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于“新月之塔”

双月城的惨剧  作者:加贺美雅之

第二天早上和昨天完全不同,阳光明媚。

我起身离开床,打开了面向中庭的窗户,吸了一口早上清凉的空气。含着露水的微风带来了雨水润湿树木的清香。

昨天的暴雨似乎一下子冲刷掉了心中的阴霾,使得我此刻的心情十分舒畅。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到了一楼的餐厅。

餐厅里,冯·施特罗海姆一个人边吃早餐边看着报纸。我跟他打了招呼后,他也按礼仪站起来向我打了个招呼。

我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科内根管家把咖啡、小面包还有烤好的培根蛋放在了我面前。

我手里端着咖啡,对冯·施特罗海姆说道:

“报纸上有刊登什么有趣的新闻吗?”

冯·施特罗海姆抬了下头后又把视线转回了报纸上。

“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也就刊登了对去年抓捕归案的杜塞尔多夫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彼得·库尔登的公开判决将于这个月进行。”

以杀害了八岁少女为开端,后来又杀害了近二十名男女老少,被取名为“杜塞尔多夫的吸血鬼”的彼得·库尔登,于去年的五月二十四日被杜塞尔多夫市警察逮捕。因短时间内就杀害了这么多人,库尔登与从1910年代开始到1920年代,杀害了二十四名青少年的“汉诺威的狼人”——弗里茨·哈曼,作为近代德国的两大杀人魔,深深地印在了人们的脑海里。

“司法大臣赫尔曼·施密特阁下是废除死刑运动的急先锋,所以库尔登有可能会被判为无期徒刑……据说杜塞尔多夫市里还有一台被法国占领时留下的断头台,市民们把那台断头台搬了出来,还发起了‘把库尔登送上断头台’的运动。好像正因为是‘吸血鬼’,所以死刑也打算以古老的方法执行。”

冯·施特罗海姆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附带问一句,史密斯,你比我们先留宿在这座城堡里,也更清楚事件发生前后的事情,所以理所当然的,对事件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但你好像三缄其口啊,也是时候发表一下你的意见了吧?沉默虽然是聪明的做法,但也要分场合吧?”

“我并不是故意保持沉默,真的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像是踏入了迷宫中一样,要说也要等再多发现一点详细的线索之后……”

冯·施特罗海姆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必定也是有了一些想法了。伯特兰也是这么想的?”

“伯特兰可不是会轻易对我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啊。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即使他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心是这样认为的……”

正在这时,餐厅门附近响起了脚步声。

“帕特,你就别说恭维话了。说得我脖子都痒了……”

伯特兰走进了餐厅。他穿着色彩明亮的上衣,衣襟的口袋里插着一朵花。真是如画中描绘的花花公子般。

“早啊,男爵。今天早上天气真好。昨晚睡得好吗?——你的话,应该睡得很好吧?”

冯·施特罗海姆反问道:

“那你呢?看你的样子应该也睡得很好吧一一”

“在巴黎的时候,我还为严重的失眠症而苦恼。但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哎,德国和法国都苦于都市的喧闹和空气污染啊。自工业革命以来,我们在得到便利的同时,感觉也失去了无法替代的东西啊……”

“从你的口中听到对文明的批判,还真是意外啊。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工作都尽是些麻烦棘手的事情,无论是发生在都市还是这样的乡下……”

科内根管家跟刚刚一样,在伯特兰面前放下了咖啡、小面包还有培根蛋的早餐。

“话说回来,男爵,你今天打算怎么办?像您这般地位的人应该不会打算一整天和阿尔伯特警长一起,爬来爬去找线索吧?”

“嗯。你好像说过想要去‘满月之塔’的塔顶看一下吧……我打算跟你一起去。就让我见识一下你归纳推理的本领吧。”

“我的调查最多只需要一小时左右哦。在那之后我想让帕特带路,慢慢看一下这座城堡的内部。”

冯·施特罗海姆突然站起来,大步横穿餐厅,走近窗边。仿佛要表达心中的焦躁般,长而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窗户。

不久后冯·施特罗海姆折返回来,严肃地说道:

“伯特兰,也差不多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昨天你在‘满月之屋’究竟发现了什么?犯人从东面的窗户逃离是不可能的,这件事已经由史密斯等人证实过了吧?我不认为事到如今再上塔顶能找到解开谜题的线索……”

“男爵,虽然诚如您所言,但是你们都忽略了重要的东西。那扇朝东的窗户才是解开这起案件的关键要素。”

“关键要素?说什么蠢话……”

冯,施特罗海姆双手抱头说道,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伯特兰。为什么明知犯人无法从那里逃离的窗户会是关键要素?”

“不,男爵,问题就在那里。我可从没说过犯人是从那扇窗户逃走的。那扇窗户有更加重要、更加恐怖的意义——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昨天谈话中也出现过的‘幽灵猎人’的窗户。”

“‘幽灵猎人’的窗户?”

“是的。还记得吗?昨天我们说过的,敲响百叶窗的‘幽灵猎人’的传说——

幽灵猎人在深夜敲响那扇窗的板窗,趁着受害人打开板窗探出脑袋时,用大镰刀砍下他的脑袋。男爵,这绝对不是比喻,而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冯,施特罗海姆有些吃惊地问道:

“伯特兰,昨天我也说过了,我很尊敬你。我也绝对不会胡乱地否定你的意见——但是,你弄错了调查的方向。你现在被‘黑骑士’和‘幽灵猎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迷惑,反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事实。明察秋毫的伯特兰法官为什么连这都没注意到……”

伯特兰似乎没有听到冯·施特罗海姆的话般,专心地切开小面包,并在里面涂上黄油。

“您迟早会明白的,男爵。迟早会明白的……”

这之后伯特兰只是保持着沉默,不管冯·施特罗海姆说什么,都没有再作回应。

就在这期间,科内根管家告知阿尔伯特警长到了。

冯·施特罗海姆勉强回应了一下。

“好吧。伯特兰,你就按你喜欢的做吧。但若是有了什么发现,要立刻通知我——这我就先拜托你了。”

就这样,冯·施特罗海姆为了去和阿尔伯特警长汇合走出了餐厅。


“这可是绝景啊,帕特。从这里可以眺望莱茵河。”

伯特兰说着,仿佛要确认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广度般,慢慢地绕圈走着。

——我们位于“满月之塔”的塔顶,宛如皇冠顶部的部分。

爬上螺旋楼梯到达“满月之屋”的我们和已经等在那里的冯·施特罗海姆一起,登上了“满月之屋”前的平台再往上约半圈的螺旋楼梯。

正如昨天阿尔伯特警长说的那样,那里有通往塔顶的吊门。冯·施特罗海姆用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借来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挂锁,往外推开吊门后,出现了边长约一点五米的正方形洞穴,蔚蓝的晴空也出现在了眼前。

伯特兰和我还有冯·施特罗海姆三人因突然泻入昏暗螺旋楼梯的阳光而微眯着双眼,一个接一个来到了塔顶。

“满月之塔”的塔顶是平坦的,外形宛如皇冠顶部的形状。边缘围着齐腰高的石墙。站在这直径约十米的圆形内,周围的山和莱茵河,还有城内建筑的布局都能够尽收眼底。

伯特兰从东面围墙间探出头向下张望。城墙和塔自身的高度合计有三十米以上,但是离东侧城墙约二、三米的地方就是断崖。

案件发生当时,“满月之屋”唯一开着的东面窗户在离塔顶约三米的下方。要望见那扇窗户就不得不把身体的大部分都探出去。

“帕特,这些起加固作用的凸起有点奇怪呢。从塔的外墙开始,越靠近外侧越宽,渐渐展开成扇形——”

听到伯特兰的话,我也观察了一下凸出的部分。

之前我也曾写道“满月之塔”的外侧并不是标准的圆形,为了加固,每隔大约一点五米就会有宽约二十厘米的凸起从墙面凸出约三十厘米。因此从塔顶环视“满月之塔”的外侧,就会看到如齿轮的断面图般的形状,但那些凸起与塔外墙相接的部分最多二十厘米宽,而越往外则变得越宽,最后变成了约三十厘米左右。伯特兰说是扇形,我却联想到了东洋的银杏叶。

那些凸起呈一直线延伸到城堡台基,“满月之屋”的东面窗户恰好夹在左右两侧的凸起之间。

“那个房间里的板窗都设计成向内开,就是因为有这些凸起吧。若是设计成向外开,就会被那些凸起挡住,不能充分换气。虽是这样,但也真是罕见的建筑样式啊……”

伯特兰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转向了这座城堡的建筑风格,但我还是在考虑其他的事情。

(有没有利用这些凸起降落到下面的办法呢?比如双手抓住这些凸起,调节着力方式,慢慢往下爬,这样的方法行得通吗?)

伯特兰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一样,说道:

“如果你是在考虑能否像小说里的犯人那样,借由这些凸起下到地面的话,那是徒劳的,帕特。看,凸起的扇形弯曲部分有三十厘米以上的宽度。要在那里用手指支撑身体的重量,这对人类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没有超出常人长度的手指和非凡的握力是做不到的。首先,案发当晚下着暴雨吧?若是手指打滑就会倒栽下谷底。我不认为犯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借由这些凸起逃脱。”

“若是事先在这围墙的缘石上绑好绳子呢?把绳子分成两段,降落到地面之后放开一端,再把另一段拉回来就可以回收绳子,也不会留下证据。”

“我不否认这可能性,但这可是垂直高度三十米、没有任何落脚点的墙壁哦。而且还是在暴雨中。要是一步踏错,就会有摔落到谷底的危险。先不说经验老道的登山专家,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不认为犯人有不惜做到那种程度,都要把‘满月之屋’设计成密室状态的理由。”

“唯一的方法是,犯人事先准备好了降落伞,再从‘满月之屋’的窗户降落到谷底。”

我用稍带嘲讽的语调说道。

“要打开降落伞,高度是必须的。谷底到这里的高度最多一百六、七十米左右吧。这点高度的话,降落伞还没有完全打开就撞到谷底的可能性很高。”

伯特兰一下子就否定了我的话,走到站在我们身边的冯·施特罗海姆旁边,说道,

“男爵,谢谢。已经可以了。多亏上来看一下,我已经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样就可以了吗?还没到一个小时呢。”

“不,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走吧帕特,我们下去了,带我逛一下这座城堡吧。对了,男爵,你们不用期待犯人在这塔顶留下什么痕迹了。完全没有那样的痕迹。所以希望您别浪费珍贵的人力和捜查器材了。”


走下“满月之塔”,伯特兰和我暂时回到了位于三楼的客房。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正在宅邸里盼着我们归来。我们四个人聚集到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房间里,谈论关于案件的事。

首先,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从旅行箱里取出了一直保管着的红酒瓶,拜托伯特兰做鉴定。伯特兰边小心地避免蹭掉瓶上的指纹,边倒出了少量的红酒到玻璃杯中,默默地呷了一口。暗红的液体在他嘴里停留没多久,就被吐回了玻璃杯中。他平稳地说道: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您很有先见之明,将这瓶酒完好地保管到现在。的确,这酒里面有士的宁。”

“那就是说,至少在收到这瓶酒的时候,犯罪就已经被计划好了?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是警告还是真的要这样做,有某个人想要毒杀莱因哈特——?”

“不,在不知道士的宁是在何时被混入红酒里的情况下,不能就这样下定论。有可能是莱因哈特在打开包裝后,某个人才把士的宁放进去的。也有可能是莱因哈特想要毒杀玛利亚,还有可能是玛利亚在演戏。”

“怎么可能!竟然说玛利亚小姐在演戏……”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玛利亚有自残行为这件事我已经从帕特那里听说了。自残行为是突发性地伤害自己的冲动,绝对不可能做事先备好毒药这样周到的准备。所以您否定了玛利亚自己投毒的可能性对吧?

但是,若是玛利亚从一开始就打算演戏而准备好士的宁,然后自己把它喝下去了呢?

‘自残行为’这点成为了心理上的不在场证明,谁也不会认为她是自己喝下毒药的。谁又可以说玛利亚不是瞄准了这样的效果呢?”

“但、但是,玛利亚小姐为什么要演这样的戏?从她身体的衰弱程度来看,毫无疑问是喝了士的宁后引起了中毒症状。为什么她不惜受这样的苦也要演这出戏?”

