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风疾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一喝上酒,孙权的目光就开始发直,而且他经常暴饮无度,酒后失态。不过,他自己也讨厌酒后失态的人。虽说如此,倘若宴席上有人不喝酒,一本正经地板着面孔,他就会无端地生气。“你是故意扫我的酒兴才来的吧?”孙权故意找碴儿。这个酒不容易喝啊!

刘备为关羽报仇,沿江而下攻打东吴的时候,孙权在武昌建立了大本营。这时候是魏国的黄初二年(公元221年)。魏文帝,也就是曹丕,册封孙权为吴王。在迎接册封使的宴会上,孙权像往常一样,对着群臣说道:“今日也要畅饮一番,不醉不归。”这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酒。

孙权叫来侍者,下令道:“舀水来,给大家当头浇上,然后再上酒。”他也许是想调节气氛吧。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家臣却一个个正襟危坐,实在太没意思了。当头浇水下去,他们就不会安稳地坐着了。

侍者用桶盛水,抬到宴席之上,开始用舀子向群臣浇水。魏国的使臣到达东吴的时候是十一月,正值阴历的隆冬时节。虽说江南气候温暖,但这个季节被水浇肯定不会舒服。水泼在身上,大家全都苦着脸。可是,倘若脸色太过难看,也有可能遭到吴王孙权呵斥,所以大家只得强作欢颜,偶尔勉强笑笑。

这时,孙权旁边站起一人,是东吴的元老级大臣张昭。“臣告退。”张昭毅然决然地甩开大步退了出去,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

若在平时,孙权定然会大喝一声“等一等”,但他现在浑身酒气,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直等到张昭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他才回过神来,那家伙一定是对我心存不满才走的吧!“把绥远将军叫回来!”孙权下令道。

魏文帝立孙权为吴王的同时,赐予吴国元老张昭绥远将军的称号,封为由拳侯。绥远将军被带了回来。只有张昭,孙权不能像对待其他大臣那样大声斥责。兄长孙策临终之前,曾经叫来张昭,托付道:“弟弟就交给你了。”这十年间,周瑜、鲁肃和吕蒙等吴国的栋梁相继去世,元老级别的人物只剩下张昭。无论怎样醉酒,也不能让张昭难堪。可是,张昭当着满座的面自作主张地退席,也让孙权蒙了羞。孙权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至少他想洗雪这一羞辱。

“我只是想让众人一起乐和乐和嘛。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子布,不要生气啊。”孙权说道。

张昭答道:“从前,商纣王在糟丘设酒池肉林,寻欢作乐。他也只是想乐一乐,并没有打算灭家亡国。”

“晓得了,晓得了。”孙权再也不说什么了。

“到底是绥远将军啊……”群臣全都这样认为。除了张昭以外,倘若有人敢说同样的话,孙权岂能善罢甘休?在场的群臣,由眼前的情景想起了一个人——虞翻。所幸他没在场,否则事情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结了。

虞翻既是一位大学者,又有一副铮铮铁骨。更让人棘手的是,他还经常酒后失言。“翻性疏直,数有酒失。”他的传记中有这样的记载。“酒失”是说喝酒之后耍酒疯,也就是说酒品恶劣。虞翻与孙权发生过几次冲突。其实,从孙权的哥哥孙策那时候起,他就常常犯颜直谏。他对喜好狩猎的孙策有过几次直言强谏:“主公须谨慎。”后来,孙策出门狩猎,遭遇刺客偷袭而丧命。虞翻当时的心情是“被我说中了吧”。他坚信自己说的都是对的。就算对方是他的主公,他也毫无顾忌地直言进谏。喝了酒之后,言语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说得对不对另当别论,可是这厮的讲话方式实在令人不快,将孤当成什么了……”孙权一怒之下,免去虞翻的骑都尉要职,将他流放到丹阳郡阳泾县的偏僻之地去了。不过,很快他又把虞翻调了回来。虞翻精通医术。这时候正是孙权想要进攻关羽,拜吕蒙为大都督的时候。吕蒙有病在身,出征之际,希望带着医师出征。

“好,我就派名医随你同行。那么,你想要哪位名医?”孙权问道。

“虞翻。”吕蒙答道。

“啊,那个家伙啊……”一听到虞翻的名字,孙权就立即皱起眉头来。可是刚才已经准许名医随行,身为主公,当然不能出尔反尔了。“好吧,虞翻就虞翻。我也正想赦免那厮。那个老顽固也该吃够苦头了吧。”孙权当即赦免了虞翻,命手下调他回建业。虽然孙权嘴上说了虞翻“吃够了苦头”的话,但他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流放能改变那家伙的本性吗?如果改变了,虞翻就不是虞翻了……今后该怎样与这个难缠的人相处呢?”孙权唤来了张昭。“虞翻就要调回来了。他是少有的博学之士,亦是有能力之人,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他不懂待人处世之道,我只要看见那家伙,心里就不舒服……再想到今后的事情,我就更加郁闷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张昭想了一会儿,向孙权身边凑了凑,说道:“这个办法如何……”


仅凭流放罪之类的惩罚,不可能改变虞翻乖张的性情。上至主公孙权,下至普通士卒,东吴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曹魏的名将于禁在樊城之战中被关羽擒获,后来孙权的人马将他救出,带回东吴,加以厚待。孙权骑马外出之时,常常也带着于禁一同随行,他很喜欢于禁。有一次,孙权和于禁一起骑马外出。出了建业城,刚好遇到虞翻。虞翻手里拿着长鞭,好像是故意等在那里似的。

