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

山本周五郎|Yamamoto Shugoro

推理要在本格前  作者:谷崎润一郎...

山手[此处指日本兵库县神户市内的区域名。]租屋街上“柏树公寓”的二楼十号房间,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被杀的是一名被称作“绚夫人”的女性。她是总部设在旧金山的某动物油脂公司销售总监,美国人詹姆斯·菲尔德的小老婆。

那一天。

绚夫人自下午起,就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跟以下的三个男人玩花纸牌[将不同的花牌相互搭配起来玩的一种日本纸牌。]。

高野信二,新闻记者,二十九岁,住在该公寓的二楼,十二号房间。

吉田仑平,无业人员,四十一岁,住在该公寓的二楼,十一号房间。

木下濬一,酒店服务员,二十四岁,住在十一番桦山公寓。

当天的胜负情况是这样的:一开始,是绚夫人一枝独秀。到八点钟吃晚饭的时候,除了高野,另外两人都输得很厉害。木下濬一欠了二十贯;吉田仑平欠了将近四十贯。吃过晚饭后,他们仍继续玩牌。吉田仑平多少扳了些回来,可木下濬一还是一败涂地。

在此,我们先介绍一下绚夫人的出身。地震前,在这个开埠城市[指日本兵库县东南部的神户市。该市于1867年开港,故称。]的红灯区,她是人称“No.7的阿绚”,曾有段时间在山手、海岸、南京町[日本神户的中华街。因1868年神户开港后,来到此地的华人中以南京人居多,故称。]一带独领风骚。其泼辣的样子、强劲的体力、无穷的性欲、天才的玩花牌本领——样样俱全。从身体到内心角落,她都是个十足的娼妇。因此,尽管现在窝在租屋街上,做了美国人的小老婆,但在玩花牌和玩男人这两样上,她依旧是精力过人。

钟敲十点的时候,牌桌上的鏖战也鸣金收兵了。一算账,大家都输给了绚夫人。可是这天,吉田仑平没带钱(也不光是这一天),要写IOU[欠条。源自英语I owe you。]。就在这时,出了一点小情况。

由于写IOU的卡片用完了,绚夫人就去八号室,菲尔德的房间拿。可她进屋不一会儿,就跟菲尔德大吵大闹了起来。

“你这个婊子!看我杀了你。”

菲尔德刚说了这么一句(在此就不一一照搬他所说的英语了),绚夫人立刻歇斯底里地回骂道:“你这个畜生!”

“干上了啊。出墙货和醋钵头。”吉田仑平说着吃吃直笑。

不过吵架很快就结束了。菲尔德骂骂咧咧的,噔噔噔地快步下楼去了。绚夫人则回到了客厅。

“怎么了?”

“哼!还不是老一套。”她没有过多理睬提问的木下濬一,将拿来的菲尔德做生意用的空白单据反过来,递给了吉田仑平。

高野信二笑道:“太斤斤计较了吧?”

“有什么好笑的。真刀真枪的嘛。”绚夫人抖了抖肩膀,抽出一支“布兰奇小姐”[荷兰出产的一种女性用香烟。],点上了火,“两三天内就要去上海了,正急着筹钱呢。要是手头再宽松一点,倒贴些也无所谓。现在可不行!”

“厉害!”

说完之后,高野信二晃了晃脑袋。绚夫人一把抓过吉田仑平递过来的借条,瞄了一眼那上面的金额,猛地一把给搡了回去,怒吼道:“仑平,你怎么回事?你欠我三十八贯五十!搞什么鬼?”

绚夫人这话说得也太冲了,饶是吉田仑平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可他接过来一看,借条上果然写的是二十八贯五十。吉田仑平一声不吭地订正了借条。

“你已经欠了将近三百贯了,仑平,你差不多也该跟我清一清账了吧?”

“知道,知道。你也别这么气势汹汹的好不好。”

吉田仑平低三下四地苦笑着,却并不接她的话茬。绚夫人将IOU扒拉到桌子角落,忽然扭头朝木下濬一看去。木下濬一已经付清了赌账,站起身来就要回去了。

“我这就告辞了——还得去上班嘛。”

“好吧,那就回见了——”绚夫人说着,避开众人迅速地用一只眼睛朝他眨了一下,“拜托你的事情……没问题吧?”

“晓得了!”

说完,木下濬一就出了房间。与此同时,吉田仑平也嘟嘟囔囔地回自己的房间(就是绚夫人对门的那个房间)去了。

吉田仑平和木下濬一都走了,可高野信二还留在房间里。

“玩不玩对花(用花纸牌赌钱)?”

“也行啊。”

“洗牌。”

花纸牌又被拿了出来。说好了一局定胜负后,开始选庄家,结果是高野信二坐庄。

“这回我可要翻本了。赌技不好,手气好,有什么办法呢?”

