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惊雷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这是一个近年来少有的酷暑。

“太热了,达官贵人的脑袋是不是也热糊涂了?”长安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夏天。自四月董卓被杀开始,局势反而日益动荡。确实有什么地方很反常。尤其是左右政局的达官贵人,恐怕都因为过度兴奋而出现了精神错乱吧。因为独裁者董卓的死而兴奋的,不单单是达官贵人,也包括普通百姓。这种兴奋的余热,连同盛夏的酷热一起,简直要将长安城燃烧起来。

“天太热了,不要硬扛着。”陈潜向少容说道。

少容在护城河边下了马车,向巷子深处走去。此时虽然是白天,但因为酷暑难耐,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不过,依然可以充分感受到百姓的生活气息。少容为了亲身体会这种气息,每天都会在街市中漫步,陈潜每次都陪在她身边。他虽然远比少容年轻,但总是他先喊累。

“没有硬扛着啊。”少容笑着答道。她的脸上看不出疲惫的神情。

两人之间有个约定——在街巷中散步时,陈潜要对少容以“姐姐”相称。但每每向人说起两人是姐弟的时候,人们不止一次地说:“哎呀!姐姐看起来更年轻,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呐。”不过,这话并非说陈潜显老,而是因为少容看起来确实年轻。她并不只是为了感受生活气息才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散步的,也为了搜集各种各样的信息。长安城中也有不少五斗米道的信徒。她的情报网正是以这些信徒为核心构成的。

“阿潜,信徒都觉得可惜啊……说起太平道的时候。”少容说。

“是啊,因为都是同道……”陈潜答道。

五斗米道的信徒感到可惜的,是同属道教派系的太平道黄巾军,受到关东诸侯的讨伐而一蹶不振了。

“我们为何不起兵举事?”也有信徒不解地问过这个问题。

东汉末年的动乱,其根本原因是政治层面上的两个字——铜臭。所谓铜臭,说的是铜钱散发出的气味,用现代流行的说法,就是钱权政治。朝廷将名目上的官职明码标价,用来出售。但是,与金钱挂钩的,并不仅仅是名目上的官职。实质上的官职,即那些能够左右世事的官职,基本上也都以金钱为基础。得到这些官职的人,自然都希望能够尽快收回他们买官的钱,而且要获取更高的官位,需用尽一切手段敛财。最快的方法自然非榨取百姓莫属。于是,普通百姓便备受压迫,不得不为了这些满身铜臭的家伙,起早贪黑做牛做马地劳作。

“难道我们就这样任人宰割吗?”有些民众意识到自己受到压迫,心生怒火,太平道便将这些怒火吸收进来,组成了名为黄巾军的造反团体。

另一方面,同样是百姓,也有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参军。这些人组成了各地军阀的军队,先是用于讨伐黄巾军,而后又充当军阀混战中的走卒。同样是饱受欺凌的人们,在战场上流着血甚至丢掉了性命。因食不果腹而起事造反的人,同为了吃上饱饭而加入军队的人自相残杀。这只能说明现实的矛盾与残酷。

如今,造反军形势不利。造反军的核心是太平道,同属道教的五斗米道信徒们都为他们感到着急和可惜。

不久前,少容和陈潜刚从太平道的秘密联络点听到了一条不好的消息:青州黄巾军战败。

在形势不利的造反军之中,青州的黄巾军曾经气势最盛,斗志昂扬。青州位于今天山东省东部,包含济南市在内,过了黄河便是河北的幽州。这里是太平道传教最盛的地方。青州黄巾军之强,源于太平道这一精神支柱的作用,以及由此出现的以家族为单位的参与者。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在帮助造反军。

青州黄巾军,攻下了兖州。兖州西邻青州,已经算是中原地带了。兖州刺史是刘岱。他参加了讨董联军,是进兵酸枣的诸将之一,脾气极其暴躁。他与东郡太守桥瑁同为酸枣诸将之一,却因为关系不和,暴起发难,杀了桥瑁。

刘岱进兵讨伐青州黄巾军,骂道:“没有教养的寒碜部队,看我不把你们捏碎!”

曾为酸枣同僚的济北相鲍信,劝谏他说:“青州黄巾军多为暴徒,势如破竹,无坚不摧。然而,军中无辎重,缺乏耐力。眼下宜退守,待其势力减弱,再行出击。”

的确,当时的青州黄巾军恰如在原野上奔驰的大群野牛,不可阻挡。然而,他们不可能一直狂奔下去。肚子饿了也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自然就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予以一击。这便是鲍信的忠告。然而刘岱不听忠告,进兵作战。他被疾驰战车的马蹄踏扁,战死沙场。鲍信急赴东都,邀请曹操出兵。

——刘岱战死,兖州无主,请君主之。此时的长安朝廷威令不至。谁有实力,便可随意获取刺史、太守之类的地位。

曹操的部将陈宫主张出兵:“此乃霸业的第一步。请攻克兖州,奠定夺取天下的基业。”

曹操判断青州黄巾军势头减弱之时,率兵自寿张县(现在的山东省谷城县)东出击。然而,青州黄巾军却比预想的更强。两军一场鏖战,鲍信战死疆场。曹操手持盾牌,激励全军,不分昼夜地发起挑战。黄巾军自出青州以来,一直疲于战事,未得休整,遭到了曹操人马的重创。

黄巾军最终还是战败了!