“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降虏!”虞翻放声大喝,举鞭冲向于禁,“以降虏之身,竟敢与主公并马而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浑蛋!退下!”孙权一声断喝,虞翻才停下了手。若没有孙权的呵斥,他手中的长鞭恐怕就要抽到于禁的脸上。

之后不久,孙权在长江的楼船上大宴群臣。这种正式的宴会当然会有乐队奏乐。乐师刚好是徐州人,他们演奏起了故乡的音乐。由于于禁出生于泰山,听到故乡的旋律,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文则(于禁的字)!”虞翻当着众人大声喝道,“如此惺惺作态,是想让主公放了你吗?这是女子惯用的伎俩,没想到你也会用啊。别哭了,太丢人了吧。”四座皆惊。于禁赶忙跪倒在地,孙权面显不快。

虞翻随吕蒙出征攻打关羽,大胜而回。这一战胜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江陵的糜芳等人不给关羽运送军粮,最后更投降了东吴。虽然东吴因为糜芳的背叛取得了胜利,可是虞翻却看不惯这种背叛行为,时不时地为难糜芳。有一次,他特意来到糜芳的军营,一进辕门便厉声大骂道:“不忠不信之人,凭什么资格侍奉我家君主?”糜芳的部下忍受不了,一看到虞翻的身影就关上大门。于是虞翻便在门前嚷道:“我听说这里的门该关的时候不关,该开的时候也不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言语中充满了厌恶之情。他话语中的意思自不必说。糜芳本是刘备的部将,驻守江陵,结果背叛了刘备,向孙权的军队敞开了城门。

虞翻的酒品也极差,就像得了不治之症一般。有一次举行宴会,孙权亲自给幕僚逐一斟酒,走到虞翻那里的时候,虞翻显出醉态,伏地醉倒。

“这家伙,喝得烂醉啊……”孙权叹了口气,便走过去给下一个人倒酒。可是,孙权刚走开,虞翻就坐起身来,还与旁边的人谈笑,根本不像是醉倒的样子。这一幕正巧被孙权看到。“哼!你这厮!”孙权的碧眼中充满血丝,吼道:“你不想与孤喝酒?也好,孤便让你再也见不到孤!”他拔出剑。

“等等!”大司农刘基从背后抱住了孙权,“万万不可!主公刚刚立为吴王。虞翻学识渊博,天下皆知。吴王若亲手杀了此等世间大儒,天下人会做何感想?就算虞翻有罪,人们也会认为主公没有容纳贤良的器量。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种事情流传出去,恐怕很难再有贤良投奔东吴了。”

“曹操能杀孔融,孤就不能杀虞翻?”孙权还想挥剑,刘基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

“所以天下人全都责难曹操。况且曹操也并没亲手杀孔融。”刘基死命进谏。

孔融字文举,是孔子第二十代子孙,官居北海相。因是圣人的子孙,孔融恃才傲物,多有奇矫之行。就像孙权讨厌虞翻一样,曹操对孔融也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孔融是个事事都要发表自己意见的人。他常常提出各种歪理,而且丝毫不顾大局,只是为了讲理而讲理。身为现实主义者的曹操,对孔融厌恶透顶。这也不足为奇。

譬如,有一年苦恼于兵粮不足,曹操下令禁止酿酒。孔融上书写道:“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孔融洋洋洒洒,论述酒的作用。曹操对此一一加以反驳,举出因酒亡国的例子。于是孔融又写了一封信:“徐偃王行仁义而亡,今令不绝仁义;燕哙以让失社稷,今令不禁谦退;鲁因儒而损,今令不弃文学;夏商亦以妇人失天下,今令不断婚姻。而将酒独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

“强词夺理!”曹操对孔融的厌恶与日俱增。到了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出兵荆州之时,终于找借口杀了他,虽然说是刑吏动手杀的孔融。

“好吧,知道了。”孙权收剑入鞘,有些懊悔。但是,已经说要杀虞翻,却又不得不赦他,这令人更加恼火。“以后孤若是醉酒之后再妄言杀人,切记一律不要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在夷陵大败刘备军之后,孙权终于对虞翻忍无可忍了。因为虞翻依然在群臣面前口无遮拦。当时,孙权与张昭正在谈论关于神仙的话题。恰好白马寺的支谦不久前刚刚当上王太子的老师,来自异国的佛教渐渐成了东吴谈论的话题。与北方人相比,南方更喜欢探讨神仙的话题。

“哈!哈!哈!”虞翻却放声大笑,用手指着张昭说,“你这个人是死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哈!哈!哈……”

“仲翔(虞翻的字),勿出狂言!”孙权气得满脸通红。怎能在东吴的元老级大臣张昭面前说他是死人之类的蠢话?不论怎样铁骨铮铮地犯颜直谏,也有说话方式的好坏之分。

“我说得不对吗?世上岂有仙人?谁见过神仙?死后或许别有世界,张昭大人就好像是那个世界的人,所以才会对主公说神仙吧?”虞翻毫无畏惧。

“闭嘴!”碧眼儿孙权猛地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虞翻吼道,“将这厮赶出去!孤已忍无可忍,将他流放交州!”


