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双雄登场

双月城的惨剧  作者:加贺美雅之

我过去作为伯特兰的助手,有着面对各种杀人事件现场的经验。

我曾在某个案件里看到过才新婚不久就身首异处的新郎的尸体,也在另一个案件里看到过坐在汽车驾驶席上、被隔断了喉咙的司机的尸体。

当看到这些尸体时,比起恐惧和厌恶,我更多地感到的是异样的不安。或许是对于在几个小时前还和自己一样活着、呼吸着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再也无法言语的尸体,我感觉到了无法名状的寒意。

所以对于凄惨的尸体和沾满鲜血的杀人现场,我理应比普通人更加适应。但是看着眼前的“满月之屋”内部凄惨的场景,我和其他人一样毛骨悚然。

在房间中央往里一点的地方,一具趴伏在地、失去了头颅和双手的女尸……

那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非常不自然,可是却和这间“满月之屋”内的景象奇妙地融为一体了。

牢固的岩石墙面上,重要的地方都挂上了挂毯,这带来了恰到好处的装饰效果。

除了正面朝东的窗户外,北面和南面的墙上也各开有一个窗户。南面的窗户前放置着质朴的木制床铺。与东面大开着的窗户不同,这两面的板窗都紧紧地关着。

东面窗户和北面窗户之间放着书桌和椅子,在入口的右手边,贴着床脚,有一个胡桃木的衣柜。

东面和南面的窗户之间似乎放置着一面做工精巧的、带木框的全身镜。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那面镜子已经完全破碎,大量的碎片散落在地上胃从剩下的木框的大小来判断,这应该是高约两米宽约一点五米左右的精美镜子。但破碎成这样,大概也无法复原了吧。

然而房间里的家具中最绽放异彩的,就要数在入口左手边立着的中世纪铠甲了吧。

全身散发着银色金属质感的铠甲简直就像这间“满月之屋”的守门人,直立在离入口的门一米左右的地方。高应该有一点八米左右。由铁质的台座支撑着这副铠甲。

在中世纪后期,许多装饰用的铠甲被制造了出来,但是这副铠甲实际上是实战用的铠甲。外观主张实用而没有半点累赘。

在这副铠甲的左手边——距北面窗户一米左右的地上,散落着三个十分怪异的物体。最开始我完全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地板上,以那三个物体为中心,有直径约一米的、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这三个物体的其中一个大小和足球差不多,像未燃尽的木炭一样烧得漆黑,上面的部分粘着像是漆黑的毛线团一样的东西。

往它的两边,名放置着前端有五个分岔的树枝一样的物体。这两个物体也是被烧得漆黑,表面基本已经碳化了。

——拐弯抹角的描述就不再多说了。那毫无疑问,就是从房间中央趴伏着的尸体上砍下的头部和双手。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发出喉头滚动了一下的声音。

“……这真是夸张的舞台布置啊。史密斯,我以前在大学的解剖学教室里,也曾经看到过医疗用的尸体因课程需要而被切碎。这室内的景象让我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咦,这是砍下尸体头部和双手的凶器吗?”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正说着,突然发现了被丢弃在房间中央、沾满了血的长剑。那是一把注重手柄部分装饰的稍粗的长剑,闪闪发光的刀身被鲜血覆盖。

“不要随便碰比较好哦,诺伊万施泰因博士。”

看着有可能伸手去拿长剑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我抢先一步提醒道。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看一下上而有没存犯人的指纹。”

博士边狡辩,边从长剑旁离开了。

"那把长剑应该是挂在这副铠甲腰间的东西吧。看,这里只有剑鞘,没有剑。”

刚一直在观察门左边立着的铠甲的多诺万指出道。的确,铝甲的腰间只剩下青铜制的剑鞘,刀身却哪里都找不到。

重新环视了一遍“满月之屋”的我注意到了床铺上放置了一件奇怪的物品。外形像大号水桶的容器中放着一个空了的红酒瓶。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那是……”

“嗯,好像是昨天的晚宴上用来冰镇红酒的红酒冷藏箱,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拿到这里来的呢……”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小心翼翼地接近床铺,探视了一下红酒冷藏箱。

“没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放进去的冰已经融化成水了……”

随后,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折回到房间入口处,对着被破坏掉的门的合页和门闩开始进行仔细的检查。门的上部呈拱形,是橡木制的,中央偏右的地方有一个黄铜制的把手,在把手下面镶嵌着箱型锁。把手的上方是用四棱木材制作的粗门闩,当然这在弗里茨把门破坏掉的时候就被折断了。同样,镶嵌在门的左侧的两片合页也被折弯了。

调查完房门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这次开始调査三扇窗户了。

床铺那侧的朝南的窗户,以及烧焦的头部与双手那侧的朝北的窗户的板窗都是从内侧关紧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确认了一下板窗的锁是否有锁好后,又朝尸体背后打开着的朝东的窗户走去。我跟在博士身后。

我们注意着不去移动窗前放置着的摇椅,从两边探视朝东的窗户。

“这间房间的窗户设计得可真奇怪。一般来说,这样的板窗应该是向外开的吧,但这里的却相反,是向室内开的……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安装方式呢?”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这个答案只要看一下窗外就知道了。”

我指着窗边的外墙说道。在窗边有为了加固外墙的凸起,窗户正好开在两个凸起之间。

“要是板窗是向外开的设计的话,会被这些凸起阻碍,导致不能完全打开。所以才设计成向内开的。”

双月城的惨剧

顺带一提,窗户宽约一点五米,与入口处的门一样,上方呈拱形。这边的窗户应该是整晚都开着,窗边因昨晚的暴雨被浸湿了。

我从窗户向外探出头,往下观察了一下。城墙加上塔自身的高度.“双月城”的地基到这里大概有三十米左右。再加上因为城堡的这一侧直面着离城墙只有二、三米左右的陡峭断崖,眼下就是千仞的深谷,光是看着就觉得头晕。

塔的外壁垂直陡峭,根本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

“史密斯,假如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可以从这扇窗户爬到外墙再经过外墙降落到地面吗?”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向我询问道。看来博士也和我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很遗憾。这应该不可能吧。要用一根绳子通过这陡峭垂直的近三十米高的墙面,即使是专业的登山者也是难以做到的。再加上昨晚还下着相当大的暴雨。我不认为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下,有人可以表演只要踏错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这样危险的绝技。”

“嗯,我也这样认为。也就是说在这间屋子里犯下滔天罪行的犯人不可能从这扇窗逃到外面去。剩下的两扇板窗都是从内侧锁上的。房间的入口有门锁和门闩的双重锁,:而且从回廊进入这个塔里的唯一出入口的铁门也同样上了双重锁。”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雷新转向我,勉强压制着内心的恐惧般平静地说道:

“史密斯,告诉我吧,在这房间里亲害了那可怜的小姐的犯人,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这只能想作犯人从这座石造的圆塔中凭空消失了,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总之,这是杀人案件,不能这样放任不管。”

在宅邸的大厅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对留宿的客人以及以科内根管家为首的城里主要的佣人们说道,

“我认为在‘满月之屋’里的尸体,不管从服装还是科内根他们的话来看,都是妹妹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没有错。

本来必须清示这座城堡的城主,玛利亚小姐的姐姐卡伦小姐的意见的,但卡伦小姐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知所踪。既然这样我们只能自己做决定。我认为应该通报警察,并且据实委托司法当局来解决。”

“那样我们会很困扰的。我们跟你们不同,对我们这样的电影工作者来说丑闻是致命的。我们不希望和警察有所接触。”

莱因哈特的经纪人蒂莫西·亨特说道。

结束了“满月之屋”的粗略检查的我们一行人,按着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提案,暂时回到大厅集合。至于还在睡觉的莱因哈特和亨特,好像是由科内根管家前往他们的房间告知事件的发生,并把他们叫來火厅。

“假如那具尸体确实是玛利亚,那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因为昨天被姐姐卡伦强烈反对和我的婚事,所以最终突然就自杀了之类的……她会实施冲动性的自残行为,这件事博士也很淸楚吧?”

