤酒品牌。]

丽萨没有醉,但是她无所谓他这么想。她用一根手指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慵懒地移动着:“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

“到下个月就满一年了。”

“很好,皮尔斯先生。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吗?”

“我记得是在一个派对上。”

“什么派对?”

凯文吃了一小片鸡肉:“对于那件事情,我或许应该保持沉默,律师。”

“傻瓜!”

他们是在由丽萨的同事——一个名叫罗尼·考尔曼的公诉人——举办的一场派对上认识的。罗尼喜欢给人做红娘,出于某种原因,他认为丽萨是个最大的挑战。丽萨告诉他,他不必操心,因为她能够在任何时候给自己弄来一次约会或者其他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但罗尼就喜欢挑战。在一个柔美的春天的夜晚,在往下能够看到马尔堡大街的敞开着的窗户旁,在艾丽西亚·凯斯的音乐背景下,他把她介绍给了凯文。一切都很完美。接着,凯文开口说话了。大部分来自波士顿的小伙子都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很不自信,无论是对自己的职业、着装,还是对想象中的床笫间的英勇,他们每隔五分钟会对着镜子确认一下头发,他们都比较像男孩,而不是男人。凯文当然也是那样,但是他更单纯,有点儿像休·格兰特那种,对着啤酒喃喃自语,很少与对方有眼神的交流,一旦逮到机会,就会挤回自己的朋友圈子。在他俩见面几分钟后,凯文没有道别就离开了派对。不过,他走到门口时,用目光搜寻到了丽萨,而她举起了酒杯。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没有比“好笑”更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凯文——又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不过,某些东西逗留在了丽萨的心里。她喜欢他凌乱的笑容,喜欢他走路的姿势,尤其喜欢他不是一个会大发雷霆的、该死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凯文离开后,派对变得很无趣,似乎提前结束了。丽萨发现自己希望他留下。第二天,她找到罗尼,让罗尼讲讲凯文的基本情况。《环球报》记者,他没提过;负责凶杀案的报道,他没提过;他一定知道她是谁,他没提过。丽萨确定自己很想再次见到他。幸运的是,波士顿是一个小地方。两周后,她在比肯山和查尔斯大街岔路口的星巴克咖啡馆里遇到了他。离开了派对,小口喝着咖啡,凯文感觉很放松,而丽萨也在那里发现了一件能够安慰她、带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被关心的感觉。她记得在凯文第一次亲吻她以及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床上时,还在想着这种感觉。其他时候,这种感觉也一直在悄悄靠近她,令她头晕目眩。于是,她开始沦陷,像每一个活着的、为了活下去而呼吸着的人一样沦陷。一分钟前,他还是那个她约会了一整个夏天的可爱小伙儿。接着,她发现自己正看着他走进一家餐厅,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变得惊悚,变得电光火石。她知道他们的恋情终将结束,所有事情都会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结束,不是吗?但是,她已经沦陷了,在那一刻,在那一个空间里。这也太难了!

“你的朋友,叫罗比之类的。”她不得不表扬了他一下。

凯文依然在思考,把他们初次见面的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那是在他家举行的一场派对。”

“罗尼·考尔曼。”

“罗尼·考尔曼,没错,是叫这个名字,他住在联邦大道上。”

“马尔堡大街。”

“马尔堡大街,没错。我领先的时候,是不是应该主动放弃才对?”

“你没有领先,但是,没错,你是该放弃了。”丽萨用脚趾在凯文的小腿上移动着,“顺便问一句,你打算刮脸吗?”

他摩挲着自己的胡碴儿,一只手伸进长至半个脖子的棕色的头发里:“我打算学科特·柯本[指Kurt Cobain(1967—1994),美国著名摇滚乐歌手,著名乐队涅槃的主唱,1994年自杀。],大约1991年时的样子。”

“那样子很好,凯文,但这是普利策奖。接下来,会有采访、拍照、宣传。”

“我是在竞选政府官员之类的吗?”

“考虑一下吧,亲爱的。”

“你从不叫我‘亲爱的’。”

“我也从不叫你剪头发。告诉我,你今天得到这个消息后做了什么?你去看望你的家人了吗?”

“是的,我回去了一趟。”

“他们一定很激动。”

“他们很兴奋。还想要点酒吗?”