少容与陈潜也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


诛杀董卓的首谋是王允,而功勋最高的自然是吕布。吕布因而获得了奋威将军的称号,地位与三司平齐。三司,又称三公,是司徒、司马(太尉)和司空,是国家最高的官职。此外,又将温县赐予吕布作为食邑,封为温侯,有了参知政事的权力。

吕布并无什么教养。当年他将直属上司丁原的首级作为晋升之礼,投入了董卓的阵营,成为董卓的养子兼贴身护卫,权倾一时。如今他又杀了既是主公又是养父的董卓,跻身于国家最高的权力之列。虽然诛杀董卓不得不借吕布的手,但王允从心底瞧不起吕布。“弑主之人!”王允对吕布的态度,已经超过蔑视的界限,达到憎恨的程度了。

董卓死后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处理他遗留下来的军队。朝中重臣在议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吕布主张:“全都杀了。”长安的军队大部分都是董卓嫡系的凉州兵。凉州在今天的甘肃省武威,从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这里自古便是强兵辈出的地方。吕布出身于五原,他的势力只在过去丁原所率的部队之中。在凉州兵中间,吕布很孤立。如今他又杀了凉州兵的大靠山董卓,自然成了凉州兵最为痛恨的人——所以,他才主张全盘杀掉。

“要杀这数万的凉州兵,需要数十万人马才行。哪里能找来如此大军?”王允不无讥讽地问道。

“是呀!好像是有点儿行不通啊,”吕布根本不知讥讽是何物,“那就把将校以上的人杀了。”

“这也不可。首先,他们只是追随董卓而已,本身并没有什么罪责。”王允婉拒道。

车骑将军皇甫嵩提议:“无论如何,这支人马还是远离长安为好。且将他们迁去陕地(现在的河南省陕县)如何?”

这个提案也被王允拒绝了。

陕地设有军事据点,本是董卓用来防备关东反董联军的。若是向那边增调兵力,以袁绍为首的诸将恐怕会大为震怒:“董卓死了,竟然还要防备我等?”

“关东诸将举义兵讨董卓,不正是我们的盟友吗?不可轻举妄动,免得他们以为是要防备他们。”王允的意见不无道理。

不过,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反对处罚蔡邕而与新政府断绝关系的士孙瑞,当初曾经建议:“请天子下诏特赦凉州兵,他们本身并无罪过。”

王允对这个建议置之不理:“既然无罪,又有什么要特赦的?”

道理上确实如此,可惜现实并不总是符合道理。因为没有任何确定的办法,凉州兵一直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伏诛的主帅,被烙上了恶逆无道之名。他们身为部下,自然会觉得世人总以冷眼相待。此外,又有传言歪曲朝廷的处理措施——悉诛凉州人……

既然如此,只有自守一途了。手中有武器,自卫还是有自信的。只是因为没有主帅,缺少可以总揽全军的人物,于是,便以小队、中队这样的形式,分成一个个小集团,拥兵自立。

兵卒虽然无罪,董卓的主要幕僚却另当别论。特赦了师团长级别的李傕、郭汜、牛辅诸人如何?他们为防备关东诸将,驻守在长安城的东面。脆弱的新政府若是以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为对手,形势可就危险了。

恰在此时,李傕遣使来长安乞求特赦。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放心了。”朝中重臣纷纷赞成特赦,皆以为不会有谁提出异议。

然而,真有提出异议的人——手握大权的王允一鸣惊人:“一岁不可再赦,这一原则不可破。”意思是说一年之内,不可有两回以上的特赦,这是东汉以来的新规矩。这条规矩本是用来限制滥用特赦的情况,王允却将之用在如今这个非常时期了。这一年是初平三年,正月时候已经颁布过大赦令了。可以说,正是墨守前规才断送了脆弱的长安新政权。

“不许之。”长安的回答简洁明了。

“既然不赦,除了一战,别无他途。”李傕引兵西返,坚定了进攻长安的决心。

安抚军心的绝好机会,却因为恪守陈规而白白错过。而且,又没有趁着长安的凉州兵军心动摇的时候采取措施——也许真是天气太过炎热,高官的脑子都热糊涂了吧。


不一定非要嘲笑王允死脑筋。他搬出“一岁不再赦”原则的时候,群臣之中竟然没有一人主张打破这个惯例。

尊重形式——这是东汉延续了两百年的传统。女儿蔡琰对父亲入狱一事,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因为她事先从士孙瑞处得知——这只是形式上的入狱。若是不遵从形式,这个世界也就无法运转了。然而,当父亲死在狱中的时候,她伏身于地,失声痛哭。蔡家只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也许是害怕文姬寂寞,离开五丈原的少容在长安寄宿到了蔡家。而被吕布自董卓府邸带出来的貂蝉,也被安置在蔡家,暂避风声。仔细想来,所谓暂避风声,也算出于形式主义上的考虑。然而,吕布之所以选择蔡家,似乎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貂蝉的地方。吕布在探访貂蝉的时候,顺便去了文姬的房间。对于吕布来说,这已经是他能表现出的最高情谊了。