莱因哈特一副冷静的表情说道。明明昨晚才公开了耍与玛利亚结婚的事情,对于她的死他竟然没有半点悲痛。

“如果是自杀,那才是前所未闻啊。你想想看,玛利亚小姐用那把长剑把自己的头部和双手砍下之后,再把它们集中放到一个地方,并点火。待确认它们充分烧焦之后,再在地板上摆出那个奇怪的姿势,趴伏在地。虽然曾经在法国革命中,好像也有在用断头台大量处刑的时候,喊被砍落脑袋的人的名字,会得到回应的传闻。但是自杀者准备周全地把自己的头颅和双手烧掉这样的事……那还真能与那个传闻匹敌——不,甚至远超那个传闻。”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毫不留情地讽刺着莱因哈特。

“这样说的话,那个头部和双手是怎样烧掉的?单单只是点火的话是不会烧成那个样子的吧……”

多诺万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问道:

“那间房间的书桌上放着旧式的煤油灯。恐怕是把那里面的灯油浇上后点火的吧。”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随口回答道。

“总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们说清楚。即使通报了警察,也有必要先明确各自的行动吧?”

对于我的提案,所有人都勉强同意了。

“首先,我最先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玛利亚小姐会把自己闷在‘满月之塔’里……科内根,你可以说明一下吗?”

五十岁左右的管家用手帕擦了几下额头上的汗水,开口说道:

“是的。那是昨晚过了十二点以后的事了。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到了分配给我的在这栋宅邸四楼的房间后,突然门被猛烈地敲响。我吓了一跳,打开门后,就看到玛利亚小姐还穿着晚宴时的礼服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玛利亚小姐无视了我的惊讶,怒气冲冲地说‘科内根,我今晚不想在宅邸睡了。我要睡在‘满月之屋’的床上,把钥匙给我!’我虽然有阻止过,但是玛利亚小姐是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绝对要付诸行动的性格。没办法,我只好把‘满月之塔’入口的钥匙、‘满月之屋’的房门钥匙还有手电筒给了她。

小姐似乎有点喝醉了,脚下动作有点怪。她右边腋下抱着原本放在餐厅的红酒冷藏箱,摇摇晃晃地从四楼下到三楼,打算从三楼的出入口那里去到冋廊。我阻止过她,但是小姐说着‘没事,没事’就向前走了。

在回廊那里,托马森先生正吹着晚风抽着烟。玛利亚小姐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托马森先生粗鲁地向玛利亚小姐搭话道‘哟,卡门[在前文中有提到过。歌剧《卡门》的女主角。《卡门》是法国现实主义作家梅里美的代表作。],心情不错嘛’但是玛利亚小姐并没有回应他就走进了‘满月之塔’,并关上了那扇铁门。

我在‘满月之塔’的出入口那里站了一会儿,但是因为听到了玛利亚小姐从里面上了门闩的声音,觉得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想着等天亮酒醒之后,玛利亚小姐的心情也许会变好吧,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事情就是这样了。那时候耍是我强行阻止玛利亚小姐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科内根管家因为后悔,声音都在颤抖。

“已经发生了的事也没办法了,科内根。但是放任喝醉了的主人一个人前往那座塔,这可不像是你会做出的轻率决定啊。你就没想过她可能会踩空楼梯或者从窗户翻落?”

“事实上玛利亚小姐在‘满月之塔’过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有过很多次。但至今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所以我才放松了警惕……”

“以前也有过?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

“是的。玛利亚小姐好像特别喜欢‘满月之屋’,她说深夜在那个房间里,一边坐在摇椅上,一边沐浴着从窗户倾泻进来的月光是最好的美容方式……”

我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那副场景。

深夜,皓月当空,满月散发着柔和光辉。通过开着的窗户,月光倾泻进“满月之屋”。在房间里,边坐在摇椅上摇晃着,边与月光嬉戏的玛利亚……

这既是阴森的场景,同时也让人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妖媚。的确,如果是那位玛利亚小姐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大概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回头看向站在莱因哈特旁边的托马森导演,

“托马森,刚刚科内根管家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实目睹了玛利亚小姐走进了‘满月之塔’吧?”

“是啊,没错。因为她就从我旁边走过。那件华丽的礼服深深地印在我的眼睛里。而且我还说了不合身份又矫揉做作的话呢。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惭愧……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今天早上在回廊看到科内根他们弄出这么大的骚动,不自觉地,爱看热闹的本性发作,就加入了他们。也正因为这样才陷入了现在这看见了可怕场景的窘境里啊……”

托马森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对这个男人加入了刚刚那一行人里而觉得不可思议呢。

“为什么玛利亚小姐突然想要在‘满月之屋’里过夜呢?多诺万,你刚刚说过,昨天的晚宴结束之后,俩姊妹又再次争吵起来了吧?”

“这件事我也只是在科内根管家责问女仆弗里达的时候在旁边听到的。想知道的话,让弗里达再在这里说一次吧?”

身穿藏蓝色女仆装的弗里达突然被点名,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但被多诺万催促着,便也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是,是的昨天晚上的晚宴结束之后,卡伦小姐就回到了位于四楼的自己房间。时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卡伦小姐让我服侍她沐浴,换了衣服。然后十点半左右,玛利亚小姐来到了卡伦小姐的房间。卡伦小姐说着‘可以了,你退下吧’就比我出去了。玛利亚小姐一直都低着头,但我记得她的肩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

因为我一直都在照顾小姐们的生活,所以我的房间与小姐们的房间相邻。因为卡伦小姐那样说了,我想那就先睡觉吧。但是因担心她们,所以怎样都睡不着。然后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卡伦小姐的房间里传出了两人激烈的争吵声。我吓了一跳,立马跑出房间,跑到卡伦小姐的房门前时,小姐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玛利亚小姐一副非常激动的样子从里而出来了。

玛利亚小姐看见我后,气势汹汹地对我说‘弗里达,餐厅里还有红酒吧?把整个红酒冷藏箱给我拿过来!’我恐惧于她那凶狠的模样,就按小姐说的从餐厅拿来了红酒瓶和装了冰块的红酒冷藏箱。玛利亚小姐接过后又说‘卡伦姐姐已经睡了。你也回去睡吧!’然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有点在意卡伦小姐的情况,所以试着敲了一下小姐的房门,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是像玛利亚小姐所说的已经睡着了吗,这样想着,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但是今天早上我去卡伦小姐的房间看了一下,发现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就寝过的痕迹。我一下子慌了,便去向科内根管家报告,也告知了昨晚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了玛利亚小姐昨晚在‘满月之屋’里过了一夜的事。事情就是这样了……”

弗里达说完后,松了一口气。

“弗里达,你去卡伦小姐房间叫她起床的时间是今早几点左右,还记得吗?”