“少说废话。”

洗完牌后发牌。绚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哝一句“空仓”,就将手中的牌全都摊开了——七张牌都是空牌。

“啊呀!”高野信二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边啧啧有声地咂着舌。

这时,走廊上跑来一个勤杂工,敲了敲门,探头进来。

“高野先生在这儿吗?啊,高野先生,有人要见您。”

“谁呀?”

“嗯,有点怪。不肯说名字,穿着也怪模怪样的。”

“怪模怪样?好吧,我这就去!”

“这边请。”

高野信二心想“能凑个‘清一色’的全蓝[指换到全带有蓝色短笺的花纸牌。]啊”,只得将手中的牌全都合在桌上,跟着勤杂工出了房间。

楼下的客厅里有个衣着破烂不堪,一看就是个流浪汉的家伙等着呢。高野信二报了姓名后,那家伙略显腼腆地说:“您出来一下,嘿嘿,就在那边……”

“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那边的先生说是有话要跟您在外面说说。说是在家里说,不太方便……”

“奇了怪了,谁呀——”

尽管觉得有些奇怪,可高野信二还是跟着那家伙来到了外面。那家伙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穿过御代官坂,来到街角处后,那家伙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

“怎么了?”

“哎——”那家伙歪着脑袋说道,“就是这儿呀,人去哪儿了呢?刚才还在这儿……”

高野信二不由得焦躁起来,朝着黑暗处“喂——喂——”地喊了几嗓子。可四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自然也没人应声。问那“流浪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找自己,说是他走到那边十字路口时,有个穿黑西装的人从暗处走出来,塞给他两个五十钱的银币,要他把高野信二叫到这儿来,仅此而已。

“简直是胡闹!算了,算了。”

高野信二以为是哪个做记者的朋友在跟他恶作剧,所以扔下这话之后,就回去了。这期间大概有七八分钟,顶多也就十来分钟吧。

上了公寓的二楼一看,见绚夫人家的门开着,可她的人却不见踪影了。

“哎?”他嘟囔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只见绚夫人连带椅子一起,正仰面朝天地躺在牌桌后面呢。

“夫人!你怎么了?”

高野信二以为她是什么病症发作了,所以喊了这么一声后,就绕过桌子去察看。见绚夫人的裙摆被高高地掀起,白白胖胖的大腿一直暴露到根部,他赶紧将其拉了下来。这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入他的鼻腔。他刚觉得有些纳闷,随即就看到绚夫人的左胸上插着一柄短刀。并且,从她那袒露的胸脯到地板上,全是鲜血。高野信二像踩着了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到了走廊上,嘴里高喊着:“杀人啦!”

接到紧急报警后,刑事课长巴谷立刻就带着四五名部下驱车赶了过来。

等大家都赶到现场的时候,绚夫人已经死了——甚至没等到临时叫来的开业医生采取任何抢救措施。巴谷课长立刻指示法医对尸体进行检查。

凶器是到处可见的日本式的短刀,长九寸五分。一刀刺在绚夫人的心脏正中间,且用力很猛,几乎没至刀柄。量过刺入的角度和深度之后,法医便将短刀交给了刑警,好让他们去检查印在刀柄上的指纹。

“——刀口是朝上刺入的,这种杀人手法在日本倒是很少见啊。”法医说着,仔细地剥下了死者身下的衣服。在检查是否有过性行为时,发现了死者性器官亢奋的事实。

巴谷课长简单听取了证人的陈述后,立刻进行了现场踏勘。

对门把手、阳台上开着的窗子、桌子等所有相关之处,都进行了指纹采样。

这个房间三面都有门,一扇门通走廊,一扇门通卧室,一扇门通阳台。通卧室的门关着,其他两扇门都开着。

阳台连着消防梯。消防梯可以在楼内自动控制升降,而公寓的主人有每晚十点钟收起消防梯的习惯。控制按钮就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无论何时,只要按一下这个按钮,就能放下消防梯。走下梯子后,只需将其往上一抬,消防梯就会自动收上去的。巴谷课长过去察看的时候,那梯子是收着的。

室内并无打斗过的痕迹。绚夫人就是正对着桌子往后倒下的。根据高野信二关于她裙摆被高高掀起的陈述和性器官亢奋的事实,再结合尸体的位置来考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手并非陌生人。

“凶手曾坐在这儿。”巴谷课长坐在受害人对面的椅子上说,“然后瞅准时机,从这儿刺过去的。当时,是隔着桌子用左手抓住受害人的右肩……呃,不——”

说到一半,目光无意间落在牌桌的巴谷课长,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便仔细察看起桌上的花纸牌来。因为他记得高野信二说当时只看了一眼手里的牌,就将其合在桌上了。可现在,纸牌明明是翻开着的。并且,已经是清一色的“蓝”牌了。很明显,这副牌已经被打过了。

“嗯——”巴谷课长点了两三下头,自言自语道,“这可有点蹊跷啊!”