“理由可以想到很多。一,想要营造出某人想要取自己的性命的错觉;二,想要营造出某人想要取红酒的原主人——莱因哈特的性命的错觉……”

对伯特兰指出的可能性,我愣住了。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考虑过那样的事。

“当然,这只是列举了可能性。但是先入为主这东西,会麻痹我们原有的判断力。帕特,若是平时,你一定会察觉到这样的可能性。但是你被玛利亚的‘自残行为’这点所迷惑,因此没有考虑到这些。

先入为主,就是会这么简单地把人带进死胡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多诺万,如果你们舍弃错误的先入之见,正确看待事实的话,应该很容易看清真相。”

伯特兰恶作剧般地笑着。

“那么,这瓶红酒就由我让冯·施特罗海姆介入,并交给科布伦茨市警察局吧。虽然我不认为会留有加入士的宁的犯人的指纹,但也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发现……”

伯特兰和我加上多诺万三人走下宅邸北侧的螺旋楼梯,来到了内庭。

与能够直接从城门往返的前庭相比,被宅邸和城墙围起来的内庭给人闭塞的印象。虽然到处都生长着树木,但整体来说还是略煞风景。

“这个内庭就是所谓的内郭。也就是城主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而与其相对的,城门到前庭的部分就称为外郭。”

多诺万一边横穿内庭一边说明。

我们三人正前往仁立在内庭深处的瞭望塔。

瞭望塔是坚固的长方体石造建筑。因两边的“满月之塔”和“新月之塔”形状相同,所以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正如您所见,虽然这是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四方形建筑,但在中世纪的城郭建筑中,瞭望塔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根据当时必须考虑到的外敌入侵以及相应的防御措施,瞭望塔就是最后的要塞。

若是不幸敌人攻到了内郭,城主及其家人就会通过回廊逃入瞭望塔,并从里面用石头封住入口。瞭望塔内部为了以防万一,会储藏好几个月份量的水和粮食。城主及其家人在援军到达之前,有可能会在里面待上好几个月。

据此可知,瞭望塔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坚固的要塞。可以说就像是城中之城。”

“原来如此。”

伯特兰好像很感兴趣般地点了点头。多诺万继续说道:

“看了就能知道,城主及其家人居住的这个内郭设计成了与从城门到前庭的外郭孤立的形式。原因是当时的城主连在外郭居住的自己的家臣和佣人都不能充分信任。事实上,据说当时城堡沦陷有一半左右的原因是城内的家臣和佣人的叛变……”

“连自己的家臣都不能够信任,想必当时城主的心情相当寂寥啊。”

伯特兰说道。

“是啊。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当时的中欧战争相当激烈。失败的一族会全部被俘虏,并被幽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男人被残忍杀害,女人则会沦为性奴。所以他们宁肯躲在瞭望塔里殊死抵抗。”

多诺万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们终于到达了瞭望塔的正下方。在这么近的地方抬头仰望瞭望塔,压倒性的重量感令人窒息。

“暸望塔下面的部分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会作为粮食的储藏库使用,也有完全不使用的情况。战时则会成为收容俘虏和囚犯的地牢,或者作为存放刀剑和弓箭的武器库。据说现在这个瞭望塔里还有牢房和武器库。我们稍微看一下吧。”

多诺万转到瞭望塔的另一面,接近“新月之塔”的地方。那里有个连着石阶的小入口,入口的铁门紧闭着。

多诺万在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借来的钥匙串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并走了进去。我和伯特兰跟在后面。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因为把防御外部攻击放在最优先位置,所以也导致了采光和换气都十分差。”

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照亮了周围。

进门后就是宽约两米的素土地面,在那对面是两间并排着的、镶嵌了铁格栅的五米宽的房间。

“这是监禁俘虏的牢房。”

多诺万解释道。

真是阴森的环境。周围并没有其他设施,除了在石壁约三米高的地方开了边长约十厘米的正方形小窗。靠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也只能勉强判断白天黑夜吧。被幽禁在这种环境里的俘虏,不出几个月就会发疯,或是了断自己的性命。真是充斥着遥远中世纪时代的怨念和诅咒。

我们登上了位于地牢右手边的楼梯,往楼上走。

“这座瞭望塔有五层,一楼如我们所见是地牢,二、三楼是粮食仓库,四楼是居住空间,最后五楼是武器库。因为现在二到四楼没有存放任何东西,所以我们就直接去五楼的武器库吧。”

对于多诺万的提议,伯特兰和我都没有异议。

登上狭窄的石级,我们终于来到了瞭望塔的五楼。

意外的是,五楼的窗户设计得很大。多诺万打开板窗的一瞬间,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北面、西面、南面三个方向各有一扇窗。也就是说在面向内庭、“新月之塔”、“满月之塔”的方向都开了一扇窗。换言之,面向莱茵河的方向并没有窗,和“满月之塔”刚好相反。

我发现在面向内庭方向的窗边,有很精妙的机械工艺品一样的东西。那是由木材、杠杆和弹簧组合而成的,为了能在室内自由的活动,还装在了带有小车轮的底座上。

仿佛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多诺万说道:

“史密斯,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并不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那是中世纪的投石机。如你所见,这座瞭望塔从下到塔顶都呈一直线,并没有在其他中世纪古城经常看到的落石口[在城墙上设置的下方开口的突出结构,能向下扔石头、倒热水、射箭等。]吧?所以当敌人攻到内庭的时候,不会采取从上方扔石退敌的方法,而是使用那个投石机。

千万别小看中世纪的兵器。这个投石机有一百米以上的射程,而且破坏力似乎也是相当惊人哦。

只在第五层开这么大的窗户,而且在三个方向都有,都是为了用这座投石机攻击想从内庭或者回廊攻入瞭望塔的敌人。”

随着多诺万的说明,我想象了一下中世纪战斗的激烈程度,也只能感叹一下了。

“哦?这真是中世纪的武器宝库。好像有不少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啊……”

听了伯特兰的话,我重新环视了一下室内。

挂着哥白林挂毯的墙壁一角并排着几副铠甲,宛如幽灵军队一般站立着。另一侧的墙角靠立着几柄名为“长矛”的骑兵用长枪。

放置在另一处墙角的箱子里满满地堆放着长剑和短剑。另外,还有随意地放置在地上的马鞍和马镫,看起来就像个博物馆。

“我记得你说过宅邸的二楼也有武器和铠甲的仓库。”

“那边是真的只陈列着具有历史价值的武器和铠甲。那是很久以前的城主,阿伽伯特·阿尔施莱格尔伯爵在改造宅邸时,为了接待各国的来宾特意建造的。”

“那等一下能带我们也参观一下那边吗?”

对于伯特兰的请求多诺万爽快地答应了。

最后我们登上楼梯,来到了瞭望塔的塔顶。和“满月之塔”的塔顶一样,石墙呈皇冠顶部的形状,但不同的是,“满月之塔”是圆塔,而这座是方塔。

望向东面,莱茵河亘古不变地向前奔流着,前方连绵的山峦在雾中模糊不清。山峦基本被深绿色的针叶林覆盖,在那之间零星散落着像是广叶树的光裸树木。

这是晚冬到早春之间,美丽的中部莱茵河谷风光。

(但是,不能忘记的是,在这美丽的风景中,恐怖的悲剧正在上演,犯人可能还藏身于这座城堡中。一定要尽早让伯特兰抓到那个犯人……〉

我暗自捏紧了拳头。


我们回到宅邸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正午了。到二楼参观武器和铠甲仓库挪到了午饭之后。我们在餐厅享用了晚午餐。

餐厅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已经先下来了,正展现着旺盛的食欲。看到我们后,还挥动拿着叉子的右手向我们打招呼。

“有什么收获吗,伯特兰?”

“嗯。知道了很多很有趣的事情。”

伯特兰这样说着坐到桌前,并吩咐女仆给他拿杯红酒。

“话说回来,好像不见莱因哈特他们啊?”

“我也有点在意。那个电影明星自从昨晚在食堂发生的事以来,就好像精神受到打击一样。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步也没踏出过自己的房间,还一直叫唤那个胖导演和经纪人。有可能是神经衰弱的一种症状。”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刚说完,从“满月之塔”回来的冯·施特罗海姆就走进了餐厅。他让女仆给他拿了一杯啤酒后,就和我们一样坐在了餐桌前。

“怎么样,男爵,有什么线索吗?”

“嗯。现在正处于稳步增加手中底牌的过程中。”

对于伯特兰的问题,冯·施特罗海姆摘下单片眼镜回答道。

“伯特兰,你那边如何?你刚才好像登上了瞭望塔的塔顶,看到远方的景色了吧——”

“我从多诺万那里听到了与这座城堡相关的历史。可谓受益良多啊。”

德法的两大侦探都像在试探对方般,进行着肤浅的对话。

就在这时,电影导演托马森和莱因哈特的经纪人亨特走进了餐厅。两人好像昨晚都没休息好,一脸疲惫。

两人径直走到冯·施特罗海姆身边。

“冯·施特罗海姆男爵。今天我代替库尔特·莱因哈特前来……”经纪人亨特郑重其事地说道。

“请说。”

“库尔特·莱因哈特希望今天离开这座城堡回国。对于莱因哈特的离开,您没有异议吧……”

“那可不行。在案件没解决之前,谁也不可以离开这座城堡。”

“为什么?事件发生当晚,案发现场的‘满月之屋’不管是塔入口的铁门还是房间门都上了锁和门闩不是吗?很明显莱因哈特和我们都无法进入房间把被害人杀害。

莱因哈特在好莱坞的人气很高。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的杀人案件而被禁足好几天,这令我们非常困扰。工作上因此而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损失要怎么办?柏林警方会赔偿我们的损失吗!”

亨特用强势的口吻,喋喋不休。

老实说,我没想到这个名叫亨特的男人能当着冯·施特罗海姆的面做出如此出色的交涉。因为这个名为亨特的男人给人一种总是躲在莱因哈特和托马森身后的印象,没想到竟是如此能言善辩之人。不愧是在雁过拔毛的电影界担任莱因哈特经纪人的人啊。

“很遗憾,不得不说现在犯人就在这座城堡里的住客和佣人之中的可能性很高。”

冯·施特罗海姆明确地说道。

“但是证据在哪里?被杀害的是阿尔施莱格尔姊妹中的哪一个都还没能确定,杀人动机也没搞清楚。反过来说,案件当晚包括莱因哈特和我们的全部住客都在施了两重锁的‘满月之屋’外面,也就是说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总之,既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柏林警察就没有把我们禁锢在这座城堡里的权利。请快点允许我们动身。否则,我会向柏林的美国大使馆控诉柏林警察的横暴!”

亨特也毫不认输。

的确如亨特所言,对作为外国人的他们,毫无证据地禁锢他们的自由是存在问题的。即使说犯人就在城堡的住客之中,那也不过是冯·施特罗海姆的推测,现在还没发现能够证实这个推测的具体证据。

如果冯·施特罗海姆强制性地拘留他们,位于柏林的美国大使馆就会立刻向柏林警察局局长提出抗议,冯·施特罗海姆很可能会下台。

“亨特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出发可以再推迟三天吗?在这期间我们一定会解决这起案件。所以我希望您说服莱因哈特先生再停留三天,暂时打消启程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被害人有可能是莱因哈特先生的未婚妻。你们也很想尽快抓到犯人吧?”

冯·施特罗海姆轻声而有力地说道。可以感觉到这其中不再退让的决意。

亨特也无法再反对。

——还有三天,尝试说服莱因哈特打消启程的想法——

与冯·施特罗海姆这样约定后,亨特和托马森就走出了餐厅。

“那个混蛋情夫,看来终于忍耐不住了。话虽如此,自己不亲自说想要回去的事,还让经纪人来传达……是有多胆小……”

冯·施特罗海姆嫌弃地说道,又从容地转向伯特兰,笑道,

“伯特兰,这样我就不得不在三天内解决这起案件了。虽然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你怎么说?我想,要解决这起案件,三天对你来说绝对不会不够用吧?”

我交替看着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的神情。

这明显就是在向伯特兰下战书!冯·施特罗海姆好像有在自主提出的三天期限之内解决这起案件的自信。然后又以相同的条件挑拨伯特兰——能解决的话就解决给我看!

伯特兰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最后睁开眼平静地点了下头。

“男爵,我伯特兰从来不会在别人的挑战面前转身逃走。好吧,我接受这次的挑战。三天后的——就正午吧,我会说明这起案件的真相。也请男爵遵守约定。”

“没问题。这才是我毕生的劲敌。一起期待对方精彩的表现吧。”

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有力地握了一下手。

代表德法的两位侦探的推理战,就这样以“双月城”为舞台展开了——


伯特兰和我还有多诺万三人,与准备在阿尔伯特警长的陪同下到卡伦和玛利亚的房间搜查的冯·施特罗海姆分头行动,决定在科内根管家的引领下参观宅邸二楼存放武器和铠甲的仓库。

科内根管家打开两扇巨门时,生锈的合页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长时间封闭的房间内那独特的、仿佛要黏着在皮肤上、不禁让人打起冷颤的空气和霉味扑鼻而来。

陈列着中世纪铠甲、防具和武器的这个房间相当宽敞,占据了宅邸二楼差不多一半的空间。

窗户上的百叶窗都紧闭着,厚重的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使得本就被恐怖气息所笼罩的中世纪武器防具更显阴森。

在房间中央的台座上摆放着各种式样的铠甲。在一处墙角的陈列柜里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短剑和石弓等,在其对面墙角的玻璃柜里,挂着台座上陈列不下的铠甲。

墙上和“满月之屋”一样,挂着哥白林挂毯,在那上面还插着长剑和长矛。

伯特兰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走近了放在中央台座上的铠甲。

“这真是太棒。保存得很好,而且保养也做得很细致。”

他向旁边的科内根管家问道,

“科内根,这座城堡里有多少铠甲?”

科内根短暂地想了一下,

“保存完好的大概有三十副左右吧。若是加上其他只有头盔或者只有护臂具的半完整品,就有超过一百副。”

“哦,那可真是了不起啊。仅这些就已经足够作为很好的观光资源了。为什么阿尔施莱格尔姊妹没有开放参观呢?”

