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奏出的悦耳乐声在店内飘荡，爵士名曲Left Alone的演奏进入终章。几天前智也说，他们乐团的现场演出基本都在这首曲子中落下帷幕。现在，智也正站在萨克斯吹奏者身后，演奏着“木贝斯”。伴随着乐曲，他沉醉地晃动身体，时不时向柚希投去视线，似乎是在向她确认：今晚开心吗？柚希眨眼回应：当然，我很享受哦！

萨克斯吹奏出的最后一个音传至观众席的同时，鼓手敲击西洋铙钹发出的纤细声响宣告了乐曲的结束。周围的观众心满意足地鼓起掌，他们几乎都是老年人。

吹奏萨克斯的男人向大家致意，演出正式结束了。柚希和智也对上视线。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柚希从座位上起身。

走出仅能容纳数十人的小型爵士俱乐部，柚希拦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惠比寿。出租车发动后，柚希拿出手机，给智也发了一条消息：“棒极了。我很感动，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谢谢。你要是能为我尽情流泪就好了。（笑）”

她不知不觉弯起了嘴角。

出租车开到了目的地。柚希下车后立刻走进边上的小路。脚边放着一块刻有“TRAP HAND”字样的混凝土方砖。

小路深处是一扇黑色大门，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她拉开门踏入店内，微暗的光线恰到好处。这是一间仅有一个吧台和一个卡座的小酒吧。“欢迎光临。”吧台内侧，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声招呼道。黑色衬衫配上黑色马甲，此人是这家店的老板神尾。

一名男性客人坐在吧台最靠里的位子上，身穿焦茶色的人字纹西装，戴着圆框眼镜。他手边的平底酒杯里装着喝到一半的琥珀色液体，应该是威士忌。

柚希在进门第二把高脚椅上坐下。

“今天有演出吧？”神尾问道。

“是的，我刚从店里过来。”

“你第一次听高藤演奏？”

“听过几次，但像今天这样在正规的爵士俱乐部里的演出，还是第一次。”

“怎么样？”

柚希在胸前握紧双手。“果然和在家里随性演奏的时候完全不同，有一种沉醉在音乐里的感觉。对他来说，那应该是最幸福的时光吧。”

“音乐人如果知道台下有观众这样理解自己的演奏，应该会感到非常幸运。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对于高藤来说，最幸福的时光当然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听到神尾的话，柚希感觉自己的体温升高了。因为不想被人看见脸颊上浮起的红晕，她默默低下了头。

“那么，”神尾说，“今晚要喝点什么吗？你在这里等高藤过来？”

“来一杯吧。整理乐器也挺费时间的，他还要回趟家再过来。”

“木贝斯”是日本人根据英语单词拼合出来的日语词，它其实是低音提琴。拿着比人还高的乐器实在行动困难，所以智也都用车搬运。他住的公寓位于广尾，离这里不远。

“还和之前一样喝红酒？”

“喝什么好呢？刚才在爵士俱乐部已经喝过红酒了。”

“那来一杯‘新加坡司令’如何？记得你上次喝，对它评价很好。”

“可以，麻烦啦。”

神尾点点头，开始调酒。他首先拿出琴酒的酒瓶。

坐在里侧的男人站起身。“我回去了，麻烦结账。”

神尾摇头。“不用，今晚我请客。”

“这可不行。”戴圆框眼镜的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放到吧台上。

神尾皱了皱眉，向柚希投去礼貌的微笑。“等我一下。”

“嗯。没问题。”

圆眼镜男人没有说话，低头向柚希致歉。

神尾结完账，将信用卡和小票递给男人。男人接过卡片，同时开口道：“刚才说的法事，你还是不想露面吗？”

“我会考虑。”神尾答得冷淡。

圆眼镜男人看样子已经放弃，叹了口气后走向门口。面对他的背影，神尾什么话也没说。

男人离开了。柚希好奇他的身份，正斟酌着应该如何询问，就听神尾一边说“是我哥哥”，一边把调鸡尾酒的材料加进调酒壶。“虽然我们约定好不干涉对方的生活，但他还是时不时从乡下过来，也许是怕我一个人死掉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吧。”

“请用。”神尾说着，放下平底酒杯。

浅红色的液体浸着樱桃和柠檬，含入口中，酸味、甜味混合着恰到好处的苦味传至舌尖，扩散开去。“好喝。”柚希说。

“太好了。”神尾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智也应该也快来了。在干杯庆祝演出成功之后，柚希必须发表自己的观演感受。应该怎么表达才好呢？她喝着鸡尾酒，脑海中冒出这样那样的想法，她不想说那些陈词滥调。

平底酒杯空了。“再来一杯吗？”神尾问。

“也不是不行……我跟他联系一下，有些慢了。”

