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士

墨子  作者:墨子

“亲士”就是说要重视人才,这其实与墨子“尚贤”的主张相一致,即认为一个国家兴盛与否的关键在于能否任用贤才。《墨子》一书以此为开首第一篇,可见其重视程度,也无疑表现出墨子宏通长远的战略眼光。

文章首先把贤士的作用提到一个极高的位置,然后通过晋文公、齐桓公与越王勾践的例子以及夏桀与商纣的反例来证明用贤的重要。接下来,作者指出,国君要用贤,一定要律己严而待人宽,这样才会有更多的贤人为国所用。此外,作者还极为深刻地指出,士因其能力突出而遭杀身之祸的事例太多了,所以警诫帝王一定要善待贤士,凡是人才,都有一定的个性,难于驾驭,但正因如此,帝王才更要尊重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成就帝王的大业。

全文说理层层深入,几次变换角度,让人觉得似乎作者已经离开了中心,甚至有人怀疑“今有五锥”一段不是墨子原文,其实,如果扣紧“亲士”的主题去理解,就会发现其文章的理路血脉贯通。


入国而不存其士 (1) ,则亡国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 (2) ,桓公去国而霸诸侯 (3) ,越王勾践遇吴王之丑 (4) ,而尚摄中国之贤君 (5) 。三子之能达名成功于天下也,皆于其国抑而大丑也 (6) 。太上无败,其次败而有以成,此之谓用民。

【注释】

(1) 存:恤问,即关心的意思。

(2) 文公:指晋文公重耳,他曾被迫流亡于外十九年,后来回国即位。他在位期间,重用贤才,终于使晋国强大起来,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3) 桓公:指齐桓公,他的哥哥齐襄公昏庸无道,他被迫出奔莒国,襄公死后他被迎回即位。此后他重用墨子,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4) 勾践:越国国君,曾被吴王夫差打败,于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在范蠡与文种等贤臣的帮助下消灭吴国,报仇雪恨,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5) 摄:通“慑”。

(6) 而:那,那个。

【译文】

治理国家却不关心那里的贤士,就会有亡国的危险。见到贤人却不马上任用,他们就会怠慢君主。没有比任用贤士更急迫的事了,如果没有贤士也就没人谋划国家大事。怠慢贤士、轻视人才,而能使国家长治久安,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前,晋文公被迫出逃却能够匡正天下,齐桓公流亡国外却能称霸诸侯,越王勾践遭受到败于吴王的耻辱,却还能威慑中原各国的贤君。这三个人能成功扬名于天下,都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能够忍受极大的屈辱。所以说,最好是不失败,其次则是败了却还有办法成功,这才叫善于用人。

吾闻之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 (1) ,虽杂庸民,终无怨心,彼有自信者也。是故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注释】

(1) 内:当作“ ”,即“退”的意思。

【译文】

我听说:不是没有安定的住处,而是我的心不安定;不是没有足够的财物,而是我的心不满足。所以君子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而平庸的人却宽于待己而严于律人。君子对于进取的士人,能够不挫败他的志向,而对于退隐的士人,也要体察他的苦衷,即使贤士中杂有平庸的人,也并无怨悔之心,这是他有自信的缘故。所以,即使做很困难的事,也一定能够达到目的,没听说过想达到自己的愿望,而能回避困难的。

是故偪臣伤君 (1) ,谄下伤上。君必有弗弗之臣 (2) ,上必有詻詻之下(3) 。分议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4) ,焉可以长生保国 (5) 。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则喑 (6) ,远臣则唫 (7) ,怨结于民心;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则国危矣。桀、纣不以其无天下之士邪 (8) ?杀其身而丧天下。故曰:归国宝 (9) ,不若献贤而进士。

【注释】

(1) 偪:当作“佞”。

(2) 弗:矫正,纠正。

(3) 詻詻(è):直言争辩的样子。

(4) 支苟:当作“交敬”,即“交儆”,交相儆戒的意思。

(5) 焉:这里是“乃”的意思。

(6) 喑(yīn):沉默不语。

(7) 唫(yín):同“吟”,沉吟的意思。

(8) 桀、纣:分指夏桀和商纣,分别是夏、商两朝的末代君主,历史上有名的暴君。

(9) 归:通“馈”,赠送。

【译文】

因此,佞臣会损伤君主,谄媚的下属也会损伤主上。君主必须有敢于矫正君主过失的大臣,主上一定要有敢于直言的下属。分争的人长时间的议论,相互儆戒的人也直言不讳,就可以长养民生,长保其国。臣下如果过于看重自己的爵位而不敢进谏,君主身边的臣子沉默不言,身处远方的臣子沉吟不语,那么不满的情绪就郁结于民心;谄媚阿谀的人在君主身边,好的建议被阻塞,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夏桀和商纣不就是没有任用天下之贤士吗?而遭杀身之祸并丧失了天下。所以说:赠送国宝,不如举荐贤能的人才。