交州地区十分广阔,覆盖了今天的广东、广西直到越南北部的大片地区,是中国南方的边疆。汉初赵佗在这里建立了独立政权,号称南越。汉武帝平定南越,设置了苍梧、南海等七郡,之后又增加了包括海南岛在内的二郡,归于交州刺史的治下。起初,刺史的驻地在一个名叫龙编的地方,相当于今天的越南东京地区,后来移至广信,即现在的广东省封川县。交州分为交州和广州二州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三国鼎立的时代,交州归吴所有。不过,蜀国的诸葛孔明不断着手发展南方,由此产生了颇为微妙的问题。以前,南方荒芜的土地只用于左迁或流放。

孙权怒喝时,在场的群臣之中,有人表示同情:“流配交州,太可怜了……”“自作自受,谁让他口无遮拦……”也有许多人心中这样想。虞翻旁若无人的样子,到处都招人厌恶。

当时交州的情况如何?

此处有一位名叫士燮的地方豪族。士家在东汉末王莽之乱的时候,为躲避中原的战乱而搬迁到交州,迄今已经有二百年。士燮的父亲士赐在汉桓帝时被任命为日南太守,士燮自己是交趾太守,其弟士壹是合浦太守,二弟是九真太守,小弟是南海太守,这一族人在这一带的统治十分稳固。

东汉末年,朝廷派遣的交州刺史张津被杀,这个地区已经不受朝廷的管制了。荆州牧刘表遂自作主张任命赖恭为交州刺史。刘表的势力覆灭之后,这个地方划归到赤壁之战中获胜的孙权势力之中。交州一带的势力不敢抗拒东吴这样的大军阀,便以臣属的形式送上了贡品,不过实质上依旧是半独立的。士燮当上了卫将军,被封为龙编侯,他的几个弟弟分别被任命为中郎将和偏将军。随着孙权的力量日益强大,士燮感受到了压力,将儿子作为人质送去建业,表达了恭顺之意。同时,他又为孙权居中斡旋,与益州边境的豪族们结成同盟,帮助孙权扩大了势力。

虞翻被流放到交州之时,士燮已经快八十岁了,他正在心无旁骛地为《春秋左氏传》作注。虞翻以学识渊博而闻名,他对《老子》《论语》和《国语》的研究可谓当时一流水平。

“真期待着早点过来啊……”听说虞翻要被流放到交州,士燮当然是满怀期待了。

“据说虞翻是个相当傲慢的人,不把人当人看,也许会对您有不尊的言行。他可是连吴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儿子士徽说道。

“我期待的不是虞翻,若是对虞翻有所期待,读读他的书便知道他有怎样的想法了,不必特意地见面。”

“那父上期待的又是什么?”

“佛教徒与五斗米道的人也会与虞翻同船而来。他们的想法,我不大了解,所以才期待与他们见面,听听他们讲些什么。”

佛教的比丘尼景妹和五斗米道的陈潜也会与虞翻同船到交州来。景妹是月氏族的女性。佛教教义作为客居汉土的月氏族的信仰,在乱世背景下,迅速地在汉人之中传播开来。不过,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佛教,与经由南方传入交州的佛教略有不同。长江一带的佛教则是二者的结合体,甚至有些混乱。为了改变这一状况,景妹决定前往交州。她年轻时经常生病,但过了四十岁之后,身体却逐渐好了起来,体质改善了许多。当时,交州的淫祠邪教横行于世,佛教刚刚传来,五斗米道的势力也很薄弱,几乎没有真正的信仰。陈潜受少容之命,为传播五斗米道也来到了交州。新思想的火种即将到来。这种传言已经在交州大地上传开。

当时,从长江沿岸到交州最短的路线是从鄱阳湖南下。孙权进驻武昌之前,前线阵地乃是柴桑,柴桑位于庐山脚下,鄱阳湖在其南面。经由今天的南昌市附近的赣江逆流而上,便到了江西和广东的地界,走一段陆路后,再于珠江上流的浈水乘船,顺江而下,经韶关市沿珠江到达今天的广州市。铁路开通以前,这一直都是广东与中原联系的主要路线。虞翻一行人走的也是这条路。

“据从武昌来的人讲,虞翻仅以流放罪就了事了,这有些不可思议。好像是与吴王殿下发生了严重冲突,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士徽说道。

“那个人可不单单是流放来此的啊。”年迈的父亲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

“父上此言何意?”

“我们必须多为吴王努力啊。”士燮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们本非吴王的家臣,可我们还是为吴王努力做了许多事情。若不是我们从中活动,雍闿也不会叛蜀。蜀地多事,岂不正是帮了东吴。”

“虽然吴蜀之间有过那般激烈的战争,如今两家却又和好了。”

“吴也好,蜀也罢,都不能单独与魏国相抗衡,二者只能联合在一起。”

“并非如此简单。”

“是吗?依我看,天下之势一目了然。”

“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看不明白吗?哈哈哈……”士燮笑了。笑中带着几分寂寞。


关羽,张飞,接下来是刘备,蜀汉的三位英雄间隔一年相继去世。这三个人不在了,蜀汉不就完了吗?曹魏与东吴之中,如此以为的大有人在。然而熟知蜀汉的人物却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蜀汉不是还有诸葛孔明吗?只要孔明还在,蜀汉的基础就不会动摇。刘备刘玄德之所以三顾茅庐请来孔明,为的正是自己身后之事。”

听说了刘备的死讯,魏文帝曹丕问少容:“诸葛孔明会从什么地方着手?”