“因为卡伦小姐很讨厌普通观光者进入这座城堡。小姐说不打算靠先祖的遗物来赚钱……”

伯特兰和科内根说话的间隙,我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陈列在台座上的铠甲。

与在瞭望塔的武器库里随意摆放的铠甲相比,这个仓库陈列着的铠甲好像有些过于精美了。当然,这大概是因为这个仓库是为了向在宅邸留宿的宾客们展示自己的收藏而修建的。

铠甲的种类仿佛也在诉说着时代的变迁。从最古老的诺曼军侵略时代的连环甲,到十五世纪中期的哥德式金属铠甲,长矛比武时用的锁子甲,没有帽檐的铠甲等都陈列在台座上。

那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和“满月之屋”里摆放的铠甲一样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铠甲的表面有着独特的棱条,装饰华丽地陈列在台座的中央。

“看着这房间里陈列的铠甲,由衷地体会到铠甲的进化史就是人类战争的历史啊,帕特——”

伯特兰以深有所感的口吻说道,

“就像古罗马时代,在只有短剑或者短弓这种程度的武器的年代,皮革制的铠甲是主流。那时候是把动物的皮鞣制坚硬,再把它缠在身上。不久后随着铁器的发展,长剑和矛成为了主流,把金属片像鱼鳞一样拼接起来的鱗状铠甲——也就是所谓的鳞甲和锁子甲也被发明出来。但随着拥有更强大烕力的武器——石弓和长弓等武器的出现,这些铠甲也不再起作用,那时,金属铠甲——板甲登场了。”

“在那之后金属铠甲也进化成了像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那样的完全武裝型铠甲,是吧?”

“是的。据说是从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急速进化,很快就成型了。尤其是在那之后,因为枪火弹药的高速发展,铠甲慢慢变成了无用的多余之物,在演变成集团战争的近代战争中,被完全废弃。”

伯特兰靠近台座,用充满敬仰的眼神耵着那副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

“在之前的大战中我就已经感觉到了,现代战争中已经快没有荣誉和尊严这样的东西了。当然战争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悲惨无情的,但是在身穿这副铠甲战斗的年代,至少还有‘骑士道’这样的美德存在。在战斗之前还会互相报上名号,对敌人也会心怀敬意。在现代战争中却无法奢望还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有的只是大量的杀戮和国家、民族、宗教这些无法得知其真面目的东西的对立。”

伯特兰会这样吐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实属罕见。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听着他的话。

在之前的大战中,伯特兰从事的是谍报活动。虽然那时候的事情伯特兰对我闭口不谈,但是从任务的性质来推测,那些都是与国家内幕有关的事。在那些东西面前,毫无疑问,个人的尊严和骄傲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伯特兰会回想大战时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冯·施特罗海姆插手了这起案件吧。这两人在大战时期互相赌上了袓国的荣誉进行交战,这是他们本人都承认的。正因如此,我对于伯特兰是否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抱有一丝不安。

宣言要在三天之内解决这起案件的冯·施特罗海姆明显是在挑衅。他挑衅伯特兰,让他在相同的条件下解决案件。虽然伯特兰接受了挑战,但是仔细想想,这对伯特兰来说是相当不利的条件。

伯特兰是法国警察,理所当然的在德国境内是没有搜查权的。在这点上,与拥有搜查权并且能够自由支配部下的冯·施特罗海姆相比,是相当不利的。而弥补这点的唯—有利条件是,强加在冯·施特罗海姆身上的,必须在三天后、莱因哈特回美国之前把案件解决这一时间限制。但是伯特兰却把同样的条件加诸在自己身上,相当于主动放弃了这一有利条件。

仔细想想,伯特兰完全中了冯·施特罗海姆的计,不得不在对自己不利的条件下接受挑战。

伯特兰真的能在这样困难的状况下,在三日后的正午之前解决这起案件吗?虽然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都相信伯特兰,但这次对伯特兰来说也太不利了。

伯特兰似乎并不知道我的担忧,还在跟科内根说着话。

“在这里的铠甲都能穿到人身上吗?”

“当然。虽然在十六世纪以后制造的铠甲中,也有一部分没有投入战争中使用,只是用于典礼和阅兵式中的装扮,但是全部都是按照实际能穿到人身上的规格设计的。”

“放在‘满月之屋’里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也是吗?”

“是的。那个房间和对面的‘新月之塔’最上层的‘新月之屋’里的铠甲,都是为了缅怀从盗贼骑士团手中夺回这座城堡的先祖卡尔大人而放置的,所以都是能够在实战中使用的铠甲。”

“哦?‘新月之屋’里也放置了铠甲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这座城堡除了这些地方以外,其他很多地方都摆放着装饰用的铠甲。连接一楼大厅的玄关大厅放置了一副,然后四楼小姐们的寝室前的走廊里也有一副。”

听着科内根的说明,伯特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满月之屋’的铠甲腰间的青铜制剑鞘里还插着长剑……其他的铠甲也都有佩剑吗?”

“是的。因为剑也是铠甲的一部分,所以每副铠甲都有佩剑。怎么了吗?”

“没,我在想如果那些剑是能够实际使用的东西,那这起案件的犯人至少在凶器的使用上就比较自由了吧。”

伯特兰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轻笑着面对科内根那疑惑的表情。

就在这时,调查完四楼卡伦和玛利亚房间的冯·施特罗海姆过来了,他对科内根说道:

“科内根,我想调查‘新月之塔’的内部。帮我把钥匙拿来吧。”

看着科内根依照吩咐回到自己的房间取钥匙,伯特兰对冯·施特罗海姆说道:

“男爵,你调查‘新月之塔’内部是打算做什么?那座塔应该跟这次的案件完全无关吧?”

“伯特兰,这就是你的归纳推理跟我的现实搜查方针不同的地方。你通常都会假设一件或者两件事是真实的,再从中判断犯人是怎样做的,最后证明这个假说。因此你完全不会在意不包含在自己假设中的事情。但是我冯·施特罗海姆则不同。我会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收入眼中,然后去验证它们。

行踪不明的双胞胎姊妹的其中一个到底去了哪里?虽说要离开这座城堡就必定要通过城门、走过吊桥。但是案件发生的早上,守城门的人说放下吊桥之后没有人出过城。若是这样的话,那毫无疑问双胞胎姊妹的另外一个还藏在这城堡内。

我之前就已经命令阿尔伯特在城堡内全面搜查,但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那双胞胎姊妹中的另一个。这样看来她绝对藏在还没搜索到的地方。这样考虑的话,她在‘新月之塔’的可能性很高。

要不你也一起来吧,怎样?我可不是会独占搜查结果的度量狭小之人。之后即使你说‘自己是因为我那时没有告诉你关键情报才输的’我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对丁冯·施特罗海姆这种自信满满的说话方式,我有些反感。但意外的是,伯特兰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若能这样,那就真是帮大忙了……男爵,请让我一同前往。”


取来钥匙的科内根走在前头,拿着手电筒的阿尔伯特警长、冯·施特罗海姆、伯特兰、我还有多诺万六个人从宅邸三楼的北侧出了回廊,前往“新月之塔”。

已经差不多下午三点了。虽然阳光还是明媚地铺撒在这座“双月城”上,但太阳已经快要西沉,要接近傍晚了吧。

虽然已经走过很多次通向“满月之塔”的南面的回廊,但北面的回廊还是我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走。

这里隔着内庭可以望见南面的回廊。在“满月之塔”入口的铁门前聚集着几乎整个城堡的人——从我的客房窗户看到这异常景象,不过是前天早上的事。从时间上来看,不过是短短五十多个小时以前。这样想,那五十多个小时是多么的瞬息万变!

在我沉浸于感慨的期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新月之塔”的入口。

“新月之塔”的外观和“满月之塔”分毫不差。和城墙一样都是用淡黄白色的石材建造的圆塔,塔的外墙上每隔约一点五米就有起加固作用的凸起这点也跟“满月之塔”一样。

科内根管家从带来的大钥匙串中选出钥匙插入铁门的钥匙孔中,慢慢转动钥匙。

“咔嚓”一声后,他拔出钥匙,铁门随着合页的吱嘎声慢慢向里打开了。在门内往里约两米左右有个玄关,这也和“满月之塔”一样。但是从那里往上延伸的螺旋楼梯,与“满月之塔”的顺时针旋转相反,这座“新月之塔”是逆时针的。因此螺旋楼梯位于玄关的右手边,左侧的通道绕塔底部半圈,与通往瞭望塔的回廊相连。

拿着手电筒的阿尔伯特警长走在前面,登上了螺旋楼梯,在他后面依次是科内根管家、冯·施特罗海姆、伯特兰、我、多诺万。

多亏了走在前面的阿尔伯特警长的手电筒灯光,和从与“满月之塔”墙面上一样的枪眼泻进来的阳光,即使螺旋楼梯有点昏暗,也还是能够看清脚下。

我们沉默地爬着楼梯。

在绕着螺旋楼梯走了大约五圈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科内根管家回过头对我们说:

“这个地方的内墙因老化而坍塌了,所以现在正投入工人进行修补。有沙袋和砖块堆放着,请小心。”

同时阿尔伯特警长用手电筒照亮了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如科内根管家所说的,螺旋楼梯的左侧,内墙有约三米左右塌陷了,可以看到漆黑的暗沟。大概是为了防止跌落,在塌陷处的周围,绳子拉得像蜘蛛网一样,而且前后都堆放着沙袋和砖块。

我想起了在到达这座城堡的夜里,多诺万曾和我说过“新月之塔”的一部分因为老化而坍塌了,现在正在进行维护施工。所说的施工指的就是这个吧。

因为堆放着沙袋和砖头,螺旋楼梯变得更窄了,只能容许一人侧身贴着右侧的墙面通过。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为了不弄脏衣服,都十分艰难地通过了狭路。

全员都平安通过后,我们又沉默着继续往上走。

大概又走了两三圈——从进入“新月之塔”后走的总圈数来算的话,走了六七圈后,我的呼吸加快了,这时,终于到达了“新月之屋”前的平台。

平台的左边有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上有黄铜制的把手。不用说,这就是“新月之屋”的入口。

科内根管家拿出了刚才的钥匙串,从那里面选出一把钥匙,插入黄铜制把手下面的钥匙孔中,接着拉下把手。响起开锁的声音后,橡木门向内侧打开了。

我想从打开的门的缝隙窥探“新月之屋”的内部情况,但因板窗紧闭,房间内太暗,根本无法看清。科内根管家从阿尔伯特警长的手中拿过手电筒,走进了“新月之屋”,依次打开了三个方向的板窗。

虽说已经接近黄昏,但对直到刚才为止已经适应了螺旋楼梯昏暗环境的我们来说,极其炫目的阳光洒满了“新月之屋”,我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好了,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走进传说中的房间吧。”

冯·施特罗海姆罕见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然后率先一步走进了房内。我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新月之屋”的内部与“满月之屋”惊人地相似——更准确地说,这两个房间是特意按左右对称的规格来建造的。如果在瞭望塔的位置放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映照出的“满月之屋”的镜像就是“新月之屋”的房间布局,这样说的话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房间的形状是从直径约十米的圆里割出外面平台的面积这点也和“满月之屋”一样。若说“满月之屋”是从上弦月向满月变化的状态,那么这边则是从满月向下弦月变化的状态。

房间的北面、东面、南面三个方向各有一扇窗,这点也和“满月之屋”完全一样。

但是,除此之外,家具则是放置在与“满月之屋”相反的位置。放置在“满月之屋”南面窗户前的质朴的木制床铺,在这“新月之屋”里则放置在北面窗户前。

同样地,在“满月之屋”东面窗户和北面窗户之间的书桌和椅子,在这里则被放置在东面窗户和南面窗户之间。在“满月之屋”,入口的右手边——贴着床脚的胡桃木衣柜,在这间“新月之屋”里则在入口的左手边——紧贴着被放置在北面窗户前的床的床脚。

在东面窗户和北面窗户之间,也放置着之前提到的工艺精巧的木镶边等身镜。虽然放置在“满月之屋”里的镜子已经粉碎,但这里的镜子还是完好无损的。

而在这房间里最绽放异彩的家具——中世纪的铠甲,直立在与“满月之屋”相对的,离入口大约一米靠北的地方。

之前提到过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铠甲表面有无数棱条的完全武装型铠甲,凭借铁质台座支撑整个铠甲这一点,也和放置在“满月之屋”里的铠甲一样。腰间也佩有插在青铜制剑鞘里的长剑。

墙壁上挂着哥白林挂毯这一点也和“满月之屋”相同。只是图案是否完全一样,我分辨不出来。

伯特兰好像对室内的情况很感兴趣,边环视着房间,边对冯·施特罗海姆说道:

“男爵,看来这间房间最近都好像没有藏过人的痕迹啊……床铺也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这里根本没有饮用水……请看一下这个。”

伯特兰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旧式煤油灯,

“自案发现场被发现已经过了两个昼夜,但是这盏煤油灯完全没有被使用过。灯罩的位置也没有附着煤末,煤油也基本是装满的状态。如果行踪不明的双胞胎的其中一个藏在这里的话,那就是说她在这两昼夜里是在没有灯光的状态下度过的。”

“她是为了掩人耳目躲起来的。只是没有灯光而已,也是可以忍受的吧。”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聪慧过人的男爵你会说的话啊。请仔细想想。三面的窗户都是板窗,而且都是紧闭着的。根本不需要担心晚上会漏出灯光,相反地,因为白天不能打开板窗,才更需要灯光。所以,若是双胞胎中的一人藏在这房间里,肯定会使用这盏台灯。但是,现在这盏台灯完全没有被使用过,就证明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藏在这间房间里,不是吗?”

