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桃花源没事儿  作者:马伯庸

不说徐闲结局如何,玄穹一路拎着老果到了衙门。他一查卷宗不得了,原来这位竟是个惯犯。

这只蝙蝠精道行有八百年,几年前搬来桃花源住。前后犯过十来次事,倒都不算大,不是抢小妖怪的吃食,就是偷几条心猿书院的束脩,再就是当牙人骗那些初来桃花源的妖怪买几间劣质洞府。

可他犯的事并非大恶,不好做太重的处罚。每次玄清抓到他,只能判几天拘役,然后就给放了,下次再犯再抓,好似一块牛皮癣。不过这回窃银超过二十两,事可就没那么小了。他为了窃银,还化为原形钻烟囱,情节更为严重。更不要说私下铸银了。盗窃、化形、私铸三罪并罚,判决可轻不了。

玄穹铺开文书,陷入沉思。这份判决文书的头绪有点多,总要捋清主次,才好落笔。他一会儿咬咬笔头,一会儿翻翻律条。婴宁待在一旁,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最讨厌这些文字上的弯弯绕绕,还是宝源堂的八卦后续更刺激,可惜玄穹偏不许她去看热闹。

“小道士,这点事情,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

“你当这是狐狸迷人啊,糊弄一下就完了。不办周全,以后人家闹起来,麻烦无穷。”

“这种无聊的机缘,我宁可不要!”婴宁不满地抱怨起来。

“案牍里找机缘?你也真想得出。干这份差事不成魔,就已经算福缘深厚了。”

过了一阵,婴宁困得不住耷拉脑袋,索性跟玄穹说:“我回家啦。”玄穹“哦”了一声,头也不抬,气得婴宁朝衙门外走。他忽然又说:“你等一下。”婴宁停下脚步,以为他要挽留,结果玄穹道:“你记得问问你姑姑,何时方便,我想上门拜访一下。”

“你找我姑姑干吗?”婴宁好奇。

玄穹道:“她毕竟是桃花源里数一数二的大妖,我身为俗务道人,总要去拜访一下才是。”婴宁晃了晃脖子上的金锁:“看我心情吧——你打算何时去?”玄穹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白纸:“总要等到这点破事处理完……”

婴宁离开之后,玄穹自己奋笔疾书,写到半夜方有了一份初稿。他通读一遍,觉得其中有几处细节得斟酌一下,本想明天一并询问,后来想起蝙蝠是夜间动物,便起身走到拘押室。

老果正倒吊在笼子里,双目放光,正精神着呢。他听见玄穹进来,言辞关切:“道长,道长,怎么忙到半夜还没睡?夜里工作熬眼伤肝,最为耗神。”玄穹见他说得油滑,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害的!”老果赔笑道:“小老这里有一味夜明砂,可以清肝明目、散瘀消积,镇上居民都觉得好用,道长不妨试试?”说完就要从屁股里掏。

玄穹赶紧拦住,夜明砂是什么鬼东西他可清楚。他先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当着老果的面放入一个布囊里:“这钱是你之前贿赂我的,我已经给你当随身物品登记好了,日后刑满释放,记得拿走。”老果夸赞道:“廉洁奉公,不取一文,好道长,好道长,祝您功德圆满。”

玄穹把面孔一板:“我的功德,不关你事。你之前在桃花源犯过好几次事,对吧?”

老果摸了摸头顶的白毛,说不上是惭愧还是骄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玄穹喝道:“这又不是夸你!你自豪个什么劲?你知不知道,玄清道长甚至单独给你立了一本卷宗,判词里说你屡教不改,油嘴滑舌,需要留神。”

听到这个名字,老果难得敛起了油滑,长长叹息了一声:“玄清道长是个好人哪,可惜就是死得太早了。”玄穹神色微动:“他抓了你那么多次,你不恨他?”老果道:“玄清道长秉公执法,我就算是个偷儿,也不得不佩服,何况他还帮我洗过冤屈呢。”

“哦?怎么回事?”

