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和麻雀酒吧建造在波士顿公共花园私密专享的树荫下。它曾经是一个非常传统经典的酒吧，甚至吸引人们在那儿拍了一个名叫《干杯》的电视节目。结果，当然是节目毁了酒吧。不过，转过角落，你会找到最接近此地古老风貌的场所——七人酒吧。它位于查尔斯大街边，建造在来自碧空山的神圣鹅卵石之上。酒吧里面没什么可看的，长长的吧台、简单的几张桌子、飞镖圆靶以及自动点唱机，好在啤酒是冰冻的，柜台后面还有刚切好的牛肉三明治。酒吧里的一些人依然在谈论着那天路易斯·阿帕里西奥在三垒上被绊倒，导致红袜队失去了赛区冠军的头衔。他们到现在都怨恨着他。

凯文找了一个空着的吧椅坐下，要了一杯喜力啤酒。啤酒刚流到他的喉咙里，酒吧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丽萨·米格诺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腰上，阳光里的粉状尘埃抢着去填满她周围的空间。凯文笑了。丽萨从门口轻快地走了过来，双唇拂过他的脸颊，指甲划过他的后颈。

“嘿，小凯。”

丽萨是萨福克郡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公诉人。她在罗克斯伯里长大，以荣誉学生的身份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她决定先花几年的时间把坏人送进监狱，然后一路晋升为检察总长、政府长官、议员，直至美国总统。差不多就是这样。大部分人都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和凯文讲话，还和他约会。当然，并不是说像她那样超级聪明、绝对性感的加勒比和法国混血女性绝不会喜欢上一个来自波士顿的苍白瘦弱的爱尔兰天主教徒——凯文确信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只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喝什么？”他问。

一个肤色像湿水泥一样的男人从酒桶后面探出脑袋。他穿着黑色高腰衫、黑色短裤和松松垮垮的凯尔特人T恤，唇间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卷，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本便签。丽萨朝他微微一笑，这个酒保便兴奋起来，穿着匡威鞋舞了几步。

“就要一杯橙汁吧，加一根吸管。”

凯文觉得，酒吧老板大概会亲自去榨橙汁，不过他先得在后面种一棵橘子树。三分钟后，橙汁端了过来。凯文第一次看到橙汁被装在磨砂玻璃杯里。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问。

“非常好。”丽萨喝了一小口橙汁，在她的吧椅上坐了下来。他们在一起快一年了。一些日子里，他们几乎不需要说话——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语言只会碍事。另一些日子里，凯文只能无关痛痒地聊上几句。也许，这就是女人。在他看来，她们始终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秘密套着另一个秘密，既是容器，也被容纳，谜一样的无法抗拒的生命。

丽萨拿出一个柔软的黑色公文包，把它放在吧台上，准备打开它：“实际上，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你讨论。”

“我们的约定呢？”

“这次我们可以先不用管它……”她从正在打开的公文包上抬起眼睛，僵住了，“怎么了，凯文？”

“没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摇摇头，把鼻子浸在啤酒里。丽萨把文件塞回公文包，拉上拉链，然后往后一坐，叠着双手，抬起下巴。金色的光芒从窗户外流入，照亮她雕塑似的面颊。

“你怎么知道？”

“我爱你，傻瓜，所以我会知道的。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记得罗茜·塔伦特吗？”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虑，但立刻消失了：“我当然记得。本来永远不应该被提起的指控。你因此写了一篇《环球报》一整年最好的报道。”

“是的，但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们办公室里什么消息也没有。”

“不是关于案件本身，尽管我依然很想查出真凶。”

“我也是。”丽萨从特醇万宝路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它。凯文用鼻子浅浅地呼吸着，凝视着七人酒吧里粉刷成红色的墙。

“凯文？”

丽萨等着他开口，亲切的脸部线条密谋着清除他所有的自我保护。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敞开心扉，卸下防卫，让自己的胸膛赤裸裸地面对厄运的打击。丽萨轻轻地笑了。

“我得了普利策奖，不过还没宣布。”

两三个建筑工人坐在酒吧的另一头，眼睛盯着自动点唱机上方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红袜队参加的预赛。靠墙的一个小隔间里，一个戴着软帽的艺术家模样的人正一边喝着黑啤，一边用一块斑斑点点的破布清洁着笔刷。艺术家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大学生，穿着棉布裤子和粉色的埃佐德上衣，渴望着在定居韦尔斯利和生下三个孩子之前能够遇到一些特别的事情。艺术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在将来的几年里，随着女大学生一次次在午餐时向她的朋友们重复这个故事，他会变得越来越特别。然后就是丽萨，有着弯弯的睫毛，她那修剪得很完美的指甲让她手上的烟有了生命。凯文不知道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但他与她分享了这个消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任何事情或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那一定意味着什么。

“真的？”丽萨问。

“千真万确。”

“因为塔伦特？”

“最佳调查报道奖。”

“天哪！”她掐灭了烟，用她强有力的、漂亮的双手捧着凯文的脸，一边笑一边亲吻他，拥抱他，拉近他，和他脸贴脸。凯文感觉心里有一个他之前不知道的厚厚的结被打开了。

“你觉得这很重要？”

“你在想什么呢？当然！”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袖口，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凯文突然担心她会哭起来。

“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委员会里的某个人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了我的编辑。我问他是不是确定，他说百分之百。”

“天哪，凯文，我真为你感到骄傲。”然后，她就真的哭了。她用一根可爱的手指拭去一滴可爱的泪水。这意味着一切。

“谢谢，丽萨。”

“我爱你。”

“我也是。要庆祝吗？”

“当然！我们去吃个晚餐，开一瓶香槟。”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喝几瓶啤酒吧？”

“你希望这样？”

“嗯，我希望这样。”

丽萨又亲了亲他：“你想醉倒在七人酒吧里吗？那就来吧！”

她朝酒保做了个手势，凯文拦下了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她的目光移向依然在吧台上的公文包，里面塞满了文件。“这个不急。普利策奖，小凯，天哪！”她扔下一些现金，“请所有人喝一杯，算在我的账上！”

凯文看着她走向女洗手间，长腿、高跟鞋、丝绸和智慧，她就像一辆行驶中的毕加索车。当她走过时，两个建筑工人谨慎地看了看她，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凯文。他倒转了他几乎空了的酒杯。他们笑了，回请了他一杯。凯文觉得今晚真是尽善尽美，他要好好享受它，趁黎明来临一切都坠入地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