确实,这一异常情况,十分引人注意。似乎破案的关键,就隐藏在这一细节之中。

检事局[日本二战前旧法院制度下隶属于各法院并配有检事(检察官)的机关。]的矢岛首席检事和仓石判事[日本法院的官名之一。]赶到时,去桦山公寓的刑警也回来了,并报告说,木下濬一还没有回到公寓。

“说是早早地吃过午饭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过。给他工作的酒店也打电话询问过了,那边也说没来过。”

“辛苦了!”

巴谷课长立刻命令要对木下濬一和将高野信二叫出去的“流浪汉”展开调查,随即开始了临时审讯。

进行临时审讯的场所是花草盆景室。也在二楼,就处于发生凶杀案的十号室的正对面。按照排号顺序,这个房间应该是十三号,但十三这个数字不吉利,所以就放了些公寓主人精心培育的花草盆景。现在,稍作归置,搬入一些桌子椅子,便充当起了临时的审讯室。

首先被唤入临时审讯室,回答巴谷课长询问的是柏树公寓的主人夫妇。

“把房间租给詹姆斯·菲尔德夫妇居住,还是去年三月份的事情。是二楼的八、九、十号这三个房间。房租是每月八十日元。他们家主人每年来这里住两次,每次两个月左右。他们的夫妻关系可不太好,今年春天里曾大吵过一次,菲尔德先生还拿着手枪追着绚夫人直跑。

“关于绚夫人的为人,你们只要稍稍调查一下就会知道,应该是不太光彩的。仅我们所知,她总是跟两三个男人保持着关系。关于这一点,我想菲尔德先生也心知肚明。可是,大概由于他非常爱绚夫人吧,从未听说过他们要分手。

“据说绚夫人是玩花纸牌的高手,一天到晚都有来玩牌的人进出她的房间。今天也是这样,似乎从下午起他们就一直在玩花纸牌。桦山公寓的木下濬一先生好像也来了。吉田仑平先生和高野信二先生原本就都住在这二楼上,也不光是今天,似乎是经常跟她一起玩牌。至于他们每次玩牌是否一定赌钱,我就不太清楚了。

“十点钟左右,听到了二楼他们夫妻的吵架声,不一会儿,菲尔德先生就急匆匆地跑下了楼,我看到他直接就这么出去了。我内人还说,肯定又是因为吃醋而吵架。我也说,是啊,摊上这么个老婆,男人的日子好过不了。

“随后我就去把消防梯收好了。回来时正遇上木下濬一先生从二楼上下来。和往常一样,他跟我笑眯眯地说了声‘再见。您歇着吧’。他是个很客气的人。说完,他就回去了。那是在菲尔德先生出去过后十五到二十分钟的事吧。

“木下濬一回去后不久,似乎就有一个陌生男人来找高野信二先生。高野信二先生跟他说了两三句话,就一起出去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过了大概十到十二三分钟,听到他在喊‘杀人啦!’,我大吃一惊,就跟内人一起去了二楼,看到高野信二先生脸色刷白,正在走廊上大声地叫喊着,看到了我,立刻就告诉我绚夫人被人杀死了。于是,我就给警察打了电话。”

上面的话虽然是公寓主人一个人说的,但他的妻子也表示完全认同。

第二个被叫来的是勤杂工,但询问很快就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吉田仑平。

吉田仑平是个胆汁质[古希腊希波克拉底四种体液说中的气质类型之一。性急、易怒、意志坚强。]类型的人,脸色很难看,一见面就给人以赌鬼印象。他说起话来,从不正面看对方,要么看旁边,要么低着头。

“你是有前科的吧!”

吉田仑平刚一落座,巴谷课长就冷不防地喊了这么一嗓子。吉田仑平吓了一跳,脸部肌肉抽搐着低下了头。然后,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要说前、前科,也只因为赌博被抓、抓了那么三回。你们一查就、就知道了。我跟绚夫人认识,还是地震之前的事,那会儿,她还在No.7的雪宾馆里卖呢。地震后,我一直在大阪,去年年底才回到这,碰巧遇见了她,通过她的介绍,我就租了这儿二楼的一个房间。

“关于今夜所发生的事件,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十点半……呃,估计还更早一点吧,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抽烟。后来听到高野在走廊上大喊‘杀人啦!’,才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这才看到绚夫人被人杀死了。”

“听说你玩花纸牌的时候输了又没钱,写了借条?”

“是的。金额是三十八贯五十——”

“当时,跟那个女人是否有什么争执?”

“没有!我只是糊里糊涂地写错了金额而已,并没有什么争执。再说——”

这时,巴谷课长轻轻地将沾满鲜血的短刀放到了桌上。

“这玩意儿,你有印象吗?”