老果叹道:“桃花源之前出过一桩案子,一只小妖精被吸光了血,当时所有居民都觉得是我干的,这也合理,蝙蝠吸血嘛,不是这个屡教不改的老惯犯,还能是谁呢?可玄清道长坚持要深查,后来才查出真凶,帮我洗脱了嫌疑。您想想,他之前抓了我多少次,这次就算直接拘了,谁也不能说错,可人家没一点偏见。您别看我是个瞎子,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桃花源里,人人都视我为烂泥,唯一正经关心过我的,也只有玄清道长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该辜负他的期望。”玄穹不失时机地掏出小本,“我如今问你窃银案里的几处细节,可不许撒谎,不然罪过更大。”老果点头哈腰:“小老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老果对这一套讯问流程熟悉得很,对答如流,毫无隐瞒。等到玄穹问完了,老果贴着栏杆,双爪抓牢栏杆:“道长,我这案子会如何判?”玄穹硬邦邦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等通知便是。”老果道:“道长您看,我只是犯事,没伤人,被抓以后也没有抗拒情绪,完全配合,请道长酌情考虑轻判哇。”

这老家伙还挺懂行,不愧是多次出入俗务衙门的老油子。玄穹道:“你奉承我也没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老果哀求道:“小老这次是急着用钱,所以铤而走险,您这次高抬贵手,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我问你,玄清道长是不是秉公执道?”

“是,是。”

“巧了,我也一样。”

老果见玄穹不为所动,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道长,我知道个大秘密,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我保证您能立个大功。”

“什么秘密?”

“一个关于桃花源的大秘密。”老果语气神秘。

玄穹丝毫不为所动。大秘密往往连带着大风险,他一个俗务道人,对得起二两三钱的道禄就够了。何况这老骗子的话,未必能信。他眉眼不抬,“咣当”一声把笼门关上,扔下目瞪口呆的老果,径直离开。

次日一早,玄穹早早起床,先看了眼老果的笼子,老东西倒吊着睡得正香。他揉了揉有些发肿的双眼,走到前院的桌案前,上头摞着几本文书。

这都是昨晚熬夜的成果,现在玄穹的脑子还晕晕乎乎的。这一件件事情,就是一桩桩功德,若要涨道禄,只能这么一分一毫地攒出来。

玄穹先挑出一本来,这是之前毛啸和朱侠斗殴的情况说明,还得去学堂通报一下。于是他匆匆吃了点早饭,直奔心猿书院而去。

桃花源里妖怪种类很多,诸如飞禽走兽、游鱼昆虫、木石花草等等,少说也有几十种妖属。这些妖怪习性千奇百怪,唯有一点共识,就是重视后代修行——他们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开启灵智,怎么能看到孩子再次堕入蒙昧、沦为劣种呢?

所以桃花源最重要的建筑,不是俗务衙门,而是位于镇子中央的心猿书院。书院的祭酒是一只六耳老猿,猿猴在所有妖属里最接近人形,修炼之道最为熟稔。所有妖怪都千方百计要把孩子送进书院里修炼。

心猿书院是个三进三院。每一进的正中,皆是一座轩敞大堂,与东西两厢合抱成一座四合院落。每座院落里都栽种着竹、梅、桃、松四树,一派清幽之象。

玄穹一走进书院,就听到一阵阵琅琅读书声传来,与人间州府的书院没什么差别,不知朱侠是否就在其中。他跟着守门童子走到最后一进,只见一只老猿身披道袍,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那猿猴头上六耳凸起,慈眉善目,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身后的书堂悬着一块大匾,上书“做人”两个硕大篆字。

玄穹上前,先口称猿长老,然后恭敬递上名刺。老猿放下扫帚,缓缓回礼道:“桃花源久无道长坐镇,阖镇百姓如大旱之望云霓,有幸今日得见道长于此,幸甚幸甚。”

“我头顶若有云霓,只怕下的不是雨,而是雷。”

玄穹有心谦逊一句,奈何听起来还是有点阴阳怪气。他索性跳过寒暄,拿出文书:“前日贫道巡查,发现贵塾的学子有违纪之举,好在情节轻微,略做训诫就放归了。但按规矩,还是要跟猿祭酒通报一下。”

猿祭酒白眉一皱:“那家伙又惹事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玄穹不知他是说毛啸还是朱侠,赶紧劝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妖性未退,偶尔荒唐一下也能理解,只是不要再犯。”猿祭酒脸色越发沉重:“我在学堂三令五申,私下里也苦口婆心劝过数次,可此獠仍是怙恶不悛,荒淫无度,长此以往,如之奈何!”

这一连串高深成语,听得玄穹有点头疼。他赶紧纠正:“斗殴而已,谈不上什么荒淫。”猿祭酒一怔,旋即大怒:“什么?他纵情酒色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跟人斗殴?是可忍,孰不可忍!”