“这么说来确实，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柚希从包里取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换作平常，智也应该马上就会回复。然而过了好几分钟，消息依然是未读状态。

柚希打去电话，但是无人接听，听筒里传出对方已关机的播报声。

她拿着手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响起神尾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电话打不通。”

“去爵士俱乐部问问？可能演出后有什么突发情况，这个时间应该还有人在那里。”

“啊，是啊。不过我该怎么问呢……”

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柚希和智也的关系。店里的人不会将音乐人的消息透露给不认识的粉丝。

“你知道爵士俱乐部的联系方式吗？”神尾问。

“今天的门票上应该有。”柚希打开包，取出门票的副券。

“我看一下。”神尾说着伸过手来，柚希便把票递给了他。

神尾看着门票开始打电话，将手机抵在耳边。他姿态从容地等待电话接通，令人安心。

“啊，请问高藤智也已经从您那儿离开了吗？……不好意思，我姓神尾，是高藤的朋友。我们约好等他演出结束后一起喝酒，但他一直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神尾流畅地说着，没有一丝停顿，语气十分自然。

我就做不到这样，柚希心想。

然而下一刻，神尾从容的神色突然严峻起来。“在哪儿？……好的……好的……这样吗？……我知道了。……不，我自己查吧。抱歉深夜打扰您。”挂断电话，神尾严肃地看向柚希。“对方说高藤出了事故。”

“啊……”柚希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把乐器搬上车时，被摩托车撞倒，撞到头失去意识，被送到了医院。现在在帝都大学医院。”

神尾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法顺利进入柚希的脑中。她在茫然中理解了情况，却无法将这一切认作现实，思绪陷入了混乱。

“火野小姐，”神尾以柚希的姓氏唤她，“你不去医院吗？”

这一问拉回了柚希的意识，她抱起包，从高脚椅上站起身。“我去……医院……嗯，是哪个医院……”

“帝都大学医院。”

“帝都……”柚希拿起手机想要搜索，然而手指抖得太厉害，已经无法打字。不仅手指，她全身都在发抖。

“我和你一起去。”神尾脱下黑色马甲。

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柚希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实在太慌张了，对自己的判断力也失去了信心。她希望能有个人来告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神尾叫来出租车，两人坐上车奔赴医院。车内，柚希合起双手，一直在祈祷智也只是轻伤。她祈求神，希望自己到的时候，智也已经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出租车抵达医院，柚希和神尾从急诊入口进入。神尾到窗口询问智也被送去了哪里。

到达急救中心，等待室里有好几个人，其中之一是在演出中弹奏钢琴的男性。还有一名女性，年龄约莫四十岁，一头短发，穿着西装。她没怎么打扮，应该是急着赶过来的。这是柚希第一次见到她，但对于她的身份，柚希心里有数。

钢琴家看到柚希他们，走上前询问：“请问两位是？”话音刚落，看到柚希的脸，他有些吃惊地挑起眉毛。

“您……刚才来看了演出，对吗？”

柚希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高藤的朋友。”神尾说，“今晚约好一起喝酒，但他一直没有出现，我们就打电话到店里问了，才得知他出了事故。”

“这样啊。”钢琴家换上了然的表情。

“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见神尾的问题，钢琴家的表情又凝重起来。“说是脑挫伤。他被摩托车撞了，摔倒的时候，头重重地磕到了水泥墩上……因为抱着乐器，他腾不出手去挡。虽然已经进行了紧急手术，但还没有脱离危险。”

柚希在一旁听着，感到一阵眩晕。她希望智也只是轻伤，可他竟受了不得了的重伤。没有脱离危险，是什么意思？是说智也有可能会死吗？

“坐一下吧。”也许是察觉到了柚希的状态，神尾示意她旁边有椅子。

她卸了力一般跌坐到椅子上，心跳越发剧烈，她抑制不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浑身发冷，感到腋下流出了冷汗。

她凝视着地板，眼前忽地落下一道影子。柚希抬起头，吓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刚才那名女性。她慌忙起身，眼前却瞬间一黑。是神尾扶住了就要倒下的她。

“请坐下吧。别勉强自己。”女人说。

“坐着比较好。”神尾也说。

柚希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我是高藤的妻子。”

女人的话并没有让柚希感到意外。“嗯。”她点头应道。

“你就是现在对高藤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吧？”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她也不能不做出回应。

“……他对我很亲近。”她艰难地答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姓火野，火野柚希。”

“柚希……很好听的名字。”

眼下实在不是说谢谢的氛围，柚希保持着沉默。她知道对方的名字叫高藤凉子。

“你去看演出了吗？”

“去了。”

“是吗。我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他演奏，或者应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兴趣。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不合格的伴侣了。”高藤凉子露出落寞的笑容。

