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部关于两个便利店店员的低成本独立电影把精神分析中的某个概念用在对白中时，我们就知道这个概念已经进入了主流文化。在互联网上搜索“太压抑了”，你就会发现这个词被用在了美国人、西方女性、基督徒、日本人、爱尔兰人等各种各样的人身上。我们大多数人都了解性压抑的概念，这也是好莱坞电影中不断出现的主题，从《天涯何处觅知音》（Splendor in the Grass，1961）到《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1999）都涉及了这个主题。

多数人在想到压抑（repression）的时候，只会把它与性的议题相联系，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弗洛伊德思想对性欲的强调，以及性议题在20世纪得到了大量的表达，抨击了长久以来对性的禁忌。虽然多种创伤都可能会导致压抑记忆综合征（repressed memory syndrome），但在大众看来，这种障碍最常见的原因与童年期的性虐待有关。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压抑是什么意思，他的回答很可能会涉及性。

然而，压抑应对的是一系列更为广泛的体验，几乎所有不被接纳的或痛苦的感受都可能被压抑到觉知以外，比如愤怒、内疚或哀伤。压抑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最早发现的心理防御机制之一。在他的职业生涯早期，就在他刚刚放弃使用催眠的时候，他发现有一种心理力量会阻止一个人觉察到某些不被接纳的冲动或想法，把这些想法排除在意识之外。

在弗洛伊德阐述压抑的论文中，他用一句话描述了这个概念：“压抑的实质仅仅是避开并远离某些事物，把它们排除到意识之外。”[Sigmund Freud, S.E. 14, p 147.]“某些事物”可以指不被接纳的情绪或欲望，也可能是你宁愿不承认的对现实的感知。尽管弗洛伊德在很大程度上认为压抑的动机是逃避冲突，例如性冲动与道德之间的冲突，但我觉得记住唐纳德·梅尔泽的看法（第1章）更有用，即所有防御（包括压抑）在本质上都是我们为了逃避痛苦而对自己撒的谎。

所以，我们压抑某些东西（比如让某些事物远离自己的意识），是因为我们在试图逃避这样或那样的痛苦。

早年间，弗洛伊德的“防御”与“压抑”这两个词几乎可以相互替换。在说到压抑时，他有时把它当作一种独特的心理防御机制，有时似乎又把它当作所有心理防御机制背后的基本原则：进入无意识领域的所有事物，一定都是被我们压抑到觉知以外的东西。本章的另一个主题——否认，其自身就是主要的心理防御机制之一，但它也依赖于压抑的运作。

弗洛伊德曾清晰地表明，压抑不会只出现一次，而是一个需要持续付出心理能量的、阻止被压抑的事物返回意识的过程。换句话说，我们会倾向于形成某些持续存在的策略，用这些策略来阻止被压抑的感受逃脱它们的监牢。学着识别蛛丝马迹，发现这些被用于压抑的心理能量，就是我们发现心理防御机制发挥作用的主要方法之一。我会在后面详细讨论这个主题，尤其是在第三部分。

曾从事或接受心理动力学治疗的人，大多能接纳压抑作为生活的一部分，但有许多其他领域的科学家和精神健康专家怀疑压抑是否存在。大多数自助书没有提到压抑或无意识。在那些作品里，心理成长似乎主要在于放下非适应性的行为和思维模式，掌握新的认知行为技术，并不断地进行自我肯定。

在我看来，如果你不理解压抑的运作方式，就无法获得真正的成长，因为你很难接触自己逃避的那部分痛苦。即使你能克服某些非适应性的行为或思维模式，你也可能发展出另一种非适应性的策略来将压抑继续下去。弗洛伊德一向坚称，无意识的内容是“坚不可摧的”。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父亲有多生气，你的愤怒也不会因此消失。愤怒会不可避免地以隐秘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幽默而微妙的挖苦或讽刺。