玄穹意识到两人说差了,赶紧把文书塞过去。猿祭酒飞速扫了一眼,老脸这才松弛下来:“哦哦,原来你说的是凌虚子家和朱家的孩子,张冠李戴了……”

玄穹道:“这两个小家伙还未成年,祭酒不必惩罚,只督促他们更加谨慎便是。”猿祭酒竖起指头,点着牌匾上的两个字道:“这点还请道长放心。敝学堂的核心理念就两个字:做人。老夫平日教诲学生最多的,不是修炼道法,而是教他们做人。欲成精,先做人,只有揣摩透了人性,才能更好地化形。”

玄穹唯恐袁祭酒把大词说尽,反而忽略了细节,特意翻开通报最后一页:“您看看这个说明啊。朱侠之所以跟毛啸起了冲突,跟长期遭受后者霸凌有关系,祭酒要格外留意。”

猿祭酒不敢相信:“霸凌?不可能吧,我们学堂最重品德,怎么会有霸凌之事存在?”玄穹忍不住道:“贵学堂不是还有学生荒淫无度吗?”猿祭酒顿时尴尬了一下,摆摆手:“那个……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玄穹无意追究这种事,回到霸凌的话题道:“朱侠的家境不太好,现在还在勤工俭学,跟其他同学格格不入,所以才屡有冲突。建议学堂关心一下。”猿祭酒点点头:“下次开坛说法时,我会重申一下,学堂对霸凌绝无容忍,让每个学子以‘朝乾夕惕,三省吾身’为题,写一篇心得出来。”

玄穹注意到,猿祭酒只是泛泛表态,没有谈及具体措施,甚至没提一句“尽快查实”。不过往好处想,毛啸至少在学校会收敛一点,让朱侠没那么难过。

玄穹通报完毕,告辞离开,从院子里走出去,在门口忽然看见一个人类塾师一瘸一拐进来,好不狼狈。塾师来到后院,跟猿祭酒低声说了几句,老猿抬头看向玄穹消失的地方,双目灵光一绽,一跺脚,一个跟头“噌”地蹿了出去。

别看猿祭酒一把年纪,身形却灵活得紧。他从院里一棵松树荡到另一棵桃树,三两下便越过院落,稳稳落在即将离开的玄穹跟前。“道长留一步!”

玄穹吓了一跳,这老猿怎么又来了。猿祭酒叹了口气,双手一拱:“敝院刚才遇到一桩难言之事,无从措手,正好道长莅临,何妨一同参详?”

“您这话讲得拐弯抹角,可不比身法差啊。”玄穹忍不住又阴阳了一句。

猿祭酒两侧的颊囊惭愧地抖了几下:“敝学堂向来秉有教无类之心,持因才施育之能,对莘莘学子,皆普同一等。只是树虽一木,枝丫百端,总有学子行事荒悖……”

“做人堂前,您能不能说人话?”玄穹提醒他。

猿祭酒这才改了口:“心猿堂里有个学生,顽劣得很,不服师长的管教,只好请道门去约束一下,以免生大祸。”

“什么学生,居然顽劣到连祭酒都管不住?”

猿祭酒叹了口气,没讲话,回身进了做人堂,不一时拿出一份学牒。玄穹一看那上面的落款印章,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你们学堂还有这种奢遮人物?”

原来这学生不是什么成精的妖怪,而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敖休。龙族属于神兽之列,地位比寻常妖怪要高出许多,怎么会跑来桃花源这种乡下?

猿祭酒解释说,这位三太子在西海行事荒诞,屡屡惹祸,他爹一气之下,勒令他滚到桃花源来避避风头,让他在心猿学堂做个捐生,磨磨性子。玄穹一听敖休是个捐生,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这种跨海转学,恐怕西海龙王捐给学堂的银子数目不菲。

至于这位纨绔龙子,远离了家长,又怎么会修身养性呢?只会更加胡闹。所以今天玄穹一上门,猿祭酒第一反应就是:敖休又干了什么?