“好了,振作点吧。”吕布和文姬闲聊起来。

他本想宽慰文姬,然而话语却让文姬更伤心。“是王允杀了你父亲。你父亲笔杆子有两下子,王允大概是害怕你父亲不知道会怎么写他吧……当然,我就无所谓了,怎么写都行。”吕布说话的时候,文姬一直垂着头,紧咬着嘴唇。

吕布又说起董卓的女婿牛辅临死时的情况:“今天牛辅的首级来了。首级啊!当然啦,首级这东西不可能自己跑过来。是一个胡人提着牛辅的首级来的,说是要赏钱……哎呀!牛辅的首级就这么简单地滚了过来啊。就因为妨碍我,我还把李肃都杀了……”吕布满不在乎地说。

李肃是吕布的部将,当初伪装成禁卫兵守在未央殿北掖门,第一个用戟刺董卓的人就是他。吕布派给李肃人马,让他攻打牛辅,结果李肃大败而逃。吕布大怒,斩了李肃。在服丧之中的女人面前提及如此血腥的话题,吕布竟然都没有动动脑子。

“听那个胡人说啊……”吕布继续说。

牛辅这个人,非常相信筮竹之类的占卜,身边总是带着算卦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用筮竹占卜吉凶。他曾经杀过中郎将董越,就是因为易者占卜到这样的结果——火克金,外谋内之卦也。董越来投奔牛辅,牛辅觉得他要谋害自己,立刻砍了他的脑袋。大事小情,都由筮竹决定。得到董卓死讯的时候,牛辅自然也将自己的去向托付给筮竹了。

算卦之人摇动筮竹,噼啪作响,判断说:“哎呀!这是弃军去国之卦。”

就连人命都可以根据筮竹的结果随意夺取,对于如此迷信的牛辅来说,弃军去国这等小事,只要有筮竹的指示,那更是不用半点犹豫的。他连夜出逃。

牛辅将不太占地方的金银珠宝塞进口袋,让一个名叫胡赤儿的胡人奴隶扛着,悄悄地离开了军营。筮竹并没有指示金银珠宝的事。结果,正是这些金银珠宝夺了他性命。逃亡的途中,胡赤儿盯上了这些财宝。而且他看重的还不单单是这些财宝,若是能提着主帅的“首级”去长安,还能换取一大笔赏金……

胡赤儿杀了牛辅,夺了袋子里的金银珠宝,将首级提来了长安。

“真可怕……”文姬身体微微发颤。

少容等人也在一旁。

“被牛辅丢下的士卒怎么样了?那可是数万人马……”少容紧锁眉头道。

大将连夜脱逃,对于士卒来说非常不幸。然而,更加不幸的却是周遭的百姓。失去统领的士卒,必然会侵扰当地的住民。

“哪怕是能拯救他们的灵魂也好啊……”少容心想。

太平道主要在幽州、青州这些东部地区传道,五斗米道则在巴蜀一带的西面传道,中原地带位于其间,是传道的空白地带。目前,战乱余波未平,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原,却连能够慰藉灵魂的声音都没有。

“是啊……李傕、郭汜已经从颍川回兵了,他们的部队可能会收编这些士卒吧……”吕布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并未往深处想李、郭回兵的后果。

“反正那些都是凉州兵,他们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他又加了一句。他最关心的是北方的五原兵。他出生在那里,而且此刻他所深爱的女人貂蝉,也是五原人。这个杀人不眨眼、看似薄情寡义的男人,却对自己的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然而,身为军队的指挥官,这容易造成偏袒家乡士兵的缺点。

吕布军中五原兵固然很多,蜀地出身的士兵也不少。这些四川兵虽然对自己所受的不平等待遇心怀不满,但那些抱怨却没有传到吕布的耳朵里。


“不许之。”长安朝廷的回答如此简短,没有半点解释。接到这个回答的董卓旧部李傕诸人,愤怒异常。

——京师不赦我,我当以死决之。且不说是善是恶,董卓的影响如此大,直到他死后人们才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

李傕、郭汜等人刚接到朝廷回信的时候,不知何去何从。其中有人提议:“不如就此解散,各自还乡去吧。”

李傕也不反对这个意见,然而此时讨虏校尉贾诩说道:“诸君若弃军四散,则一亭长(驿站的头领)便能束君,我等有数万军兵,不如齐心协力,进军长安。于此四处逃散,与进攻长安失败后再逃,本没有区别。”听闻此言,众人才放弃了弃军而逃的想法。