吉田仑平刚看到的时候,就十分明显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可还是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承认这把刀曾经是自己的。但又说由于现在对于刀剑之类管得严,自己早就将它收起来了,连藏在哪儿都不记得了。

吉田仑平的回答很单纯,给人的感觉也很老实。巴谷课长将凶器收起之后,换了一种温和的语调,问他有没有听到惨叫之类的声响,可吉田仑平回答说没有。又问了两三句之后,就让吉田仑平回休息室了。

在吉田仑平之后接受询问的是高野信二。由于最初就是高野信二向警方报告的事件经过,所以巴谷课长的询问就集中在了获取关键性证言上。

“你当时被人叫到外面去的时候,为什么要将手里的花纸牌合在桌上?”

“刚才我也说了,我坐庄,洗牌、发牌后,绚夫人说了声‘空仓’,就将手里的牌摊在桌面上了。我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觉得是有可能‘清一色’的,所以就去看桌面上的牌。就在这时,有人来叫我,所以我就将牌合在桌上后出了房间——”

“原来如此。”巴谷课长将上嘴唇上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胡须咬在了嘴里。

“这么说,你仅看了一眼手里的牌就将其合在桌面上,然后出去与人见面了?”

“是啊。”

“这可就奇怪了嘛。”

“怎么了?”

“现场勘察时,发现你的牌明显被换过,并且,已经有两三张蓝牌,也就是说,‘清一色’已经完成了。”

“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说——”巴谷课长紧盯着高野信二惊恐的双眼,说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是在你出去之后,有人跟受害人继续玩牌了?”

“可是,我也只离开了十分钟左右啊。”

“你不是已经想到手里的牌有可能凑成‘清一色’了吗?那么只要换上两三张就凑齐也很正常呀。”

“……”高野信二无话可说。

与来到现场的检事、判事简单地交换过意见后,巴谷课长就带领两名部下搜查了高野信二、吉田仑平和菲尔德的房间。

当巴谷课长在吉田仑平的房间里有了意外的发现而回到临时审讯室时,先前布置的警戒线发挥作用了:那个将高野信二叫出去的“流浪汉”被逮来了。巴谷课长对他进行简单的询问后,便让他去别的房间里候着。

然后,巴谷课长再次将吉田仑平叫来。

第二次接受审讯的吉田仑平,显得比第一次更加战战兢兢。而巴谷课长的态度却与先前大为不同,显得十分随和,说话的语气就像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你欠了绚夫人不少钱,是吧?”

“呃,是的……”

“大概有多少?”

“也没有多少,就一点点……”

“有三百日元左右吧?”

吉田仑平吓了一跳,用眼角瞟了一眼巴谷课长的脸。可巴谷课长仍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今天你也写了借条,不是吗?”

“呃,是的。”

“可是,你写的借条不见了。现场没有啊!”

“……”

“不仅如此,绚夫人的文具箱被人翻过了。一些现金,还有两三个人写的借条,都不见了!”

“什么?”

吉田仑平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巴谷课长的眼睛后,终于熬不过,开始结结巴巴地辩解起来:“我可是——呃,不,不。我没必要去偷那些东西的。因为,因为我欠绚夫人的钱,是,是另有办法还的。”

“另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个嘛——”吉田仑平刚鼓起勇气辩解了一句,就被顶了回去,只得满脸尴尬地低下脑袋。

“什么办法?说!”巴谷课长提高了嗓门说道。

吉田仑平脸涨得通红,愈发狼狈了,最后终于像是横下心来似的坦白了:“老实说吧,绚夫人与我,维持着一种特殊的性关系。她跟我说好的,只要我满足了她那种异乎寻常的性欲,每次就能勾销二十贯的借款。”

原来绚夫人还在雪宾馆里高张艳帜的时候,接的都是外国客人。时间一长,她便适应了粗暴荒淫的性生活,在那之后,身体瘦弱、文质彬彬的日本男人,就怎么也不能满足其欲望了。

尤其是一个名叫奥尔的挪威人,还教了她一些特殊的技巧,从此她的要求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奥尔离开日本时,给她留下了一些特殊工具和药物。而能够巧妙运用这些工具和药物的,只有当时在古兰德大酒店厨房里打工的吉田仑平一人——

“所以我从大阪回来后,绚夫人就死乞白赖地把我拖到了这所公寓里,帮我安排了房间。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为满足她的性欲而服务,而她则为我付房租和伙食费等。”

“哦,还有这么回事啊。”听完了吉田仑平的辩解后,巴谷课长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咬着上嘴唇上的胡须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取出一叠单据扔到了桌子上。

“这些,你都不陌生吧!”

