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艾迪

魔鬼的代言人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我没有继续逼迫安迪开口,第一次见面,不用这样。特别是我也遭到逮捕,是偷偷溜进他牢房的。明天就要选陪审团了。 安迪同意在寇帝·华伦回来前,让我担任他的律师。目前这样就够了。我还不能开始跟他讨论案件的细节,安迪太害怕了。我得先把他弄出去才行。

我离开他的牢笼,将他锁在里头,回到我自己的牢房,锁好门。 我请山慕斯安静下来,但阻止不了他。 再来两轮《高升之月》及《有道是恶魔已死》后,我也开始敲打起铁栅。

罗麦斯过来,紧跟其后的是奶油胖子。 大块头翻找起打开牢房的钥匙,却没在皮带上找到。 罗麦斯叹了口气,解开自己的钥匙,打开我的牢房。

“现在不需要上手铐,对吗?”罗麦斯说。

“我想为任何误会道歉。”我说。

“你可以跟法官说。”罗麦斯说。

我跟着他们从走道出去,回到办公室,经过时,顺手将牢房钥匙摆在一张办公桌上,动作迅速,没人注意,我将钥匙从后方口袋拿出来,随手就放下去。

罗麦斯没有让我从大门走,反而带我进入侧门,开始几个简单的程序。我按下手印,拍了犯罪大头照,然后他们直接带我从侧门出去,坐上等待的车。

“接下来要上铐。”罗麦斯说。

我上了手铐,坐在警车后座,车开了十分钟,抵达镇外高耸、宏伟的老法院。 烈日郡法院漆成白色,看起来像古老的教堂,钟楼高起,仿佛尖塔。 这里跟许许多多老旧法院一样,没有接待罪犯的侧门。他们带我从正门进去,沿着侧边的走廊进入拘留室。 这里只有一间法庭。 犯罪案件最要紧,家庭与民事案件安插在空档里。

我没在拘留室待太久。

一名副警长带我从侧门进入法庭。 完全就是《梅冈城故事》里出现的法庭,是葛雷哥莱·毕克主演的电影版本,不是小说。 我头上有两个大风扇在转。 环绕整个空间的是二楼的看台,弧形结构中央下方有一处 U 形的彩色玻璃天窗,但没有多少亮光照进。 光线来自两座电扇之间悬挂的华美水晶吊灯。 旁听席上有一排排胡桃木教堂长椅,左右两边各六排,用中间有推门的木头挡板隔开庭上交锋的区域。 挡板上有手工雕刻,上头刻的却不是宪法、法律格言或司法徽章图案,木板上展现出的是《旧约圣经》里一幕幕的内容。

两张长桌与旁听席平行,一是辩方的位置,另一边则是检方的位置。 法官席面对这两张桌子,右手边则是陪审团,左边是证人席。 美国国旗无力地挂在法官空荡的座位后方。 国旗上方的墙壁有另一块木头雕刻,很大一片松木,最上面是司法公正的天秤,刻在下方木头上的则是十诫。

我再也不是在安逸舒适的地区了。

法院里不能出现宗教象征,宪法明文禁止,但是我却觉得被告或辩方律师就算抗议,法庭也不见得会理睬。 这不是法庭,这是私人领地。

我今早在简餐店见过的紧身西装壮汉走进法庭,后头跟着提着皮革公文包的高瘦苍白男子。 我坐在辩方席上,手还铐在身前。

“我叫兰道·孔恩,是烈日郡的地方检察官。 这位是我的助理检察官,汤姆·温菲尔德。 我通常会握手,但不巧你的'首饰'还挂在手上。”高瘦男子如是说。

孔恩讲话时甚至没有看着我,只是从公文包里拿文件出来,摆在检方的桌子上。 这时,一阵气味袭来。 很臭,但我说不准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反正我也不会向你握手。”我说。

他脸色一变,我花了一秒钟才晓得他是在微笑。 如果出现在他脸上的是笑容,那我可不想见到他生气的样子。

“我们会拒绝保释,除非你同意我的条件。”他说。 “一,你要支付保证金五百美金才能重获自由。 二,除非参加下次出庭,不然不得进入巴克斯镇。 你同意吗?”

“办不到。”我说。 “我代表安迪·杜瓦,我会待在这里跟他一起出庭。”

“你什么时候跟安迪·杜瓦交谈过?”

“今天下午。 他是无辜的。 我会确保他得到无罪判决。”

又是那个笑容,仿佛是尸体脸上的伤口。

“弗林先生,『你自己』都不见得能无罪开释。”

我想找简洁的话回应他,但当我低头看到自己衬衫没扎好,上头有血,没打领带,衣服每一寸都浸满汗水,没刮胡子,头嗡嗡作响,仿佛是教堂大钟。 也许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提出威胁。 孔恩高我十五公分,他看起来就像万圣节篮球队的控球后卫。

“肃静,全体起立。 费德烈克·钱德勒法官阁下审理。”法警如是说。

钱德勒法官走进法庭,灰色西装外是黑色长袍。 他立刻坐下。 他至少年过七十,一头稀疏白发,嘴巴只是深红色的线条,窄窄的脖子与双眼仿佛不想待在他的头壳上一样。

法警开始传唤涉案人姓名,也就是我的名字,这时,法官打断对方,瞪着我,好像我刚刚拿了他的长袍擦屁股一样。

“我面前的文件证明你是本州的客座律师。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位律师,身为本州律师公会的客座律师,用这种态度行事的,弗林。”