“龙性多淫。这敖休最喜欢叫上一些妖精,通宵作乐,欢宴达旦。他近日又连续旷了几天学,不见踪影。学堂刚刚派去上门家访的老师,被他一记神龙摆尾甩出来。老夫担心,长此以往,有伤风化不说,也易生祸乱,于敝镇不利。”

猿祭酒在絮叨之间,巧妙地把话题从学堂引向桃花源,暗示若是这条劣龙搞出点事情来,可不止学堂一家受损。

这位猿祭酒可真是精,玄穹只是上门通报一下情况,肩上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副重担。不过抛开学堂的小心思不说,他身为俗务道人,确实有责任去查看一下。妖怪们忌惮龙族,道门可不会惯着他们。

玄穹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吧,他就算没人教,也得有人管哪。”猿祭酒大喜,顾不得计较道长嘲讽,又是一连串嘀里嘟噜的感恩雅言。

玄穹抬起头看了看那块“做人匾”,心中大为感慨。朱侠千辛万苦拜入心猿堂,唯恐一言不谨,就被学堂开革;而敖休胡闹到了这个地步,连老师都敢打,祭酒却诚惶诚恐,不敢得罪。同窗不同命,真是天数。

再想到自己的悲惨命格……唉,不提也罢。

玄穹在猿祭酒的陪同下,径直去了敖休的豪宅。敖家豪宅很好找,龙性喜好盘柱,所以西海龙王在镇上建了唯一一座塔楼,足有十几丈高。远远望去,极为醒目。

两人一走到塔楼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臭味道。玄穹捂住鼻子细看,发现大门虚掩着。他咣咣拍了几下门板,大声自报身份,却半晌没有动静。猿祭酒远远站在后面,他修炼的是做人心法,却没什么斗战之能,可不敢靠近。

玄穹知道指望不上祭酒,拔出桃木剑,推开大门,一边继续喊话,一边试探着往里走。一进塔中,顿时大开眼界。

在这座塔楼的中央,是一根大柱子,柱子上头正蟠着一条小龙,头冲下,尾冲上,沾满酒气的龙头半耷拉在地上,正酣睡着,一张织锦地毯被龙涎洇湿了一大半。

而在龙身之上,攀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动物,什么白兔、花蛇、孔雀、山鸡,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赤条条的人类,场面极其混乱。这些家伙一看就是欢愉过度,脱力昏睡过去。这么一大堆妖兽杂然而陈,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腥臊之气,可见昨晚有多疯狂。腥臊再加上酒臭与呕吐物的恶味,普通人能直接被熏个跟头。即便是玄穹,也得运起清心咒,护住口鼻。

玄穹端详了一阵,对门外的猿祭酒道:“猿先生,眼前这场面确实不像话。可人家荒唐也罢,现形也罢,都是在自己家里。可能违反了书院守则,但不算违反道门规矩。我要拘他,师出无名。”

猿祭酒有些不甘心:“聚众秽行,伤风败俗,这道门也不管吗?”

玄穹解释道:“俗务道人只管有无侵害之实。除非他在塔楼里太闹腾了,影响了邻居修行,或者有妖怪说是被敖休强迫,否则我最多也只能劝诫。”

“劝诫也好,劝诫也好,让他有所忌惮就行。”猿祭酒坚持。

“你们学堂说是教做人,我看这龙子才是最会做人的,将人间荒淫学了个十足……”玄穹无奈地扫视一眼,突然发现地毯上落着许多淡黄色小果,一头尖一头钝,觉得哪里不对,急忙抬头,瞳孔为之一缩。

原来敖休缠住的那根柱子,不是屋里的立柱,而是一棵银杏树,再仔细一看,树干之上有一张脸,这树竟然是银杏成精。

他赶紧过去,拽着龙子的尾巴,把他扯下来扔在一旁,过去查看这树精的状态。银杏树乃是雌雄异株,这棵明显是雌树成精——不过她那张人脸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有混浊的树汁从皮肤渗出来,树枝全都耷拉下来,掉了满地的银杏果。

可以想象,这些妖怪昨晚玩得太过头,这只银杏树精现出了原形,结果醉醺醺的龙子错把她当成柱子,缠绕上去,以致雪上加霜。

玄穹检查了一下,觉得树精情况不太妙,怎么叫都没反应。他撬开人脸的嘴巴,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酒臭与痰腥。玄穹皱皱眉头,他觉察到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他仔细分辨,发现这是一种海腥味。

那天在桃林走失遇到穿山甲时,他背的那一包逍遥丹,正是这个味!