洛阳与长安之间有很多人马。不仅有牛辅丢下的大军,还有各支小队,也有一些投机的队伍,聚集了几十人,想要观望形势投靠胜利一方。李傕一路上将这些小部队收编到自己的麾下。到达长安的时候,他的人马已近十万了。王允得到李傕逼近的消息,派胡轸与徐荣两将前往迎敌。这两员大将都是董卓的旧部,然而,二人所取的道路却不同。

徐荣是当年在汴水一带大破曹操的猛将,他的职责便是全力作战。在他看来,不管是谁下的命令,肯定都不会有错,自己只要依照命令全力奋战即可,因为下令之前头脑聪明的谋臣一定反复讨论过了。徐荣毫不怠慢,冲向李傕的大军之中。

“喂!徐荣!我们不是一伙的吗?退兵吧!保命要紧!”李傕军中不断传来这样的呼喊声。然而,徐荣充耳不闻,横冲直撞,最终战死军中。

而胡轸则与徐荣完全不同。“喂!我带兵来投了!一起给董太师报仇!”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跟李傕合兵一处了。

不仅如此,长安城中董卓的旧部樊稠、李蒙等人也被劝诱投靠了城外的部队。董卓死后留下来的军队,竟然处置得如此荒唐。

王允根本就不想管军队的事,军事上的事情都委托给吕布处理,但吕布偏爱北地的五原兵。不单是凉州兵不满,蜀兵也颇有怨言。

对于长安城内的士兵而言,从东面攻打过来的人马,都是过去并肩作战的战友,从一开始就对他们没有敌意。

李傕所率的大军包围了长安城。这一场包围,《三国志》中说是十日,《后汉书》中说是八日。总之,时间都不长。因为城中有内应打开了城门,迎接李傕的人马。内应不是凉州兵,而是受到吕布冷遇的蜀兵。

“蜀兵打开城门,放入了敌军!”

吕布听到幕僚的汇报后,冷笑道:“什么事都有啊,这世上。”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且看看形势。”吕布登上城楼,眺望四周。只见李傕的人马已经由城门拥入了街巷。

“城门处很混乱,若是李傕的人马尽数进了城,城门就没人把守了,就从那里出去吧。”吕布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立刻看出如今的形势无法取胜。

“不战而走吗?”幕僚有些惋惜地问。

“明知打不赢还要打,这不是犯傻吗……而且过了这个时候,再想走可就不容易了。”长安城内一片混战,又出现大量内应,很难区分敌我。混入其中便可轻易脱身。

“五原将校给我集合,全员上马!”吕布下令。

逃跑时,他也只带上同乡的将校。自幼驰骋于蒙古草原的五原将士,个个都是骑马的高手,连呼吸都是一致的。若是带上不太会骑马的人,反而碍手碍脚。

“她……”吕布的心中想起了貂蝉。他想带上她一起走。她也是在五原长大的,当然也可以骑马,但是到底没有那么擅长。

“罢了……有蔡文姬帮助照料,应该不会有事。”吕布狠了狠心。

“出城之后去哪里?”幕僚问。

“去南阳。”南阳有袁术。

董卓杀了洛阳的袁氏一族。袁术的兄长袁基、叔父袁隗都死于非命。结仇的是董卓,而杀了董卓的正是吕布。

南阳袁术,对替自己报仇雪恨的吕布,应该不会怠慢吧。况且袁术在如今的诸侯之中,也是势力之争的一方霸主,正是广募人才的时候。在军事上,他刚刚失去了孙坚这样一个非凡的人物,自然应当张开双臂欢迎吕布的到来。

“备赤兔马。”吕布下令。

天下第一名马,说的正是赤兔——能驰城飞堑。

当时人们盛传:“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赤兔马被带到吕布面前。

“把那个拿过来。”吕布说着,努了努嘴。

吕布说的“那个”,指的是装着董卓首级的木桶。董卓虽然已经死了四十余日,但桶里放了防腐的药和盐,首级看起来还跟活着时差不多。

吕布又检查了一下木桶里的东西,然后将它捆在马鞍上。只要有这东西在,就可以证明是自己诛杀了董卓。投奔南阳袁术,要是拿着这东西的话,一定会受到最高的礼遇。


伏身草丛,屏息静气,等待头上的风暴平息——这就是躲在蔡府同一个房间里的人的心理。蔡家府邸虽然很大,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大家聚在一起比较好,可以互相壮胆。除了女主人蔡文姬、少容、陈潜和貂蝉四人之外,士孙瑞也在这里,他是这一天早上过来的。

风暴于六月一日黎明时分猛烈地袭来。董卓死在四月二十三日,王允等人掌权还不到四十日。过了正午,吕布的使者来了。

“温侯(吕布)平安脱身,请诸位不必担心。”使者转达道。

“那,温侯去了哪里?”貂蝉问道。

“温侯说,无论他去了哪里,天下人都会知道。”使者答道。

温侯是名扬天下的英雄,无论去往何处,都会惹人注目。他所在的地方应该很快就会被世人知晓。——虽然是败军之将,吕布的意气依然没有丝毫颓丧。

年轻的家丁打探着外面的动静,时时进来回报。

“李傕、郭汜陈兵南宫掖门。”

