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苹果汁失望事件

鸟有什么好看的  作者:川上和人


鸟有什么好看的

背叛的果实

大家还记得第一次喝苹果汁的情景吗?反正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杯子里的液体金光灿灿,香气四溢。当年的我还如天使般纯真,这超乎想象的画面令我不寒而栗。

“看上去好难喝啊!苹果榨的汁不应该是红色的吗?”

橙汁是橙色的,葡萄汁是葡萄色的。无论让哪个国家的人画苹果,红色都是首选。蜜瓜汽水绿得多有魄力,希望苹果汁也能学学。一点也不红的液体让我失望透顶,从那时起,我就和苹果汁绝交了。

苹果汁为什么不红?因为果肉是白的。那苹果皮为什么红呢?当然是为了“显眼”。

果实不是上帝专为夏娃、牛顿和对着镜子说话的自恋狂创造的,而是植物以“撒播种子”为终极目标进化出来的“搬运报酬”。以果肉诱使动物帮忙搬运种子——这就是植物的战略。果实一旦成熟,就会染上鲜艳的色彩,这正是发送给种子散布者的信号。

然而,生产色素需要耗费额外的能量,只有一小撮有钱人才有余力在看不见的地方投资。爱车的引擎盖也同理,内侧一般是不喷漆的。要吸引动物,色素是必要的,但植物又想把成本控制在最小……这便是“苹果汁失望事件”的真相。

只要爬出浴池,照照澡堂的镜子,再自恋的人也会发现,人类其实是一种很不起眼的生物。其实哺乳动物的主色调基本都是“褐色”,大家都挺朴素的,人类并不是特例。这是因为哺乳动物的祖先都是夜行性动物,漂亮的色彩在黑夜里派不上用场。要想在白天避开掠食者,养精蓄锐,不起眼的褐色反而更有利。

但是一部分哺乳动物进化成了昼行性动物。白天的世界充斥着各种色彩,辨识色彩成了有利于生存的能力。因此,灵长类进化出了色觉,可惜褐色的身体已经没法改了。长久以来,五彩斑斓的鸟儿和蝴蝶一直备受艳羡。后来,人类终于放弃了进化身体颜色,改走穿衣服路线了。

于是乎,人类成功跻身五颜六色的世界。我们是吃果实的昼行性动物,觉得鲜红的苹果诱人,看到不红的苹果提不起兴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崇尚自然的有钱人一看到被染成鲜红色的苹果糖就嚷嚷:“讨厌,都是人工色素,真是不天然、不干净呀!”眼里写满了鄙视。然而我不得不说,他们的感性已经被家畜化了,失去了自然的知觉。天使般的孩子倒还保留着作为生物的纯粹知觉,能感知到鲜艳色彩的魅力,这可比装腔作势的大人自然多了。

色彩的魔力

言归正传。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苹果不过是其中的一抹。对昼行性动物而言,“用颜色和世界沟通”成了理所当然的手段,所以它们也有了一系列以此为准绳的战略。

大家都知道鸟类有多华美,不需要我多啰唆。难得去一趟动物园,却只看到了颜色单调的貉和鼹鼠,那多扫兴。白腹蓝鹟、黄眉姬鹟和赤翡翠的组合就抢眼多了,连信号灯都不一定能盖过它们的光芒。

话虽如此,苹果也好,麻雀也罢,生成色素总归是要耗费成本的。正因为付出能有相应的回报,鸟类才会进化出绚丽的色彩。

鸟类一般是雌性挑选雄性,相中了就开始“交往”,所以雄鸟往往比较好看。可是太醒目也容易被掠食者发现,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要是得不到异性的青睐,无法繁衍后代,即便苟活在世,也没法把自己的基因传下去。只有为爱搏命的个体才能留下基因,于是便有了绚烂夺目的鸟类世界。

色彩还有辅助识别的作用。只要能准确分辨出同类,就能避免产生无益的混血后代。而且,跟同类聚在一起,行动时以集体为单位,能更高效地找到合适的环境与食物。

即便是掌控黑暗世界的夜行性动物,也无法避免光的影响。猫头鹰与夜鹰虽是黑夜的王者,其毛色也是有意义的。拜德古拉伯爵所赐,我们总会把夜晚和“黑色”联系在一起,可夜行性鸟类的羽毛都是褐色的。在阳光下,这身羽衣就成了绝佳的迷彩服。伯爵之所以一身黑,是因为他喜欢在没人看的棺材里睡午觉。野生的伯爵肯定得穿褐色的衣服。

鸟类的世界是没有镜子的,所以它们看不到自己的模样。麻雀的脸颊上有黑斑,可它们无论怎么扭头,应该都看不到。鸟类的色彩绝不是为了自我满足,“让别人看”才是进化出色彩的唯一目的。“不要介意别人的眼光,要贯彻自己的信念”——在野生动物的世界里,这样的说教才是误人子弟呢。

不过地球上也有与光明世界完全隔离的生物。

比如分布在欧洲的洞螈、寿命长达一百七十年的南方穴居盲螯虾等穴居动物,它们都长得白白的,体表没多少色素。没有光,就意味着不会被看,所以它们不需要保护色,也不需要用颜色表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成色素”是没有意义的。

总而言之,自然界的色彩因“被看”而发达,于是就渐渐形成了备受神明青睐的“多彩多姿的世界”。

绝不是“徒有其表”