“卡伦小姐每天早上八点半就会醒。所以我一般都是那个时间去小姐房间的。今天早上我也是和平常一样,八点半去的小姐房间。这绝对不会错。”

这可以看出卡伦小姐很有规律的日常生活习惯。那么卡伦小姐从寝室消失是从昨晚弗里达最后一次看到卡伦的十点半开始,到今天早上八点半这段时间内。话虽如此,因为在那之后弗里达听到了卡伦和玛利亚在房间里争吵的声音,所以实际上直到玛利亚从卡伦的房间出来的十一点半为止,卡伦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起了某件事,便向科内根询问道:

“科内根,这座城堡城门前的吊桥,晚上是会吊起来的吧?”

“如您所说。因为从防范的角度上来说,这样会比较安全。”

“城门也是,晚上是会上锁的吧?”

“如您所说。”

也就是说,至少卡伦晚上是没办法离开这座城堡去到外面的。

“科内根,今天早上城门和吊桥已经……?”

“看门人应该已经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了,我等会儿再去确认一下。”如果卡伦在今天早上城门打开之后出城了的话,看门人应当会看到她的身影。以女性的脚程,短时间内不可能走远,所以应该可以找到她。

但是,若是看门人没看到卡伦的身影呢?

(那么就是卡伦藏身于这座城堡里的某个地方。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困惑着的我突然想起刚刚在“满月之屋”里多诺万半开玩笑的话。——难道卡伦小姐为了阻止那两人结婚,采取了强硬手段?——我连忙摇了摇头。

不管卡伦如何反对玛利亚和莱因哈特的婚事,也不会那样残忍地将唯一的血亲妹妹杀害吧。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但是,那为什么卡伦要藏起来呢?

(难道,卡伦和玛利亚一样,已经变成了无法开口的尸体了?)

我心中的疑惑在不断地扩张。

“这样就弄明白了从昨晚到今早到底发生什么了吧?玛利亚小姐是凭着自己的意志登上‘满月之塔’,然后在‘满月之屋’里变成了那面目全非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之中不管是谁,都无法触碰把自己闷在‘满月之塔’里的玛利亚小姐的一根手指。既然确定了这一事实,就没必要害怕警察的介入了吧?对于问讯就照实对答就好。德国警察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就逮捕我们吧。可能会下禁足令也说不定刚才亨特好像说了害怕丑闻,但是要隐瞒犯罪的发生,或是逃跑,这会引发更大的丑闻,你不这样认为吗?别搞些小手段,照实向警察说明更能树立良好形象,也能成为最好的宣传材料,你不觉得吗?‘好莱坞的人气明星在静养地的德国遭遇奇怪的杀人事件!’像这样的标题,再让多诺万写成新闻的话,不用做什么就能赚得知名度,不是吗?对于善于抓住机会的电影工作者,一定有想过哪边更能获利吧?”

对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话,以莱因哈特为首的好莱坞小组也只能勉强地点头了。

“那么,这样就意见统一了。科内根,你能让弗里茨驱车到城里通报警察吗?”

被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这样命令道,科内根三言两语交代了弗里茨,就送他出了大厅。

我叫住了又给剩下的佣人们下达了各种工作指示,自己也打算走出大厅的科内根,问道:

“科内根,刚才在‘满月之屋’里发现尸体时,你说了奇怪的话吧?好像是什么传说中的黑骑士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科内根瞬间吃了一惊的样子,但很快就恢复到管家特有的面无表情,说道:

“哎呀?我说了这样的话吗?因为我活到这岁数第一次看到那么惨烈的场景……太过惊讶,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并没存什么特别的意思:那么,我先告辞了。”

他以看似表面恭维内心轻蔑的态度避开我的问题,又很恭敬地点头致意后,就走出了大厅。

愣住了的我听见多诺万嘟哝着尖酸刻薄的话,

“当然,警察会来。但是来看了又能怎么样呢!”


接到弗里茨的通报,以阿尔伯特警长为首,从科布伦茨市警察局来的警察一行到达阿尔施莱格尔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他们一行人中有一个消痩的白衣长者,应该是法医。

阿尔伯特警长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肥胖男人,他那酒红色的脸上,成为焦点的倒竖着的粗胡须令人印象深刻。

他由科内根带领着来到宅邸三楼后,眼神锐利地瞥了一眼聚集在通往回廊的出口的我们,轻蔑地说道:

“电影演员加上大学教授,还有作家和报社记者啊。而且还全都是外国人……”

应该是在爬到三楼的途中,从科内根管家那里得知了我们的身份。但不管怎么看,他对我们好像都没有善意。这样的话,基本不可能把搜查的进度告诉我们吧。一想到和伯特兰的约定,我的心情就阴云密布。

阿尔伯特警长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

“你好像是把那个名叫伯特兰还是什么的奇怪的法国人的活跃事迹,写成侦探小说的三流文人吧?今天没和那个络腮胡侦探在一起吗?我可清你别做些奇怪的模仿游戏,妨碍我们的搜查啊。”

轻蔑地说道。然后,他又把矛头指向了多诺万,

“你好像是英国的报社记者吧。反正应该是不正经的下流报纸吧。言论自由啊什么的我不管,但是德国警察有德国警察的办事方式。你可别随便插嘴啊——”

这样说完,他就让科内根管家带路,好像参加大典一样从宅邸通过回廊去往“满月之塔”,登上螺旋楼梯,前往尸体所在的“满月之屋”。还命令了我、多诺万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作为第一发现者一起同行。

一路上,阿尔伯特警长向科内根管家询问了关于这座“双月城”的事。因为科内根的回答对我来说在了解“双月城”的历史上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所以我就在这里记述一下吧。

卡伦和玛利亚的祖父阿伽伯特·阿尔施莱格尔伯爵是自十九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担任外交部副部长的人物,直到他那个时代为止,是阿尔施莱格尔家族最后的繁荣时期了。阿尔施莱格尔家是极端的女系家族,这件事在多诺万的著作里也有写到。这位阿伽伯特也并不是阿尔施莱格尔家的直系,而是从旁系亲族娶的入赘婿。但是因为升职到了在当时几乎是最高的职位,所以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入赘婿了吧。

在他在职期间,许多德国国内外的贵客来到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拜访,成了古城的居客。为了这些居客,阿伽伯特对宅邸进行了大改造,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格局。首先三楼全部改造成客房,连同自家人居住的四楼一起改造成了近代化的单间。狭窄的窗户也为了采光而充分地扩大了,毎个房间里都设有卫浴。

瞭望塔及“新月之塔”和“满月之塔”因为与日常居住无关,所以没有特意去改造。但是两座塔中的“新月之屋”和“满月之屋”平时都会打扫干净,保持随时都能入住的状态。

听了科内根的话,我想到了“满月之屋”作为中世纪建成的塔中的房间,那修葺齐整细致的样子。这毫无疑问是因为定期打扫的缘故。

登上了螺旋楼梯的我们一行,到达了位于“满月之屋”前的平台。我、多诺万、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科内根被命令在原地等待,只有以阿尔伯特警长为首的警察们进入了“满月之屋”。

阿尔伯特警长指挥着部下和鉴定人员,以一副熟练的样子捜查现场。

鉴定人员中的一人,打开了相机的闪光灯,从各种角度拍下了尸体的状态和室内的状况。看着那样子我想起了伯特兰优秀的属下,巴黎警察局的技术人员们的身姿。在这个异国,伯特兰没法获得以他们为代表的优秀部下的帮助。在这种不利的环境下,伯特兰能最终解开这个极其悲惨的谜题,找出残忍的凶手吗?