“也不能说必然是这样。也可以设想她预先就拿了手电筒进来。”

“在工人们正在下方的螺旋楼梯进行修补施工的情况下?”

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之间的激烈辩论还在进行着。

“我知道了,伯特兰。我撤回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曾藏匿在这间房间里的假设。那就得重新思考了。像这样把能够想到的可能性一个个地排除,最后一定会得出真相。”

冯·施特罗海姆说出了像是狡辩的话。

伯特兰正打算把煤油灯放回书桌上,突然又端详起灯来,对科内根管家说道:

“科内根,这盏灯可真是奇怪啊。不单比一般的煤油灯大上一圈以上,炉门上还不知道为什么围着细细的铁丝网——这是因什么特殊用途而制作的灯吗?”

“我也不知道……”

科内根管家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慌慌张张跑上螺旋楼梯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出现在“新月之屋”的门口。

“施特罗海姆主任!科布伦茨警察总部来了联络!”

这名二十岁左右的警官,因面对比自己官位高许多级的上司而感到紧张,颤抖着声音准备报告要件。

“等等。我马上过去。”

冯·施特罗海姆单手阻止了那名年轻的警官,自己走到“新月之屋”前的平台。

在平台那里,年轻的警官向冯·施特罗海姆汇报了某些情况。可惜那名警官的声音太小,在“新月之屋”里的我们都听不清楚谈话的内容。相反地,冯·施特罗海姆不时回应的“是吗”、“我知道了”则听得清清楚楚。

似乎终于报告完毕,听到冯·施特罗海姆说“辛苦了”,然后又响起了跟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快速跑下楼梯的警官的脚步声。

冯·施特罗海姆回到“新月之屋”里,缓慢地环视着我们说道:

“刚才从科布伦茨警察总部传来了惊人的报告。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报告,所以要通知居住在这座城堡里的所有人。我已经命令刚才的警官让莱因哈特他们聚集到宅邸一楼的大厅。伯特兰,你没有异议吧?”

“当然,冯·施特罗海姆男爵阁下。”

伯特兰带着点讽刺的口吻回答道。

“很好。那么麻烦各位,请全员移步到宅邸一楼的大厅吧。阿尔伯特,你走在前面带他们过去。”

听到冯·施特罗海姆的话,阿尔伯特警长立马拿着手电筒,走出了“新月之屋”。伯特兰跟在他后面,我和多诺万也跟了上去。

在走出“新月之屋”的时候,我听到了留在房间里的科内根管家对冯·施特罗海姆说道:

“冯·施特罗海姆大人,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吗?我得把板窗关上锁好门,并想趁此机会检查一下家具……”

“好吧,科内根。但是检查完关好门后要立马来大厅。”

冯·施特罗海姆这样说完,就跟在我后面出了“新月之屋”。


一楼大厅里,已经像那天阿尔伯特警长集合了“双月城”所有居住者进行案件问讯时一样,以暖炉为中心呈半圆形摆放好了椅子。

冯·施特罗海姆坐在了那天阿尔伯特警长所坐的、半圆的一端靠近暖炉的位置,在他旁边,阿尔伯特警长一动不动地站着。

莱因哈特被托马森和亨特两人说服,终于出现在这里。那天进行问讯时带着目中无人态度的莱因哈特,现在一副霜打的茄子的模样,不安的视线不停地扫视周围。

托马森和亨特两人好像已经看开了一样,坐在各自的椅子上,托马森抱着手臂沉思,亨特则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坐在了莱茵哈特他们对面的位置上。

伯特兰和我还有多诺万三人在还空着的座位中按顺序坐下了。城堡的佣人方面,马车夫兼马厩管理员弗里茨和女仆弗里达,还有数名佣人也在场。

“等科内根管家到了,主要的案件关系人就都到齐了吧。”

冯·施特罗海姆嘟哝般说道,阿尔伯特警长反射性地不断点头。

自那之后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科内根管家一脸歉意地走进了大厅。大概是为了锁好“新月之屋”的门而费了相当大的功夫,他一直用手帕擦拭着双手。

确认科内根管家也落席后,冯·施特罗海姆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视围坐着的众人,以沉重的口吻说道:

“……那么,让大家都聚集到这里——”

冯·施特罗海姆仿佛为了确认自己的话的效果,把话分成了两段的同时,确认着聚集在这里的众人的表情,

“——是因为,就在刚才,我收到了来自科布伦茨市警察总部的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这条情报打破了现在一直胶着的搜查状态,我相信这个情报会使在‘满月之屋’发生的杀人事件出现戏剧性的展开。”

“那么,到底是什么情报呢,施特罗海姆男爵?”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一副充满好奇的表情问道。

“情报本身是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我命令了科布伦茨市的所有警察,搜索市内以及附近所有的牙医。目的是找出与阿尔施莱格尔姊妹有联系的牙医。

正如你们所知,进行牙齿的治疗,能够取得详细的齿型。所以只要能够得到齿型,再比对‘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头颅的牙齿,就可以知道被害人的身份。

现在科布伦茨市的警察终于找到了那名牙医。幸运的是,似乎姊妹双方的牙医都是那位医生,而牙医的手上有姊妹双方的齿型。法医把那两个齿型与在‘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头颅的齿型对比之后的结果——”

冯·施特罗海姆的话在这里停住了,又环视了一遍聚集在大厅里的案件关系人的表情。每个人都咽了下口水,等待着冯·施特罗海姆接下来的话。

大厅里气氛沉重,只有大时钟的声音在回响。

似乎是要打破沉默,冯·施特罗海姆的声音响起了。

“——‘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头颅的齿型与玛利亚小姐的齿型一致。因此在‘满月之屋’里被杀害的毫无疑问就是双胞胎姊妹中的妹妹,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


瞬间,大厅的空气凝固了。

冯·施特罗海姆的话给予了我宛如炸弹当场爆炸般的冲击。

——在“满月之屋”发现的尸体毫无疑问就是双胞胎中的妹妹,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

那么就如之前我想的那般,不是交换服装来混淆被害人身份。玛利亚从最初起就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满月之屋”里,并在那里被某人杀害了。

然后我又想到了昨天阿尔伯特警长带来的重大情报。

——“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完全没有妊娠的迹象——

当初虽然由这个事实产生了死者不是玛利亚而是姐姐卡伦这样的疑惑,但确认了尸体是玛利亚本人的现在,就弄清楚了那前提本身就是错误的。也就是说——

——玛利亚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那么在那场晚宴上,说出“怀上了莱因哈特的孩子”这样的话,毫无疑问是为了让姐姐卡伦认同她与莱因哈特的婚姻。当然在事前她也对莱因哈特说了“我好像怀孕了”这样的话吧。

我为玛利亚那惹人怜爱的小女人心思感到悲伤。

——可怜的玛利亚!为了和莱因哈特结婚,你不惜做到那种地步吗?但是莱因哈特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真诚的男人啊。最后竟然还被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那样的!玛利亚确实跟我说她怀孕了!”

突然,莱因哈特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他证实了我的推测。

冯·施特罗海姆轻蔑地看着这幅模样的莱因哈特说道:

“你是不可能明白玛利亚小姐的小女人心思的。一想到纯洁的玛利亚小姐被像你这样的男人糟蹋了,我就火大。虽然她的死令人感到惋惜,但至少不需要跟你这样的男人结婚。仅这样也算是对她的灵魂的祝福了——”

对冯·施特罗海姆刻薄的话语,莱因哈特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

“施特罗海姆男爵阁下!那么卡伦小姐——”

科内根管家一脸苍白地面向冯·施特罗海姆问道。

“很遗憾,还没有关于卡伦小姐行踪的消息。但是科布伦茨市的警察正在全力搜索卡伦小姐的行踪。一定会找到她的。”

冯·施特罗海姆向科内根管家投以安抚的视线。

“玛利亚小姐的遗体明天就可以从市警察总部运回来了。科内根,虽然很痛心,但也麻烦你好好安葬玛利亚小姐。”

“当然。我在这座城堡里工作已经超过三十年了,没想到玛利亚小姐会比我这个老头走得还早……”

耿直的科内根管家说到这,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伯特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对科内根管家说道:

“科内根,因为遗体的事,我才想起,这座城堡里有安放骨灰的灵堂吗?一般情况下,在这样大的城堡里,是会有为了安置历代家主的骨灰而设的灵堂……”

科内根管家一瞬迷茫后,随即严肃地回答道:

“有的。瞭望塔的下方就是灵堂。”

“那个一楼的地牢的下方?

“是的。之前只是稍微看了一下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牢前地面的一部分是盖板式的入口,从那里可以去到地下。那是作为历代阿尔施莱格尔一族的灵堂而使用的地方。卡伦小姐和玛利亚小姐的母亲玛格丽特夫人也沉睡在那里。”

随着科内根管家的话,我想起了午前参观过的暸望塔那阴森的气氛。在那地下竟然还有灵堂啊。

仅仅是那样就阴气逼人的瞭望塔立马让我产生了充满尸臭味的错觉,我不禁一颤。冯·施特罗海姆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吗,只见他沉默着,额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一副拼命忍受内心苦恼般的表情。

但下一瞬间,冯·施特罗海姆便恢复了神情,高声宣布道:

“总之,这样就总算弄清楚了被害人的身份。搜查在确实地进行着。我代表柏林警察再次在此宣告——

我一定会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解决这起案件。虽然对居住在此的各位会造成一些不便,但也请各位谅解。

我来自法国的好友,毕生的劲敌伯特兰先生也会在相同的条件下亲自出马解决这起案件。让我们一起期待他的表现——”

然后冯·施特罗海姆就像做完舞台致辞的著名演员一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弗里茨,我有点话要对你说……”

散会后,伯特兰叫住了正准备走出大厅的马车夫兼马厩管理员弗里茨。

“怎么了,客人?”

“东侧的城墙和背后的断崖之间,有宽约二、三米的岩棚[突出如平台的岩石。]吧。我想去那里看看。瞭望塔旁边的城墙上有扇门,通过那扇门就能够去到岩棚那里吗?那扇门的钥匙是你在保管对吧?”

弗里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正如您所说。但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科内根管家已经上了年纪,要去到连扶手都没有的断崖,未免太危险了。只能由像你这样身体灵活的年轻人来做这样的工作了。”

伯特兰笑道。

“原来如此,是这样知道的啊。的确那扇门的钥匙是我在保管。就在前庭马厩里的桌子抽屉里,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不,我们也想一起去马厩看一下。”

对于伯特兰的话,弗里茨表现出了疑惑,但也马上答应了。

伯特兰和我还有弗里茨三人,通过宅邸西面的佣人专用门来到前庭,沿着北面的城墙进入了马厩。

马厩里除了载我来这座城堡时牵引马车的栗毛马外,还有三匹马,充斥着马的体臭味。

马厩入口的左手边有木制的楼梯,通向二楼。我们三人登上了楼梯,进入了宽约三米、深约五米的小房间。这里好像就是弗里茨的办公室。

小房间里面有办公用的桌椅各一张,再加上一把简朴的长椅。弗里茨请我们坐在长椅上后便拉开抽屉开始找钥匙了。

“弗里茨,你已经在这座城堡里工作很长时间了吗?”

伯特兰面向弗里茨的后背问道。

“是的,已经三年了。”

弗里茨背对着我们回答道。

“在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和父母一起种田。本来我出生于阿尔施莱格尔家在博帕德附近的领地里的一家农户,因为从小就喜欢马,所以三年前起就在这座城堡里担任马车夫兼马厩管理员。”

“在这里的工作如何?是能轻松工作的地方吗?”

“嗯,是的。大家都很亲切。”

“阿尔施莱格尔姊妹对你怎样?是好主人吗?”

一瞬间弗里茨的动作停止了,转向伯特兰的方向。一副作为佣人不能说对主人不利的事情的坚决表情,弗里茨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道:

“小姐们真的是好主人。特别是玛利亚小姐,去科布伦茨时经常会用我的二轮马车,轻松愉快地对我说‘弗里茨,要出城了,帮我准备好马车。’这是我最期待的事情了。那位玛利亚小姐竟然在临终前经历了那么残忍的事情,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弗里茨的脸颊浮起淡红。这个纯真的年轻人大概是对玛利亚抱有恋慕之情吧。

“弗里茨,你知道莱因哈特曾在这里住过的事情吧?”

“以前有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听说过。那位有名的好莱坞电影演员竟然……我曾这样想过。”

“听到那个莱因哈特要和玛利亚小姐结婚,你是怎么想的?”

“最初是无法相信。但是那位先生在这座城堡里暂居的期间,玛利亚小姐好像很幸福。如果与那位先生结婚能让玛利亚小姐幸福的话,作为佣人的我又有何理由反对呢?”