“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大人被杀。”

“城门校尉崔烈大人战死。”

“越骑校尉王颀大人也战死了。”

“好像王允大人搀扶天子,往宣平门避难去了。”

“李傕于城门之下跪拜天子,启奏说这次擅闯长安只是为董卓太师报仇,别无他意。”

“外面形势依然很乱。”不断有人汇报外面暴风的情形。

城内虽然混乱,但传来的情报竟然很少有误。

“有士卒乱闯府邸吗?”作为一家之主,文姬最关心这件事。

“不必担心。”回答她的不是家丁,而是客人士孙瑞,“府邸周围已经安排了凉州兵,禁止他人擅闯。”

“这是先生的安排?”

“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没有调动士兵的权力,只能拜托朋友……我找了与李傕关系不错的朋友,请他负责府邸的保卫工作。”士孙瑞并没有自我炫耀的意思。此时的他心中满是哀伤。自己参加了诛杀董卓的策划,却又想尽办法避免由此引来的灾厄。这种钻营越想越让自己感到耻辱。而且,竟然还以向人标榜自己的风骨的形式与王允诸人断绝了关系,这更让自己羞愧难当。甚至,没有人看透自己的无耻,这正是自己最大的耻辱。

“多谢先生守护这个家。”说话的不是女主人,而是客人少容——她微微笑着,向士孙瑞轻轻颔首。

“啊……”士孙瑞心中暗暗惊呼了一声。

他与少容视线相遇。少容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不仅如此,少容颔首之后,她又仿佛发自内心地安慰士孙瑞一般:“所以,请安心吧。”

“好!这……”士孙瑞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先生若是有朋友与长安新主有交情,我正有一事想要拜托先生。”少容说道。

“夫人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到,愿意效劳。”

“我与阿潜想尽早出城。”

“是想早些回五丈原去吧。”

“还没决定去哪里,只是想早些离开长安。”

武装政变的时候封锁城门是当时的常规。未经特别许可的人,局势安定之前都是禁止出城的。

“很急吗?”

“是,非常急。”

“无论如何,怎么也要等到风暴平息。”

二人谈话期间,又有家丁前来报告。

“太常种拂大人被杀。”

“兵痞们借口扫荡残敌,开始四处抢掠。”暴风有愈发猛烈之势。

翌日,即六月二日,李傕胁迫天子,下诏大赦。一岁不再赦之类的陈规,早被抛到了一边。大赦之后,被视作董卓一派的人得以免罪。可怜蔡邕,若是还活着的话,也能因大赦蒙恩出狱了。李傕受封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人也被拜为中郎将。

天下又变了。

董卓的天下虽然被王允推翻,此时王允的天下又被董卓的旧部夺走。

——董卓乃忠诚无比之名臣,谋害董卓的王允是大逆不道的奸贼。

对这两人的评价也彻底颠覆了。参与诛杀董卓计划的司隶校尉黄琬被捕杀。首谋王允于六月七日处斩,享年五十六岁。王氏一族也一同问斩,王允的尸首弃于市。


六月戊辰(十一日),通过士孙瑞的斡旋,少容与陈潜拿到了特别许可,出了城门。

这一天发出了大批出城许可,因为郿坞要举行董卓的葬礼。此时又变成忠臣的董卓,葬礼自然要操办得异常风光,参加者当然越多越好。少容与陈潜的出城许可,用的也是参加葬礼的理由。时局依旧不稳,二人谢绝了大家的送行,在蔡家门前与友人一一道别。

临近出发之时,少容向士孙瑞问道:“此后的长安政局,不知先生作何预测?”

“嗯?”少容突然发问,士孙瑞不禁怔了一怔。

询问预测政局之类的问题,不像是少容的风格。不过,士孙瑞似乎知道少容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董卓身亡之际,先生便立即预测到将来董卓旧部会拥兵夺回长安。所以,您才会拒绝任职,免受牵连。先生的预测相当正确,那么今后时局如何,可以容我询问一二吗?”

少容眨了眨眼,想要掩饰脸上的表情,而士孙瑞却读懂了她的心思。

“李傕虽然是董卓旧部的主事之人,但尚不足以服众。郭汜也是个很有实力的人物……恐怕两个人会不合。”士孙瑞淡淡应道。

语气虽然委婉,却预见董卓旧部反目成仇。

“如此说来……下一次说不定要在洛阳见面了。”少容说着,微笑起来。

因为西面的甘肃是董卓兵力的来源,他特意将都城迁到了长安。董卓一脉的李傕、郭汜等人也一样。然而,若是董卓一脉的将领之间发生矛盾,长安政权便会土崩瓦解。再往后,假如有对西边毫无感情的大人物觊觎天下,都城也就重回洛阳了。

少容从士孙瑞的预测中读出了许多意思。“好了诸位,有缘再见。”少容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神采与大家一一道别。