丽萨递上杯子,看着他把杯子倒满。凯文从没说起过布莱顿,也从来不过问她在伯里(即罗克斯伯里的简称)的成长经历。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之一。不谈论过去,不谈论家庭、朋友和旧情人,自始至终。不谈论和谁上过床,不谈论伤害过谁,不谈论童年的事,一丁点儿也不谈论。只有过一次例外。在一个阴沉的周日早晨,他们做爱后躺在床上,一座波士顿古教堂的钟声响起,敲过钟点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丽萨想起自己曾经屏住呼吸,感觉着一切虚无缥缈之物的分量。街上没有汽车驶过,没有微风拂过的沙沙声,没有鸟拍打翅膀和鸣叫的声音。她懒洋洋地想着:整个波士顿,甚至整个世界,会不会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住在比肯山上,她会不会听到马蹄踏上鹅卵石路的声音,一直潜伏着的城市的过往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再次苏醒了过来。接着,凯文摸了摸她发际线上的那条疤痕,奶油咖啡色皮肤上的白色疤痕。凯文问它是怎么来的,丽萨于是告诉了他。

“黑鬼,回到巴士里!”

警察透过树脂玻璃防护罩怒视着丽萨,并用警棍球形的一头戳她。丽萨的本能反应是退回去,但她听到了潘德尔森太太的声音。这位太太声音低沉,光滑黝黑的皮肤闪着光芒。她的穿着简朴但很职业,脸上覆盖着妆容和虚伪——残忍、聪明的一位领袖。她告诉她的一年级新生班的学生们,他们将自告奋勇坐第一辆巴士前往南波士顿。学生们一致点头,然后上了车。一开始,情况没有那么糟——只是在驶过每个街区时,会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残酷无情的白人面孔盯着他们的黄色大篷车看。转弯开到G街之后,从窗户外扔进了第一块石头。潘德尔森太太站在巴士走道里,讲解着被石头击中时该怎么办。她没有一点儿犹豫,微笑着感谢当地人带给他们的“热烈”欢迎。孩子们也紧张地轻声笑了。又有一块石头扔了进来,接着是一个牛奶板条箱、一个瓶子以及更多的石头,东西多到数不清。巴士在马路中央慢慢停了下来,由于一群人往窗户上扑,巴士开始倾斜摇晃起来。好像用烤牛肉雕刻出来的中年男人们,把缩短的冰球棍当作战争武器的发着丘疹和剃光了头的孩子们,带着幼儿、卷着发卷的母亲们,还有她们举着写有“欢迎蠢货”和“白人也有权利!”的标语牌的幼儿们……一千种不同的丑陋,一波接一波地出现在窗户上。丽萨一直盯着潘德尔森太太——战争愈发疯狂,她却愈发沉着。她闲步走向前车门。在走去与司机低语的途中,她碰了碰这个孩子,又碰了碰那个。司机起初摇摇头,开车慢慢向前移动。当他加快车速时,那些面孔开始渐渐后退消失。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在一边慢慢跟着,护送他们行过到达街区前剩余的路程。巴士“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人群变得安静了。司机回头看了看潘德尔森太太,她走在过道上,蹲在丽萨身边。潘德尔森太太总让丽萨感觉自己很特别,好像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也许,“了不起”始于今天。也许,“了不起”其实并没那么好。丽萨无法确定。但是,当潘德尔森太太问她是否愿意第一个下车时,丽萨发觉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她站了起来,走向前门。司机扭动曲柄,打开车门。她就站在了那里,站在了一群警察、树脂防护面罩、黑色警棍和耳边燃烧着的“黑鬼”的叫骂声之间。潘德尔森太太就在她身后。

“他们对你说什么,亲爱的?”

“没有什么,太太。”

“好的,那么走吧。”

潘德尔森太太等待着。他们——巴士上的每一个人、配备防暴装备的警察、他们身后骑在马背上的警察、警察身后一排排的父母(他们不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往半个城市那么远的陌生街区)都等待着。还有一百多万人安全地坐在沙发里,自鸣得意地在他们的郊区房子里看着电视直播。他们都想知道,丽萨·米格诺最后是走到了南波士顿高等中学的大门口,还是被装进松木盒子[指骨灰盒。]送回罗克斯伯里。