其他的警官们在阿尔伯特警长的指挥下开始了严密的室内捜查。他们甚至钻入床铺下面调查,窥察书桌的抽屉和衣柜内部,仔细地捡起、收集破碎了的镜子的碎片。

站立在门的左手边的铠甲被特别仔细地调查,确认是否有犯人留下的痕迹。

阿尔伯特警长从口袋里取出了黑色皮革记事本,尽可能正确地画出了“满月之屋”的草图。然后他又叫来了一位警官命令他调查宅邸三楼客房的配置和居住者的名字,还有调査回廊、走廊、瞭望塔的位置,再画出示意图。

另一方面,和阿尔伯特警长一起进入室内的瘦削法医面对着失去了头部和双手的凄惨尸体,一脸淡定,早已习惯了的样子般灵活地使用着戴着白手套的双手。

尸体的衣着完全没有脏乱的痕迹。鞋也好好地穿着。

法医周详地检查了颈部和手腕的切断面。在他每次移动尸体改变尸体朝向时,鉴定人员用开了闪光灯的相机拍下了数枚照片。

“真是完美的手法。砍下头部应该就是直接死因了,但是这样完美的切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法医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很佩服似地说道。

“医生,那么被害人果然是被这把长剑一击砍下了脑袋,是这意思吗?”

“详细的情况要等司法解剖的结果。但是从头部切断面的活体反应的状态来看,应该没有错。做到这件事的犯人应该是腕力很强的强壮男人,或者是剑术高手。能够使用这么重的长剑,如此巧妙地把目标物体切断,这样的事……”

“但是,被害人竟然这么老实地等着自己的脑袋被砍掉……一般应该会留下更多挣扎抵抗的痕迹的啊……”

“恐怕是事前被喂了某种药物,或者头部被击打而陷入了昏迷状态吧。要不是这样,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人的脑袋砍下来吧。”

法医继续开始凋查摆在距离朝北窗户下约一米处的头颅和双手。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像坏掉的人偶的头部一般的头颅。

由于皮肤烧焦得如黑炭般,与印象中大不相同,但是那确实是昨晚晚宴上见到的玛利亚的脸。曾经长长的散发着光泽的金发已经烧得漆黑,像丑陋的肿瘤一样附着在头部。

“烧成这种程度,很难进行伤口的比照,但是看着应该就是从那边的尸体上砍下来的没错。话虽如此,为什么只烧掉头部和双手呢?”

“是想要烧毁脸和指纹从而隐藏被害人的身吗?”

“笨蛋!如果这里是远离城镇的山林的话还有可能,但现在在这限定了范围的城堡里发现了尸体,不管如何想要隐藏,尸体的身份也会立马被发现。即使特意辛苦地砍掉尸体的头部并烧掉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我赞同法医的话。的确如他所说。

犯人烧掉被害人头部和双手的理由,这说不定会成为解开这座塔上密室之谜的至关重要的钥匙。我把这个问题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阿尔伯特餐长给麾下的警官们下达指示,继续进行严谨的室内查证。

这个房间的钥匙和通往回廊的“满月之塔”塔下铁门的钥匙都放在了书桌上。因为两把胡匙平时都由科内根管理,所以并没存制作备用钥匙。

位于尸体后方的摇椅也被仔细检查了。玛利亚经常坐在上面吸收月亮光华的这张摇椅,是靠背部分刻有镂空纹章的古董。可以看出是出自相当厉害的名匠之手。

直面朝南窗户的床铺上,放着昨晚晚宴上冰镇红酒用的红酒冷藏箱。其中一个警官向冷藏箱里看了一眼,发现只有开封了的空红酒瓶和冰块融化后留下的水,和今早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查看时一样。

“这个红酒冷藏箱是昨晚晚宴上用过的东西……没错吧?”

阿尔伯特警长转向我们这边,确认道。

“这红酒冷藏箱确实是昨晚餐厅里的东西。”

我证实道。

“嗯。被害人很喜欢酒精吗?还把红酒冷藏箱带到这里……说不定是因为饮酒过量导致酩酊大醉,没有注意到犯人在背后偷偷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掉了脑袋吧。医生,这有可能吗?”

“也不是没可能。但是犯人应该是更加主动地实施犯罪的。因为尸体的后脑勺有相当严重的挫伤。也就是说犯人是先给予被害人的后脑勺重击,在她不省人事之后再把头砍下的。”

法医一边说着,一摆弄着烧得焦黑的尸体的头部。

阿尔伯特警长转身让法医留在原地,自己注意着不触碰到尸体和摇椅,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朝东的窗户,打开板窗向外观察。果不其然,阿尔伯特警长好像也产生了今早我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同样的想法。

“真是壮观的景色啊……用绳子之类的从这扇窗户经过塔的墙面逃离看來是不可能了。这里到城墙的石基地面的垂直高度起码有三十米以上,而且距离城墙仅二、三米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断崖。断崖的垂直高度恐怕有一百六、七十米吧。我可不认为犯人会冒着一步踏错就会倒栽着跌落悬崖的风险,从这扇窗户逃走……”

阿尔伯特警长慢慢把板窗关上,回头看向我们,

“今早你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间里确实是现在这个状态吧?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希望你们认真想清楚了再回答。有没有哪里是和今天早上看到的样子不同的?任何细小的地方都可以。”

阿尔伯特警长一脸严肃。恐怕过去他也没有处理这样重大案件的经验吧。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一些线索。

我作为代表,证实了室内的样子和今天早上我们破门而入时分毫不差。

阿尔伯特警长虽然好像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让麾下的警官们继续进行查证。

不久,“满月之屋”的查证结束了,阿尔伯特警长又命令部下们把尸体运到停在城堡外停车场的警车里。两位警官暂时离开了“满月之塔”,很快又抬着担架回来了。

失去了头部和双手的尸体被抬到担架上,运到了外面。

我们聚集在“满月之屋”前的平台,心情复杂地看着放着尸体的担架被运走。

尸体搬走后,阿尔伯特警长缓缓走出“满月之屋”,在我们面前站定。

“接下来要听取证词。辛苦你们了,到位于宅邸一楼的大厅集合吧……对了,科内根,你是负责城堡的管理的对吧?”

面对警长的询问,科内根管家点了点头。

“那么,帮我把暂居在这座城堡里、现在又不在现场的人,立即集中到大厅立刻!”