“少容夫人对于这一次的旅行,似乎怀着什么希望啊。”陈潜心中想着,马上问了出来。

“路上再说吧,旅途还长着呢。”少容笑着说。

“是啊,不用着急。”陈潜相信少容,她头脑清醒,不会有任何思虑不周的想法。

两个人自蔡家向南而去,只有长安城的南门鼎路门开着。鼎路门附近有一条名叫王渠的护城河,河边聚集了不少人。

“这又是一个有勇气的好人啊……是平陵令赵戬大人……”听到路上行人的话,少容说道:“阿潜,过去看看吧。赵戬这个名字,以前听过,据说是个颇有骨气的人。”

“是啊,我也听说过。”

这个人是平陵县的县令。中国的县制在郡之下,一万户以上的县的长官称为县令,一万户以下的称为县长。在官员中算不得什么高位,俸禄不过八百石左右。董卓听说他的名声,想要重用他,却被他严词拒绝,说道:“吾不望县令以上之职。”董卓大怒,想要杀他。

“要杀要剐,尽请随便。”赵戬却神色自若,就连董卓也心生敬服,没有对他下手。

少容与陈潜两人来到人群之中,只见里面停着一辆灵车。当时的葬礼都由送葬者挽着绑在灵车上的绳索。这辆灵车上的绳子也有几条。天子的葬礼是要有上千人挽绳的。

灵车之前打着旗号,上面写着下葬者的官职、籍贯、姓名等。绿底白字的旗子上写着——录尚书事太原王允。要收殓陈尸闹市的犯人尸首,需要相当的勇气。赵戬做的便是这样的事。之前,他已经向李傕递交了辞去平陵县令的文书。灵车上拴了数十根绳索。然而,只有赵戬一人挽着其中的一根。他的双目炯炯放光,额头上青筋跳动。

“阿潜,我们也去吧。”少容说道。

“是。”陈潜来到车旁,挽起一根绳索。少容也取来一根。

赵戬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跟随在两人之后,人们一个个走过来,抓起了灵车上的所有绳索。

灵车缓缓地启动了。

安葬了王允之后,少容与陈潜出了鼎路门,向东而去。参加董卓的葬礼,本该往西走,不过他们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

汉代的长安,位置要比唐代的长安(现在的西安市)稍稍偏西北一些。出南门东南方向是龙首原,横穿过去便是灞水岸边。两个人在岸边等船,眼见天空阴沉下来。

“刚才一直都是好天气,现在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要是平常的雨就好了。看这黑压压的云,倒让我有点儿担心啊。”两个人交谈的时候,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雷声。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周围已经黑了下来。天色阴暗得快,放晴得也快。只见云间裂出一道缝隙,转眼便扩大开来,露出湛蓝的天空。霎时又变得阳光耀眼,灞水的水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喂,出来吧。”适才担心雨天危险而没让客人上船的船夫,此时大声呼喊起来。

“我以为会好好下一场大雨,结果一滴都没下啊。”少容笑着说。

“乌云都在西面,雷声也是从那里传来的。大概在那边下了吧。董卓的葬礼不晓得怎么样了。”上船之前,陈潜无意间说了一句。

实际上,正如他的推测,长安西面雷雨交加。董卓的葬礼恰在那时举行,负责治丧的樊稠叫苦不迭。

董卓不单在郿坞囤了三十年的粮食,更是准备了自己的墓地。墓地虽然奢华,却没有可以下葬的尸首。董卓伏诛,尸体弃于长安的闹市,又被焚尸。又因为董卓灭了袁氏一门,与袁氏有过往的人更是将董卓的骨灰撒满了街道,嘴里还念叨着:“好,大家都来踩!让马踏,让牛踩,让狗啃!”所以,董卓的棺材之中收殓的只有一些骨灰和几块残存的骨头——好像是他的。

依诸侯之礼下葬,然而打开墓穴,刚要埋葬的时候,突然天上豪雨倾盆。当时要使用一种叫“绋”的粗绳子把棺材放进墓穴里。人们想赶紧把棺材放下去,可是不知为什么,放到一半时绳子突然断开,棺材倒着掉了下去。

“棺材这么轻,绳子居然也会断……”众人正在讶异的时候,大雨愈下愈烈,很快墓穴里便积满了水,棺材漂了起来。

参加葬礼的人浑身都被淋得透湿,想要尽快合上墓门,可是紧跟着一阵狂风,将墓门吹坏了。实在是个狼狈不堪的葬礼。

“生前做了太多无法无天的坏事,连上天都发怒了……”不用说,长安子民一定这样悄悄地议论着。


不管怎么说,董卓的棺材里好歹还有一点遗骸,然而有的葬礼却连半点遗骸都没有。

曹操虽然击退了青州黄巾军,但也没了追击的力量,只得陈兵寿张之东。黄巾军也并未慌乱而逃。他们因为在战场上杀了济北相鲍信,并不认为己方落败,只是稍作后退,整饬兵马而已。