呃,刚才那段好像说得太夸张了,容我订正一下。因为人类能看见颜色,难免会下意识地认为“生物的颜色必然有视觉意义”。然而,地球上也有很多“不一定和视觉效果挂钩”的颜色。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植物的绿色了。这种颜色有舒缓身心的效果,乍一看,还以为植物是专门为了让大家开心才进化成绿色的呢。其实,植物的绿来自主导光合作用的叶绿素,所以它们也只能呈现出绿色。在远古时代,陆地上还没有进化出视觉比较发达的动物,可那时的植物已经是碧绿的了。

血液的红色来自输送氧气的血红蛋白。通过供氧维持生命,是血液发红的唯一原因。不过有些动物充分运用了这种颜色,给自己的外表加分。

鸡最具特征的地方当属血红的鸡冠。而鸡冠的红色就是在皮肤下面流动的血液的颜色。素有“瑞鸟”美誉的丹顶鹤其实是头顶不长毛的秃子,血色透出来便成了“丹”顶。

仔细琢磨一下鸟羽的颜色,你就会发现“黑色”也有它的功能。乌鸦等鸟类的黑色羽毛是黑色素的产物。我们对这种色素并不陌生,因为人类的黑头发和黑皮肤也离不开它。

黑色素能在物理层面强化羽毛。羽毛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叫“角朊”的蛋白质。人类的指甲、毛发也是这种材料。黑色素涂料可以强化角朊组成的结构,起到加固羽毛的作用。

鸟不穿衣服,说它们“光着身子”到处跑也没什么问题。不穿衣服乱跑的人是妥妥的变态,但鸟穿着野生的衣服,即羽毛,就算它们勉强过关吧。然而,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为了藏身,鸟难免需要钻进草丛树丛,羽毛定会受到枝叶的鞭打,日渐损耗。更有灿烂的阳光从天而降,其中的紫外线虎视眈眈,等待着损伤DNA的机会。

黑色素就是保护身体的铠甲,能帮助动物抵御这些危险。与没有黑色素的白色羽毛相比,黑色的羽毛更不容易磨损,还能吸收紫外线,避免体内受到负面影响,同时防止体温上升。栖息在开阔地带的燕子、海鸥等鸟类基本都是黑背白腹,这也算是一种抵御紫外线的策略。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莫过于翻遍图鉴也找不到肚子黑、背上白的鸟。

这些颜色时而起物理作用,时而起化学作用,有着不可撼动的价值。它们的呈现不受他人的视线左右,堪称“绝对的色彩”,和天空的蓝、沙滩的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大海永远都闪耀着蓝色的光芒,即便海里的生物死绝也不会改变。

自然界有两种颜色。一种是“进取的色彩”,在他人的视线中精打细磨。另一种则是“纯粹的色彩”,其存在不为他人的视线服务。两种颜色各有各的美,都不容轻视。

色彩为谁绽放

在这个充满色彩的世界里,还有一群让我看不顺眼的家伙,和苹果汁不相上下。

把年糕或者切片面包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某个地方,等上一阵子……不知不觉中,白色的画布上便会出现绚丽多彩的涂鸦。那都是霉菌的手笔。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也更让人不舒服的色彩了。

霉菌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它们相互之间应该也不是靠视觉辨认的。即便如此,霉菌还是毫不吝啬地释放着鲜艳的颜色,红、蓝、绿、黄、粉……仿佛特摄片的五人战队。

霉菌靠孢子繁殖。虽说有些孢子靠昆虫传播,但靠风力的还是主流。而且,果实的颜色可以用来魅惑动物,霉菌的颜色却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作用。再说了,它们大展拳脚的舞台在年糕的背面,颜色再鲜艳,又有谁看得见呢。

太不像话了。这些颜色明明没什么用场,凭什么耀武扬威?天知道霉菌用生成颜色的成本换来了什么好处,真让人不爽。

如果所有霉菌的颜色都一样,我倒还能咽下这口气,告诉自己:“霉菌的颜色跟蓝天一样纯粹,它们也有催人泪下的苦衷啊。”可争奇斗艳的色彩实在无法和蓝天的纯净联系起来。

我之所以讨厌霉菌,就是因为我理解不了它们的颜色。

把面包发霉的部分撕下来,丢到院子里好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蚂蚁把它搬走的。蚂蚁是很勤劳的,会把没用的有机物清理干净,所以我并不讨厌它们。

带霉斑的面包离开了餐桌,正要匆忙退出我的人生剧场。就在这时,我突然想通了——这就是霉菌的战略啊!

要是我没有注意到霉斑,吃了那片面包,它们的一生就戛然而止了。但鲜艳的色彩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觉得“这面包看上去很不好吃”,打消了吃的念头。绝对没错,霉菌化身为评判食物新鲜度的指标,拉低了宿主作为食物的价值,从而规避了“被吃掉”的风险,肆意繁殖。它们的颜色是为了“被讨厌”而存在的。

既然想通了,我就不会再被区区霉菌的战略玩弄于鼓掌之中。从今往后,就算面包长了霉,我也要坚决把它烤了吃掉,给霉菌一点颜色看看。吃到肚子疼我也无怨无悔。人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理解不了的东西”,但霉菌的色彩之谜已经被我破解了,没什么好怕的。

苹果汁成了仅存的烦恼。就没人开发一款鲜红的苹果汁推向全国市场吗?从生态学的角度看,这样的产品绝对能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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