科内根管家又一次点头后,急急忙忙地走下了螺旋楼梯。

我们被警官们包围着,走下螺旋楼梯,通过回廊回到了宅邸,进了一楼的大厅。

大厅的暖炉正燃着火焰。这显然是科内根周到的安排。

以莱因哈特为首,加上托马森、亨特的好莱坞小组已经聚集在了大厅。莱茵哈特那目中无人的表情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也没有改变,但是托马森和亨特两人因为紧张,都变得表情僵硬。

我根据阿尔伯特警长的指示,以暖炉为中心,把椅子排成半圆,然后坐了下来。

阿尔伯特警长自己选了半圆边上,离暖炉较近的位置,带着身旁的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坐了下来。

“首先,我们先来问一下被害人的名字、年龄还有职业吧。”面对阿尔伯特警长的询问,科内根管家回答道:

“那是现任阿尔施莱格尔城的城主之一,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现年二十八岁。没有特定的职业。”

阿尔伯特警长取出黑色皮革包裹的笔记本,用铅笔把科内根管家的话记了下来。

随后阿尔伯特警长又确认了聚集在大厅的住客和佣人的名字、年龄和职业。对于不清楚的地方则多次反复盘问。虽然我对他那一丝不苟的问讯方式感到佩服,但果然还是给人不够利落、熟练的印象。如果是伯特兰,他是绝对不会采用这么冗长的问讯方式的。

另外,在问讯中,我们从科内根口中得知,城门的守门人今早证实,从城门和吊桥关闭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卡伦的身影。如果这是真的,就意味着卡伦现在还藏身于这座城堡的某处。但是,到底是在哪里呢?

虽然阿尔伯特警长问出了每个人昨晚的行踪,但是并未取得预期的结果。这也没办法,不仅犯罪时间不确定,犯罪现场也被两道门严密封锁着,要解决这次的事件,就必须弄清楚犯人是怎样穿门而过,进出“满月之屋”的。

结果,阿尔伯特警长还是没能得到什么重要的证词,问讯不得不结束了。

“接下来也会继续进行搜查!任何人没有警察的允许都不能离开阿尔施莱格尔城!”

仿佛是对问讯没达到预期效果而进行泄愤般,阿尔伯特警长向我们宣告道。虽然托马森和亨特都在嘟哝着不满,伹也没存向阿尔伯特警长表示明确的抗议。可能是知道,若是在这里引起麻烦反而会加重嫌疑吧。

我们就此原地解散,最后离开大厅的我无意间回头一看,发现阿尔伯特警长从隔壁站着的、穿着制服的警官那里接过几张纸,正专心地看着。那应该是刚才在“满月之屋”里命令那个警官画的宅邸客房的配置和回廊、瞭望塔以及两座塔的位置关系的示意图。大概是打算以此为根据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找到卡伦吧。

我出了大厅后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趟。本来是想去城里跟伯特兰取得联系的,但既然阿尔伯特警长下了禁足令,大概也没法去了吧。

没办法,虽然有点对不起伯特兰,但我还是放弃吿知他这里发生了案件。毕竟伯特兰可能已经离开巴黎,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当前还是尽我所能地收集与案件有关的情报,希望能在伯特兰解决案件时派上用场。现在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下定决心的我敲响了隔壁多诺万房间的门。

“多诺万,我有话要和你说,可以让我进去吗?”

我对应了门并从门后露出脸的多诺万拜托道。因接连不断的现场取证和案件问讯,多诺万也已是一脸疲惫,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爽快地让我进入房间。

多诺万住的客房和我住的那间是一样的构造。多诺万在桌子上摆开了一桌草稿,看来是在写什么文章。

“这是新书的原稿?”

“不,这只是为了以后写新闻用的备忘录。本来我是想现在立马给公司寄新闻的,但是阿尔伯特警长大概不会允许吧。作为无名鼠辈的报社记者,这是最低限度的反抗了。”

多诺万自嘲地笑道,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话要说?果然还是与案件相关的事?”

“嗯。今天早上在‘满月之屋’发现玛利亚的尸体时,科内根管家嘟哝了奇怪的话吧?‘传说的黑骑士’什么的……虽然科内根后来否认了,但他肯定这样说过。‘黑骑士’是在你所写的书中,在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中出现的、这座城堡曾经的城主——卡尔的亡灵吧。为什么科内根要在那时说起这个呢?我觉得熟悉这里的历史和传说的你应该会知道。”

“是吗?你还不理解在那个‘满月之屋’里发生的杀人案件的真正含义啊。但即使这样,你能注意到‘黑骑士’的事已经很了不起了。阿尔伯特警长好像完全没往那边想呢。”

多诺万看着我说道,

“史密斯,在那间‘满月之屋’里发生的杀人事件,很明显是基于这个‘双月城’的传说实施的:科内根下意识地说出‘黑骑士’也是可以理解的。那间‘满月之屋’的情景,简直就像传说中的一样——”

——那间“满月之屋”里的情景,与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里的一样——

多诺万的话着实让我感到惊讶。

“多诺万,这是真的吗?那个情景如传说所描述的一样——”

“你无法相信也是正常的。我也是,最初看到‘满月之屋’的情景时,差点就叫出来了。我与科内根的想法一致。

史密斯,你知道‘黑骑士’这个词是因为读了我写的《莱茵的传说》这本书吧,那里面关于阿尔施莱格尔城传说的部分,你全部读过了吗?”

“没有,实际上我只是在来这里的途中,在顺莱茵河而下的观光船上粗略看了一下,还没有读完,我只读到‘当时的‘双月城’城主卡尔的亡灵变成了‘黑骑士’出现在‘新月之塔’,为了拯救爱女艾米莉亚的危机而与盗贼团的首领格哈德交锋,砍掉格哈德的头颅后就离开了’的地方。”

“这样啊。所以你才没发现隐藏在‘满月之屋’里的可怕含义啊。史密斯,‘黑骑士’不单单只出现在被幽禁在‘新月之塔’里的艾米莉亚那里。传说中,‘黑骑士’也出现在了被幽禁在‘满月之塔’的艾米莉亚的双胞胎姊妹纳塔莉亚那里。而且当时房间的样子,就和我们今天早上看到的‘满月之屋’一模一样。”

多诺万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了和我看过的那本一样的《莱茵的传说》,并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书,开始阅读多诺万给我翻开的那页。

……虽然格哈德死后,盗贼骑士团的实权落到了副首领盖林斯基手上,但在“新月之塔”里格哈德凄惨的死状还是在騎士团的部下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部下中,有人目击到深夜在回廊中穿着铠甲行走的“黑骑士”的身影,也有人听到在夜空中奔跑的黑马的叫声。对“双月城”曾经的城主卡尔的亡灵的恐惧,在占领了“双月城”的盗贼骑士团间迅速扩散开来。部下中甚至出现了偷偷从“双月城”逃走的人。

盖林斯基对这种情况非常愤怒,把企图逃走的人当场处置了的同时,也和格哈德一样,对被幽禁在“新月之塔”以及“满月之塔”中的艾米莉亚和纳塔莉亚这对美丽的姊妹反复实施不可言状的凌辱。

然后,在与格哈德惨死的那天夜里一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盖林斯基去了被幽禁在“满月之塔”最上面的纳塔莉亚的房间,打算发泄自己的情欲,将纳塔莉亚按倒在床。

熟知在“新月之塔”里格哈德的死状的盖林斯基,把房间的窗户全部从内侧用结实的木材封上了。

——即使“黑骑士”从天而降,也无法进入这个房间——

盖林斯基考虑得如此周全,便安下心来,打算专心释放自己的欲望。

突然,被压倒在床上的纳塔莉亚发出惊恐的叫声,用自己的手指指着墙上的某处。

吃了一惊的盖林斯基转向那边后,发现挂在墙壁上的等身大的镜子里,映出的正是身穿黑色铠甲的‘黑骑士’的身姿!