丽萨推开警察的警棍,走下巴士,她的视线随着一只鸽子移动。鸽子拍一下翅膀,乘着一阵灰色的风飞过了中学教学大楼的正面,像一尊沉默的小雕像似的,栖息在了大楼的角落里。丽萨又迈了一步。一个年轻的白人警察站在她的左边,他把头盔往脸的上方推了推,微笑了一下。丽萨也还以微笑。一根绿色的高尔夫球杆击中了他的眼睛下方,他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紧随着高尔夫球杆的是一个棒球,球在丽萨面前的路面上弹了一两下,滚向人群。接着,人群彻底爆发了。一连串的石子和砖头、电池和瓶子击中防护面罩,在丽萨身边发出“砰砰”的响声。某些东西告诉丽萨不能逃跑,逃跑意味着恐惧,而恐惧是她周围的仇恨燃烧的氧气。所以,她埋头冲向前方,只管一直走。另一个警察走到了她的右边。有人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几乎将她提离地面,推着她走在通往学校大门的小路上。在她离大门还有二十英尺的距离时,另一个高尔夫球落到了路面上。球反弹击中了丽萨的太阳穴。她双膝跪地,跌了下来。路沿上有一串血迹,她手上还有更多的血。有人在她的上方呼唤她的名字,用手帕擦拭她的脸。

“你能走完剩下的路吗?”

“我能的,太太。”

“好样的。如果你不能走完,他们就会失去希望。”潘德尔森太太指了指身后的巴士,一排眼睛正在车窗后面盯着她看。丽萨点点头。这位年长的妇女握住她的手。

“抬头挺胸,丽萨,永远不要害怕。”

她们就这样走着,手拉着手,走完最后的五大步。然后,从正式的意义上讲,南波士顿高级中学终于完整了。

凯文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一点儿也不是。然而,当丽萨在那个周日的早晨告诉他这件事时,他的脸上乌云密布。有那么一瞬间,丽萨是“他们”中的一个——一个黑人小女孩,整个波士顿都在那天看着她走出巴士。丽萨喝了一小口酒,躺了下来,凝视着客厅里绕墙而行的未经装饰的木头墙线。

“你在想什么?”凯文问。

“没什么,想你,想普利策奖。”她撒了个谎,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即使只是容易一点点。同时,她的心转向了她隔开的一部分自己。那部分自己好像一块石头,安静地、冰冷地、沉重地压在她的胃上,吸收了所有的光和热,独自思量着。

“对我讲些什么。”丽萨说。她现在对他们之间的谈话十分敏感,小心翼翼地把话题从禁忌的地方引开,“讲任何你想讲的。”

她用手肘支撑着自己,从街上射入的光线勾勒着她臀部的轮廓。“对一个记者的职业生涯而言,普利策奖意味着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说:“问得好。也许什么意义都没有,不过,如果我想离开波士顿,或许我可以去《时代周刊》。”

“但是你不想离开波士顿。”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离开。对凯文而言,波士顿就是波士顿,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丽萨不这么想,但是,又来了,为什么要涉及这种话题呢?尤其在现在。手机不知道在哪里响了起来,沙发附近传出一阵震动。

“是我的电话。”丽萨把手伸到靠垫里面摸索,找到了她的电话,“我得去接一下。”她退到了公寓的小走廊上,放低声音说话。一分钟后,她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她落在地上的衣服。

“怎么了?”凯文一边问,一边站了起来,舒展一下身体。

“记不记得我当时在七人酒吧有话对你说?”

“你的一个案子。”

“昨晚,一个女孩被杀了。我不能透露细节,但是这是个很棘手的案子。”

“你需要我帮忙吗?”

她停下收拾衣服的手,把脸转向凯文:“如果我需要呢?”

“就像我说的,这是违反规定的。”

“但是你愿意例外一次吗?”

“我愿意做一次交易。”

她把他拉近,贪婪地亲吻着他,一片指甲在他的脸颊上移动着。接着,她逃进了浴室,把他独自留在客厅,半裸着身子,沐浴在苍白的光线下。

通常,他会跟着她一起去沐浴,但凯文知道她此刻正沉迷于工作。这是丽萨第一次寻求他的帮助。所以,他套上一件T恤,走进厨房煮咖啡。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后,制订了一些规则。她待他就像这座城市里其他记者一样,不会让他接触任何从地区检察官办公室里传出的消息。这是一个双边协定。如果他挖出了什么内幕,她也不能指望在消息见报前知道。是丽萨主动要求设立这道隔离的。现在,出于某种原因,她要捅破这层纸。

“嘿……”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凯文走回浴室,打开门。浴室很热,充满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怎么?”

丽萨把头伸出浴帘:“你在准备咖啡?”

“正煮着一壶。到底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讲的?”

“他们刚得到一些初步的法医鉴定结果。”

“就不能等到明天?”

丽萨耸耸肩,缩回到浴帘后面:“是德马提奥,他需要我,我得过去。”

弗兰克·德马提奥是萨福克郡的地区检察官,也是丽萨的老板。

“需要我开车送你去吗?”

