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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的遗书  作者:新川帆立

“拓未是我学弟,上大学时和我同属一个研究小组,所以我们差不多一年见一次面。”雅俊说着,不住地用一只手去攥另一只手,“后来我被调到医药许可相关部门,与拓未的见面也就变得频繁起来。拓未不仅在经营管理部门工作,还负责推进新药的研发计划。”

我点了点头。

雪乃也说过,拓未在大力推进新药——肌肉达人Z的开发。

“拓未似乎利用自己手上的资金,收购了一家名叫‘基因组Z’的公司股份。基因组Z股份有限公司在生物医药界也是家小有名气的创业公司,而且掌握着基因组编辑的高新技术,想收购它的股份是相当困难的。但拓未最终还是以对自己相当有利的条件,成功与基因组Z签订了股份转让合同。”

股东,简而言之就是一家公司的所有者。

股份转让合同,就是将公司从上一个所有者手中移交出去的合同。

如果一家股份公司的效益持续低迷,甚至有可能会被人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但如果是拥有先进技术的公司,各方面的收购条件都会变得相当严苛。能谈出对自己相当有利的条件,看来拓未是有点手段的。

“随后,在基因组Z与森川药业的共同努力下,肌肉达人Z终于研发完成。两家公司的合作之所以如此顺利,或许正是因为拓未担任了基因组Z股东。”

“他的持股比例是?”我再次打岔。因为就算是同样持有股份,如果持股比例不同,对公司的影响也会有所差异。

“百分之五十。收购时似乎是百分之百,但由于企业发展顺利,需要筹措更多资金,所以后来又发行了新股。”

这倒也是。

由于创业公司信用不足,经常难以从银行贷款。这种时候就会依赖个人投资者或投资公司出资,并向其转让发行的新股作为回报。

对原本的股东来说,这样做相当于多出了新的股东,而且由于自己持股比例下降,在该公司的影响力也会随之下滑。不过,毕竟谁出钱多谁说了算,这在商业人士中是天经地义的规矩。既然想要资金援助,就只能降低自身影响力。

“出资者又是谁呢?”

雅俊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仿佛正在苦苦搜寻记忆。

“这个……我记得拓未提过这个人的名字,是他的堂弟,前段时间好像去世了。”

“森川荣治?”我下意识地大声反问。

“对,应该就叫荣治。”

也就是说,肌肉达人Z研发的关键——基因组Z股份有限公司属于拓未与荣治两个人。

“当时拓未说有件事要和我商量,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我们就在帝国酒店的房间碰了头。他说与他共同持有股份的荣治留下了奇怪的遗书,基因组Z的股份可能会因此上交给国库。”

“上交国库?”

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荣治的确留下了古怪的遗书,而且基因组Z的股份也是他遗产的一部分,所以会按照遗书进行处理。

而遗书的内容是要将遗产送给凶手,在没有发现凶手的前提下,遗产才会被上交给国库。

“一家公司一半的股份被上交国库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所以拓未说他正在和财务局交涉,希望把自己持有的股份一并卖给国家。”

这件事我倒可以理解。

打个比方,太郎和花子两人共同经营一家股份公司,各自持有公司一半的股份。太郎和花子是老朋友,两人意气相投,平日里无话不谈,有什么事都会共同决定。但是有一天,太郎把自己的股份卖给了次郎,对花子来说,与陌生人次郎一起经营公司就要麻烦多了。

所以,花子可能会把自己持有的股份也卖给次郎,让公司只属于次郎一个人。

也就是所谓的“随售权”[对小股东的一种保护性权利,即小股东有权要求以同样的条件参与到大股东的股权交易中。例如,大股东找到一个买家,愿意高价买入其持有的股票,小股东也可要求参与到这一交易中。]。各个股东之间的合同里,都会有这样的条款。

“所以他想和你事先通气,确保基因组Z公司股东变更一事不会影响新药许可证的颁发?”我预测出了事情的原委,于是抢先开口道。

“没错。其实按照规定来说,即使股东发生变更,也不会影响许可证的颁发,但此事还有一些政治力量掺杂其中,他这么做也算是以防万一。”

雅俊抱着胳膊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那副专业人士的表情,我心里有些不爽。

“企业的竞争对手也很可能趁着这个空当阻碍新药的发售,拓未似乎也在防范这部分人。”

“这个所谓的‘事先通气’有多麻烦?”

