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十番的那家西餐厅位于一处狭窄的坡道中间，是一家由民居改建而成的小店。如果不是栗塚事先给她发来地图，她可能根本找不到这里。

走进店内，她看见栗塚坐在靠里侧的桌边。看见美菜，栗塚站起身。他穿着合身的夹克，内搭一件黑色的针织衫。

“今天谢谢您来。”栗塚郑重地说。

“哪里，我很荣幸。”

“阵内小姐，您能喝酒吧？方便的话，我们喝香槟，怎么样？”

“好，喝一杯吧。”

栗塚唤来服务员，点了两杯香槟。

“您经常来这家店吗？”

“说不上经常，一年会来几次。带国外的客户来，他们都很开心。”

“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美菜问出了今天最想知道的问题。

栗塚从上衣内口袋里取出名片，上面印着一个美菜完全不知道的企业名称。他的职位是专务董事。

“您是不是觉得这是一家不靠谱的公司？”栗塚偷瞄着她的表情。

“没这回事。”她慌忙摇头。

“一般人不知道也很正常，简单来说是和电脑相关的。”

“互联网公司？”

“啊，是的。”栗塚露出一口白牙。

“具体工作内容，跟我说了我应该也听不明白吧，太复杂了。”

“嗯，这样说吧，您听过‘元宇宙’这个词吗？”

“元宇宙……这个词我倒是经常看到。”

“说白了就是在网络上搭建的虚拟空间。戴上特制的眼镜，体验虚拟现实世界，您在电视上看到过吗？”

“啊，这么说来，”美菜点点头，拍了拍手，“3D游戏用的就是这个吧。”

“那也是元宇宙的一种。目前我们公司正投入元宇宙的商业化运作当中，比如虚拟商店。顾客可以在假想的空间中访问店铺，自由浏览陈列其中的商品。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店员。店员则是实际店员的虚拟形象，也就是在假想空间中的分身。这样一来，人们就没有必要专门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东西了。”

“哎，听起来很有趣。”

“还能做旅游观光，就是在假想空间中再现世界各地的城市和风景名胜。不仅能够让人们轻松出行，费用也比实际旅行便宜，病人和残疾人也能环游世界。我们现在正在和航空公司共同推进研发。”

“很棒啊！”美菜率直地说出感想。

“还有无数种灵活的商业用途，我们确信，元宇宙是一项极具未来前景的技术。”

“我们”这一说法，展现着他作为企业引领者的自信。

服务员端来了香槟。

“今天就请多多关照了。”栗塚举起酒杯。

“嗯。”美菜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是一款香气四溢、适口性高的香槟，又或许是雀跃的心情让她产生了错觉？

“您有什么忌口吗？”翻开菜单，栗塚问，“相反，如果您有什么非常想要一试的东西，也请告诉我。”

“我没什么忌口，菜品就听您安排。”

“我知道了。”

栗塚再次唤来服务员，开始点餐。他点了芹汁渍章鱼、蒜香烤节瓜花、卷心菜卷和炸肉排。

“吃完这些如果还能吃点别的，我们就再点一份红烩牛肉饭。”栗塚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他的一言一行都给人一种并非临阵磨枪的从容。

知道了他的职业，今天的最终目的便达成了。公司介绍之类的，等回家后再上主页慢慢了解就好。接下来必须确认的是资产、经历，以及家族构成。

“栗塚先生，您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只见栗塚的脸微微皱起。“这是我最不擅长的问题。”

“这样吗？为什么呢？”

“因为我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兴趣。虽然我尝试过很多，但并没有痴迷到可以称之为兴趣的程度。比如打高尔夫，我是有信心能够打出看得过去的分数，但要是问我喜不喜欢，也说不上。至少我从来没有主动邀约过，这样就不能说是兴趣，对吧？”

“那您休息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栗塚小声“嗯——”了一声。“看是什么日子吧，有时会去看电影，有时也会在房间里读书……但无论是看电影还是读书，都称不上是兴趣啊。”

“休长假的时候呢？夏天会去避暑胜地的别墅之类的？”

美菜的问题让栗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可没有什么别墅。经常有人劝我买一栋，但我觉得毫无意义。”

“为什么？”

“放着也是浪费，不是吗？充其量一年过去住几次，我不了解为此花费几千万甚至几亿的人是怎么想的。用这些钱去住酒店，再高级的酒店，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说完，栗塚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阵内小姐，难道您对别墅有什么憧憬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失言了。”