“但是今天施特罗海姆男爵宣布的情报,说了玛利亚小姐并没有怀上莱因哈特的孩子……”

“老实说,我也认同施特罗海姆男爵的话。从玛利亚小姐逝世后那位先生的言行中,丝毫感觉不到他对玛利亚小姐之死的哀悼。若是怀着那样不真诚的男人的孩子死去的话,玛利亚小姐也太可怜了。在这点上我认为这样对逝去的玛利亚小姐来说还更好……”

弗里茨虽然一脸纠结地说道,但很快回过神来后,立马红着脸低下了头。

“抱歉。作为一介佣人的我说出了僭越的话……”

“你不需要道歉。很感谢你说出了真实的想法。玛利亚小姐知道了你真挚的感情后也―定会很开心的。”

听到伯特兰的话,弗里茨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又转过身去翻找抽屉了。

很快,弗里茨从柚屉里取出了一把旧式的大钥匙。

“找到了。这就是通往岩棚的门的钥匙。”

“那么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我想在那之前看一下那处岩棚。”

跟着伯特兰从长椅子上站起来的我,忽然注意到了房间里面的墙壁上有个像大架子似的东西。

跟大号的餐具橱差不多,在粗木框骨架的上方张开了一张铁丝网盖住了其中一面,里面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在动。

“弗里茨,那个像是架子的东西,到底是……”

“噢,那是鸽子的小屋。我一直在照顾着它。”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的确能够听到鸽子的叫声。

一边照顾着马一边还要饲养这么小的小动物,恐怕有够呛吧。我才这样想着,便看到看着鸽子屋的弗里茨的眼神十分温柔。这个男人真的是打心底里喜欢动物呢。

“帕特,快点吧,太阳快要下山了。”

随着伯特兰的话,我们三人出了马厩。


我们从佣人专用门回到了宅邸,横穿宅邸一楼去到内庭,接着穿过内庭向瞭望塔的方向走去。

瞭望塔北面的城墙——接近“新月之塔”的那部分,有一扇上部呈拱形的小铁门。弗里茨把钥匙插进那扇门的钥匙孔里,打开了锁,伴随着生锈的合页发出的声响,铁门在我们面前打开了。

那是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深仅是城墙厚度的通道。弗里茨带头走在前面,接着是伯特兰,最后是我,按着这个顺序我们走进了那条通道。

通道长约三米,尽头还有一扇铁门。这毫无疑问的就是直面着岩棚的那扇门。

弗里茨把带来的钥匙插进那扇门的钥匙孔里后,转向我和伯特兰,略带紧张地说道:

“我们要出去岩棚那里了,请小心。岩棚没有防止跌落的栏杆和扶手,不时还会有强风从谷底吹起。请万分注意不要被强风卷走,把脚踏了出去。”

对于弗里茨的提醒,伯特兰和我都老实地点了点头。

弗里茨慎重地转动着已经插进钥匙孔里的钥匙,待锁打开后慢慢地推开门。忽然通道里灌进了强风。

“请弯下腰尽量减少风与身体接触的面积。”

弗里茨这样说着,自己也弯下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出门外。伯持兰和我也照做了。

一走出门,壮观的景色呈现在我眼前。

明明已经在“满月之塔”和瞭望塔的塔顶上看过了相同的景色,但那两个地方都有围墙,而这处岩棚则没有任何护栏,二、三米远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悬崖。

以远处耸立的山峦为背景,莱茵河的流向描绘出了线条缓和的弧形,由南向北流淌着。我们现在所站的岩棚下方,清冽的溪流正潺潺流淌,呈蛇形缓缓穿过眼下的森林,最终注入莱茵河。

取代保护人身安全的围墙带来的安全感的,是大自然所给予我们的压倒性的存在感——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帕特,怎么了?因为太高而脚软了吗?”

伯特兰对我说道,我才回过神来。

伯特兰好像对眼前的雄伟景观毫无兴趣,只是让弗里茨带路,向“满月之塔”的方向走去。我慌忙地跟了上去。

到达“满月之塔”底下后,伯特兰在那周围的岩棚边蹲下,仔细地观察着岩棚表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岩棚表面因为事件发生后已经下过好几次的暴雨,都已经被冲刷了一遍,所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许久,伯特兰终于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满月之塔”。

现在伯特兰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满月之屋”东面窗户的正下方,之前所提到的起加固作用的凸起经由窗户的两侧呈一直线地延伸到伯特兰的脚边。

(难道伯特兰在想犯人是利用这些凸起降落到这岩棚上的吗?但是这个方法伯特兰自己也已经否定了啊……)

我猜测不到伯特兰的真正意图。

“帕特,你过来一下,看一下那里。”

突然伯特兰把我召唤过去。

我走到伯特兰身边,他用右手指向塔壁的一部分,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满月之塔”的黄白色墙面上到处都长满了蔓草,但其中的一根,在我们头上约三米左右的地方,软趴趴地垂了下来。那样子看起来并不是自然枯萎垂落的,而是被外力扯断的。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帕特?从那蔓草的位置来看,扯断的部分正好是再往上,离这里约五米以上高的地方。这可不是普通人随意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这其中必定隐含着什么吧?”

“嗯。但我完全没有头绪。”

“你仔细想想,帕特。从某种意味上来说,这会是这起案件最有力的证据啊。这起案件的犯人到现在为止的确却很巧妙地隐藏着,但是在这里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仅仅是发现这一线索,来这里就是有价值的。”

然后伯特兰转向似乎还不得要领的弗里茨。

“谢谢,弗里茨。在这里我已经看到了所有我想看到的东西。都已接近日落了还让你带我们来这里,抱歉了。好了,我们回宅邸吧。我有点怀念暖炉的火了……”

和弗里茨分开后回到宅邸三楼的伯特兰和我,在晚餐时间前暂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我匆忙换掉衣服后就倒在了床上。仔细想想,今天先是爬上了“满月之塔”的塔顶,然后又参观了瞭望塔的一楼到顶楼,下午参观了位于宅邸二楼的铠甲仓库后接着又登上了“新月之塔”,搜查了“新月之屋”,最后还去了位于城墙和断崖之间的岩棚。这对年轻的我来说是强度相当大的行军了。全身疲惫地就像灌了铅一样,思考力也下降了。

在晚餐前这段时间里,稍微小睡一会儿吧——这样想着,我陷入了睡眠。

大概是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吧,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我慌忙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左右了。我急急忙忙地冲进盥洗室,洗了脸换上衣服就下到一楼的餐厅。

其他的住客已经坐在了桌边。伯特兰、冯·施特罗海姆、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坐在了桌子的一侧,边用餐边谈笑。桌子的另一侧则坐着托马森和亨特,他们俩沉默者,机械性地动着刀叉。餐桌边并没有莱因哈特的身影。

我向伯特兰轻轻点头致意后就坐在了他们旁边。

“帕特,你还真迟啊。那么点运动就筋疲力尽了?平时缺乏锻炼的后果啊。”

对于伯特兰的取笑,我只能回以苦笑。

“好像不见莱因哈特?”

“好像是白天的时候被男爵严厉的说教了,相当受打击,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伯特兰用冷淡的口吻说道。

我想理由不单单是这样。对莱茵哈特来说,玛利亚没有怀孕的事实才是最大的打击。

少年时代无法抑制对玛利亚的爱慕,做出了无礼行为的莱因哈特,因此而与双亲一起被赶出了这座城堡。把这份屈辱藏在心中,在好莱坞作为电影明星获得成功的莱因哈特,以名声作为武器重返这座城堡——他凭借自己的容貌吸引了玛利亚,打算通过跟玛利亚结婚来取得自由操控阿尔施莱格尔家财产的权利。但当得知玛利亚并没有怀孕时,他所有的计划都化为泡影。也难怪莱因哈特会消沉。

“顺带问一句,伯特兰,还有施特罗海姆男爵,你们说过要在三天之内解决这起案件……现在进度如何?今天一整天你们两人似乎都在城堡内搜查,想必你们对对方的胜算都有个大概估计了吧。如果可以的话,在这里互相透一下底吧?”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边喝红酒边说道。

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隔着桌子向对方投去了锐利的视线,简直就是一触即发的气氛。

不久后,冯·施特罗海姆男爵边玩弄着手里的大啤酒杯边说道:

“难得我们有机会这样决一胜负,还是先不说了。我的这位法国朋友的性格中有相当恶劣的地方,他可不会老实地亮出底牌。”

“这可真是,男爵,你只把我一个人说成了坏人啊。但是实际上我手上也并没有掌握什么线索。离期限还有两天,就让我们再仔细地调查一番吧。”

在表面平静的谈话背后火花四溅,却因双方都剑拔弩张而有所收敛。用以前的骑士的话来说就是“胜负暂且保留,待到下一次见面之时”。

在那之后,伯特兰和我还有多诺万三人就莱茵河流域的古城历史和传说展开了愉快的交流,冯·施特罗海姆则与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就杜塞尔多夫的“吸血鬼”彼得·库尔登的精神鉴定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托马森和亨特两人仍然保持着沉默,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

不久就到了八点左右,晚餐也散了。伯特兰、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三人移步到大厅继续聊天。因为白天的高强度运动已经很疲劳的我,和为了明天的搜查而准备早睡的冯·施特罗海姆一起回到了三楼的客房。托马森和亨特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见人影了。

走在三楼的走廊里,冯·施特罗海姆对我说道:

“史密斯,你的舅舅每次都这么难对付。他到底藏了什么后手呢?今天的瞭望塔和城墙背后的岩棚的搜查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自己也完全不明白。不管怎么说,在抓到犯人之前,伯特兰是不会说出自己的推理的……但在城墙背后的岩棚那里,看到爬满了‘满月之塔’”的蔓草中有一根被扯断了的时候,他说那是重要的线索……"

冯·施特罗海姆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叹着气说:

“史密斯,我只现在跟你说,我有时候觉得伯特兰这个人啊,真的很恐怖——简直就像地狱的梅菲斯特,看穿了一切后还笑盈盈地盯着你。如果我犯了罪,我大概情愿被地狱的恶鬼追杀也不想被查理·伯特兰追杀吧——”

我稍微有点意外。作为伯特兰的外甥的我,对冯·施特罗海姆来说应该是敌对的那方才对。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样示弱的话呢?

——难道冯·施特罗海姆的搜查并没有我想的那般顺利,所以才说出示弱的话——

——不,我重新思考了一下。他可是老奸巨猾的冯·施特罗海姆。有可能只是故意说出示弱的话使我产生动摇,从而从我口中套出有用的情报。这里我必须要小心应对——

这样想的我把手搭在客房的门上,说道:

“那么,明天见了。晚安,冯·施特罗海姆男爵。”

“晚安。史密斯。”

轻微地点头示意后,冯·施特罗海姆踩着规律的步伐走了。


——似乎有谁在敲门。

我到底睡了多久呢。睁眼的时候,月光透过窗帘从没关紧的百叶窗漏进了房间内。

我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四十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冯·施特罗海姆,科内根管家站在他背后。冯·施特罗海姆在这深夜里竟仍穿着西服。

“这么晚打扰你真真的很抱歉,史密斯。但是,请让我看一下那边—!”

不顾一脸迷茫的我,冯·施特罗海姆擅自踏入了我的房间,一下子拉开了面向内庭的窗户的窗帘。

真是月色美好的夜晚。在昏暗的内庭,清澈的月光洒满一地。内庭对面的瞭望塔和夹着它的那两座塔,在月光中留下了昏暗的影子。

“——是‘新月之塔’的上部,‘新月之屋’在南面窗户的地方!”

听到冯·施特罗海姆这样说,我望向了位于瞭望塔左侧的“新月之塔”的上部,“新月之屋”的南面。我一下睡意全无。

——“新月之屋”南面的窗户大开着,里面透出了黄色的灯光——

“男爵,!那灯光,到底是——”

“我也是大约十五分钟前醒的,然后透过窗户望向内庭的时候,注意到了那灯光。因此,我去了在四楼的科内根的卧室,跟他确认今天——不,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应该是昨天,在我们搜查完后是否已经锁好了‘新月之屋’的门。虽然科内根说确实已经锁好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他看一下‘新月之屋’的钥匙是否还在。”

“只有‘新月之屋’的钥匙被从钥匙串中拿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进到房间来的科内根管家认错般地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从科内根管家管理的钥匙串中偷走了‘新月之屋’的钥匙,潜入了‘新月之屋’?”

“但是,也不能这么断定。因为从回廊通向‘新月之塔’入口的铁门的钥匙并没有被偷走。而且科内根说了,入口的铁门也已经锁好,所以仅仅偷走‘新月之屋’的钥匙是无法进入‘新月之屋’的。”

我的头脑已经混乱了。

要进入“新月之屋”需要有从回廊进入“新月之塔”入口的铁门的钥匙,以及“新月之屋”的钥匙这两把钥匙。但是,在科内根手里的钥匙串中被偷走的只有“新月之屋”的钥匙,进入“新月之塔”入口的铁门的钥匙并没有被偷走。

总之,从南面窗户透出的灯光可以确定,有人进入了“新月之屋”。

到底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到底是如何进入“新月之屋”的?

“史密斯,虽然很抱歉,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趟‘新月之屋’吗?科内根已经上了年纪,不太适合这样的冒险。阿尔伯特那家伙刚好今晚让站岗的警官都回去了!等我解决了这次的案件,我一定要把他降职!”

原来如此,冯·施特罗海姆之所以会来我这里,是这原因啊。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立马去叫醒伯特兰。”

“不,我暂时还不想让伯特兰知道。毕竟还没确定此事跟这起案件有关,而且我还有作为日耳曼人的骄傲……我希望这次就我跟你两个人去确认‘新月之屋’的状况。当然,若得出的结论是与案件有关,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从头到尾告知伯特兰。我一直都秉承着公平的原则跟伯特兰竞争,这点你也应该清楚吧?”