“啊——”吉田仑平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额头上也渗出了一颗颗汗珠。

“这些都是从你的房间搜出来的。塞在通风管里的,是吧?这你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跟绚夫人有什么特殊约定吗?”

“饶了我吧。”吉田仑平垂头丧气地答道。

“我确实打开了绚夫人的文具箱,从中拿走了三十日元左右的现金和一叠IOU,可是,可是……”说到这儿,他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显出拼死的表情,连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汗都顾不得擦,“可是,绚夫人绝不是我杀的。我没有瞎说!听到高野高喊‘杀人啦!’之后,我就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走廊上,然后进入绚夫人的房间,看到了她的尸体。我心想,这可不得了了。这时,公寓主人夫妇也来了,他们大吃一惊,说是要打电话报警,就跑下楼去了。高野也说要给自己的报社打电话,叫我在那儿看着,说完他也下楼去了,就我一人留在房间里。我忽然看到衣柜上的文具箱,我知道那里面有现金,而我也正需要现金,所以就将它拿下来打开,翻了起来,一翻就翻出了IOU。我想,绚夫人死了,我那个特殊的还款办法也不管用了,要是被菲尔德拿到了这些借条,肯定会催我还钱的。所以就想拿回去烧毁。于是我就将这些借条和IOU一起塞进了怀里,把文具盒放回原处,后来我就将IOU塞进了通风管。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一句假话也没有啊。”

陈述完毕之后,吉田仑平的额头和两鬓都被汗水湿透了。正好这时一名刑警进来报告,说是詹姆斯·菲尔德回来了。巴谷课长就让吉田仑平先退了下去。

巴谷课长为了让自己休息一下,便点上香烟,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可刚一坐下,刚才去调查指纹的那个警察就来向他汇报,说是没有获得满意的结果。短刀的柄上倒是有两三个十分陈旧且不清晰的指纹,但那显然不是行凶时留下的。窗框上和门把手等处,也都没有像样的收获。

紧接着法医也来汇报。虽说准确的报告还有待于尸体解剖,但关于性器官亢奋已经可以得出结论:是他人用手指拨弄的——这也只是从受害人本人的手指并未弄脏这一点上得到的推测。

“看来,还是吉田仑平的嫌疑最大啊。”仓石判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

“根据前后的关系来推断,能在高野信二离开的十分钟内完成犯罪行为的,只有吉田仑平。”

矢岛首席检事也点头说道:“嗯,估计他是在高野信二出去后立刻进入房间,然后开始玩牌,并伺机刺杀了绚夫人。”

巴谷课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将高野信二喊出去的流浪汉又是谁雇的呢?因为吉田仑平事实上没离开他房间一步。即便如高野所说,雇流浪汉将他喊出去是他朋友的恶作剧,吉田仑平的嫌疑也仍有不充分的地方,那就是——”

巴谷课长用手指敲了敲那一叠借条。

“吉田仑平所藏匿的这一叠借条中,并没有他今晚写的三十八贯的那张IOU。当然了,在现场也没发现那张。”

也就是说,吉田仑平署名的那张票据不翼而飞了。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将其拿走了呢?

在刑警的引导下,詹姆斯·菲尔德走了进来。

看模样,这是个四十来岁的金发男子,眼睛是棕色的,十分引人注目,还时不时地会像猫眼似的闪一下亮光。总的来说,不像个坏人,日语尽管说得结结巴巴,但还是能够清楚表达的。

他较为镇静地说道,自己刚从八番的酒吧“小姐”那儿回来,听说绚夫人被人杀死了十分震惊。然而,他在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悲伤之情便渐渐地难以自抑,让人感到他是深爱着受害人的。

“我是总公司在旧金山的KBD动物油脂公司的东方营销总监。负责当地与上海以及香港的业务,每年有春秋两次,每次八周左右滞留在当地。跟绚夫人认识,是去年春天里的事情。跟她商量之后,我们就在柏树公寓里租屋同居了。我要说的是,我是真心爱她的。”菲尔德掏出手绢来,轻轻地按了按鼻子。

“绚夫人原本就是个多情的女子,异乎寻常地喜欢性生活,因此老有些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还时常在外面过夜。可是,一来她以前就是干那个的,二来我不在这里的时间也比较长,所以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正因为这样,我们的关系总是不怎么太平。时不时地会爆发一些剧烈冲突。有一次我甚至想先杀了她,然后自杀,就拿着手枪追着她跑,不过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我想,她也知道我是不会真的杀她的。这次,我在六周之前来到此地,因为世界经济不景气,我们公司的销售也受到影响,总部下了命令,要缩短滞留时间,我打算就在这两三天内去上海——”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名刑警一左一右扭着木下濬一的胳膊走了进来。

“怎么了?”巴谷课长问道。

木下濬一转过苍白、紧张的脸来,大声叫喊道:“误会!这是误会啊!”