“没有。”美菜轻轻摆了摆手，“因为来Barbaroux的客人大部分都有别墅，我就想栗塚先生您会不会也是如此。我对别墅没有什么特别的憧憬，也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

“那就好。”栗塚露出安心的笑容。

在短暂的交谈中，美菜又达成了一个目标。从栗塚的口吻推测，他具有购买别墅的财力。

开始上菜了，首先是芹汁渍章鱼。这道菜十分爽口，配上香槟美味极了。等到下一道蒜香烤节瓜花端上来的时候，美菜的杯子已经空了。

“接下来喝点什么？”栗塚立刻问道，“一会儿还有卷心菜卷和炸肉排。喝点低度数的红酒？”

“您来定就好。”

栗塚也很擅长拿捏女性的喜好。这样的人物，迄今为止交往过的女人不会只有一两个吧。不过，只要他不花心，这一点倒可以算作优点。

卷心菜卷的味道很柔和，和红酒十分相配。但她可不能沉迷于美食。

“栗塚先生，您是哪里人？”

“札幌。我来东京上大学，之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在现在的公司？”

栗塚摇摇头。“一家通信公司。后来和在那里认识的伙伴一起独立出来，成立了现在这家公司。大概是在十年前。”

所以才年纪轻轻就是专务了，美菜心想。

炸肉排上桌了。肉质鲜嫩，酱汁散发着市井美食的香气。不知不觉间，她喝红酒的速度变快了，但这可不是能喝醉的场合。

“您会回札幌吗？”

“一年一到两次吧。我父母还在。”

“您父母做什么工作？”

“我父亲还拖着年迈的身子骨坚持做牙医。我劝过他差不多就退休，但他说只要还有来找他的病人，他就会一直做下去。”

父亲经营诊所，说明栗塚从小经济条件就很优越。

“您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个姐姐，嫁进在北海道开和果子店的人家。”

“这样啊。”

有一个小姑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对方已经结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想到双亲的养老问题，有个能分担责任的人反倒令人感激。

栗塚偷偷笑了起来。

“怎么了？”美菜问。

“抱歉。我只是好奇您的调查结果，您会如何评价我呢。”

“啊……不好意思。”美菜拿着刀叉微微低下头，看来她的目的已经暴露了。

“您没必要道歉。我觉得就应该这么做，甚至您的这份兴趣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所以阵内小姐，现在轮到我来问您，可以吗？”

美菜盯着对方的脸，身体僵住了。“嗯，请。什么问题都可以……”

栗塚露出苦笑。“您别这么紧张。先从家乡开始吧，您的家乡是哪里呢？”

“我出生在神户。”

“哦？”栗塚噘起嘴，“您的口音一点也听不出来。”

“因为爸爸的工作，我们在很多地方都住过。虽然出生在神户，但我已经记不得了。”

“您父母现在在哪里？”

“爸爸已经去世了。妈妈和哥哥嫂嫂住在多伦多。”

“在加拿大？”栗塚睁大眼睛。

“哥哥因为工作外派到那里时，交了加拿大女朋友，结婚之后就办了永居。他爱好观鸟，所以住在那里再好不过了。”

“真不错。那能告诉我您的兴趣吗？”

“……兴趣？其实我也没有能称得上是兴趣的事情。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做饭吧，不过并不擅长，只是喜欢而已。”

兴趣是做饭，这称得上是男人听到后最开心的回答了。她去上料理课，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那很好啊。不过不好意思，我大概没法陪你一起了。说到料理，我比较擅长吃。”说着，栗塚将最后一小块炸肉排放进嘴里。

“这也很好呀，我也很喜欢吃。”

“真希望能找出一个共同的兴趣。如果有一个能聊得起来的话题，吃饭的时候也会更有滋味。”

“我同意，不过，什么样的兴趣好呢？”

“得是两个人能一起做的，运动或者游戏、陶艺之类的？不，得找个更容易上手的。对音乐我们有各自的品位，要不一起鉴赏电影？……但我刚才已经坦白看电影不是我的兴趣了。”

听着栗塚喃喃自语，美菜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戏剧怎么样？”

“戏剧？”

“去剧场，看音乐剧什么的。”

栗塚放下刀叉，瞬间挺直了脊背。“这我倒是没想到啊。”