虽然我觉得这说法有够自说自话的,但我还是决定现在先按冯·施特罗海姆的话去做。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冯·施特罗海姆也不坏,而且我自己也想弄清“新月之屋”灯光的真相。

我在睡衣外面套上外套,从科内根那里接过“新月之塔”入口铁门的钥匙,追上已经先走一步的冯·施特罗海姆,跑向宅邸三楼北侧通向回廊的出入口。

月光从右手边照射进来,靠近内庭一侧的木制栏杆在回廊的地面映出了清晰的影子。拜那月光所赐,到“新月之塔”的约三十米左右的回廊里,能够相当清楚地看到前面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影。

冯·施特罗海姆和我一下子跑到了入口处。

到达“新月之塔”入口的我抬头望了一下远在头顶上方的“新月之屋”。遗憾的是,被加固用的凸起挡住了视线,并不能直接看到南面的窗户,但从应该是窗户的地方还是可以看到黄色的灯光透了出来。

“史密斯,打开铁门!”

听到冯·施特罗海姆的话,我取出了从科内根那里借来的钥匙。

钥匙的大小和钢笔差不多,手握的部分是狮子头的浮雕。狮子的嘴巴是镂空的,从中穿过钥匙环。之前听科内根管家说过,这是从中世纪传下来的精巧钥匙。

我把钥匙插进铁门的钥匙孔里,扭动钥匙。钥匙孔里发出“咔嚓”的声音,锁开了。我尝试慢慢推动铁门。

出乎意料的地,厚重的铁门发出很轻的合页捻转的声音,慢慢地向内打开了。

“男爵!这到底是……”

“嗯。看来这和‘满月之塔’的时候不同,并没有上门闩。是连上门闩的时间都没有呢,还是本来就没打算上门闩呢……”

冯·施特罗海姆边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边说。

“那么,史密斯,终于要开始‘新月之塔’的探险了……究竟是人是鬼……”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螺旋楼梯里粗糙的岩石表面。在这狭窄的视野里,我边因黑暗而看不清脚下的路,边跟在冯·施特罗海姆的身后登上螺旋楼梯。

很快,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之前路过的内墙塌陷的地方——宽三米多的暗沟前后堆着沙袋和砖块。这里应该是位于整座塔十分之七左右高度的地方。终于我们已经爬了三分之二以上。

冯·施特罗海姆斜着身体,一口气穿过了那狭路,我紧跟在他后面。

那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呢?这奇怪的感觉——

我拼命试着回想起那感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史密斯,怎么了?快点吧!”

冯·施特罗海姆回过头对我喊道。

我放弃了回想,追上冯·施特罗海姆,继续向上走。

不久后,冯·施特罗海姆和我踏上了“新月之屋”前的平台。

冯·施特罗海姆小心地敲响了“新月之屋”的门。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尝试扭动门左边的把手,但门似乎是从内侧被锁上了,只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果然没有钥匙就开不了啊……”

冯·施特罗海姆边说着,边凑近把手下方的钥匙孔。大概是想确认一下房间内的情况吧。

冯·施特罗海姆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窥视着“新月之屋”里的情况,但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眼睛一下子从钥匙孔前移开了。

“男爵,怎么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你自己看吧。但是,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冯·施特罗海姆这样说着,给我让出了位置。

我学着刚才冯·施特罗海姆的姿势,蹲了下去,从小小的钥匙孔里窥视“新月之屋”里的情况。

房间被从南侧窗户那边斜射下来的黄色灯光照亮——我一下就意识到,那是放置在书桌上的煤油灯的灯光。

透过钥匙孔的狭窄视野往里看,并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潜入这房间,点亮了煤油灯的人在哪里呢?

突然,我的视线停留在了地面。然后,我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在眼前的地面上,铺着一条本来应是挂在墙壁上的哥白林挂毯。是自然掉落的呢,还是有人把它取下来铺在地上的,根本无法分辨。

然后在那哥白林挂毯上,放置着那可怕至极的东西——

在煤油灯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孤零零的地占据着哥白林挂毯正中央的位置。浓密的毛发,暴露在外的白色牙齿,眼睛正盯着这边。微风从南面开着的窗户吹进来,那毛发就在微风中静静的飘动着——

——那是从身体上切落的、男人的头颅——


我太过惊讶,当场跌坐了下来。

“男、男爵,那个头颅,到底是谁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那位名叫莱因哈特的年轻人的头颅。我还想他连晚餐都没有出席,没想到竟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冯·施特罗海姆还是保持着非常冷静的口吻回答道。

“史密斯,你帮我再看一下那颗头颅。可以看清他嘴里咬着什么吗?”

听了冯·施特罗海姆的话,虽然有点惊悚,但我还是再一次凑近了钥匙孔。

——原来如此。刚才窥视钥匙孔的时候,因为惊讶所以没注意到,莱因哈特头颅的嘴里咬着像是金属短棒的东西。那根短棒从莱因哈特的唇间突出了约五厘米,顶端是有着细致刻纹的——

“男爵,那是……”

“史密斯,那看起来像是什么?告诉我你所想到的东西。”

“……钥匙,吗?”

“是的,恐怕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科内根保管着的钥匙串中被偷走的、这间‘新月之屋’的钥匙吧。把莱因哈特的头颅砍下来的犯人有可能把钥匙塞进了他的嘴里。”

“若是这样的话,犯人又是怎么从这间‘新月之屋’出去的?这扇门的钥匙就在这颗头颅的嘴里,所以也没办法从外面把门给锁上。难道犯人还在这间‘新月之屋’里——?”

“总之先破开这扇门吧。我记得在螺旋楼梯的中途,正在进行维修施工的地方有几根铁锹。我去把它拿过来,你就看守着这扇门,若是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就大声喊,让我知道,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冯·施特罗海姆把我留在“新月之屋”前的平台。拿着手电筒下楼了。

独自留在平台的我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门的另一边,“新月之屋”里的情况。因为没有手电筒,平台被黑暗包围,从门的缝隙透出的“新月之屋”里的煤油灯的光,勉强能让我看清物体的形状。

——如果杀害了莱因哈特的犯人真的还在“新月之屋”里——

我在被黑暗包围的“新月之屋”前的平台陷入了疑神疑鬼的恐惧中。

——那家伙说不定现在正挥动着砍下莱因哈特头颅的凶器,从里面破开门向我袭来——

那样的想法在我脑中略过,我慌忙的摇了摇头。

到底过了多久呢?终于从螺旋楼梯的下方,手电筒的光左右摇晃着往上而来。右手抱着两根铁锹,左手拿着手电筒的冯·施特罗海姆出现了。

“我来迟了,抱歉。找铁锹稍微费了我点时间。”

冯·施特罗海姆这样说着,递给我了一根铁锹,又重新望向“新月之屋”的门

“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比如有谁从里面出来了……”

“没有,连只老鼠都没有出来。”

我略带夸张地回答。

“那现在我们要把门破开了。考虑到等一下要进行现场取证,要把破坏控制在最小程度。你也要注意这一点。”

冯·施特罗海姆把铁锹的顶端插进了门右侧和石壁间的空隙里,开始用力撬。我也像他那般,同样把铁锹插了进去。

在我们不断重复“撬”的动作时,突然,“啪”地一声,门弹开了般向内侧打开了。好像是门锁的锁舌被弹飞了。

冯·施特罗海姆和我飞快地冲进“新月之屋”里。

我快速地扫视着室内,确认犯人是否藏在房间里。但却完全没有藏着人的感觉。

房间中央往左一点的地方,哥白林挂毯被胡乱地铺开。在那上面是莱因哈特的头颅,——那是异样的、缺乏现实感的景象。正如在“满月之屋”里看到头部和双手被砍掉的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的尸体时的感觉。

放置在书桌上的煤油灯的昏黄灯光加重了室内的异样气氛。每次煤油灯的火影晃动,室内家具的影子都会稍微蠕动,让人产生有什么邪恶的生物潜伏在那里的错觉。莱因哈特的头颅也产生了微妙的阴影变化,我简直感觉受到了来自那头颅的嘲笑。同时我注意到了“新月之屋”的房间里飘散着轻微的硫磺味。

——为什么会有硫磺味?——

觉得可疑的我再一次观察书桌上。在煤油灯旁,摆放着一盒火柴。毫无疑问,侵入这间房间的犯人用这盒火柴点燃了煤油灯。

冯·施特罗海姆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慢慢地把钥匙从莱因哈特的嘴里拔出来。他一边注意着不要抹掉指纹,一边把钥匙插进门的钥匙孔里,慢慢向右扭转钥匙。

双月城的惨剧

锁里传来“咔嚓”一声厚重的金属声,刚才撬开门时断掉后剩下的那部分锁舌从弹出的状态向里收了回去。

冯·施特罗海姆继续试了几次把钥匙左右转动,锁舌随之弹出又收回。

“史密斯,好像没有错呢。这把钥匙确实是科内根管家被偷走的‘新月之屋’的钥匙。”

“那么这间‘新月之屋’……”

“嗯。完全是从内侧反锁的状态。”

听到冯·施特罗海姆的话,我想起了在“满月之屋”发现玛利亚的尸体时的情景——

那时“满月之屋”被“满月之塔”的入口和“满月之屋”的两扇门封锁了。这次的“新月之屋”的状况不也和上次的类似吗!“满月之屋”的不可能状况还尚未解明,又发生了不可解的密室杀人案件。

“史密斯,现在已经确定在这房间里发生了杀人案件。抱歉,你可以先回宅邸一趟,通知伯特兰和科内根管家过来吗?虽然伯特兰在德国境内没有警察权限,但是在没有正规警察在场的现在,他是最能依靠的人了——即使正在和他竞争,我也想让他看一下这个案发现场。作为警察,我有保护现场的义务,所以现在不能离开这里。这样使唤你很抱歉,但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对冯·施特罗海姆的委托,我二话不说地接受了。因为我自身也很想快点把这起案件通知伯特兰。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尽快离开这处于莱因哈特头颅怨恨视线下的“新月之屋”。

接过冯·施特罗海姆的手电筒,借着那微弱的光照亮脚下,我快速地走下螺旋楼梯。

途中通过正在进行内墙修补施工的地方时,我想起了来时经过这里所感受到的奇怪感觉。

——那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脑海中的记忆在慢慢形成某种形状。但就在还差一步之遥时,却没法再形成明确的形状了。

放弃思考这些多余事情的我加快了走下楼梯的速度。

走出“新月之塔”的入口来到回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把铁门关上,便用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借来的钥匙把门锁上了。这么做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是反射性的行为。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无意识中想要防止有人趁我回宅邸通知伯特兰和科内根管家的这段时间里进入“新月之塔”。

——之后回想起来,我这个无意识的行为竟然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我就这样—直线地往宅邸而去。


回到宅邸的我首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外套加睡衣这样的打扮换回正常的衣服。然后我再到伯特兰的房间把他叫醒,并把在“新月之屋”发生的案件告诉了他。

“被害人是莱因哈特啊。虽然是可以料想到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为了现实……我好像低估了犯人的行动力啊……”

听了我的话后,伯特兰一脸沉痛地说道。

换好衣服的伯特兰和我跟着已在三楼走廊等候着的科内根管家向“新月之塔”走去。

在“新月之塔”的入口处,正当我要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时,伯特兰从背后对我说道:

“帕特,那铁门在你回宅邸的时候是锁上了的吗?”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要能确定这件事就行。好了,快去‘新月之屋’吧。”

被伯特兰催促着,我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又开始登上螺旋楼梯。


我们到达“新月之屋”的时候,冯·施特罗海姆正坐在房间内书桌的椅子上,抱着胳膊盯着室内。房间中央被放置在哥白林挂毯上的莱因哈特的头颅还是跟之前我看到的时候一样,用怨恨般的眼神瞪着我们。

冯·施特罗海姆见到伯特兰的身影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伯特兰,看来我们这次都失策了啊。明明我和你都在这座城堡里,却仍然无法防止这起犯罪的发生——但话说回来,没想到犯人做得这么干净利落,我都有点没自信了。”

这可不像是冯·施特罗海姆会说的示弱的话。看来他相当在意被犯人先下手为强。

“男爵,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为了逮捕犯人,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了。”

伯特兰反过来鼓励男爵后,自己率先开始搜查室内。我跟在他后面。

首先伯特兰开始仔细地调查我和伯特兰用铁锹撬开的“新月之屋”的门。

和“满月之屋”一样,这间“新月之屋”的门上部也是橡木制的,设计成了拱门的形状,中央偏左的地方有黄铜制的把手,把手下面是门锁。把手的上方是用粗四棱木材制成的门闩,但已经在刚才我和冯·施特罗海姆撬门的时候损坏了,现在只是一副折断的样子。

“帕特,仅看这门的样子就知道,‘新月之屋’是从内侧反锁并上了门闩。只能从内侧上门闩,虽然门锁设计成了从内侧、外侧都能上锁的构造,但是重要的钥匙被塞进了遗弃在室内的莱因哈特头颅的嘴里,所以实际上是不可能从外侧上锁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房间里把莱因哈特杀害的,或者是在其他地方杀害,然后把他的头颅带进这个房间里的凶手,是不可能从这扇门逃走的。然后有可能成为逃走路线的是——”

伯特兰环视着室内。房里的三扇窗户中,北面和东面的两扇板窗牢牢地关着并被锁上,但是唯有南面的板窗向内大开着,屋外的夜风也在不断地灌进“新月之屋”里。

“——正如我们所见,唯有那扇南面的窗户。你和男爵察觉到这个房间的异样,是因为那扇南面的窗户开着,煤油灯的灯光从窗户透了出去吧?那我们就假定犯人是从那扇窗逃走的吧。在那种情况下,他是按着什么路线逃走的呢……”

伯特兰边注意着不破坏现场边走过去,从南面窗户向外眺望。我也在他身后探出身。

在南面窗户下方的是“新月之塔”下方通向瞭望塔的回廊。从宅邸到“新月之塔”的回廊是木制的顶棚加上栅栏的开放式回廊,而这边是墙壁和顶棚都配备的封闭式回廊。这扇窗户到回廊的高度大约是十五米,到内庭的高度大概是三十米吧。

“假设即使可以从这扇窗户往下扔绳子,降落到那个回廊的顶棚,但下一步就没法再走了……如果是和宅邸到塔的回廊一样的开放式回廊的话,倒是可以从顶棚降落到回廊里……科内根,那个回廊通向瞭望塔的出入口的锁是怎么样的状态?”