刑警止住了木下濬一叫喊之后汇报说,他是从九号房(即菲尔德夫妇的卧室)的窗户那儿溜到阳台上,从消防梯处跳到后院时被抓住的。

“从卧室?这个家伙?”

巴谷课长十分疑惑地看着木下濬一。木下濬一痉挛似的抽动着嘴唇,大声喊道:“这中间、中间是有缘故的。那是——”

巴谷课长命令刑警先将木下濬一带到休息室去,然后催促因这一意外事件而受惊的菲尔德继续往下说。

“今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帝国剧场看戏,算是我去上海之前与绚夫人的告别。可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突然不高兴了,喊来几个男人开始玩花纸牌。我催促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肯动身。最后,我只好放弃,自己去办事了。下午茶和晚饭,我都是一个人吃的。我心里非常窝火,正想出去喝酒的时候——大概是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吧,她进来了。我当时因为身边缺少零钱,就跟她说,能否给我些零钱。不料她非但不给,还对我破口大骂,粗话连篇,难听极了。我也因为憋了一天的火,终于忍不住了,也大声地骂了她。说了声‘我今晚不回来了’,就出去了。”

“听说你当时威胁过绚夫人,还说过‘要杀了你’之类的话,是吗?”

“或许说过吧。因为我憋了一天,已经火冒三丈……”

“你是直接去的酒吧吗?”

“常去的那个‘小姐’酒吧是最后才去的,先去坂下后街逛了两三家。具体是哪几家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到了那儿我就能认出来的。”

“或许过会儿需要你配合。”巴谷课长如此答复后,礼貌地请菲尔德回休息室去。

然后,巴谷课长叫来自己的部下,让等候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流浪汉去休息室辨认,是谁雇他将高野信二叫出去的。

检事和判事,这回谁都不开口了。随着事件调查之进展,这个小小的临时审讯室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凝重了。

不一会儿,流浪汉回来了。他做出证言:雇自己的人确实就在休息室里。然而,当他说出那人是谁后,巴谷课长的眼中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接着,木下濬一被唤入了审讯室。

木下濬一已经完全慌神了。他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怎么看也是个奶油小生。可现在已成了惊弓之鸟,正在瑟瑟发抖,毫无风度可言。不过倒也还能结结巴巴地回答巴谷课长的询问。

“我从绚夫人的卧室里逃出去,确、确有其事。不、不过这跟杀人事件毫无关系。这一点,我、我可以对上帝发誓。”

“行了,行了。在对上帝发誓之前,你还是先老实交代吧。你为什么回去之后,又藏匿在绚夫人的卧室里?”

“这个嘛……这个……”

“嗯?痛痛快快地说!”

“是这样的……从上周三起,我就跟绚夫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后来,绚夫人会制造机会,把我约到她的卧室里去。”

巴谷课长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过的是何等糜烂的生活?

“你认识那个人吧?”巴谷课长指了指房间角落里被刑警看押着的流浪汉。木下濬一飞快地瞄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认识。”

“那你就把你今晚所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讲出来吧。”

“我坦白!”

到了这时,木下濬一终于恢复了平静,开始交代以下的情况。

根据他交代,他跟绚夫人的肉体关系确实到了荒淫无耻的地步。这一星期以来,他们几乎是天天在一起鬼混。今天,木下濬一在酒店上的是深夜班,十一点钟上班,所以应该是没办法厮混的。可绚夫人在跟菲尔德吵了架,回到客厅后,就一如既往地给木下濬一发了暗号:右手的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三下。意思是:今晚菲尔德不在,你过来。然后趁着高野信二与吉田仑平说话的当儿,偷偷地跟他咬耳朵:待会儿出去找个人,把高野那小子叫出去。这样我就能把消防梯放下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最近两三天以来,高野信二似乎察觉了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系,想掺和进来捣乱。今天晚上,玩牌结束后,本该是三个男人一起走的,可高野偏偏若无其事地留了下来。这一点,绚夫人早就料到了,所以就安排了这么一出。

木下濬一出去后,走到御代官坂那儿,就找了那个流浪汉,要他将高野信二叫出去。然后,他藏在建筑物旁侧偷看,见高野信二与流浪汉确实出去了,他就绕到了建筑物的背后。这时,他发现消防梯果然跟约好的一样,已经放下来了。于是,他就上了消防梯来到绚夫人房间的阳台上,随后又跟往常一样,翻窗户进入了卧室。

可他在绚夫人的卧室里躺下来不一会儿,就听到高野信二在高喊“杀人啦!”。他大吃一惊,想立刻逃走,又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可不走的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就翻窗来到了阳台上。可奇怪的是,刚才他由此上楼的那架消防梯,竟然收起来了。

如前所述,要将消防梯放下去,就必须按主人房间里或二楼楼梯口的按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是,木下濬一想找到机会后再逃走,就重新回到绚夫人的卧室里藏了起来。可是,这个机会还没等到,警察们就要进来搜查了,他实在待不住,明知是下策,也只得从阳台上跳下去。果不其然,他一跳下去,就被守在那里的刑警逮了个正着。

“如此说来,你就藏在发生凶杀案的隔壁房间里了?”巴谷课长深深地皱起眉头,厉声问,“那么,你有没有听到十号室发出的惨叫,或争吵的声响?”