蜀地有很多五斗米道的信徒,有关蜀地的消息,少容了解得最多。“应该会从培养人才开始吧。至少一年之中,他做不了别的事情。”

“很有可能。”曹丕点了点头。

在世人看来,蜀汉缺乏人才。不仅关羽和张飞这两大支柱先后离去,就连黄忠、马超这些猛将也相继去世,经验丰富的军事人才只剩下了赵云,然而赵云也已经上了年纪。诸葛孔明首先必须搜罗文武方面的人才。

实际上,蜀地并非没有人才。由外地进驻巴蜀的刘备政权,将当地的人才放在一边,置之不理。哪怕是刘备,在同甘共苦的部下尚在的时候,也不能启用当地的人才。“当地人当不上高官。”“果然还是外来的政权。”因为有这样的评价,当地的人才对蜀汉一直三心二意。

刘备入蜀已经十年有余,旧部纷纷老去,也到了高层更换的时期。诸葛孔明于成都开丞相府,广招贤才,当然对本地出身的人也非常欢迎。以前,任命蜀汉的将领常常偏汉而远蜀,而孔明在丞相府培养的人才多为蜀地人士,强烈的乡土之情充溢其中。在大地上生根的政权,终于开始逐渐稳固了。但直到真正稳固下来为止,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这与少容的预测一致。

交州城中,士燮一边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他也知道了这件事。表面看来,他成天痴痴地望着外面的风景,实际上他偶尔也会坐下来,提笔写一些东西,例如短文、书信。他趁着蜀汉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在煽动益州少数民族的将领。从四川南部到云南、贵州、广西地区,这一带的少数民族仍然很多,今天也是如此。他们称长老为耆帅。当时,耆帅是一位叫作雍闿的人。

杀蜀汉太守,起兵反叛。只要决心叛汉,军资不是问题……士燮年轻的时候,曾在洛阳游学,除去这段时间,将近八十年的人生几乎都在交州生活,与少数民族朝夕相处。士家在交州居住的二百年间,一定也混入了少数民族的血统。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血缘上,他很理解少数民族。煽动耆帅反叛之类的事情,对他来说相当容易。“为了东吴。”现在他臣属于东吴,他想为吴王煽动少数民族作乱,进而陷蜀汉于困境。当然,他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巩固士家在交州的地位。“诸葛孔明若稳定了蜀汉的状况,必定举兵南下。”这是士燮的预测。用不着与曹魏相比,就算是跟东吴相比,蜀汉的国力都很虚弱。为了增强国力,只有开发巴蜀的南部。这里资源丰富,与中南半岛、缅甸、印度、南海等地的贸易往来也很频繁。在与曹魏和东吴开战之前,蜀汉必然要先在自己的土地上开发资源。“趁着现在,先扰乱他要开发的地方。”老人如此考虑。

耆帅雍闿血祭了蜀汉任命的益州郡太守正昂,掀起了叛乱。蜀汉因为正昂被杀,派了一个名叫张裔的前去继任,雍闿又捉住了张裔,将他送到东吴。因为这一功绩,孙权任命雍闿为永昌太守。雍闿的反叛成了燎原之火。本来,巴蜀南部很早以前就被成都的汉人政权压榨,积怨颇深。只要有了第一次反抗,接下来就不必特意煽动了。民众一齐揭竿而起,就连蜀汉任命的官吏也随着民众揭起反旗。如果他们不这样做的话,连自己的性命也将难保。牂柯太守朱褒和越嶲大帅高定也起兵叛乱,加入了雍闿的阵营。

此时,刘备刚刚在白帝城去世不久,蜀汉还没有讨伐叛军的余力。诸葛孔明封锁了越嶲的灵关这一关口,全力阻止叛军进入蜀汉的中心。在这一时期的叛乱之中,蜀汉方面沿永昌线顽强应战。然而最终周围的民众蜂起暴动,最终攻下了永昌。鼓动民众起义的是以孟获为首的少数民族首领。诸葛孔明想以外交手段化解这一危机。为少数民族叛乱撑腰的交州的实权人物是士燮,他的身后则是吴王孙权。只要改善了蜀汉与东吴的关系,这一叛乱便可迎刃而解。本来,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若没有为关羽报仇的难题,其他的问题都算不得什么。十四年前的赤壁之战,双方还曾经联合抗曹。

眼下不需要武将出场,而是说客活跃的时候。为了推进与东吴的友好关系,该起用谁来担任外交使节?诸葛孔明将蜀汉的人才一个个理了一遍,难以找到一个适合的。找了许久,诸葛孔明终于找出了一位。

“蜀汉并非没有人才,而是一直都没能发现人才啊。”诸葛孔明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其中也有反省。为了能让蜀汉与东吴结成同盟,他在成都府内差不多将世上活着的人物全都研究了一遍。


那是一个名叫邓芝的人物。邓芝字伯苗,先祖是东汉大司徒邓禹,可谓出身名门。话虽如此,不知什么原因,之前他一直怀才不遇。“我是大器晚成。”连他本人也这么说,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据说年轻时算命先生曾这么说过。他的口才也并不是很好。若是口才好,应该早就会被起用了。不过他的言语虽然木讷,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服力。“此人可用。”孔明心想。