从进入“新月之屋”看到这凄惨的光景后就呆立着的科内根管家,听到伯特兰的话后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用惯常的毫无停顿的语调开口说道:

“瞭望塔里通向回廊的入口是用挂锁锁上的。通往这座‘新月之塔’的入口也是从塔的内侧上了锁的状态,这在对面——通往‘满月之塔’的回廊那边也是相同的。所以即使能够降落到回廊的顶棚,要再从那里去往其他地方也是不可能的。”

伯特兰看着下面的回廊,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能直接降落到内庭里吗?”

我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够直接从窗户降落到内庭,不管有没有钥匙都可以就那样逃走。

伯特兰转向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在调查‘满月之塔’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过这个可能性了,但那是不可能的。首先窗户到内庭起码有三十米的距离。然后若是为了不留下证据,使用双重折叠的绳子,那就需要六十米长的绳子。这房间里没有能固定那么长的绳子的地方吧。因为书桌或者床都不能支撑绳子自身的重量加上一个人的体重吧。唯一可以考虑的就是去塔顶,在塔顶的缘石那里绑上绳子这个方法。但这样做就肯定会在缘石上留下明显的绳子捆绑的痕迹,这就算不上是什么好方法了。

接下来就是技术性的问题了。在完全没有落脚点的垂直的墙面,要用绳子降落到下面去,这对专业的登山者来说都是相当困难的吧。今晚不像‘满月之塔’那时下着暴雨,可以算是有利的条件,但是仍然伴有相当大的危险。

最后,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从宅邸那边目击到的风险。‘满月之塔’那时是因为东面窗户完全处于宅邸的死角,所以使用绳子降落的方法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但是这次是南面的窗户,完全能被宅邸那边看到。若是不惜冒着这样的危险也要让‘新月之屋’看起来是密室状态,那这对犯人来说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听到伯特兰这样说,我失望的垂下了肩膀。的确正如伯特兰说说。

“话说回来,莱因哈特的身体到底在哪里?根据传说,在这间‘新月之屋’死去的盗贼骑士团的首领格哈德,被卡尔的亡灵砍下了头部,被发现时身首异处……若莱因哈特的谋杀是按照传说来实行的,那莱因哈特的身体应该也在这间房间里才对吧?”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伯特兰。”

突然,一直沉默地听着伯特兰长篇大论的冯·施特罗海姆说道,

“莱因哈特的死确实是如传说那般来实行的,他的身体就在这房间里——”

说着,冯·施特罗海姆走近了位于门口左边的我铠甲——为了纪念祖先卡尔的灵魂而被放置在这里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慢慢地取下头盔。

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的我们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出现在头盔下的是不忍目睹的颈部切断面。血肉模糊,到处都可以看到神经组织的白色筋肉。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铠甲的脚部流出了黑色的血块。

“莱因哈特的身体被塞进这副铠甲里了啊……”

伯特兰低声说道,

“但是犯人为什么要费劲做这样的事呢?要帮尸体穿上这副铠甲,不管怎么算最少也要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不让尸体躺在地板上呢……”

然后伯特兰把铠甲腰间的长剑从青铜制的剑鞘里拔了出来,检查了剑身。

与预想的一样,长剑的刀身沾上了血。

“男爵,看来就是这把长剑砍下了莱因哈特的头颅,这是毋庸置疑的了。虽然还不知道莱因哈特的直接死因,但是在‘满月之屋’发现的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的死因是直接被斩首,所以我们也可以推断,莱因哈特也是因斩首而死亡的。虽然详细的情况还是要等法医的鉴定结果。”

“我同意你的说法。不管怎样要尽快与科布伦茨市警察总部联系,让他们派遣必要的人员过来。”

冯·施特罗海姆转向在旁边站着的科内根管家,

“科内根,天一亮就让弗里茨到镇上联系科布伦茨市警察总部。然后现在回宅邸再一次召集住客和佣人到大厅集合。特别是电影导演托马森和经纪人亨特,这两人必须出席。莱因哈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间房间的,我们必须问出准确的时间。”

“帕特,你和科内根管家一起回宅邸,男爵和我暂时再看一下这间‘新月之屋’的情况。”

我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大心脏的人。也有过在事件中因看到凄惨死状的尸体而胆怯的痛苦经历。

这间被莱因哈特的头颅用怨恨的眼神瞪着的房间,我一秒也不想多待。

我再次从冯·施特罗海姆手中接过手电筒,与科内根管家走出了“新月之屋”。


“什么!那个莱因哈特在‘新月之屋’里被斩首了?”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大声狂叫道。

一楼大厅里聚集着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多诺万还有好莱坞小组的托马森和亨特。科内根管家命令女仆们准备咖啡按人数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

现在是深夜三点左右。与科内根管家一起回到宅邸三楼的我按顺序叫醒了剩下的四名住客,终于把睡眼惺忪的他们集合到了大厅。然后,在最开始,我就告诉了他们莱因哈特在“新月之屋”中被人杀害了。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感到震惊是理所当然的,但连托马森和亨特似乎都很惊讶。特别是亨特,当我把案件的发生公布了之后,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衣领逼问道:

“这是真的吗?莱因哈特被杀害了!”

“现在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正在‘新月之屋’现场取证。我也看到了,是头部被砍下,现在做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可恶!那个该死的德国人。说什么在三天之内解决这起案件。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昨天说什么我也带莱因哈特走了!”

就在我想办法让满脸愤慨的亨特冷静下来的时候,通向走廊的门开了,结束了现场取证的伯特兰和冯·施特罗海姆走进了大厅。

一看到冯·施特罗海姆的身影,亨特的我怒火似乎再次被点燃了。他把我推开走到冯·施特罗海姆面前,右手食指指着冯·施特罗海姆怒吼到:

“我信了你话才把莱因哈特的出发日期推迟了,结果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要是我们昨天就离开这座城堡,莱因哈特就不会死!是你杀死了莱因哈特!你们德国警察要怎么承担这个责任!”

冯·施特罗海姆沉默地忍受着亨特的谴责。

“亨特先生,我们很了解您的心情,但是施特罗海姆男爵也不可能会预想这样的事态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抓捕杀害了莱因哈特阁下的犯人。为此我们需要您跟托马森阁下向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请您协助我们。”

伯特兰打了圆场,亨特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

伯特兰再次环视了在坐的众人,开始阐述案件。

“那么,各位。我想刚才你们已经听史密斯说了,今晚午夜十分,在这座城堡的‘新月之塔’最上层的小房间——通称‘新月之屋’,发现了这座城堡的其中一名住客,库尔特·莱因哈特的尸体。

现在的情况是,房间从里面反锁,人无法进出,加上莱因哈特阁下的遗体有极其恶性的损坏情况,所以施特罗海姆男爵和我都认为这次的案件跟几天前在这座城堡里发生的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的被害案件有关联,我们正如此思考着进行调查。

在天明的时候,马车夫弗里茨会按照施特罗海姆男爵的吩咐,去向科伦布茨市警察局通报。虽然大家在城内的行动会很大程度地被限制,但是这也是为了逮捕犯人,请大家配合。”

伯特兰的目光扫过集合到大厅里的四名住客。对此没有人提出反对。

“接下来,据说被害人库尔特·莱因哈特阁下自昨天下午在这个大厅出现过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但是尸体是在‘新月之屋’里被发现的,从这个事实出发,我们可以推测他在某个时刻出了客房去了‘新月之屋’。那到底是莱因哈特阁下自己的意识还是被犯人强迫的呢,这点我们还不清楚。但至少我们可以推断出在施特罗海姆男爵发现‘新月之屋’有灯光,即深夜一点二十五分前,莱因哈特阁下已经被杀害了。

因此,我希望大家说一下各自从昨天下午到深夜这段时间的行动。只要说出什么时候在哪里干什么就可以了,请按顺序回答一下。”

这样说着,伯特兰熟练地打探出每个人的行动,并把得出的情报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

我后来把笔记本借来看了一下,每个人的行动都一目了然。为了方便起见,我就都记在这里。

下午三点

·在大厅冯·施特罗海姆宣告了“满月之屋”的死者是玛利亚。全部住客以及科内根,弗里茨,弗里达,其他的佣人数名出席。

下午三点半

·伯特兰和史密斯在弗里茨的带领下去了岩棚。

下午六点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参观了宅邸二楼的武器和铠甲仓库。

·莱因哈特,托马森,亨特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科内根,其他的佣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晚上七点

·在餐厅吃晚餐。除了莱因哈特外的住客全部出席。

晚上八点

·晚餐结束。伯特兰,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多诺万在大厅畅谈。

·冯·施特罗海姆,史密斯,托马森,亨特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晚上十点

·伯特兰,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多诺万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深夜一点二十五分

·冯·施特罗海姆发现“新月之屋”的灯光。

我看着伯特兰自己写的每个人的行动表,向托马森和亨特两人问道:

“这样看来,昨天下午三点后,就没人再见到莱因哈特阁下了?托马森和亨特呢,你们也没见到莱因哈特阁下吗?”

托马森和亨特两人互相看了下对方,都眨了眨眼,亨特说道:

“很遗憾,我们都没有直接看到莱因哈特的身影。晚餐的时候我们也去叫过他,但是莱因哈特的房门紧闭,‘我不吃’的回答也是隔着门听到的。”

“那时候大概几点?”

“那是我们下楼去餐厅前的事,所以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

伯特兰点了点头,在笔记本的行动表里七点的地方加上“仅仅确认了莱因哈特的声音”。

随后伯特兰从晚餐结束的晚上八点开始到在“新月之屋”发现了尸体为止的这段时间里,一一确认了每个人的行动,但是因为是接近深夜的时间带,所有人都没有明确证据,只能暂时相信他们本人的陈述。

伯特兰的问讯告一段落后,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对伯特兰提出了一个建议,

“伯特兰法官,目前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很混乱,也得不到有力的证据。反正天亮后会有很多警官来对我们进行问讯吧?在那之前就让大家回房间充分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对于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提议,大家都响起了赞同的声音。

时针即将指向清晨四点。东方的天空快要开始泛白了。如果就这样不让大家休息一下就接受警察的问讯,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伯特兰也不得不采纳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提议。

“那么在科布伦茨市警察局的警官们抵达之前,大家就暂时回房间里休息吧。男爵,这样可以吗?”

伯特兰征求同意般对冯·施特罗海姆说道,但冯·施特罗海姆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大家陆续走出大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追上伯特兰,小声地问道:

“案发现场的‘新月之屋’怎么办?不需要有人来监视吗?”

“我和冯·施特罗海姆离开‘新月之塔’的时候,用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借来的钥匙把出入口处的铁门锁上了。谁也不能进入到塔顶的‘新月之屋’。这样就不用监视了。”

伯特兰边这样说着,边靠近我的脸又小声地说,

“帕特,我有话要跟你说,等一下能来一下我的房间吗?”


我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盥洗室用冷水洗了脸。不断受到惊吓,仿佛被浓雾笼罩的脑袋终于清醒些了。

整理好服装,在房间里的穿衣镜前确认了一遍身上的穿着后,我出门前往伯特兰的房间。

“先喝一杯吧,帕特。”

伯特兰让我坐在了房间里的长椅上,他拿起床头柜上放置的酒瓶,将瓶中琥珀色的酒倒入一个小玻璃杯里,递给了我。

“这可是顶级的白兰地,是我拜托了科内根管家才得以入手的东西啊。虽然红酒也不错,但是这种情况下还是白兰地更能使人清醒……科内根管家听到这话,估计一脸的不赞同吧……”

边说着,伯特兰又往另一个玻璃杯里倒满了白兰地,慢慢地喝尽。喝尽后,伯特兰一脸沉思地把酒杯放到床头柜上。

一个深呼吸后,伯特兰开始说道:

“帕特,今晚在‘新月之塔’里发现尸体的始末刚才我已经从冯·施特罗海姆那里听了个大概。但是还有两三个我无法释然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我这样做绝对不是怀疑你的证言和行为,请你不要生气,可以吧?”

我点了点头。

“首先,事情的开端是冯·施特罗海姆注意到了从‘新月之屋’漏出来的煤油灯的灯光,然后把你叫醒了是吧?

关于这点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冯·施特罗海姆要指明你去呢?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好像是因为阿尔伯特警长刚好昨天让所有的警官都回去了,能选择的刚好就这只剩下我了,所以才让我一起去的吧?”