盖林斯基反射性地环视了一下室内,但是哪里都没有镜子里映射出的“黑骑士”的身影!明明没有实体,但黑骑士的影像确实存在于镜中!

镜中的“黑騎士”径直向前迈出了一步。

宛如浮出水面般,“黑骑士”从镜子的表面脱离,实体化了。先是穿着长靴的脚踏上了房间的地面,接着放下头盔的护面、身体也从镜面脱离。

出现在镜子里后的不足几秒内,“黑骑士”那可怕的身影就来到了室内。

——出现了啊,可恶的妖怪——

盖林斯基拔出了剑,向“黑骑士”砍去。

数次交锋过后,“黑骑士”挥舞起巨剑,把盖林斯基的头和握着剑的双手一刀砍了下来。“黑骑士”把滚落在地上的盖林斯基的头颅和双手集中踢到一个地方后,拿起挂在墙壁上的、作为房间照明用的火把,靠近了那些肉块。盖林斯基的头颅和双手瞬间起火燃烧起来,肉块烧焦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黑骑士”快速转过身,走向镜子。他在镜子前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床上颤颤发抖的纳塔莉亚,把头盔的妒面往上一推,向纳塔莉亚露出了真容。

——父亲!——

纳塔莉亚忘却了恐惧,喊道。

“黑骑士”的脸确实是数月前被盗贼骑士团的首领格哈德施以奸计杀害的纳塔莉亚的父亲——卡尔·阿尔施莱格尔。

“黑骑士”斜眼看着忘却了恐惧想要靠近过来的纳塔莉亚,如同出现在室内时一样,消失在了镜中。就像巨大的岩石沉下水面一般。

不肯放弃的纳塔莉亚抚摸着镜子的表面,突然,镜子表面出现了一条裂痕,那条裂痕向四面扩散。瞬间,镜面破裂,变成无数碎片散落在纳塔莉亚的脚边。


数日后,美因茨大司教派出的援军到达了阿尔施莱格尔城,与盗贼骑士团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失去了首领格哈德和副首领盖林斯基的盗贼骑士团惨败给了援军。

援军漂亮地夺回阿尔施莱格尔城,把被幽禁的艾米莉亚和纳塔莉皿姊妹救出,随后又从俩姊妹的口中听说了卡尔·阿尔施莱格尔的亡灵杀死了格哈德和盖林斯基的事,从此这便成了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广为流传。

现在,阿尔施來格尔城的两座塔的最上面的房间——艾米莉亚和纳塔莉亚被幽禁的小房间被命名为“新月之屋”和“满月之屋”,几乎按着当时的样子保存了下来。唯有一点与当时不同,两个房间里都放置了等身大的铠甲,据说这是为了追念化为亡灵守护爱女的当时的城主卡尔。父母对孩子的思念能够跨越生死的界限啊……

读完关于阿尔施莱格尔城不幸的传说的我愣住了,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看到的“满月之屋”里的凄惨景象在我脑中浮现。

——头部和双手被砍下的尸体。被烧焦的头部和双手。还有破碎的镜子——

一样的,“满月之屋”的惨状和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完全—样!科内根管家会嘟哝“……骑士……传说中的黑骑士……”也是可以理解的。

“多诺万!这到底是——”

“惊人地相似吧?我最初看到‘满月之屋’的惨状时,说实话,都说不出话来了。简直就像是如我在这本书里写的,完全一样的景象呈现在了眼前。”

“也就是说,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杀害了玛利亚的是曾经的阿尔施莱格尔城的城主,卡尔的亡灵吗?”

“等一下啊。不管我怎么对中世纪的历史和传说感兴趣,也不可能真的相信这是亡灵干的。第一,玛利亚从卡尔的立场来看,是自己的子孙。在传说中卡尔是为了守护心爱的女儿才从冥界苏醒的。如果这真的是卡尔的亡灵所为,那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害玛利亚?”

我顿时无官以对。

“对了,玛利亚怀着莱因哈特的孩子。在先祖卡尔看来,不能让身份如此卑贱的男人的血脉流入历史悠久的阿尔施莱格尔家族。所以把玛利亚和腹中的胎儿一起杀害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比起玛利亚,杀死莱因哈特不是才更符合常理、更有实效吗?”

我咬着嘴唇。的确如多诺万所说。

“史密斯,这个案件绝对不是像三流小说所写的那样,什么古城的诅咒、亡灵作祟之类的。杀害玛利亚的是和我们一样、普通的人类。只是那犯人是比卡尔的亡灵更加冷酷,比盗贼骑士团的格哈德更加残暴的家伙。

我害怕的是,那家伙的犯罪不会就此结束。这么忠实地遵循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进行的犯罪,会只这一件而已吗?”

“什么!那你是说有发生第二起案件的可能!”

“嗯。根据传说,在‘新月之塔’和‘满月之塔’里,格哈德和盖林斯基分别被杀。这次杀害玛利亚很明显是根据在‘满月之塔’里盖林斯基被杀害的情景来实行的。也就是说,还有在‘新月之塔’的格哈德的死。按此推测,我很担心失踪了的卡伦的安危。”

“也就是说,下一次就是卡伦在‘新月之塔’被杀害吗!像格哈德一样被砍下头颅……”

“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很荒唐无稽的想象。但是看到了‘满月之屋’里的惨状后,我怎么也没法抹去这个想法。

史密斯,我是报社记者。对于先于其他公司写出头条新闻这件事是豁出了性命。但是与此同时,我对这座莱茵河流域的古城和史迹的爱,绝不输于任何人。如果有为了个人私欲而恶意套用这座‘双月城’的传说的人存在,我是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的。不管怎样我都要阻止那家伙的企图。

史密斯,我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一样,请求你:请你拜托伯特兰法官,尽快解决这起案件吧。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像玛利亚小姐一样的受害者了、一定要把隐藏在这起案件背后的犯人揪出来,杷那家伙绳之以法。”

多诺万直直地盯着我,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多诺万的肺腑之言。极其热爱这中部莱茵历史传说的青年记者,对于这些传说被利用于邪恶的犯罪中,感到了无法言喻的愤怒。

“我知道了,多诺万。我也会再次拜托伯特兰的。当然我自己作为伯特兰的助手,也会为解决案件倾尽全力。”

“也让我帮忙吧。这个犯人巧妙地把传说作为伪装来利用。要与其对抗,我的历史知识应该能派上用场。”

我和多诺万紧紧地交握了双手。


像暴风雨一样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阿尔伯特警长一行人虽然撤退了,但在“满月之屋”以及四楼的卡伦和玛利亚的房间前站岗的警官仍然威严地挺立着,锐利的视线不会放过任何有可疑行为的人。

我把扶手椅移到自己客房的窗边,在那里坐下,随意地透过窗户看着内庭的景色。

月色迷人的夜晚,月光倾泻在黑暗的内庭,使暸望塔和左右伫立着的两座塔都披上了梦幻的光芒。

那美妙的景色让人难以想象,对面位于右边的“满月之塔”的最上层里发生了那样的惨剧。

风变大了。渡过莱茵河谷的风声宛如笛声,让我联想到女妖(风很大的晚上边哭边到处奔跑,告诉人们有人死去了的妖精)的哭声。

(伯特兰,你现在在哪?请快点来到这座城堡,解决这起凄惨的案件吧。)

我在眼前描绘着想念的伯特兰的身影,嘟哝着。


阿尔伯特警长带来惊人的事实,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那天早上,我在礼貌的敲门声中醒来。一边揉着睡眼,我下床打开了门。

科内根管家站在走廊中。

“客人,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您了。是阿尔伯特警长的命令,要大家立刻到一楼的大厅集合。”

科内根管家行了礼后,就走向了隔壁的房间。和刚刚一样,礼貌地敲响了门。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刚过八点半。

阿尔伯特警长这么早究竟打算做什么?