江南人才辈出,能言善辩的说客不在少数,孙权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辩才。要说服孙权,就要有比他周围的谋士还要优秀的唇舌。而且,未必需要滔滔不绝的辩才,需要的或许是更加与众不同的人物。现在孙权坐镇的荆楚地区,自屈原以来,便是一片洋溢着华丽辞藻的土地。不管怎样的辩才,说到底也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要想说服江东孙权,靠的只能是独特的唇舌。

孔明起用邓芝,还有另一个目的。东吴政权是地方豪族的联合体,因此家世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邓芝的先祖邓禹曾辅佐东汉创立者光武帝,堪称开国功臣。邓禹,字仲华,当时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派邓芝出使东吴,无论结果怎样,至少吴国上下都会怀着敬意去迎接他。孔明并不想让邓芝用花言巧语到处去游说,而是靠他的说服力来与东吴结盟。

邓芝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卜卦的人说他大器晚成,他便深信不疑。孔明抓住了这一点,夸赞道:“蜀地虽然人才济济,但能做到的只有你一人。”

孙权在接见蜀国使者邓芝时,说道:“既要结盟,盟友也要强大才行。假设吴蜀已经结为同盟,如果魏国征发大军,由汉中进攻蜀国,蜀国能坚持多久?蜀主尚且年幼,并且国土狭窄,国势不振。魏国若攻破蜀国,我东吴身为盟友,命运便如风中之烛。因此孤纵然有同盟的决心,也难以迈出这一步。”

“蜀绝非小国。与吴一样,均非小国。”邓芝反驳道。吴的身后有交州这片广阔的土地,蜀也有南方未开发的广大地域,若能有效利用,不会比魏国差。

“我主虽然年幼,但有丞相诸葛孔明尽心辅佐。吴王殿下乃一世明君,我家丞相也堪称当世俊杰。蜀有剑阁之险,足可固守,吴有三江天堑,可阻魏军。吴蜀发挥彼此的长处,结为紧密的同盟,便有可能实现天下统一。退一步讲,也足以对抗曹魏,图谋天下三分的大计。”邓芝充满诚意地解释道。虽然偶尔有卡壳,有的地方也说得未必准确,但他的话语颇有分量。孙权一直紧盯着邓芝的眼睛听他讲话。只见他脸上毫无惧色,始终正对着孙权的视线侃侃而谈。

“听说魏国要求将吴王殿下的太子作为人质。若是送王太子去作为人质,魏国下一步就会要求吴王殿下入朝。倘若拒绝,魏国就会以此为借口,大举发兵,还会声称吴反叛朝廷……如此之时,我蜀汉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人马也会顺江而下……这样一来,江南的天地,就不再是殿下的了。”虽是讷讷之言,邓芝却在最后的地方运足了力量。

“不会错过好机会吗……”孙权低声重复了一句。他很喜欢邓芝如此直来直去的表达方式。若真到了那一步,那确实是不可坐视的好机会。假设孙权是蜀地之人,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起兵伐吴。

“如何?”邓芝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孙权不放。

“明白了,卿所言极是,句句在理,吴蜀的友好也是我所期望的。与魏的关系也经历了许多曲折,待我选派合适的使者去向孔明丞相解释。”孙权道。

东吴派来的使者是张温。张温去了蜀国之后,完全倾向于蜀,回到东吴后,也常把“蜀地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他如此宣扬蜀地的事情,令孙权心中极为不悦。后来张温失宠,据说这也是一个原因。张温作为特使访问了蜀国。作为答礼,蜀国也向东吴派来使者,这个使者当然还是邓芝。

吴王孙权对邓芝说:“如果天下太平了,我与蜀主平分天下,不亦乐乎!”

邓芝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答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如果攻取魏国之后,两家主君各行仁德,臣下各尽其忠,最终将拿起武器,战争便又开始了。”

孙权大笑道:“卿之心清澈可见,你心口一致,让人放心。”之后吴蜀多次交换使者。蜀也曾派遣邓芝以外的人,但都没有能够让孙权高兴。孙权给诸葛孔明写信,信中说:“和合二国,唯有邓芝。花开必结果,其他人的花开得大,结的果实却很小,或者完全不结果。”


刘备去世当年,蜀汉改年号为建兴。第二年,即蜀汉的建兴二年(公元224年)、曹魏的黄初五年、东吴的黄武三年,没什么特别的事。曹丕率领水军南下广陵,不久又返回北方。广陵是现在的扬州市,曹丕差不多进兵到长江一线了。因为吴王没有交出人质,曹丕为了示威才出的兵。孙权没有应战,天气也相当不好,魏军几乎是无功而返。这一期间,吴蜀的同盟更加紧密起来。

诸葛孔明治愈了夷陵战败的伤痛,致力于民生,令国家休养生息。经过差不多两年的休养,建兴三年(公元225年)春三月,诸葛孔明向蜀军发出南征动员令。前年六月,以雍闿为首领的叛军,也就是“西南诸夷”在蜀的南部掀起叛乱。那一年四月,刘备刚刚去世,蜀国没有余力平定叛乱,只是封锁了灵关,避而不战,如今国力终于恢复了。“蛮夷胆敢乘先主驾崩之时叛乱!”蜀军同仇敌忾的心情高涨。诸葛孔明一直着重培养着这样的感情。作为外来政权,要想与当地人融合,有这种共同的强烈情感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次南征,是接下来北伐的一个环节。这一点各位都知道。我亲自领兵,指挥这次南征。”诸葛孔明在群臣会议上说道。