“如果公司找负责人专门处理此事,要花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森川药业里似乎只有拓未一人在为这件事情东奔西跑。”

我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

站在拓未的角度上,我能理解他这种即使看到基因组Z的股东发生变动,也不希望影响新药发售,继而与雅俊事先通气的做法。

但我疑惑的是,为何他丝毫不考虑凶手获得遗产的可能呢?在他内心的剧本中,遗产上交国库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难道他早就知道荣治是病死或死于事故?又或者说,他认定凶手评选会无法选出凶手?

“话说回来,你们是几点离开帝国酒店的?”我还是有点关心拓未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嘛,我们先是谈了股权问题,又谈了一会儿药品成分,后来聊了聊研究小组里同学们的近况,还扯了些闲话,最后聊到挺晚的。虽然不记得具体时间,但应该过了半夜十二点。当时末班车已经没有了,只好打车回家,我还记得花了不少打车费。”

之前朝阳告诉过我,荣治的死亡时间推测在一月三十日零点至凌晨两点。

十二点多两人分别后再去轻井泽,就算开车走高速也得将近两个小时。如果道路顺畅,时间上或许勉强来得及,但想在凌晨两点之前到达轻井泽,依然相当难办。

我向雅俊道了声谢,随后便离开了。

最后我和他约好,暂时不会将外遇的事告诉优佳。

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个哥哥居然能干出外遇这种事,也是够惊人的了。

要问哪里惊人,自然是“被‘公务员’这一名号吸引的女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多”这件事了。换作是我,别说公务员,哪怕是首相或总统也会被我轰走。不过如果是富甲天下的石油大亨,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第二天,我与筱田在老地方——文华东方酒店的休闲吧里碰头,向他汇报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

为了防止被警探跟踪,我之前一直避免和他见面。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和他商量一下今后的行动方针。

筱田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了我说的话,只见他用婴儿般圆滚滚的指尖抵着自己的鬓角问道:“也就是说,荣治是因为肌肉达人Z的副作用而死,虽然警方认定他是自己注射的药剂,但从惯用手的情况而言,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是这样吗?”

“没错。”我补充道,“由于荣治是基因组Z的股东,所以手上有肌肉达人Z的样品也很正常。荣治的别墅里似乎还有好几支同样的药剂。”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还是他的表兄拓未比较可疑,可是拓未又有不在场证明。按他和你哥哥见面的时间来算,在推算的死亡时间里,他似乎不太来得及杀死荣治。这样一来,究竟谁能……”

筱田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是谁根本不重要。”

“咦,为什么?”筱田惊讶地问。

“知道作案手法不就够了?至于做法……之前我们说的是用传染流感病毒的方式杀害了荣治,之后需要改口,说是以注射肌肉达人Z的方式杀害了荣治吗?”

身为律师,我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而筱田却张大嘴巴,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小丽,难道你不好奇杀害荣治的凶手到底是谁吗?”

真是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当然好奇。但别的事不是更加重要吗?”

我不禁想起了朝阳,她应该还在执着地寻找凶手。这件事就交给她去办好了,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我可是你的代理人啊。”

而且这件事关乎着我一百五十亿的报酬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拓未确实可疑,最好能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要是能进一步抓住他的把柄,事态对我们会更加有利。刚刚说过,我已经在凶手评选会上得到了金治总裁与平井副总裁的认可,只要再得到定之前专务的那一票,事情就大功告成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别再问个没完没了了!非要我彻底解释一遍你才能明白吗?”我愤怒地向他吼着,甚至忘记了他是自己的委托人。

筱田先是被吓得猛一哆嗦,继而浑身都僵住了。尽管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和缓,我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受虐狂吧?