我的来访者奥莉维娅看上去是一个特别友善的人。她的衣着无可挑剔，她待人细心周到，体贴入微。奥莉维娅前来治疗是因为她每时每刻都感到焦虑。她的婚姻看上去幸福美满，但我们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明显地感到她与丈夫丹之间的情感疏离。不论丹对妻子有何怨言，他总会说到其中的一点，而且经常说到这一点：奥莉维娅总是“手滑”，总是摔坏东西。

最后，我们在治疗中发现，奥莉维娅心中有许多无意识的怒火，其中大部分是童年遗留下来的——她那极度独断专行的父亲是一名退役军官，他不允许愤怒存在，也不许家人表达愤怒，而她酗酒的母亲没能为她提供任何情感上的庇护。在婚姻里，奥莉维娅在无意识中对丈夫怀有很多愤怒（有时有原因，有时毫无缘由），但她的原生家庭从没帮她学会如何忍受那些感受，所以她压抑了对愤怒的觉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理解到，“摔坏东西”只是愤怒的无意识表达。奥莉维娅觉得这种愤怒是不可接受的，所以她只能一点一点地学习如何忍受这种情绪。

许多压抑敌意的人会通过隐秘、间接的方式将敌意表达出来，而他们通常不会意识到这种表达。被动攻击行为（passive-aggressive behavior）就体现了这种动力模式——此处指的并不是这个词的临床、诊断含义，而是我们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日常含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愤怒，或采取攻击性的行为，相反，我们可能会在做某件重要的事情时拖延再三、抱怨不止，并且顽固地拒绝合作，或者仅仅是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尽管其他人（比如被动攻击者的伴侣）可能很难相信，但许多这样的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愤怒。他们压抑了对自身敌意的觉知，但这种敌意另辟蹊径，找到了隐秘的表达方式。

通过多年的临床实践，弗洛伊德在与阻抗打交道的过程中理解了压抑（见第1章）。早前，他相信一个人只要从创伤记忆中复原，就能获得治愈，但他发现病人并不想从那些记忆中复原，不论他多努力地想让那些记忆浮现出来，可病人始终在与他对抗。他认定有某种心理力量在阻止创伤记忆进入意识。来访者对于回想创伤事件的阻抗说明了其对痛苦的压抑。

接触来访者的阻抗，对我来说是一种日常经历。阻抗说明了压抑的作用。我有时会向来访者清晰地指出某些事情，指出某些他们不愿面对的痛苦、无法忍受的羞耻感。当我试着帮助他们正视这些情绪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地保持共情与敏感，他们却经常坚称自己没有这些情绪，或者表面上同意我说的话，然后转换话题。有时他们会说我说错了（当然，有时我的确错了）。

在更严重的情况下，如果我太靠近那些被压抑的东西，来访者就会终止治疗。我和其中一位来访者之间就发生了一件相当典型的事情。这位女士的童年充斥着心理与性的虐待，很明显，她正忍受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当她在治疗中讲话的时候，她在非言语的层面上向我传达了这种痛苦，但她自己意识不到这种感受。在我几次试图帮她注意到这种痛苦，提醒她有很多理由感到痛苦后，她不太情愿地表示同意。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她开始有时间安排上的冲突，总是告诉我她无法参加下次治疗，因为她第二天有个会议要参加，她不想“分心”。又做了3次治疗以后，她决定终止治疗。当然，对于她的情况，也有其他可能的解释。当某人毫无缘由地终止治疗时，你无法确切地知道原因。但在我看来，这件事说明了压抑的持久性，也说明了当我试图挑战来访者的压抑时，他们往往会产生阻抗。

你现在也可能有些阻抗。你可能在怀疑压抑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它是否有我说的那么重要。也许你觉得我从前的来访者决定放弃接受我的治疗，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你可能也想要“放弃”，想要放下这本书，不再往下读。