一个名叫王连的人表示反对:“南方乃瘴疠之地,丞相身负国运重担,怎能担受此种危险?万一有所不测,蜀汉前景岂非一片黑暗?”他流泪道。

诸葛孔明眼睛不禁发热,强忍住了泪水。王连是当年刘璋的旧部。刘备夺取蜀地之时,王连镇守梓潼,顽强抵抗,刘备在那里几乎无法前进。他本是对外来政权最有敌意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却流着眼泪为孔明的安危担心。

“融合差不多成功了。蜀国人心已经合而为一……”对于王连的抵死反对,孔明虽然在心中低头致谢,但在会议之上,却昂然抬头,挺胸笑答:“我已然下定决心。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挥师向北,讨伐暴虐无道的曹魏。虽说如此,此次南征也是其中的一环,首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非亲自指挥不可,决不会打退堂鼓。”要与曹魏开战,北伐的军粮必须依靠四川南部这片肥沃的土地。若是南方的局面不安定,就意味着北伐的军粮难有着落。所以孔明才一直强调这次南征是北伐的一个环节。“还是说,我孔明缺乏作战经验,由我指挥,诸位难以安心?”孔明仿佛在责问一般。因为日后在军事方面的出色表现,世人往往将诸葛孔明奉为军神一般的人物,实际上他在军事上的才能不及政治上的才能。刘备在为关羽报仇的时候,也只是命令孔明留守成都。之前孔明也几乎没有指挥野战攻防的经验。

“不,当然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由我亲自领兵,不得再有异议。”孔明决定就任南征军的主帅。此时的蜀汉接连失去了关羽、张飞、黄忠和马超等武将。从今往后,必须依靠新的武将作战。身为主帅,当然应该了解新武将的战绩以及作战的喜好等。孔明之所以亲自领兵,也是为了观察这些有发展前途的新武将。由这一点上说,本次南征确实是北伐的前奏。南征军的参谋长,是战死夷陵的马良的弟弟马谡。李恢、马忠、张仪等新一代武将,也将在这次南征中一试身手。

“此次出战,基本作战方针是什么?”孔明问马谡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马谡回答。

“没错。”诸葛孔明得意地点了点头。

蜀军进兵的首要目标,是被称为南中的地方。南中距离成都很远,道路崎岖险恶。大军一到,南中的敌人束手投降,然而大军一走,这些蛮夷便又背叛。南中人知道,成都的人马来南中并不容易。“南征的目的是要保持南中的稳定,长期的稳定。”孔明着重强调“长期”。只有获得长期的稳定,军粮和资源供给才能依赖这一地区。因此不能用一时的武力压制,使其心服才是最重要的。

“这两年他们为所欲为,真是可恨!”马谡咬了咬嘴唇。

“你是说这两年我们什么也没做?”诸葛孔明笑着问道。

“也并非如此。我们尽全力恢复了与东吴的友好关系,无暇顾及南中。”

“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想做的话,时间自然就会有的。”

“是吗?”马谡有些不解。

“攻心之战,可以不必真刀实枪。这一年来,我都在为战斗作准备。”

“丞相此言何意?”

“你没听说那些人之间也起了纷争吗?”

“听说了……那些人本来就是各个部落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好像是有什么问题……那是……丞相的……”

“不算是我鼓动的。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引发内讧的因素。我只是略微加了一把火,煽动了一下而已……”

“不愧是丞相……”马谡眨着眼睛。

“不过,”孔明摇了摇头,“事情并非事事如愿,一帆风顺。我虽然想要煽风点火,却也有人想要担水灭火。”

“担水灭火?是蛮族之中的人?”

“不,是外来的人。”

“那是什么人?”

“交州人。”

“果然还是那个士燮。”马谡皱眉道。

“不,不是那位老人。我费尽了力气,总算和那位老人打过了招呼……可是还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骑在马上的孔明也皱起了眉头。

“这个不速之客是……”

“不过,我们不会输的。”

孔明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挺起胸膛,一副信心满怀的样子。


南海(现在的广州市)的一隅,有一座朱漆柱子的飞檐建筑,人称“交州王者”的士燮老人来到南海之后,一直住在那里。约二三百步之遥的地方,有一座府宅,庭院宽阔,里面种着许多叫作苹婆的南方树种。据说这里是西汉南越王的旧宅,而现在则是惹怒吴王而被流放的怪人虞翻的住所。无论登上府邸的哪一幢阁楼,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对方的住所。

“来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啊,好在我还没有老糊涂……哎呀呀……”士燮老人手捻雪白的须髯,从阁楼的窗户中张望虞翻的住所。对于住在那里的人,老人与诸葛孔明一样,使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老人曾经接受吴王孙权的命令,煽动南夷对蜀叛乱。受命之时,正值刘备为关羽报仇,沿长江顺流而下之时。吴与蜀是仇敌关系,可以说搅乱敌军后方乃是对付敌人的常用招数。不过,由于孔明和邓芝的努力,促成了吴蜀结盟。于是,老人的煽动活动暂时停了下来。

然而,不久之后孙权又下达了极为苛刻的指示:“像之前支持雍闿那样,制造南中的骚乱。”吴蜀表面上是同盟关系,背后却各有各的算盘。“要是这样的话,我也要暗中留一手……”士燮拿定了主意。

