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崎将纸杯放到桌上，心想，连锁店的拿铁到了东京，味道也没有改变呢。

他有三年没来过东京了，上次也并非专程过来办事，只是在去千叶见朋友的途中，顺道过来了一趟。不过，他年轻时曾在东京的家电卖场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里的地理方位还有一些概念。

山村洋子和他约在家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她是一位六十岁出头的优雅女性，可能因为末永久子事先和她联系过，她对石崎并没有防备，甚至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久子想让我和你详细讲讲见到奈奈惠的事。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双方客套地打完招呼后，山村洋子询问道。

石崎挺直了背。“发生了一些事。其实，奈奈惠女士几年前留下一封信，信上写着‘我去旅行一段时间，别来找我’，之后便音信全无，也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末永女士一直很担心。”

“哎，还有这么一回事？她去旅行了？”山村洋子眨了好几下眼睛。

“是的。”石崎重重地点着头，“如果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出于想冒险的心而说出这种话也不足为奇，但奈奈惠女士都四十多岁了，所以末永女士似乎也很吃惊。不过她也不能提交寻人申请，正在烦恼该如何是好，就收到了山村女士您寄来的信。”

“原来是这样，的确叫人担心。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末永女士说这是家丑，没办法跟别人说。所以山村女士，您能跟我说说，您见到的那名女性，确实是奈奈惠女士没错吗？”

面对石崎的问题，山村洋子略显心虚地耷拉着眉尾。“你这样问，我也没法说我绝对没看错，都说这世界上有三个长着同样面孔的人。但那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奈奈惠啊，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哎，我那时要是喊她一声就好了。”

看着对方懊悔的模样，石崎心想，她似乎很有把握。“您在信中说，是在东京的街头见到她的？”

“嗯，在涩谷区的惠比寿街区。我去找朋友吃饭，坐在出租车上看到的。”

“您知道确切位置吗？”

“知道，这次接到联系后，我又查了一下。”山村洋子拿出手机，操作几下后将屏幕转向石崎，上面显示的是地图，“在这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奈奈惠就从我旁边走过，接着她走进了这家店。”

“那家店叫什么？”

“不好意思，我没看得那么仔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一家酒吧。”

石崎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地图APP上记录下地点。“谢谢您。我去这家店问问。”

“希望能有收获。哎，不过，奈奈惠这么做，应该也有她的理由。”山村洋子一边拿起杯子，一边说。

石崎被她的说法吸引了。“怎么说？”

山村洋子喝了口饮料，微微向前倾身。“这个，能请你对久子保密吗？”她一副要说出秘密的口吻。

“如果不告诉她比较好，我当然会保密。是什么呢？”

“我想，奈奈惠应该是想获得自由。”

“自由？”

“依我看，久子太宝贝奈奈惠了，管得太多。对于任何事，久子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来，从奈奈惠的角度来说，难道不会觉得处处受到束缚吗？所以她才会音信全无，也许是想以后不再和久子有过于紧密的联系。”

这意外的话让石崎感到困惑，一时难以做出回应。不知山村洋子怎么看他这副样子，只听她嘱咐道：“你可能觉得烦，不过我还得说，一定要对久子保密啊。”

“当然。”石崎回答。

这家店并没有像样的招牌，硬要说的话，只有放在路边的一块混凝土方砖，上面写着店名“TRAP HAND”，石崎并不知该如何翻译。

往深处走有一扇门，门上挂着写有“OPEN”的牌子，应该就是入口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店里有些昏暗，右侧是吧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坐在高脚椅上操作手机。他抬起脸，说着“欢迎光临”，从高脚椅上起身。他似乎不是客人，而是这家店的老板。

“现在是营业时间吧？”石崎确认道。

“当然。请进，这些位置都可以坐。”说着，老板走进吧台内侧。

这家店除了吧台，便只有里侧的一张卡座。石崎坐到从外往里数的第二把高脚椅上。

“您想喝点什么？”

“嗯……给我啤酒吧。”

“哪种啤酒呢？”

“啊，哪种……”

“飞驒高山的啤酒，您看可以吗？特点是口感温润，香味醇厚。”

“那就给我来这个吧。”

“感谢点单。”老板微笑着说。

石崎环视一圈店内后，再次将目光转向老板。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个子很高，手脚也很修长。他用漂亮的手指打开石崎没见过的矮粗酒瓶，将啤酒倒进玻璃杯中。石崎心想，仅仅是简单的动作，看起来却那样讲究，是因为自己是个乡下来的，才会这么觉得吗？

“请用。”老板说着，将酒杯放到石崎面前，白色泡沫完美地攀上杯口。

他喝了一口，不自觉地点起了头。

“味道如何？”老板询问道。

“很美味，我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

“太好了。”老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将菜单递了过来，“您需要点些小菜吗？我店里有很下酒的坚果什么的。”

“啊，那就这个……”

“好的。”

石崎喝了口啤酒，调整好气息后，战战兢兢地开口道：“话说……”

老板抬起头，应了声“嗯”。

“来您这儿的一般都是什么样的客人？”

老板怔了一瞬，苦笑着说：“小店有福气，许多客人都曾来光顾。”

也是啊，石崎心想，这种问法只会让对方感到困惑。他打开双肩包，从中取出一张照片。“这位女性来过吗？”

老板将装着坚果的盘子放到石崎面前，随后说了声“请让我看看”，接过照片。那是末永久子交给石崎保管的奈奈惠的脸部照片，似乎是从留在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中选出来的。

“我应该见过。”老板说着，递回照片，“但我也说不好。这里有很多女客人，其中也有年龄相仿的。”

“她叫末永奈奈惠。”

“末永女士……”老板小声重复，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客人们一般不会告诉我姓名。”

“这样吗？哎，也是。”

“这位女士出什么事了吗？”

“嗯，有些情况……”石崎模棱两可地应着，伸手去拿坚果。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对方说明。

入口的门开了。老板朝那儿看了一眼，招呼道“欢迎光临”。

进来的女人与石崎隔了几个座位坐下。她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穿着看起来很贵的连衣裙。

“真不多见，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老板说。

“我接下来约了人，在法式餐厅会合。”女人语气欢快地回答。

“审查吗？”

“是的。还有些时间，我就过来看看。”

“那我给你调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吧？”

“嗯。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吃完饭，你打算把相亲对象带过来？所以要让我帮你审查。”

“回答正确。可以吧？”

老板耸了耸肩。“真拿你没办法。”

“太好了。”女人开始操作手机，侧脸看起来十分认真。

“审查”指的是什么？

石崎将上半身转向女人。“请问，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也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和她搭话，女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神情变得警惕起来。“什么事？”

“您经常来这家店吗？”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才再次将视线转向石崎。“有时候会过来。”

石崎将手中的照片递给对方。“您见过这位女士吗？”

女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或许是想着也不能视而不见，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我没印象——石崎已经做好对方冷淡地说出这几个字的准备，但女人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只见她不禁“啊”了一声，眨了好几下眼睛。

“如何？”石崎问。

“有是有……”

“有？您见过她对吧？”石崎振奋起来。

“算是见过吗……我们没说过话，只是偶尔会见到……”女人抬眼看向吧台内的老板，“她来过好几次吧？”

“确实很像，但也不好说是不是本人。”老板回答得很含糊。

石崎站起身，撑着吧台向前探身。“她是怎样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等一下，这个——”老板想要蒙混过去。

“拜托了，请告诉我。我在找她，受她母亲所托。求您了。”石崎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