不管怎样，请保持开放的心态，继续阅读下面的章节。

与压抑一样，否认（denial）的概念也进入了主流文化。如果有人说到“否认”，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词经常出现在电视剧与好莱坞电影里，宠物店男孩（Pet Shop Boys）乐队以“否认”为题写了一首歌，我们甚至因为其英语发音与“尼罗河”（the Nile）相近，就拿它来开糟糕的双关语玩笑。这个词现在太常见了，以至于否认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甚至令人厌倦。但否认是人类心理的一种强大力量。

几乎所有的心理动力学治疗师都承认否认的存在，无论他们是否认为它在临床上是重要的。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Elisabeth Kubler-Ross）提出了哀伤的5个阶段（Five Stages of Grief），提高了大众对于否认（哀伤的第一阶段）的认识，而“十二步骤康复计划”也促进了公众对于这个概念的认知：应对成瘾的基础就是承认自己是成瘾者，而不是仍然否认这一点。

大多数人可能都在生活中说过或听过“你在否认”这句话。这句话通常指的是对事实的否认：“你这是在否认——很明显简会升职，轮不上你。”或者“他绝不会离开妻子——你这是在否认。”这个概念很简单。一旦某个无法接受的事实存在，它与我们的希望与信念相悖，我们就会否认它的真实性。

我们也会否认某种感受的存在，尤其是在我们接受的文化或教养信息告诉我们这种感受是不可接受的情况下。由于我们内化了那些信息，我们可能会隐藏那种感受，甚至连我们自己对此都毫无意识。“虽然你又忘了我的生日，但我没有生气”或者“不，我不嫉妒艾米丽，有什么可嫉妒的”，当我第一次试着帮助奥莉维娅意识到她无意识中的愤怒时，她认为是我搞错了，并且否认了好一阵子。

在弗洛伊德的经典理论里，正是冲突的存在激起了否认（以及其他防御）：事实与我们的意愿产生了冲突，或者某种感受与我们的价值观相悖，所以我们竭力否认。我有一个挚友，他在20岁左右的时候经常暗自心想，成为同性恋对他来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在否认自己的性取向，因为这与他在成长过程中所处的宗教信仰环境相悖，他在童年时接受了许多有关同性恋的负面社会信息。

虽然冲突能对心理防御起到很强的激发作用，但我相信痛苦起到了更重要的作用。在前面的例子里，认为自己可能是同性恋的想法让我的朋友感到痛苦，他的性认同与宗教价值观之间的冲突让他感到痛苦。对于奥莉维娅来说（对于我们每个人也是一样），生气是一种痛苦的体验。她从家族中继承的价值观把愤怒看作“坏”的情绪，而她自己的愤怒与这种价值观产生了冲突，因此她感到痛苦。

只要我们否认，不论是在否认感受还是否认事实，我们都在否认我们自己的觉知。换句话说，通过使用这种特定的心理防御机制，我们拒绝承认那些我们在某些层面上已经知道的事实，从而分裂了我们的觉知，并忽略了其中的一部分。这种说法可能会让否认听起来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决定，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所有的心理防御机制都是在无意识层面，在我们的觉察之外起作用的——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防御就失效了！

这是另外一个著名的例子：在1986年上映的电影《心火》（Heartburn）里，有一天，蕾切尔·萨姆斯塔特（Rachel Samstat）在理发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丈夫有明显的出轨迹象。蕾切尔突然惊恐地发现：她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丈夫马克对自己不忠，但她一直坚信并对他人坚称自己的婚姻很幸福。当她听到理发师讲的故事时，防御突然瓦解了，她一直试图逃避的痛苦事实突然闯入了意识之中。

心理治疗师用多种不同的方式处理否认。认知行为治疗师会避免与否认直接对抗，他们会教给来访者更有效的应对行为。接受过心理动力学治疗训练的人可能会直面否认，然后观察来访者会如何防御觉知的侵袭。比如说，我可能会告诉来访者：“与你一直所说的‘接纳’与承认母亲的去世相反，我想你无法忍受自己仍然对她那么思念。”