诸葛孔明也曾经来劝诱过他,说他只要能削弱南夷叛乱集团的实力,便赏赐他蜀地的财宝——老人已经悄悄向首领雍闿打过招呼:“暂时休息一阵吧……”当然,交州的老人也送给雍闿一些财物。雍闿在不毛之地放火,制造叛乱的声势,实际上没有采取什么大不了的行动。

老人周旋在孙权的命令与孔明的收买之间,计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然而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诸葛孔明这位英杰所在的蜀汉实力在积累,说不定会一举南下,威胁到交州的安全。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士燮才煽动西南诸夷的叛乱,而不只是遵从了吴王的命令。不过,这到底只是权宜之计。假如孔明真想动手,西南诸夷的叛乱转眼就会被镇压。现在蜀汉致力于同东吴重修旧好,无法顾及其他,趁着这个时候……若等到蜀汉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交州就危险了。单单煽动西南诸夷叛乱一事,便足以作为讨伐交州的口实了。“到该考虑的时候了……”正在这时,孔明派人来劝诱,双方一拍即合。

也恰在此时,不速之客——虞翻流放来了这里。老人从儿子那里听说了虞翻被流放的原委,顿时明白了个中原因。虞翻怕是接受了孙权的密令,前来监视交州的。监察的当然就是士家一族骚动西南诸夷的工作。

不管怎样虚与委蛇,武昌孙权的耳中一定也听到了南夷情势反常的消息。孙权虽然想调查此事,但若是派出正式的使者,恐怕会被老奸巨猾的士燮应付过去,因此便决定采取变通的形式——于是便有了惹怒主公的臣子被流放到交州的事。这样一来,当地人也不会心生戒备。譬如士燮的儿子士徽,便没有将虞翻的到来当一回事。

“五十多岁了还让我操心……”士燮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好好想想吧。之前虞翻一直都被流放,不久之前刚刚蒙赦。然而刚被赦免,又故意顶撞主公,这难道不可疑吗?”

“毕竟他是个怪人啊……”

“怪人确实是个怪人,可是他的古怪行径这几年特别多,感觉有故意做作之嫌。这也就罢了,他本来是因为直谏而受的惩罚。直谏乃是为国家着想,然而这一次却不同。欺辱归降的将军,无视主君的敬酒,直言神仙的荒诞,这些都与国事无关。他本来是个敢于直谏的人,现在却成了酒后乱言之人……好了,听到这样的事情,世人只会摇头叹息。普天之下,向主公卑躬屈膝的大有人在,对于虞翻这般自傲的人物,一抬手就可以将他打发走,而实际上他却没有被打发走。虞翻倘若真的处处顶撞主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了脑袋。可是为什么虞翻一直活到现在?恐怕是从一开始就与主公串通好了吧。他不把主公放在眼里,因此被流放到了遥远的交州。世人都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没掉脑袋,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怪人就是怪人,这倒也不足为怪。虞翻以这种形式来交州,看上去非常自然,其实是为了探听我们的虚实啊……”士燮侃侃而谈,思路十分清楚,一点也不像年近八旬的样子。五十岁的儿子钦佩不已。

“还是真花费了一番工夫啊。”儿子士徽摇头道。

“为了蒙蔽我们,吴王殿下用了一个复杂的手法……恐怕是张昭为他出谋划策的吧。嘿嘿,老夫虽然上了年纪,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骗吧……”

“父上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一听说浮屠女子和五斗米道的人一同前来,我便明白了。那些人可以在信徒中间自由往来,能够收集各种情报。虞翻带来的,全都是这种有用的人啊……”士燮紧盯着虞翻的住处。

“那该如何应对才好?”儿子问道。

“那边好像有了动静……”还没等老人的话说完,这边却先出了动静。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事,这么吵?”老人说道。

快步上楼的人大声喊道:“雍闿被杀了!”

“什么,雍闿……”老人霍地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困苦的表情。站了半晌,他终于颤巍巍地坐下来,叹道:“难怪……虞翻的府上乃是喜庆的动静啊……”

士燮收买雍闿,让他为了蜀汉而放缓叛乱的行动。也许在雍闿的内部引起了不满。总之,雍闿一死,强硬派的孟获就会当上西南诸夷的领袖。据说孟获相当有人望,统率能力也出类拔萃。他一定会以蜀为对手,在南中掀起暴乱。

“这是曹魏弄的吧……”老人自语道。扰乱蜀地边境,相比同盟的吴国,更加受益的是诸葛孔明北伐要攻打的魏国。难道说曹魏的细作也渗透到了这里?“是张昭……把虞翻送到交州来的。”老人摇了摇头。东吴很早以前就有亲刘派和亲曹派两股暗流。前者的代表是已故的鲁肃,后者的代表则是如今依然健在的张昭。“罢了,顺其自然吧。”老人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带的少数民族有苗、彝、侗、壮、瑶族等民族。从容貌上看,他们与汉人的差异并不大,可以说几与汉人无异。有些人的文化教养甚至还在汉人之上。孟获就是这样的人。雍闿被暗杀之后,孟获毫无异议地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一年左右的时间,盟友之中对雍闿的评价并不太好。据说他有了许多来历不明的财宝,妻妾也多了。“耆帅身边不干净。”将领之中有这样的猜测。所以当他遭到暗杀的消息传来时,知情者点头道:“果不其然。”