盟友鲍信的死,让曹操心头蒙上一层阴云。他悬赏重金寻找鲍信的遗骸,可是终究没有找到。看来,一定是黄巾军抢走了他的尸首。虽然如此,曹操还是觉得若不好好祭奠这位壮烈牺牲的盟友,自己怎么也无法心安。他命工匠制作了鲍信的木像,对着木像祭拜一番,放声大哭。

“若是找到了鲍信的遗骸,一定要重新下葬。这一次只是慰藉自己的仪式罢了。”对于这一场没有遗骸的葬礼,曹操向身边的亲随如此解释。

祭奠木像的葬礼结束后的某一天,随从禀告曹操,白马寺陈潜来访。

“啊,这倒是难得。一个人来的吗?”曹操问随从。

“还有个年轻的妇人。”

“唔……白马寺的景妹吗?不会的,她是不会来这样的地方的……”正如曹操猜测的一样,那人不是白马寺的景妹。

“我是五斗米道张衡之妻少容。”那个女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张衡是张陵的儿子……汉中张鲁的父亲……”

“正是。”

“我听说,张衡先生过世很久了……”

“是很久了。”

“那,夫人这次有何贵干?”曹操推测不出少容的年纪,心中有些混乱,不过很快便回到了现实问题中来。陈潜特意带了这个女子来见自己,不会只是为了寒暄几句而已。

“我们从青州黄巾军那里领回了鲍信先生的遗体,想要移交给曹将军。”少容以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她说话的内容与语气之间似乎总有些不协调。

曹操四处寻找鲍信的遗骸也没有找到,这才断定是被黄巾军收走了。然而即便是曹操的情报部门也无法确定是否真在黄巾军中。就算是黄巾军内部,大约也只有上层的少数人才知晓鲍信遗骸的下落吧。

“如此说来,夫人能与青州诸人取得联系?”曹操问道。

“这是自然。”少容的声调毫无变化,让人觉得她根本没在谈论什么重要的问题。

“为何要来与我说这件事?”

“是要助人。”

“助谁?”

“要助曹大人。当然,我也想助青州黄巾军中的诸人。为了助人,我五斗米道无往不前。”

“我可没要你们相助。”

“应求而助,是为次善。于我五斗米道而言,无求而助,才是理想之事。”

“那,你该如何助我?”

“兵力。迄今为止,将军为募集人马,费尽心力……又是向人借兵,又是招募新兵,还有受骗上当的时候。将军如此辛苦,我们旁观者都很同情。”少容说道。

曹操苦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在扬州募兵失败的事。他从扬州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那里借来了四千余名士卒,却在回来的途中逃亡了大半——募集士兵实在很辛苦。就算是现在,曹操依然在为募兵所苦。

“呵!是要给我兵马吗?不知能有多少人?”

“三十万。”

“三十万……”曹操伸出两根手指,揉着眉心,慢慢重复了一遍。

“若有三十万兵马,将军能夺取天下吗?”少容问道。

“是啊!就算取不了天下,也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了……那,到底哪里有三十万人马?”

“翻过这山,就有三十万青州黄巾士兵。”

“给我吗?”

“不错。”少容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实际上正是因为这种语气,反而更显得真实可靠,让人感觉没有必要一一加以确认。

“我可连想都没想过。”曹操说道。

“按常理来想,确实行不通。官军与叛军,本是水火不容……然而,请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官军也罢,叛军也罢,且不管这样的身份。先想一想所谓黄巾军究竟从何而来。当今之世,无处容身,人们不得不聚在一起,奋力改变世道——黄巾军正是由此而来。而在官军之中,难道没有想改变当今世道的人吗?若有这种人,双方为何不能并肩奋战……我听阿潜谈起过将军的所作所为,相信将军正是想要改变世道的人物……既然如此,结为同盟,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曹操强忍住叫喊的冲动,咽了几口唾沫。三十万——若是这支人马能够听命于我,那该多好啊。

“助人吗……”曹操自语道。

“其实,不是助人那么简单!也要争一个胜负。”少容拖长声音说道。

“何谓胜负?”

“取得天下的,究竟是将军,还是我们。我说的便是此种胜负。”骤然间转到取得天下这样激进的话题,曹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即是说,”少容缓缓地说道,“姑且以这三十万人马为基础便可取得天下,这三十万人马由将军训练,听从将军的号令而战。但是,这三十万人的心和魂,也许是与我的心相连的。若是如此,将军所取的天下,也就成了我的天下了。”

“原来如此。”曹操说道。

不愧是曹操,立刻就理解了少容的意思。换成基督教的说法,少容是要做精神世界的领袖,而曹操则是世俗的王者,二者各取所需。

“此种胜负关系,是不是很有趣?”