飞快地洗完脸换好衣服的我,按照科内根传达的意思,来到一楼的大厅。

阿尔伯特警长和昨天一样,在暖炉附近放了椅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坐在那里。我进入大厅时点头示意了一下,但是阿尔伯特警长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看起来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占据着他的大脑。

就在这期间,其他的住客也相继到大厅集合了。

确认了全部住客以及城里的工作人员都到齐了以后,阿尔伯特警长慢慢地开口了。

“我想要先确认一件事……被害人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怀有身孕,这真的是事实吗?”

突然被指名的科内根管家带着明显的疑惑,用诚实的口吻回答:

“前天的晚宴上,玛利亚小姐自己说的。因为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们都很惊讶……”

“那么,孩子的父亲是站在那里的、从美国回来的演员,没错吧?”阿尔伯特警长用带着点蔑视的眼神看着莱因哈特。

“是的。玛利亚小姐是这样说的,莱因哈特先生自己也承认了。”听了科内根的话后点了点头的阿尔伯特警长毫不客气地走近莱因哈特,伸长着脖子说道:

“既然你这样承认,那你肯定记得吧?我再确认一遍,被害人——不,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是吧?”

就连莱因哈特也没想到有关自己隐私的事情会被如此不客气地提出来吧。他那端正的脸上染上了红色,说道:

“我没有回答你那无礼的质问的义务!”

便把头转向了一边。

“但你必须回答:我也不是因为感兴趣而要去凋查你的恋情。因为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是否真的怀孕,现在成了案件调查中非常重要的线索。”

阿尔伯特警长在这里顿了一下,用集中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极其令人震惊的事实,

“警察局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那具尸体完全没有妊娠的迹象!也就是说,如果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怀有身孕是事实的话,那么那具尸体就不是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为了确认被害人的身份,我需要玛利亚妊娠的确凿证据。”

大厅一时鸦雀无声。

——在“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没有妊娠的迹象——

阿尔伯特警长带来的惊人事实让聚集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

那就是玛利亚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吗?昨晚的晚宴上那冲击性的宣言,是为了让姐姐卡伦认可自己和莱因哈特的关系而撒的无聊的谎言?

“不可能!这不可能——!”

突然,莱因哈特大声喊道,

“玛利亚的确跟我说自己怀孕了。而且她还说了,这一两个月都没有月事,不时会有像是孕吐那样的感觉。你的意思是这全都是谎言?如果是对姐姐卡伦的话暂且不论,为什么耍骗我?”

“你有带她去专门的医生那里诊断过吗?如果没有,那并不能确定她是否怀孕吧?”

听到阿尔伯特警长的话,莱茵哈特一时语塞。

“……的确,我还没带她去给专门的医生看过。但是玛利亚不可能对我说谎。她打从心底期待着和我结婚。我也是一样。若是我拒绝结婚,她撒谎说怀了我的孩子进而逼婚还有可能,但现在完全没那必要啊。玛利亚根本不可能撒谎啊!”

“重要的并不是玛利亚小姐是否真的怀孕了啊,莱因哈特。”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打断莱因哈特的话,

“我们到目前为止,把在‘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凭着服装和科内根管家还有弗里达的证言,单纯地判断为那是玛利亚小姐,完全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但是那具尸体并没有怀孕,也就是说关于尸体的身份产生了重大的疑点啊。

对于这个疑点的解答可以考虑到的有两个。

一个是如阿尔伯特警长刚才说的那样,玛利亚小姐本来就没有怀孕,是她自己对周围的人谎称自己‘怀孕了’。

然后,还有一个就是在那间‘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并不是玛利亚小姐。这样的话当然就产生了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问题。

有着和玛利亚小姐相似到难以分辨的容貌和体型,而且自前天的晚宴后就一直消失的人。我们所知道的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不是吗?——是的,就是玛利亚小姐的双胞胎姐姐卡伦小姐。在‘满月之屋’发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如我们至今为止一直所认为的玛利亚小姐,而是姐姐卡伦小姐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啊。”


——在“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不是玛利亚,而有可能是姐姐卡伦——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所指出的可能性,足够让我震惊。

“但是博士,玛利亚小姐进入‘满月之塔’的情形被科内根管家、女仆弗里达还有托马森导演目睹了,如果那具尸体不是玛利亚小姐而是姐姐卡伦的话,就是说她是看到科内根管家看着玛利亚小姐进入‘满月之塔’,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才进入‘满月之塔’的?”

多诺万用慎重的口吻说道:

“当然是那样吧。关于‘满月之塔’的出入口和‘满月之屋’的门的问题,应该是卡伦小姐预先跟玛利亚小姐决定好了时间,等到了那个时间后,再让玛利亚小姐打开锁和门闩,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然后卡伦小姐进入‘满月之屋’,在那里被某人杀害了。这种情况下,虽然不愿这样想,第一嫌疑人毫无疑问就是玛利亚小姐。因为她应该是和被害人一起在‘满月之屋’里的。然后玛利亚小姐再把自己的衣服和姐姐的衣服互换,把姐姐的头部和双手砍下,把它们烧得判断不出来是谁的。大概是打算让调换了衣服的姐姐的尸体被误认为是自己的,靠着这个为逃亡争取必要的时间吧。动机大概是觉得,不认可她和莱因哈特的婚姻的姐姐的存在很碍事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我觉得这很有可能……”

“但是博士,即使玛利亚小姐就是犯人,那间‘满月之屋’里的不可解状况仍然存在啊。‘满月之塔’的出入口和‘满月之屋’的门,不管哪个都是从内侧上了锁和门闩的。‘满月之屋’的三扇板窗里,两扇都是从内侧锁紧,剩下的窗户直面着陡峭的断崖,人根本不可能从那边登上爬下。到底玛利亚小姐犯罪后是怎样离开‘满月之屋’和‘满月之塔’的?”

“嗯。这是我的假说的漏洞。”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假说的缺陷。

“假设的话说再多也没用。我想弄清楚的只是,那具尸体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这一点。那对姊妹是单卵双胞胎,拥有着极其相似的外貌,但是有没有什么能够区分这对姊妹的、类似身体特征之类的东西?”

阿尔伯特警长焦急地问道。

我一下子想到前天和多诺万博士交谈的话题中,很在意的一件事。

“博士,玛利亚小姐以前曾用剃刀割过左手手腕,那道伤痕还留在手腕上对吧?在‘满月之屋’发现的尸体若是左手手腕上有那个伤痕的话,就是证实那是玛利亚小姐的尸体的最有力证据了吧?”