就像我在本章前面的部分提到的，压抑或否认不是一次完成的，因为被压抑或被否认的情绪总“想”逃脱，压抑或否认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需要不断付出努力才能维持。有一种典型的努力方式，就是不断重复做相反的事情，就像上面的例子里提到的：来访者不断坚称她已经接纳了母亲的去世，但她其实并没有释怀。这种重复可能只会在我们的心里发生，就像我朋友那样，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是同性恋；我们也可能把这种重复对他人讲出来，就像《心火》里的蕾切尔·萨姆斯塔特一样，不断地诉说自己的婚姻有多幸福。四百多年以前，莎士比亚就准确地描述过这种动力模式，而我们时至今日仍在引用他的话：“我觉得那女人在表白心迹的时候，说话过火了一些。”（《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场）

就像其他防御一样，否认有其正常而有用的功能。比如，我们当中的许多人会否认我们其实都会死。如果要我实话实说，我知道我并不真心相信我会死——至少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想。如果我没有否认这种防御行为，我可能很难过好自己的生活，追求自己的目标。如果我的身体最终会崩溃，而我迟早会死，那我今天去健身房还有什么意义？有时候，暂时运用否认能帮助我们应对难以忍受的丧失：我们可能会否认自己感到了巨大的哀伤，因为突然面对所有的痛苦可能会让我们无法承受。我们需要逐渐地、一点一点地接纳那种觉知。

第二部分的每一章都会包含一个讨论部分，这个部分会阐述我们运用某种具体的心理防御机制来应对主要心理困扰的典型方式。这些主要心理困扰包括需要与依赖，强烈的情绪和自尊。在对每种防御进行概述之后，我会解释这种防御会如何在上述情形中出现——压抑对需要和依赖的觉知可能会如何影响一个人的人格，或者当人们在否认自己的愤怒时，他们会说什么或做什么。第二部分的每一章都会遵循这一思路展开。只要运用你在第一部分了解到的有关自身困扰的信息，你就能开始审视自己的行为、思维和感受，寻找每章中讨论的心理防御机制的迹象。

没有人会运用所有心理防御机制。在每章的“重点关注”部分里，我会把每种心理防御机制与个体外在的表现和内在的思维过程联系起来，这样可以帮助你判断自己是否依赖这种防御，特别是你对它的依赖可能会如何影响你的关系。我也会讨论你该如何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里识别心理防御机制。

我会提到第2章的练习以及6组陈述。这些陈述可以帮助你发现自己困扰的领域。如果你不完全确定哪些陈述最能描述你的情况，那么我建议你现在回顾一下那些句子。在我们讨论其他心理防御机制的时候，再回顾一下那些陈述可能会更好。

请记住：如果你觉得许多描述适用于你，不要认定自己有很深的困扰，或者在这些方面有着严重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依赖心理防御机制渡过生活中的难关，这种做法不是精神疾病——这很正常。只有当我们太过依赖心理防御机制的时候才会出现问题。只有在运用心理防御机制的同时，我们也会在其他重要的方面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们才需要感到担忧。

我们当中有许多人很难容忍自己的需要，以及我们作为人类，必须依赖他人才能满足那些需要的事实。这通常是因为我们依赖别人的早期经历给我们留下了创伤和非常不可靠的感觉。因此，我们可能会压抑对需要的觉察，变得非常独立自主。我们可能会否认我们感受到了某种需要与渴望。

许多家庭不鼓励表达需要，重视自力更生。其结果是，这些家庭里的成员学会了否认自己的需要，并且往往变得极度渴望成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压抑对需要的觉知可以帮助人们追求涉及强烈匮乏感的长期目标。然而，如果我们完全剥离了自己的需要，极端的压抑就会让我们虚弱不堪。否认我们对他人的需要与依赖可能会导致我们对他人的贬低，从而损害我们的关系。