“这是胜负吗……”曹操背靠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将这三十万有了灵魂的、觉醒了的人,散布在将军的军队之中。如此一来,将军的军队所得的一切,也就全都变成我的东西了。”少容说道。

“这倒是很有趣。有了灵魂而觉醒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会勇往直前吧。你既然用不了这种力量,那就由我来用吧。”与其说是争什么胜负,其实更像是合作的关系——此种合作,必然会爆发出强有力的火花。

“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吧……接下来,关于如何将青州黄巾军引渡给将军,来谈谈具体事宜吧……”少容回头望向陈潜。

陈潜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关东诸侯之中,至今还没有谁手中有三十万大军。哪怕是讨董联军集结在酸枣的诸将,兵力合计也不过十万。

“是啊……我要把这三十万人马仔细藏好,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如此一来,更能发挥威力……”曹操心中激动不已。

有了这三十万人,便可以做成无数大事了。能做的太多了,一时间都不知从哪儿下手了。

“这是青州黄巾军长老的亲笔书信。”陈潜将信递到曹操身前。

曹操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阁下曾于济南捣毁邪教神坛,此种举措与我中黄太乙(道教)相同,想必阁下应该知晓道为何物。如今阁下举兵讨我,恐怕只是思绪未通之故。”

这封亲笔信,是从探索相互之间的共同点起笔的。思绪究竟于何处未通?青州黄巾长老为打通这一思绪,继续写道:“汉室已尽,黄天当立。天之大运,即以阁下之能,终不可改。”

依据五行阴阳之说,汉承火德,其色为赤。汉运若尽,便要由以黄为色的承土德者取而代之。此刻正值火土交替之期,阁下却依然要以维持汉王朝为念,岂不正是思绪未通之处吗?这也是双方不同的地方。

“把不同之处放在一边,我们愿与阁下共谋相通之处”——这就是书信的要点。

——承认中黄太乙。只有这一个条件。

“好。”曹操深深地点了点头。

不断的镇压,使得太平道和五斗米道这两个流派也无法再固执己见了。此刻,“道”本身都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因此,上面的书信之中并没有用“太平道”的字眼,而是用了“中黄太乙”。而且,因为五斗米道的实际掌门人少容从中斡旋,道教才在曹操军中找到了延续发展的空间,这样的写法也等于承认了少容的功劳。

达成了协议,曹操将少容与陈潜送出中军,两个人返回黄巾军驻地所在的济北。

坐在妇人用的带篷马车里,陈潜问少容:“在长安听到青州黄巾兵败消息的时候,夫人便想到要去曹军联合的事了吧?”

“啊不,联合的事情以前也考虑过,不过听到兵败消息的时候才断定真正的机会来了。不是吗?黄巾军声势浩大,曹操终归不可能彻底取胜。我算定寿张一战之后,双方必然要对峙一些时日,所以才会急着赶来。若是迟了,不知又要有多少人丧命……看来终于赶上了。”少容答道。

“如果能够顺利联合就好了。”

“应该会很顺利。曹操比我想象的还要开明。他吞下去的这三十万黄巾军,既可能是毒,也可能是药。曹操这个人物,为了他自己,也会努力把它变成良药的。”

不久之前还是战场的土地,道路坎坷不平。车轮嘎吱作响,车身上下颠簸。每一次剧烈摇晃,少容都会紧蹙双眉,闭起眼睛。陈潜第一次从她的脸上意识到了她的真实年龄。

“夫人辛苦了。”陈潜说道。


作者曰

初平三年青州黄巾军战事,史书中所言不详。四月,长安董卓被杀之时,青州黄巾军进击兖州。随后曹操出兵,在寿张以东打败黄巾军。事实果真如此吗?

青州黄巾军,号称百万之众。相比之下,官军一方的人数虽然不明,但刘岱、鲍信这些部长级的人物都战死疆场却是事实。由这些现象判断,很难说黄巾军败北。

《三国志·武帝纪》中写道:“冬,受降。”农历从正月开始算作春天,冬天则由十月算起。在《资治通鉴》中,受降一事记在十二月。不管怎么看,距离寿张之战都已经过了半年多了。而且史书中还写到了受降的人数——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因为是以家庭为单位造反,三十万士卒的家属算下来确实有男女百万人之多。这个数目同黄巾军由青州开始进击兖州的时候相同。即使从数量上,也看不出黄巾军大败的模样。因此,推测双方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进行过谈判,也就顺理成章了。

清代康熙年间的大学者、号称茶仙的何焯在校订《三国志》时,写下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点评——魏武(曹操)之强自此始……

日后,曹家取得了天下,有了传扬历史记录的权利,也许史书会把曹操实际活跃的情况写得夸大其词吧。

虽然曹操也是割据地方的群雄之一,然而此前也只不过借人之兵,特意打几场引人注意的战役,让人感觉他有些力不从心。唯有将青州黄巾大军收归伞下之后,才真正成为足可以号令天下的人物。

曹操虽然说黄巾军是“受降”,然而青州黄巾军只是稍作退却,并非败北。他们依然有三十万全副武装的士卒,应该不会白白地跑去投降。史书中固然无从考证,但推测起来,应该是双方经过谈判,满足了各自提出的条件,最终联合在了一起。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这样做。

那么,联合的条件是什么呢?现在就唯有推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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