“只要能够掌握拓未杀人的证据,就能以此为把柄要挟定之前专务,问他到底是想让我的委托人做凶手,还是让自己的儿子做凶手。”

无论警方如何认定,只要获得金治、平井、定之三人的首肯,我们就能继承荣治的遗产。从对方的角度来看,相较将财产全部上交国库,将财产转让给一个对森川药业有好处的人,并与新股东搞好关系,无疑才是上策。

话虽如此,荣治的遗书至今仍旧下落不明,这一僵局才是棘手之处。尽管扫描件还在,但法院里那些老古董大多都更重视纸质文件,没有原件的遗书很难站得住脚。津津井律师想必也会针对这个弱点对我们加以攻击。这场事关遗书有效性的辩论,或许会对我方相当不利。

“小丽,”筱田垂下眉梢,脸上一副悲伤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啊,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不打算继续追查这件事了。”筱田坚定地说道。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十分响亮。

“算了是什么意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了!接下来只要说服定之前专务,再战胜津津井律师,就能拿到一百五十亿了啊!”

筱田摇了摇头:“我不想要钱,我只想知道荣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

我一时语塞,万分惊愕地盯着筱田的面孔,不停地眨着眼。而这个胖乎乎的、巨婴一样的男人也在用他的小眼睛盯着我。我完全搞不懂筱田在想什么。

“一百五十亿就在眼前,你却不愿伸手去拿?真的只有一步之遥!难道说你觉得自己原本就很有钱,不需要更多了吗?”

筱田望着我,像是在望着一只可怜虫。

“有些事物比金钱更重要,但你恐怕无法理解这种心情。你是代理人,而我是客户,无法理解客户心情的律师,就只能被炒了。”

筱田从桌子上拿起账单,随即起身离开了休闲吧。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筱田圆滚滚的后背逐渐离我远去。

我被炒了?

也就是说,我被解雇了?

也就是说,我成了遭到客户解雇的律师?

我的头脑一向转得飞快,如今却当场罢起工来。

身为专业人士,最难接受的就是专业性被人否定。哪怕是被男朋友甩、和亲人断绝关系,我恐怕也不会如此失魂落魄。被自己的客户开除,却令我体会到了从云端跌落到深渊般的绝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顾旁人的视线,我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为了达到目的,我不顾一切地努力至今。尽管手段不是那么光明,却也没有触犯任何法律。相反我还绞尽脑汁,尽力保护委托人的安全。可如今我不但没有得到感谢,反倒饱受苛责,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还说我是“无法理解客户心情的律师”?

这句话比听到过的任何评价都更令我备受打击。无论是被法庭上的辩论对手驳斥,还是被涉案者痛批,我一向都淡然处之,但我唯独不能接受的是被自己的委托人在背后捅刀子。

筱田想要的难道不是那一百五十亿?他想知道荣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这只是方便自己伸手拿钱的借口。

即使匿名,自称凶手依然存在相当大的风险。甘冒这样的风险,却只是为了得到一文不值的真相,我实在无法理解。

没错,我确实无法理解。

有些事物比金钱更加重要?说得好听。少自以为是地给人灌输大道理了。总有人喜欢在我面前说这种漂亮话,借此标榜自己有多高尚,同时用蔑视的眼光指责我是多么俗不可耐。

非要死鸭子嘴硬,说什么没有钱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当然是有了钱才会更加幸福。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心口不一?

我既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我的想法越发阴暗消极。

休闲吧里的服务员为我端来一杯水,并关切地问:“您身体没事吧?”但就连这种行为在我眼中都像是在瞧不起我,令我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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