如果第2章里的第1组陈述最令你有共鸣，你可能会依赖压抑来逃避自己对需要的觉察。如果朋友和家人非常依赖你来满足他们的情感和经济需要，而你从不在这些方面向他们求助，那么你可能在否认自己在这些方面的渴求。如果你总是与“他需要你的程度超过你需要他”这样的人建立关系，你就要小心了；如果你对需要“过多”的人感到不满或有意见，那就更是如此。

正如上文所说，被压抑或被否认的需要不会完全消失，只有我们对它们的觉知消失了，那些无意识的需要会不断地以隐秘的方式表达出来。没时间建立关系的工作狂可能会出现需要医治的身体症状。人们如果压抑了自己需要他人的觉知，往往会在食物、酒精或毒品中寻求满足。你经常能在成瘾型人格者身上看到一种动力模式，即对某种物质的偏好，这些人更喜欢能够购买、在理论上能够控制的东西，而不是不可靠的人际接触。

如果你有与食物或其他物质依赖相关的问题，那你可能正在压抑或否认另一种需要，而那种需要与他人有关。如果你对性几乎没有兴趣，那你肯定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同样地，如果你沉迷于色情，尤其是在你有伴侣或配偶的情况下，那么你可能在否认自己需要依赖另一个人来满足你的性需求——你想表明你可以自己解决。如果你很难向他人求助，这可能是因为你不能接受自身的渴求。有些人告诉自己他们不太需要朋友、亲密关系或性，他们都是在否认。

就我的经验来看，大多数家庭都不鼓励表达愤怒。愤怒有时是一种非常具有破坏性的情绪，尤其是在暴怒的时候，但当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感到愤怒的时候，它也是有价值的，比如当我们遭到了朋友或同事的不公正对待，或者有人试图故意伤害我们时。愤怒可以促使我们离开具有破坏性的关系，在生活中做出我们需要的改变。无论是在家、在工作场合，还是在更广大的社会情境中，愤怒都可以帮我们与不公做斗争。

人们倾向于压抑的另一种情绪是深深的哀伤或对丧失的悲伤。我们的文化不鼓励长时间的哀伤，许多人把眼泪看作软弱的象征。如果你是那种在遭遇丧失后（比如分手或朋友的去世）很快就能向前看的人，那么你可能在压抑哀伤与悲伤。如果你是那种告诉别人“事已至此，哭也没用”的人，那么你可能倾向于否认自己的丧失感。

在情感的某些基本方面遭受创伤，以及对于我们自身产生某种基本的羞耻感，都可能太过痛苦，以至于我们会压抑或否认对它们的觉知。相反，我们可能会关注维持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表面上的一切“正常”，甚至比别人更加优越的状态，以此来代替真正的自尊。如果你发现自己过度关注外在的印象，想要确保他人觉得你过得“不错”，或者各方面都井井有条、一切顺利（而且，如果你最认同第2章里的第5组陈述），那么你可能在压抑对羞耻感的觉知。

否认自身缺陷感的人经常刻意地营造优越感，炫耀那种优越感，并要求得到他人的赞赏。他们可能会轻视他人，认为别人都不如自己，因此他们很难与任何人维持亲密的联结。由于他们压抑了自己的羞耻感，所以任何可能让他们感到羞耻的事物都会让他们感受到威胁，他们也很难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而会转而指责他人。频繁地指责他人会导致关系中的剧烈冲突，让受到指责的人想要远离亲密的接触。因此，指责者的朋友、同事或爱的人都会与他保持情感距离。

这里所说的每一种特征，自恋、轻蔑和指责，都是一种独立的心理防御，我会在第11章“对羞耻感的防御”里详细地讨论它们。

如果你对第2章里的第2、4、6组陈述有着最强烈的认同感，那么压抑和否认可能不是你最擅长的心理防御机制。因此，这项练习可能不像后面的一些练习那样吸引你。不管怎样，请尽力完成这项练习，因为这项练习会帮你熟悉后面章节的呈现形式。