“没有。没听到过这类声音。不过——”说到一半,木下濬一突然提高了嗓门,“对了,我刚才忘了说。我上了阳台后,就在外面敲了敲绚夫人房间的玻璃窗,说了声‘来了!’。这时,我听到屋里是有回应的。不过现在想来,那声音好像不是绚夫人的声音。”

“是什么样的声音?还记得吗?”

“嗯,似乎记得又似乎记不得了。反正是低沉、沙哑的嗓音。”

针对木下濬一的审讯就到此结束了。

等到木下濬一在刑警的押解下去了休息室后,巴谷课长站起身来,心情烦躁地在室内兜起了圈子。然后,他走近矢岛首席检事,低声而又急促地说:“木下濬一朝屋里打招呼的时候,里面的凶杀已经结束了。估计凶手在高野信二离开之前就守在阳台上等候机会。所以,看到高野信二出去后,凶手就进入房间,杀死了绚夫人。而在看到木下濬一从阳台进入卧室之后,凶手就返回到阳台上,顺着消防梯下楼去了。消防梯是只要从下往上推,就会自动收上去,想必凶手将梯子推上去后就离开了。也就是说——

“一、高野信二出去之前,凶手已经在阳台上了。

“二、在木下濬一到来之前,凶杀已经完成了。

“三、凶手是在木下濬一进入卧室之后,顺着消防梯下楼离开的,这一点可由放下的消防梯被收回来证明。

“由此可见,凶手是在绚夫人给木下濬一放下消防梯之前,亦即公寓主人收起消防梯之前,顺着消防梯登上的阳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来不及完成凶杀。因此,凶手就是——”

巴谷课长刚说到这儿的时候,高野信二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走近巴谷课长后低声而明确地说道:“凶手抓到了!巴谷课长!”

“哎?!你说凶手怎么了?”巴谷课长几乎跳了起来。

高野信二笑嘻嘻地说道:“把戏被戳穿了!能让我再看一下现场吗?”

“行啊。走吧。”看到高野信二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巴谷课长就十分爽快地领头走向了十号室。高野信二进入十号室后,立刻来到了牌桌旁,仔细观察了摆放在桌面上的花纸牌。

“巴谷课长,这儿的纸牌,都没被动过吧。”

“没动过。”

“好啊!”高野信二高声喊着,掏出了笔记本和铅笔,十分麻利地将“清一色”的蓝牌画成了速写。

“‘清一色’已经成了嘛,嗯。巴谷课长,这是凶手挖的陷阱啊。可他没想到,自己竟掉了进去。”

巴谷课长只是静静地看着高野信二,一声也不吭。画好了速写之后,高野信二便从衣柜上取下了另一个花纸牌盒子,强忍着偷笑说:“请到休息室外面去。等我发出信号后,请毫不犹豫地立刻进来。到时候我就可以揭开谜底了。不过,在此之前,请不要干涉我在室内的行为。别担心,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高声说完这些话之后,就步履轻快地回休息室去了。对于高野信二这一出人意料的行动,巴谷课长虽然略感惊讶,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来到了休息室的外面,等待他的信号。

高野信二返回了休息室。

现在,他已经恢复了一个新闻记者所应有的职业性冷静。进屋后,他对看守着的刑警说课长喊他去,将他打发到了外面。自然,那名刑警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啊,好累啊。”高野信二点了一支烟,跟打哈欠似的说道。

“怎么样?我刚才去打听了一下,审讯好像还有一会儿呢。我们来玩‘对花’吧。没事儿。我刚才跟巴谷课长打过招呼了。”

说着,他就拿出了花纸牌。吉田仑平和木下濬一也正闲得无聊,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将椅子移到了桌子边上。菲尔德则又掏出了手绢,按了按鼻子说他现在没心思玩这个。

高野信二一边洗牌一边调侃道:“怎么了?是不是听说凶手动过纸牌,想避嫌疑吗?”