对西南诸夷的叛军来说,眼下的事态万分紧急。以诸葛孔明为主帅的蜀国大军打开越嵩的灵关,陆续南下。孔明首战斩了夷王高定。叛军推举孟获为首领,拼死抵抗。蜀军的一路人马,由马忠率领进入牂柯,击破了贵州的叛军。牂柯郡也就是今天的遵义。由李恢率领的另一支蜀军,进入了云南昆明。这支部队起初被叛军包围,最终突围,成功地与本部取得了联络。孔明对部下反复强调的是“攻心”两个字。无论打胜了多少仗,如果失去人心,就与败仗无异。因此,有些仗也会打得艰苦。李恢的军队陷入苦战,也是因为怕失去人心。

“生擒孟获,不要杀他。生擒者重重有赏。”在四川南部、贵州和云南一带,传开了这一命令。终于抓住了孟获。孔明带着孟获,让他参观了蜀军的阵营。

“怎么样,蜀军的阵法如何?”孔明问道。

“没什么了不起。刚才一战是我没弄清状况,因此才被捉住。如今我知道了你们的阵法,已经想出许多办法对付你们了。倘若早些知道的话,我绝没有输的道理……真是遗憾啊……”孟获说着,咬了咬嘴唇。

“哦……那就再打一次试试?”

“嗯?这是什么意思?”

“放了你,然后再打一次,看看到底谁胜谁负,如何?”

“你这是认真的?”

“我诸葛孔明从不食言。”

“好,放了我吧。”

“好。”孔明放了孟获。此举也让敌我双方目瞪口呆。孟获再次率领叛军与蜀军大战,结果依然没有取胜,再次成为俘虏。

“哈哈哈!”孔明笑道,“我稍稍变了一下阵法,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也没有办法,总之是败了。不过,若是能够再战一次,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再战一次吗?”

“嗯……那就……”孟获盯着孔明,孔明笑着点了点头。

孟获再次被释放。再战再败,直至七纵七擒。这成了千古流传的故事。“你回去吧。”到了第八次的时候,孔明又这样说,然而孟获已经不打算离开了。

“丞相自有天威,非我孟获能胜。”孟获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样一来,益州、永昌、牂柯、越雋四郡就平定了。三月从成都出发的蜀军于七月凯旋。这此远征为期仅为四个月。战后处理相当简单,蜀军全军凯旋返回成都,没有在南方留下一兵一卒。蜀的朝廷也没有向当地派遣任何官员。

“留兵则须运粮,一不易也;置官则扰百姓,二不易也。”孔明解释道。

“那又为何领兵远征南中?”对于这样的疑问,孔明答道:“我想让他们明白,造不造反,情况都一样。即便造反,也只是白白牺牲人命而已。”南方平定下来。蜀汉最大的事业北伐——与曹魏的战斗也临近了。从南中凯旋之后,诸葛孔明便忙于为北伐作准备。

这一日,孟获从南中来到成都,见到了孔明。“一切顺利吗?”孔明问道。孟获现在是西南诸夷的首领,治理着蜀汉的南方。

“托丞相大人的福。”孟获答道。诸葛孔明与孟获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不单是战后如此,从战前开始便是如此了。

“我们也不愿白白送掉性命。只要没有汉人官吏压榨,我们也没有别的奢望。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巧妙地把这场叛乱平定下去?”孟获悄悄地与孔明商量。孔明苦苦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七擒孟获”的好戏。无论敌方还是己方,对此都会感动不已。因这一戏剧性的演出,骚乱被抑制下来了。

“今后也要请你多加努力啊。”孔明说道。

“彼此彼此。只是虞翻倒霉了……平定南中之乱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完成使命。据说孙权大怒,将他贬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他也是个忠君的人物,拼死在南中制造骚乱。”

“话虽如此,对南中的百姓来说,南中已经开创了新的未来,不是外来者能策动的了。”二人一边对斟,一边交谈之时,急使来了。

“启禀丞相,据报曹魏的伪帝曹丕已死!”急使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哦!曹丕……”孔明抬起了头。


作者曰

孔明对孟获七擒七纵是三国故事中最精彩的片段之一。然而在少数民族之间,却又传说,孟获七擒孔明,又放了七次。这样一个完全相反的说法一直流传到今天。

现在的广州市解放北路以西,中山六路以北,人民北路以东的一片地区,因为古寺众多而闻名。其中有以花塔而知名的六榕寺,以光塔而著名的伊斯兰教的怀圣寺。最古老的则数光孝寺。光孝寺,据说吴的骑都尉虞翻左迁之后,在这栋南越王的旧宅居住。当时人们称这座府宅为“虞苑”。博学的虞翻在这里讲学,云集了数百名弟子。之后,不知道孙权对他哪里不满意,又将他贬谪到苍梧郡的猛陵。苍梧位于现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的桂林附近,更加靠近边境。虞翻在七十岁时故去,他的遗属被允许回到江南。虞翻的遗孀便施舍了南海的旧宅,这里后来也就成了佛寺。起初似乎叫“制止王园寺”。四世纪末的克什米尔僧人昙摩耶舍和五世纪初期的求那跋陀罗等人在这里创建了道场。唐太宗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这里改名为“乾明法性寺”,武则天时代则称为“大云寺”。天宝八年(公元749年),第五次前往日本航海失败的鉴真和尚漂流到了海南岛,拜访了这座寺院。《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记载,鉴真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春天,登坛给信徒受戒。到了南宋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5年),才被改名为“光孝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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