“不好吗？”

“没有。”栗塚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出乎意料，我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不过，也许可以试试。戏剧吗……说起来，之前我们讨论过在元宇宙里加入舞台剧的创想。虽然剧场和影像都是架空的世界，但剧场又和影像不一样，观众能够进入其中，以临时参与的方式成为演员。这与用户以虚拟形象参与的元宇宙很相似。嗯，这个不错。阵内小姐，您喜欢戏剧吗？”

“偶尔会去看。”

“那下次请务必叫上我。我去查一查接下来在哪里有什么演出。”

“拜托您了。如果您也喜欢，就太好了。”

“您真是提了个好主意。”栗塚竖起大拇指。

吃完一份炸肉排，她已经很饱了。虽然很想尝尝红烩牛肉饭，但还是放弃了。甜点也不吃了。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您看起来有些累了，今晚咱们就到这里也没关系。”结完账，栗塚问道。

“我不累。如果您愿意，能再陪我去一家店吗？惠比寿有一家很不错的酒吧。”

“是您跟神尾小姐聊天时提起的那家店吧？我当然愿意相陪。”栗塚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虽然美菜之前就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拒绝，但还是现在才安下心来。她将午餐改为晚餐，就是因为想把栗塚带到“TRAP HAND”。

来到店里，并不见其他客人，武史正在吧台内擦拭玻璃杯。看见美菜他们，他笑着说“欢迎光临”。

“这位是老板神尾，真世的叔叔。”美菜向栗塚介绍神尾，又向神尾说明了栗塚是真世的客户。两人互道“幸会”，表情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美菜向神尾使了个眼色，这个信号表示请求对方像以往一样帮忙审查。神尾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他对此已经心领神会。

“那么，两位决定好喝什么了吗？”神尾问道。

“我要一杯雅柏的嗨棒。”

“那我也要相同的。”

“好的。”神尾点头。

“栗塚先生，您有车吗？”美菜抛出了新的问题。为了让神尾判断栗塚是不是真的上流人士，必须尽可能多地搜集材料。

“我没有。出行不是坐公共交通就是打车，或者用公司的车。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允许我们公车私用的。”

“您自己不开车吗？”

“我有驾照，但很少自己开。要找停车的地方太麻烦了，我觉得很浪费时间。再说，我也害怕发生事故。”

神尾说着“久等了”，将装有嗨棒的平底酒杯放到美菜他们面前。

“而且，”栗塚将手伸向酒杯，“如果开车出来，就没法喝酒了。”

“是啊。”美菜也微笑着拿起酒杯，心想，这真是当下青年企业家的做派，即使跻身上流，对车什么的也没有兴趣。

之后，他们又聊起了学生时代热衷的运动。栗塚说他直到高中都一直在打网球。大学时则将精力投入到了志愿活动中。关于这一点，他还说：“坦白讲，这就是为了应对求职，因为我听说只要在面试中说自己参与过志愿活动，就能加分。这大概是某种都市传说吧。”

喝了两杯嗨棒后，美菜去了洗手间。除了上厕所，她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用手机搜索栗塚的公司。

官网做得很新潮，符合她对互联网公司的印象。主营业务里有“元宇宙”几个字，内容有些复杂，美菜看不懂，但觉得这家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据概要所述，和栗塚说的一样，成立于十年前。

美菜回到座位，栗塚说着“我也失陪一下”，站起身，身影消失在洗手间。

“老板，”美菜小声唤神尾，“你怎么看？”

闻言，神尾蹙起眉，沉默着小幅度摇了摇头。

“啊？不行吗？为什么？”

“真世应该会感到困扰。”

“真世吗？为什么？”

“真世为他房子的装修想了各种方案，但现在估计得从零开始重新构思了——从面向单身男士的，改为面向新婚夫妇的。”

“咦？您的意思是……”美菜的脸颊渐渐发热。

神尾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做到了。他是真的有钱人。你去厕所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确认了日程。他明天要接受短期住院体检，地点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医疗机构，光年费应该就要数十万日元。而晚上，他似乎要和航空公司的董事开会。”

“航空公司……说起来，他也提到了这件事。”

“他是一位大忙人。即便如此，他还是抽出时间来和你约会，可以说是很有希望了。这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大鱼，可别叫他跑了。”

“我知道了。”美菜盯着神尾的眼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