“即使是这样,选择了可以说是我的私人秘书般存在的你作为同行者……冯·施特罗海姆不会因为意气或者好奇而做这样的事。我总觉得他的做法隐含着深刻的意义。”

伯特兰暂时停住了话语,好像观察我的反应般,看着我的脸。我虽然想要回答,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当我还在不断思考的时候,伯特兰又说道:

“接着,在‘新月之屋’通过钥匙孔发现莱因哈特的头颅那部分……帕特,你从钥匙孔窥视的时候,莱因哈特的嘴里被塞进了‘新月之屋’的钥匙——这没有错吧?”

我点了点头。从那个钥匙孔中看到莱因哈特的头颅时的惊愕,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新月之屋”的钥匙从那头颅的嘴里露出五厘米的情景,依然清晰地环绕在我脑海里。

伯特兰继续说道:

“然后冯·施特罗海姆和你用铁锹把门撬开,进入了房间。确认了房间里没有犯人的身影后,冯·施特罗海姆和你从头颅的嘴里拔出钥匙,插进门的钥匙孔里,确认了这是‘新月之屋’的钥匙——”

伯特兰停顿了一下,

“——帕特,从这里开始是非常关键的地方,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从头颅的嘴里拔出钥匙的是冯·施特罗海姆,对吧?你确定吗?”

“是的。没有错。的确是冯·施特罗海姆把钥匙拔出来的。”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然后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这一步也是冯·施特罗海姆做的?”

我点了点头。

“帕特,我希望你在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冯·施特罗海姆从莱因哈特嘴里拔出的钥匙和插进钥匙孔里的钥匙,真的是同一把钥匙吗?钥匙从头颅的嘴里拔出来的时候开始,到插进钥匙孔里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一瞬间是在你视线以外的?”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为什么这样问?”

“你好好想想,帕特。如果莱因哈特嘴里的钥匙不是‘新月之屋’的钥匙的话,那间房间就不再是密室。犯人从门的外侧锁上门,再慢慢离去就可以了。当然,这种情况下,莱因哈特嘴里含着的就是其他钥匙——也就是‘新月之屋’钥匙的替代品。

从犯人手里拿到钥匙的冯·施特罗海姆从莱因哈特嘴里拔出了假钥匙,再偷换成手里真正的‘新月之屋’的钥匙。这样完美的密室就完成了。”

对于伯特兰的话,我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是用这个方法的话,那个坚固的我密室就很容易破解了。但是——

“伯特兰,你的意思是冯·施特罗海姆和犯人是共犯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推论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冯·施特罗海姆没有任何必须要杀害莱因哈特的动机啊。”

“当然,我也不认为冯·施特罗海姆真的是共犯。这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只要有哪怕一丝可能性,我都要把这个可能性彻底调查清楚。所以我也希望你带着这样的意识来回答我的问题。

帕特,我再问一遍,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偷欢钥匙的可能性吗?你好好确认一下再回答我。”

听了伯特兰的话,我拼命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从莱因哈特头颅的嘴里拔出了钥匙的冯·施特罗海姆,把那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在那极短的的时间里,真的没有偷换钥匙的机会吗?

那时,冯·施特罗海姆为了不破坏钥匙上的指纹,从口袋里取出了手帕,用手帕包住了钥匙。那个时候能够偷换掉钥匙吗?

不,不对。

我不得不肯定。

当时,冯·施特罗海姆用手帕包住的只是钥匙柄的部分,钥匙的前端部分我还是看得到的。冯·施特罗海姆就这样包着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钥匙使门锁的锁舌弹出收回,这是为了确认这把钥匙就是“新月之屋”的房门钥匙。

虽然对伯特兰感到抱歉,但是那时候的冯·施特罗海姆是没有偷换钥匙的机会的——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伯特兰,抱歉,但那时候的冯·施特罗海姆是没有偷换钥匙的机会的。这是我可以确定的事情。我向天地神明起誓。”

听了我的话,伯特兰微微苦笑道:

“抱歉抱歉。帕特,我绝对不是在怀疑你的证言。我只是想要知道在‘新月之屋’发现莱因哈特尸体时的详细情况……根据你刚才的证言,至少我们可以排除了‘替换钥匙’的可能性。那么,要弄清楚那个密室的状况,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呢……”

伯特兰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瓶,往玻璃杯里倒入琥珀色的白兰地,喝了一口,又开口道:

“你和施特罗海姆进入‘新月之屋’的时候,房间里除了莱因哈特的头颅外,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藏着的痕迹是吧?床底下和门背后也没有?”

“是的。那些是我们最先检查的地方。到处都没有藏过人的痕迹。”

“是嘛。但是帕特,你唯一看漏了一个地方。最适合藏人,并且没有人会想到那里面有人的地方——”

“是哪里!?”

我太过惊讶以至于喊了出来。最适合藏人,并且没有人会想到的地方?在那间“新月之屋”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伯特兰,那个房间哪里有那样的地方?难道还有秘密通道?”

“并不是那么古老的东西。你有注意过那里,但却因过于引人注目,反而成了盲点,也不会想到那样的地方竟然藏着人。”

伯特兰顿了顿后,漫不经心地说,

“那个地方,就是那间房间里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杀害了莱因哈特的犯人穿上了铠甲若无其事地一直站在‘新月之屋’里——”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放置在“新月之屋”里的为了悼念传说中的阿尔施莱格尔城城主卡尔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在那里面藏着杀害了莱因哈特的犯人!但是——

“伯特兰,那不可能。那铠甲里面放进了被砍掉脑袋的莱因哈特的身体。应该没有空间能让犯人也一起藏进去的。”

“你自己在进入了‘新月之屋’后也没有确认过吧?你和施特罗海姆进入‘新月之屋’的时候,在那副铠甲的并不是莱因哈特的身体,而是犯人的。

那么,铠甲里面到底是什么时候从犯人换成了莱因哈特的身体的呢?不用说,就是在你被施特罗海姆命令,为了把案件通知我而回到了宅邸的这段时间。

据我推测,恐怕是这样的。在‘新月之屋’杀害了莱因哈特的犯人,在把头颅砍下来后,把身体搬到了房间外,暂时放在了通往塔顶的那段螺旋楼梯上。因为通往塔顶的螺旋楼梯那部分是从‘新月之屋’的入口开始呈圆弧状往上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要破开‘新月之屋’房门的人看见。

然后犯人把那副铠甲穿在自己身上,站在了本来铠甲站着的位置,等着你和施特罗海姆破门而入。

终于,门被破开,你和施特罗海姆冲进室内,确认有没有人藏在房间里。算准了合适的机会,施特罗海姆让你回宅邸。等你回去后,犯人就让施特罗海姆帮忙快速地脱下铠甲,把放置在室外的莱因哈特的身体搬进房间里,穿上铠甲,并把铠甲放回原来的位置。

在那之后,犯人就暗中逃离‘新月之塔’,回到了宅邸吧。”

我终于放下心来。的确如果是这个方法的话就能够完美地解释“新月之屋”的密室状态。虽然对冯·施特罗海姆是犯人的协助者这一真相有些意外,但的确除了这个方法以外也无法解释目前这个不可解的状况吧。

冯·施特罗海姆在深夜把我的叫醒,让我作为去“新月之屋”时的同行者,都是为了让我作为“目击者”。是为了制造出“新月之屋”里没有人潜藏着这一假象,而让我刚好作为证人。在不知道这一真相的情况下,我轻易地上钩,作为可悲的人偶按照他们的计划行动着。

我因羞耻和愤怒涨红了脸。心里被现在立刻去质问冯·施特罗海姆,问出他的真实意图的冲动驱使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想法,伯特兰慢悠悠地说道:

“别这么上火啊,帕特。刚才的推理完全是纸上谈兵,说到底不过是讨论了一下可能性而已。事实上那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施特罗海姆也不是帮凶。”

“什么!”

我的头脑混乱了。

伯特兰的推理很完美,根本没有丝毫需要怀疑的地方,但伯特兰自己却否定了这个推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特兰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解释道:

“帕特,刚才我说的推理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即使施特罗海姆是共犯,犯人也是无法逃出‘新月之塔’的。

你忘了吗,帕特?你因来找我而从‘新月之塔’回到宅邸的时候,在回廊那边把‘新月之塔’的出入口的铁门锁上了吧——”

我“啊”地一声醒悟过来。对啊。确实,我被冯·施特罗海姆命令前往宅邸通知伯特兰的时候,从回廊那边把“新月之塔”出入口的铁门上了锁。虽然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但现在这行为似乎有着重大的意义。

“既然出入口的铁门是从回廊那侧被锁上的,犯人即使可以逃出‘新月之屋’,也绝不可能逃出‘新月之塔’。你的无意识行为似乎意外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啊。

之后你把我和科内根带到‘新月之塔’出入口的铁门前时,我们也确认了铁门是被锁上了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也就是说,在你回到宅邸通知我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从‘新月之塔’的出入口出来。

我们进入了‘新月之塔’后,登上那狭窄的螺旋楼梯到‘新月之屋’的途中也并没有遇上任何人。因此并没有人隐藏在螺旋楼梯的途中。

也就是说,犯人藏身于‘新月之屋’里的铠甲中,从而骗过你的眼睛这一推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犯人藏身在通往塔顶的螺旋楼梯那里,确认我们都进入了‘新月之屋’之后,就下了楼梯呢……”

“‘新月之屋’的门被撬开,门是大开着的吧。而且当时‘新月之屋’里可是有四个人在。要避开四个人的视线经过门口,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对伯特兰那恶劣的性格,我有些感到生气了。

“伯特兰!你把从一开始就知道是错误的推理,对我装模作样地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别这么生气啊。你还记得吧?昨天下午,冯·施特罗海姆对我说过‘你的归纳推理是有限的’。所以我才稍微模仿了一下冯·施特罗海姆,尝试了一下不放过任何可能性的推理。但是这方法似乎也不是很有效呢。只列举出了可能性,却完全抓不住案件的本质。”

“那么,冯·施特罗海姆是共犯这件事也……”

“只是单纯的纸上谈兵而已。你想想看,那个如此自信、毫不怀疑日尔曼人种优越性的男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置于共犯这样屈辱的立场的。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成为犯人的帮凶的。我很清楚那人的性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伯特兰自信满满地说道。

“对冯·施特罗海姆的人物评价就到这里吧……‘新月之屋’的调查结果怎么样了?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跟昨天下午和你一起看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开着的南面的板窗了。帕特,那个板窗是被蛮力从外面破坏的。板窗的插销锁被弹飞,掉落在室内了……”

“从外面破坏的?但是那扇窗户的外面……”

“是的。那扇窗距离地面约三十米,距通往暸望塔的回廊也有十五米。从外面破坏这样位于高空的窗户的板窗,以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像这座城堡的传说中所描述的,骑着黑马翱翔天际的黑骑士的亡灵的话——”

我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

在黑夜中,仅有煤油灯的灯光,莱因哈特站在“新月之屋”里——突然,南面窗户的板窗被蛮力从外面破开。窗外,从侧站着的黑马的马背上下来的黑骑士,以可怕的姿态进入了室内。骑士挥起室内挂在铠甲腰间的长剑,一刀把因恐惧而不能移动寸步的莱因哈特的头颅砍了下来——

这简直就像是一十年代在德国流行的表现主义的猎奇电影——《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和《诺斯费拉图》一般,没有条理却充满了恐惧感的场景。

我轻轻摇了摇头,把那场景抛之脑后。

然后我向伯特兰问出了最关心的事。

“伯特兰,之前你和冯·施特罗海姆的‘三天之内把案件解决掉’的约定打算怎么办?本来那个‘三天之内’的期限就是为了推迟莱因哈特的离开而定的。关键人物莱因哈特已经死掉的现在,‘三天之内’这个期限本身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冯·施特罗海姆也没有预料到会发展成这样的事态吧?所以要不趁这个机会把那个轻率的约定作废吧?”

“把约定作废?不可能。一旦发起了挑战,我是绝对不会中途退出的。更何况对手是那个施特罗海姆。他发起的挑战我是绝对不会逃跑的!”伯特兰坚决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

我早就知道伯特兰会这样回答。说不定我自己也在期待着伯特兰这样回答。

虽然伯特兰站在维护法律的立场上,但他自身不管对任何事都有着可以称得上是贵族般的美德——骑士精神,体育精神,博爱主义。他对我也时常说不能忘记这样的个人道德规范。

从结果上来看,伯特兰应该是很传统的人吧,属于那种处于人类还按照着道德标准待人处世的时代的人。

在把效率和经济性放在最优先地位的当下,像伯特兰这样的人可能会被看作是过时的吧。但是我比任何人都要尊敬、爱戴这个尽管身处这样的时代,仍然贯彻着个人伦理规范的法国人。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焦急也没用。反正要是阿尔伯特警长从科布伦茨市带了警队过来,肯定要进行那呰无聊的问讯。在那之前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也小憩一会儿。帕特,你也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吧……今天应该会相当漫长哦……”

伯特兰把我送到走廊后,好像就回床上休息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内庭。

在已经开始迎来黎明的现在,发生了恐怖惨剧的“新月之塔”那可怕的模样在我面前耸立着。南面的窗户似乎还开着,但成为发现那桩惨剧契机的煤油灯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大概是为了保护现场,伯特兰或者冯·施特罗海姆把它熄灭了吧。

(伯特兰真的能在三天之内解决这次的案件吗?而且不单单是玛利亚的案件,现在还加上莱因哈特被杀这一大谜题也不得不解决。)我对这场比试的前景略感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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