玄穹脑袋一轰,赶紧把猿祭酒喊进来,先展开急救。他负责运功努力把痰吸出来,猿祭酒在后输送内力,催发银杏树的体内生机。两个人折腾了半天,只听银杏树精的咽喉里滚出一团浊音,随后一口浓痰带着白沫被法力牵引出来。

两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猿祭酒把这棵银杏树扛起来,赶紧送往宝源堂救治。玄穹留下来,先把那些醉生梦死的禽兽和人类拖到院子里晾晒。这些家伙都兀自沉睡,只有一个人类挠着脑袋缓缓醒来。

玄穹过去问他底细。原来这小子叫宁在天,二十出头,跟着爹妈做生意来到桃花源,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人类。宁在天挂着两个黑眼袋,脸颊内陷,一看也是长期酗酒狂欢的病秧子。

他看到俗务道人,不敢造次,乖乖把周围昏睡的参与者指认出来。玄穹一一记录下来之后,又问他认不认识那只银杏树精。宁在天说认得,叫银杏仙。

“原来她就是惹得宝源堂鸡犬不宁的银杏仙啊。”玄穹心中一动。宁在天凑过来,油滑地赔笑道:“道长,我都帮你认完了,能走了不?”

玄穹眼睛一瞪:“你先别走。银杏仙如今生死不明,我还要查明是不是跟你们有关系。”宁在天连连叫苦道:“天可怜见,这可是敖公子攒的局,我们不过是过来陪宴而已。敖公子要玩得尽兴,我们也不敢扫兴呀。如果有什么事,您得问他才成。”

玄穹不太喜欢这家伙的嘴脸,但也没什么理由羁押,便训诫了几句,放他离开,迈步回到堂内。

敖休还在昏睡,玄穹拿出云天真人送的坎水玉佩,兜头一砸。玉佩乃是坎水精华所凝,清凉无比,直接泼在龙头之上。敖休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头疼欲裂。

“敖休,快起来,俗务道人问话。”玄穹沉着脸喝道。

敖休尾巴一甩,开口骂道:“吭!什么鬼道人,不要打扰本太子睡觉!”不料玄穹拿桃木剑一挑,龙尾“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把他摔了个满眼飞星。敖休自觉丢了脸面,喉下的逆鳞“唰”一下竖起来,一对黄玉色龙眼瞪得快凸出来:“吭!吭!吭!你知道惹怒本太子的后果吗?”

“知道,我等会儿诛妖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成就感。”玄穹冷着脸祭起一条捆妖索,厉声喝道,“如今有一只妖怪在你家几乎丧命,若不好好交代,就是泼天的麻烦!”

敖休仍在挣扎,玄穹见他犹不服软,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宝卷,迎风一展,上头显出一位三头六臂、莲颈藕腿的少年神祇。

“要不要我召来三坛海会大神,跟你聊聊?”

哪吒的凶名,所有龙族谁不知道?一见这位杀神,敖休的酒登时醒了大半,双眼里的凶性也渐渐消失了。玄穹见时机到了,松开捆妖索喝道:“你们昨晚欢宴,除了饮酒,可还吃了什么东西?”敖休晃了晃脑袋,嗫嚅道:“没有什么,都是些寻常小食。”

“说实话!”玄穹一指哪吒画像,凶巴巴道,“别以为只有他会剥龙皮、抽龙筋!”

敖休这才搞清楚局势,问话的可不是心猿堂,而是道门的人,不好蒙混。他垂下龙颅,含混地交代道:“我刚来的时候,银杏仙找到我,说最近得到一味丹药,吃了特别能助酒兴。我就叫来一些朋友,搞了场欢宴。席间银杏仙拿出几粒,我们和酒吞下,那可真是,吭!吭!吭!太劲了!后来我们没事儿就会搞上一场。”说到这里,龙头陡然昂起来,发出悠长的龙吟。

玄穹冷冷地看着他:“劲在何处?”

“那玩意儿一落进肚子,感觉周围一下子就变了。不再是这个穷乡僻壤,也不是我爹那个土鳖西海,是东海龙宫啊,东海龙宫!那夜明珠,那珊瑚树,那白玉床,真真的……我小时候也只去过一次,这次可算又回去了!太劲了,若不是你们把我吵醒,我还在里头享福呢!”

敖休越说越兴奋,俩龙眼珠子又瞪圆了,还不住地咂巴嘴。玄穹不得不打断他追问道:“这丹药银杏仙可说过叫什么名字?”敖休想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话:“她说好像叫什么逍遥丹。”

玄穹面无表情,手里的桃木剑却微微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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