今有五锥,此其铦 (1) ,铦者必先挫;有五刀 (2) ,此其错 (3) ,错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 (4) ,招木近伐 (5) ,灵龟近灼 (6) ,神蛇近暴 (7) 。是故比干之殪 (8) ,其抗也 (9) ;孟贲之杀 (10) ,其勇也;西施之沉 (11) ,其美也;吴起之裂 (12) ,其事也。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

【注释】

(1) 铦(xiān):锋利。

(2) 刀:当为“石”。

(3) 错:磨刀石。

(4) 近:当为“先”字。

(5) 招木:即乔木,高大的树木。

(6) 灵龟近灼:按,古人用烧灼龟甲来占卜吉凶。

(7) 神蛇近暴:暴,晒。按,古人常通过曝晒蛇来祈雨。

(8) 比干之殪(yì):比干是商朝贤臣,因为向纣王进谏而被杀。殪,杀死。

(9) 抗:正直的意思。

(10) 孟贲(bēn):传说中齐国的大力士。

(11) 西施之沉:西施是越国的美女,越王勾践把她献给吴王夫差,来消磨他的意志,最终报仇雪恨。西施的结局传闻异辞,有的说跟随范蠡入五湖隐居,而《吴越春秋·逸篇》则云其被沉于江。而墨子距此事更近,所以记载或更可信。

(12) 吴起之裂:吴起是战国时著名政治家、军事家,仕楚改革,后来因得罪权贵被射杀。或曰被车裂而死。

【译文】

现在有五把锥子,其中一把最锋利,但最锋利的会最先被用钝;有五块石头,有一个是磨刀石,那么它会最先被磨损。所以说甘甜的井水最先枯竭,高大的树木最先被砍伐,灵异的乌龟最先被烧灼,神奇的长蛇最先被曝晒。所以说比干的死是因为他正直,孟贲被杀是因为他勇武,西施被沉于江是因为她美丽,吴起被车裂是因为他有能力。这些人很少不是死于自己的长处的,所以说:事物达到顶峰就难以持久。

故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是故不胜其任而处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胜其爵而处其禄,非此禄之主也。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是故江河不恶小谷之满己也,故能大。圣人者,事无辞也,物无违也,故能为天下器。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 (1) ,非一狐之白也 (2) 。夫恶有同方不取而取同己者乎?盖非兼王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万物。是故谿陕者速涸 (3) ,逝浅者速竭,墝埆者其地不育(4) ,王者淳泽,不出宫中,则不能流国矣。

【注释】

(1) 镒(yì):古代黄金的重量单位。

(2) 非一狐之白:古代有集腋成裘的说法,因为狐狸腋下的毛是纯白的颜色,却只是很小的一块,做成一件裘皮衣需要很多这样的皮集合而成。

(3) 陕:同“狭”。

(4)墝埆(qiāoquè):指土地坚硬贫瘠的意思。

【译文】

所以,虽然有贤明的君主,也不会欣赏没有功劳的大臣;虽然有慈爱的父亲,也不会喜欢没用的儿子。因此,不能胜任却占据着那个职位,他就是不该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不胜任他的爵位而拿着这种爵位俸禄的人,就不是这种俸禄的主人。优良的弓难以拉开,但它可以射到最高最深的地方;骏马虽然难以驾驭,但它可以负载重物到达远方;杰出的人难以调遣,但可以让君主受到尊敬。所以长江黄河不嫌弃小溪的水来灌注,就能汇成巨流。被称作圣人的人,不推辞难事,不违背物理,所以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大人物。因此说,长江黄河的水不是来自于一个源头,价值千金的皮衣也不是一只狐狸腋下的毛所成。怎么会有不用同道的人而只用与自己意思相同的人的道理呢?这可不是兼爱天下之君王的道理。所以天地不夸耀自己的明亮,大水不夸耀自己的清澈,大火不夸耀自己的炎烈,有德之君也不夸耀自己德行的高远,这样才能做众人的领袖。如果心直如箭杆,平板如磨刀石,就不足以覆盖万物。所以狭窄的小溪很快会干涸,太浅的流水很快会枯竭,贫瘠的土地不生五谷,如果君王淳厚的恩泽只局限在宫廷之中,那就不可能泽被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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