他讲话时,脸色阴沉了下去,每个字似乎都升高了他的血压。

“你是纽约州律师公会、阿拉巴马州律师公会的耻辱,丢光了你自己的脸,也让这伟大的职业蒙羞。 你站在这里,罪名是袭击副警长,私闯警局。 你到底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怎样? 弗林,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讲我的名字时,一团口沫从他嘴唇喷出,以抛物线飞过法官席,落在镶木地板上。

法官进来后,我就一直站着,孔恩也是。 他很享受法官修理我的每一分钟。

“法官大人,我要澄清三件事。 一,对你来说,我是弗林'先生'。 二,我没有袭击任何人。 我享有无罪推定的权利,你却已经认定我有罪了,你甚至没有请我答辩呢。 对了,我的答辩会强调'无罪'。 三,除非我立刻得到释放,不然我会控告警局、你、那边的科学怪人,还有这个镇里我能想到的任何人。”

钱德勒法官的红脸颊开始抖动。 他看起来像是一碗上了年纪的果冻。

“我这辈子没有听过辩方讲出这麽侮辱人的——”他说。

“你该多出来见见世面。”我说。

“法官大人。”孔恩开口了。 “被告的言论是惊人的侮辱。 我会请求庭上考虑弗林先生藐视法庭。 他不止污辱了这座法庭,他的无礼更针对了我所负责的地检署。”

“同意。 弗林先生,我相信你会申请保释。 希望你的朋友很有钱,不然你就得进州立监狱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你那颗冲动的大脑袋。”

我低下头,压低声音咒骂起来。 我让这个镇、这位检察官、这位法官惹毛我了。 我没有耍聪明,这是个烂主意,但要是我一路坐牢到安迪·杜瓦开庭结束,那他就有苦头吃了。

我真该联络哈利。 替自己辩护的人就是个傻子。

然后我听到身后大门推开的声音。 我认得的人声从法庭后方吆喝,接近时,脚步声变大了,半寸的高跟鞋,之后则是一双靴子。

用不着转头,我都知道骑兵到了。

“法官大人,我是被告的律师凯特·布鲁克斯。”那个声音着新泽西口音,我都不好意思承认我有多想念这个腔调。

“你是阿拉巴马州律师公会的成员吗?”法官问起。

“我今早已提出文件申请。 我晓得在申请通过前,我可以作为公会的客座律师。”

凯特走过去与地区检察官交谈。 他让她看案件纪录与冰敷“蛋蛋”副警长的陈述。 凯特看个仔细,在几秒钟里就消化所有细节,速读,她脑袋运转的速度就是这么快。 凯特与生俱来就有立刻吸收、使用新信息的能力。 布洛克站在她身后,她踩着皮靴,穿了细窄牛仔裤跟蓝色休闲西装外套。

凯特跟布洛克都没跟我交谈。

“法官大人,袭警的本质情节较轻,且有争议。 遭到袭击的人是我的客户。 你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 我们会立刻对烈日郡警局提出人身攻击指控,要求一百万赔偿金。 在这种情况下,私闯只是轻罪,且罪名不可能成立。 警局是公共场所,除非有明确标示规定何处不能进入,不然非法入侵罪名也无法成立。 至于藐视法庭,遭到据称藐视的法官该将本案移交给其他法官审视事实,然后才能继续后头的程序。 没有人能够审理自己的案子。 若本院提出不利于被告的裁决,那也是非法的。 因此我们此刻要求正式撤销非法入侵与藐视法庭的罪名。 至于袭击,倘若孔恩先生执意起诉,他就得申请不同辖区的其他检察官来进行本案,因为我们会加告烈日郡地检署恶意检控。”

钱德勒法官望向孔恩。 两个男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盘算起他们的选项。 凯特没给他们多少选择的余地。 警局的推门上没强调不能进入。 就算有袭击时的监视器画面,上头也只会看到胡子男激动起来,朝我撞来,然后有人用警棍把我打趴在地。

要命喔,凯特真行。

孔恩终于点点头,说:“在这种状况下,我们撤销非法入侵及袭击的指控。 藐视法庭则看庭上怎么处理。”

钱德勒用灰色的舌头舔起牙齿,然后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沾满毒液。

“我会撤销罪名,前提是弗林立刻向法庭及地方检察官道歉。”

凯特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 我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钱德勒法官看。

他也瞪着我,下巴绷紧。

“艾迪......”凯特低语起来。

“你怎么在这? 我以为你有重要的离婚官司。”

“我们昨晚和解了。 哈利今早打电话来,说我得立刻赶来救你。 于是我到了,正在拯救你。 快吞下去道歉就好。 这不算什么。 我们在这里罩子得放亮点,别让事情难做。”

“我不喜欢这个镇,不喜欢这个法官,更恨死检察官跟他的大屁股助理。”

“这些我都知道,但重点不是你,而是安迪·杜瓦。”

我点点头。 她说得对,但这样也不会感觉好过一点。

“法官大人,我为自己先前的话语道歉。”我说。

“案件驳回。”法官说,他起身离开,右手握成拳头,颤抖不已。

孔恩收拾起他的文件,他要离开时,又说:“希望你不要误以为你能替安迪·杜瓦进行辩护。”

“我说了,安迪是无辜的。”

“不管怎麽样,安迪都会上电椅。”孔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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