“No!”菲尔德猛烈地摇了摇头,可随后又露出笑容,说尽管自己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还是一起来玩吧。说完,就也将椅子移到了桌子边上。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好后,就开始选庄家,被吉田仑平选到了坐庄。洗牌,发牌后,木下濬一表示这一轮不要。于是就剩下高野信二与吉田仑平、菲尔德三人决胜负。

“啊呀,这可就倒霉了。”高野信二看着手里的牌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一模一样了吗?和绚夫人玩时一样——还是等蓝牌,真是怪了——”

刹那之间,屋字里掠过了一股阴郁之气。高野信二瞟了菲尔德一眼。

接着,就开始抽牌、换牌了。可是,这一过程并不长。就在每人都摸过四轮之后,高野信二突然站了起来,并朝屋外喊道:“巴谷课长!请进!”

就在其余三人不知所措的当儿,巴谷课长随同检事、判事一同走了进来。

高野信二对那三人说道:“大家都站起来,离开桌子。好,就这样。”

那三人像中了邪似的,战战兢兢地离开桌子。高野信二请巴谷课长来到桌子跟前。然后,他掏出刚才画的那个“清一色”的速写,说道:“巴谷课长,你看这里摊开的纸牌,它摆放的顺序很奇怪啊……”

高野信二沉着而又明确地继续说道:“玩花纸牌在排牌的时候,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按照二十、十、五、空白这样的顺序,从右往左摆放,另一种则是从左往右摆放。可是,凶杀现场摊出‘清一色’的牌,就跟这速写画的一样,是从右往左,按照二十、空白、十、五摆放的。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摆放顺序。只有不会玩花纸牌的人,或者至少是不遵循常规的人,才会摆出这样的顺序来。然而——”

他指着他们刚才打牌的桌面说道:“然而,这儿也出现了同样奇怪的摆放顺序——”

“圈套!陷阱!!”菲尔德突然怒吼了起来,还想去抓桌上的纸牌,可立刻就被身旁的一名刑警抱住,动弹不得。巴谷课长靠近桌子,对照着高野信二所画的速写和菲尔德的纸牌,确认其跟凶杀现场之“清一色”的摆放顺序完全一样。然后,他似乎十分满意地点了好几下头。

被刑警紧紧抱住的菲尔德还在嚷嚷着,并用各种语言申辩说这是个圈套,自己上当了。

高野信二忽然厉声说道:“如果说这是个圈套,那么我就给你看看更为确切的证据吧。”

说着,他毫无顾忌地走到菲尔德的跟前,从他上衣的右边口袋中将露出一半的手绢和一张单据抽了出来。

“这是你的吧?”

“……”菲尔德疑惑地看着高野信二。

“这张单据是你做生意用的,是吧?”

“是啊。”

高野信二大步走到巴谷课长的跟前,将单据递给他看。这是一张用于鲸鱼油脂买卖的用过的旧单据——

“这?”巴谷课长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见此情形,高野信二便将单据翻了过来。啊,那上面墨迹新鲜地赫然写着:38.50仑平!

这不就是在现场丢失的,吉田仑平当天晚上写的IOU吗?

“菲尔德先生,你跟所有的罪犯一样,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犯下了重大的失误。你刚才从审讯室回来后,就一直不停用手绢擦鼻子,对不对?而这张随着手绢掉落的单据,正好被我看到了。所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你的失策,就在于这一张单据上。你在杀死了绚夫人之后,十分小心,唯恐遗落下什么东西日后成为证据。你为了将嫌疑推在我们这些牌友身上,特意将合下的牌翻开,并凑成‘清一色’的模样。这可真是处心积虑啊。然而,你正是因为这一点,为自己种下了祸根。

“估计你是在起身离开之际,看有东西掉在了地板上,就惊慌失措地将其捡了起来。一看,发现是自己做鲸鱼油脂生意时用过的单据,就心想:啊呀!这东西留在这里,不就马上怀疑到我身上来了吗?危险!危险!于是你就将这张单据塞进了口袋。

“你不知道,这张单据你是捡不得的。菲尔德先生!因为这是你今晚走出去之后,吉田仑平给绚夫人写的借条。如果你不是杀死绚夫人的凶手,这张单据是绝不会到你身上去的!

“根据我的记忆,这张单据是被绚夫人扒拉到右桌角上去的。或许它不知怎么的就掉到地板上去了。并且,掉下去的时候它还翻了个儿,正面朝上了。要是它反面朝上的话,或许你就不会去捡它了吧——”

听到这儿,詹姆斯·菲尔德浑身发软,双膝跪倒在了地板上。巴谷课长也心悦诚服地紧紧握住了高野信二的双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三十分钟过后。

深夜的京浜国道上,飞驰着一辆破旧的福特牌汽车。车内洋洋得意地坐着的,正是我们的高野信二君。

“特别奖金二十日元。因事件调查之功而加薪——嗯,五日元肯定是有的吧。嘿嘿,不错啊——”

随即,他一边为报道打着腹稿,一边不无遗憾地嘟囔道:“那个女人,我泡了她那么久,还一次都没上过。唉,真是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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