（1）为了弄清压抑与否认是否在你的心里起到了过于重要的作用，请看看下面有多少描述适用于你。

·我经历过一次重大的丧失（比如友谊或恋爱关系的断绝），但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我遭受了严重的侮辱或侵犯，但没有情绪反应。

·当我最终达成自己的目标时，没有获得我期待中的满足。

·似乎大多数人对生活事件的反应都比我更加强烈。

特别害怕强烈情绪的人可能会否认某种特定的感受，但他们会倾向于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如果你有时觉得自己不能尽情享受生活，在工作与关系中很少存在情绪的参与，那你可能有着强有力的压抑。

（2）如果你认同练习（1）中的陈述，请参加一些与你的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你不熟悉的活动。你可以去一家新的俱乐部听音乐，而不是去你经常去的那一家。你可以玩玩轮滑。或者，你也可以开车去你不熟悉的城区，在你从没见过的街道上散散步。（当然，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和不认识的人说说话吧。

·要打破自己的惯例时，你有没有感到一些内在的阻抗？

·这样的经历会带来哪些感受？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试图赶走或减少那些感受？你是怎样做的？

·这样的经历有没有给你带来某些痛苦的感受？

极度依赖压抑与否认来避开强烈情绪的人经常小心地安排自己的生活，逃避可能引起强烈情绪的场景，特别容易陷入狭隘的日常惯例之中。通过挑战自己，面对新的体验，你可能会发现自己的阻抗。

（3）回顾你过去的关系，包括浪漫关系、工作关系与友谊，看看是否有这样一个模式，即他人对你的依赖程度比你对他们的依赖程度更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可能在否认自己的需要。

（4）如果你认同（3）中的陈述，就试着向朋友、同事或家人求助吧。可以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只要你开口，请一定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能需要抵御自己的阻抗以及为了不去求助而找的各种借口。仔细观察自己在请求帮助时的反应，看看自己有何感受。你对这项练习感到越不舒服，越有可能压抑了自己的一般需要。

（5）在第3章的练习里，我曾要求你回想一件让你感到羞愧或耻辱的事情。你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吗？如果你连一件事都想不起来，你很可能有着很强的压抑，因为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时候感到羞耻。

（6）认真地审视自己的行为，以及他人对你的评价。

·你是否发现，当朋友、同事或家人批评你的时候，你往往会变得很激动、很防备？

·有没有人曾说你拒绝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喜欢在事情出错的时候指责他人？

·朋友和家人有没有说过你“不能接受批评”？

·你有时是否会觉得自己比他人优越，并且对他人心怀轻蔑，尤其看不起那些似乎有着情绪困扰的人？

如果你对上面任何问题的答案为“是”，那么你很可能有着深藏的羞耻感，但你压抑了自己对羞耻感的觉知。

这些简单的练习应该能帮你注意到压抑与否认在生活中的影响。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依赖压抑与否认，但如果你的依赖过度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情感生活受到了限制，难以建立任何深度的关系。在做这些练习的时候，你可能会“瞥见”自己防御的“另一面”有些什么。

我也为你介绍了一种应对策略，我会在本书中间部分的章节里运用这种策略：就像上面的练习（2）与练习（4）所说的那样，我会要求你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从而暴露并挑战你的防御。第13章会详细地说明，当我们主动选择做某些事情，而不是去做那些在我们看来最自然和最容易的事情时，真正的心理成长才最有可能发生。心理防御机制是内置的心理习惯，要想成长，我们就必须做一些我们可能不愿意做的事情，挑战这些防御。

这个成长策略是本书最后一部分的主题，但在中间部分的章节里，我也会为你推荐一些方法，帮助你挑战你的心理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