“史密斯,我在最初也考虑到这点了。但是已经没办法确认了。你忘了吗?那具尸体的双手都被砍下,而且被浇了煤油烧焦了……

昨天在‘满月之屋’看到那具尸体时,我最先就确认了左手的切断面。很遗憾,左手腕有伤痕的部分在切断面的下方。因为连手腕部分都被这么周全地考虑到并烧焦,所以已经不可能判别那个地方有没有伤痕了。当然指纹也被完全烧尽,所以也不能从这方面判断尸体的身份……”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

对啊——我都想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了。这么明显的特征如果还留在尸体身上的话,即使阿尔伯特警长再怎么平庸也应该能立马发现。

不愿放弃的我向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仿佛要避开众人目光的女仆弗里达问道:

“弗里达,你的工作是服侍卡伦和玛利亚吧?那两人的身体上有能够区分彼此的特征吗?黑痣之类的,她们两人中的其中一方独有的,有吗?”

突然被搭话的弗里达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说道:

“有的。这么说来,卡伦小姐的左耳后有一颗扑克牌的方块形状的小痣。因为小姐扎起头发时经常能看到,所以我才知道的。”

我因此而紧张起来的神情立马就被阿尔伯特警长打消了。

“那也没用。砍下的头部的皮肤已经被烧得碳化了。这么小的痣基本没法确认。”

深深的失落感向我袭来。

话虽如此,这起案件的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周全地把能区分这对姊妹的根据消除呢?简直就像害怕尸体被确认出是卡伦还是玛利亚一样。

(难道犯人这般按照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的传说,布置“满月 之屋”的情景,是为了掩盖把尸体的头部和双手都烧掉这一不自然的行为?对犯人来说,尸体的身份得到确认,会对自己造成困扰。因此犯人就把有能够判定姊妹身份的身体特征的头部和双手砍下并浇上煤油烧焦,但单单只是这样的话立马就会被看出意图。为了遮盖这不自然之处,就用传说作遮掩——会是这样吗?按照传说描述的把镜子砸碎,用铠甲骑士的剑作为凶器,难道都是为了掩盖烧掉尸体的头部和 双手这一不自然的行为?)

我怎样都无法消除这瞬间在我心中浮现的疑惑。


结果,在“满月之屋”发现的尸体究竟是玛利亚还是卡伦,始终得不出结论。大家就这样解散了。

阿尔伯特警长今天也是和数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一起调查案件现场“满月之屋”和“满月之塔”的周围,以及宅邸四楼卡伦和玛利亚的房间。

刚过中午,天气就开始变差,午后三点左右下起了伴随着雷电的暴雨。不时响彻天际的雷鸣使得“双月城”像是在颤抖。

我不想待在三楼的客房里,便去到了一楼大厅。

明明离日落还有点时间,没有人气的大厅已经像日暮般昏暗,让人不寒而栗。

我坐在今天早上问讯时排列好的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一一阿尔伯特警长带来的情报一下子就改变了这起案件的性质——

我宛如独白般嘟哝道。

这次的案件,最初都以为被害人是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的家主双胞胎姊妹中的妹妹玛利亚。理由是在“满月之屋”发现的尸体穿着玛利亚的衣服,以及科内根管家和女仆弗里达还有电影导演托马森都目击了玛利亚前往“满月之塔”。

但是据阿尔伯特警长的话,尸体并没有妊娠的迹象。

从这里引出的可能性只有以下两种。


A.玛利亚谎称自己怀孕,实际上并没有怀孕。因此在“满月之屋" 里被杀害的是玛利亚没错。

B.玛利亚怀孕是事实。因此在“满月之屋”里被杀害的不是玛利亚,是别人。


若是B的情况的话,在“满月之屋”里发现的尸体是自案件发生以来一直失踪的双胞胎姐姐卡伦的可能性很高。

这种情况下,也有两种可能性。


A.杀害卡伦的是玛利亚。

B.杀害卡伦的是玛利亚以外的某人。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有“满月之屋”的门和“满月之塔”的出入口的门这双重障壁阻挡着。这两扇门都从内侧被锁上并上了门闩,犯下罪行后的犯人是绝对不可能从这两扇门通过的。

真是毫无头绪。如此结实牢固的密室是我至今为止都没有遇到过的。而且在无法确定被害人的情况下,也无法做出正经的推理。想来即使是伯特兰,就现在的情况也无法把案件解决吧。

伯特兰。这么说来,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别忘了。)

我想起了在出发前往这座“双月城”的前一天,伯特兰在巴黎警察局的办公室对我说的话。

结果,我既无法回应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期待,也无法做到答应伯特兰的事。在我因喝多了晚宴上的红酒而熟睡期间,“满月之屋”里生了凄惨的杀人案件,我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察觉。聚集在“满月之塔”出入口前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他们因感到可疑,开始骚动起来的时候,我才睡眼惺忪地换好衣服赶过去。

徒劳感折磨着我。特意来到这德国的偏远地区,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旷废时日而已……

我挨在椅背上,耳朵里回响着猛烈敲打着窗户的骤雨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突兀的声响,从椅背上坐直了身体。那声音是从玄关大厅那边传来的。我终于察觉到,那是敲响这个宅邸玄关上的铁门扣的声音。

我走到玄关大厅那边,正在此时,一个男人正一边从雨衣上抖落雨滴,一边打开玄关的铁门正准备进来。若是平时,科内根管家或者女仆们的其中一个会出来迎接,但是现在他们刚好因为配合阿尔伯特 警长的搜查而离开了原来的岗位,所以变成了由我来迎接。

来访的客人脱掉了雨衣,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兜帽。看到那张脸,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伯特兰!”

“哟,帕特,特意出来迎接我啊?”

极具特征的唇须和络腮胡,巴黎警察局的预审法官查理·伯特兰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那是伯特兰只会偶尔对我露出的慈父般的笑容。

我内心激动不已。因为正当自己在这异乡之地一筹莫展之时,最值得信赖的人出现了。同时我对没能回应伯特兰的期待,轻易地让这座“双月城”里出现了牺牲者的自己那窝囊样感到无尽的懊悔。我说不出话来,飞快地跑到伯特兰身边。

“怎么了,帕特?才分开了几天,怎么一副好像已经一年没见的样子。

“……伯特兰……我……” ’

我正准备向伯特兰说明案件的概要,但是见到伯特兰的安心和对自己的懊悔让我感慨万分,一时语塞。

“不用勉强,帕特。等你整理好心情之后,我再听你说吧。我还有同伴在外面等着呢。”

“同伴?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是你也熟知的人……来吧,别老在外面站着了,你也进来吧?”

伯特兰向铁门对面的方向说道。看来那位同伴在我和伯特兰说话的期间,也不介意淋着雨,一直站在玄关外。

仿佛是回应伯特兰的话,那位同伴也慢慢走进了玄关大厅。

那是一个手里拿着黑色礼帽,肩披亮黑斗篷,虽矮小但身体结实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剃成了光头,像冰一般寒冷的碧眼正慢慢地环视着周围。

—眼看见这位人物,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

“伯特兰,他是……”

“对了。你跟他是第一次见呢。那么现在,由我来正式介绍一下比较好吧——”

伯特兰戏剧感满满地抬起单手,用恭敬而有礼貌的语气说道,

“柏林警察局主任,弗雷德里希·冯·施特罗海姆男爵阁下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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