“我坐出租车去就行,不过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的公文包在客厅里,包外面有个拉链口袋。你能不能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工作证,要是我把它落在了办公室,想进办公楼可就相当麻烦了。”

凯文在靠近大门的地板上找到了她的公文包。他坐在沙发上,查看公文包外侧的口袋,但是里面没有工作证。他打开公文包,拿出几个文件夹,在里面寻找。她的工作证被塞在了最底下,在一块士力架和一个小化妆包的下面。凯文凝视着他女朋友的照片,洋溢着聪明、美丽。这就是她的工作证。凯文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几句。他自己的工作证好像从一本该死的《启示录》里拿来的,而且还不是一本好的《启示录》。他开始把文件夹放回公文包。最后一个文件夹已经用了很久,页脚都卷了起来,有一张撕坏了的绿色封面和一张打字机打的标签,上面写着:谋杀罪-1975。下面是遇害者的名字:柯蒂斯·乔丹。凯文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连跳了两下,他听着丽萨洗澡的水流声,好像一条黑暗的遥远的河流。他循着声音走回浴室,再一次打开门。浴室充满了水蒸气,她的声音从某处断断续续地传来。

“找到了吗?”

“找到了。你还要洗多久?”

“五分钟,或十分钟,怎么了?”

“没什么,咖啡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

他正要离开。

“凯文?”

“怎么?”

一阵停顿。“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很生气你半夜还要出门。”

“我很抱歉,宝贝。这是一个很棘手的案子,我之后会跟你解释的。”

凯文关上门,走进客厅。书桌旁有一个小型打印复印一体机。他启动机器,同时快速翻动着旧文件夹的前几页。一些字句在他眼前跳了出来——“死者,二十六岁男性,被发现时躺在地板上”“死因:胸口上有38口径枪伤”“死后伤口:头部有22口径枪伤”“凶手:不明”。

公寓外面,城市被涂上了一层破碎的光线。公寓里面,一台取暖机开始啪啪作响,四周的墙壁似乎正在震动和膨胀。爱伦·坡的小说《泄密的心》像一个冰冷的梦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凯文怀疑,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运。他擦了擦手,把旧文件夹放在书桌上。丽萨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正在运行中,一张他俩在红袜队比赛现场拍的照片被用作屏保。他敲了一个键,两张微笑着的脸消失了,屏幕上显示着丽萨的电子邮件收件箱。最后一封邮件来自她的办公室,标题是“柯蒂斯·乔丹”。凯文打开了邮件。正文十分简洁:

附件是我们讨论过的枪支检验报告。给我电话。

---弗·德马提奥

凯文打开报告,没读就把它打印了出来。客厅的另一边继续传来水流声。打印完邮件,他拿出乔丹案的文件夹,在水流声停止前,复印了大约十五页,接着关闭打印机,把文件夹放回丽萨的公文包。当他拿着咖啡走回卧室时,丽萨正在用毛巾擦拭。凯文坐在床上,看着她穿衣服——牛仔裤和松垮的哈佛大学运动衫。

“有咖啡喝,太好了。”丽萨一边说,一边拿起她的马克杯。

“你会去多久?”

“不知道,希望别是整个晚上。”丽萨上床跨坐在他身上,把他的脸捧在手心里,“我真为你骄傲,小凯。”

“谢谢。”

“我是说真的。这感觉就像我们在一个很美妙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不想有任何事情把它毁了。”

“什么事情能把它毁了呢?”

“没什么,说说而已。”她弯下身子亲吻他,她的头发和皮肤上散发着柠檬的香味,“我得走了。”

“你会跟我讲你的案子吗?”

“等我回来。”

凯文送丽萨走到大门口,从窗口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山脚下。凯文拿着咖啡在沙发上躺下时已将近午夜,他开始阅读关于一个男人的材料,二十六年前凯文曾用枪击中了那个男人的脑袋。

凌晨四点刚过,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凯文正躺在沙发上,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他等铃声响了两次才去接电话。

“是谁?”

“我吵醒你了吗?”丽萨憔悴的声音在电话线里回响着。

“没有。”凯文的双脚在地上来回挪动,“事情进展如何?”

“他们是一群蠢货。”

“他们是谁?”

“无所谓了,这不重要。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

“我需要你过来,今天晚上,马上。”

“去你的办公室?”

“去布莱顿,凯文。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自己会去的,也知道自己会对丽萨说谎。他并不想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会对她说谎,就和她之前对他说谎一样。有时候,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所以,凯文写下了她给他的地址,挂断电话,然后走进他俩的卧室,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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