护士走了过来。“夫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好。”高藤凉子回答，和护士一起走了出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柚希心中五味杂陈。总有一天会和智也的妻子见面，她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刻会在这般情形下到来。在她的预想中，如果见面，气氛一定会变得剑拔弩张，对方还会狠狠骂她。如今，初次见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高藤凉子回到等待室，和钢琴家等人说明着什么。男人们脸上浮起沉痛的表情，开始各自收拾东西，似乎准备离开。神尾站起身，走近他们。

高藤凉子走到柚希面前。“手术还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这样吗……”

“让大家就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就请他们先回去了，所以你也先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

高藤凉子带着冷静洞察的表情摇摇头。“我一个人等，因为我是他的妻子。你不是他的妻子吧？”她没有起伏的话音重重沉入柚希心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嗯。”柚希无力地点头。她拿起包，晃晃悠悠地往外走。神尾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我送你。”柚希听见他说。她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再次坐上神尾叫来的出租车，两人离开了医院。柚希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每当神尾问些什么，她虽然能机械般回答，头脑中却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口。

柚希一个人住的公寓位于距大门站步行七分钟的地方，是一处狭小的单间，所以她只请智也来过家里一次。他们从没有在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发生过关系。

躺倒在床上，她却没有丝毫睡意。她希望智也能活下去，为此她可以做出任何牺牲。

柚希和高藤智也是在两年前认识的。当时她在银座的一家店打工，智也是客人。他说正在找演出穿的衣服，还提出一个高难度的诉求：想要展现出爵士乐的世界观。

柚希被难住了，她对爵士乐一窍不通。她坦诚地说出实情，当场拿出手机，输入“爵士”和“时尚”搜索起来。

她找到几张照片，正认真看着，他突然开口道：“您该不会是火野小姐吧？”

她震惊地抬起头，只见对方眯起眼睛。“果然是！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我们该不会在哪儿见过吧。是我，高藤。”

“高藤……啊，‘高藤口腔医院’？”

“是的。”他点头说道，“前阵子承蒙关照，那之后您牙齿状况如何？”

“已经没事了。啊，原来您就是当时那位医生呀。”柚希看向对方的眼睛。

“毕竟我当时戴着口罩。”他单手遮住口鼻。

那天早上起来，柚希发现牙龈肿了，还很痛，于是去了通勤路上的高藤口腔医院。只去了两次，牙齿的状况便好转了，她就没再去。

“原来您的本职是医生。”

“嗯，我暂且还在工作，只靠爵士乐可活不下去。”他说自己白天做牙医，到了晚上就变成爵士乐手。他演奏的乐器叫低音提琴，是受父亲的影响，从高中时开始学习的。

即便只是这样一点点交集，她知道后，还是亲切感倍增，挑选衣服时也更加上心。她推荐了衬衫、夹克和白色牛仔裤的搭配，对方表示很喜欢。

过了几天，他又来到店里，说想给她看看演出时的样子。手机画面里的他，不仅衣着合身，抱着低音提琴的样子也格外帅气。

“我想表达谢意，下次一起吃午饭如何？”听见对方邀请，柚希一口答应。那时她应该已经被他深深吸引了。

和智也的第一次午餐约会十分愉快。他善于交谈，学识渊博，还很擅长倾听。他总能巧妙应答，即便柚希说了不太有趣的发言，也不会冷场。

享用餐后咖啡时，智也挑明自己已有妻子。“我想也是呢。”柚希微笑着说。她心里感到沮丧，却并不怎么意外。因为他没说自己单身，她就猜到他可能结婚了。虽然她渐渐对智也抱有好感，但所幸目前还没有陷得太深，仍来得及抽身。

然而智也说出了在她意料之外的话：他和妻子已经分居了。

“我和她对今后的人生有不同的规划。她希望我放弃爵士乐，但我做不到。”

据智也说，他的妻子也是牙医，从祖父那代就开始经营口腔医院了。智也结婚前在大学医院工作，婚后便去了妻子娘家的医院。与此同时，他仍一直从事着爵士乐手的工作，这成了两人婚姻中的问题。起初，妻子还能表现出理解，然而随着丈夫因为排练和演出频繁旷工，她的态度也渐渐严格起来。她身怀使命感，不希望自己继承医院后风评变差，甚至雄心勃勃地想要进一步壮大事业。

“我想一边按照自己的节奏做牙医，一边享受爵士乐，她却说我这样三心二意的态度甚至会给其他医生和护士造成负面影响。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自己到别处去创业，就开了现在这家医院。自那以后，我和妻子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没多久，我们衣食住全都分开，一直到了现在。”智也语气轻松地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说完，耸了耸肩，喝了一口咖啡，随后伸了个懒腰，凝视着柚希。“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清不白的中年男人。如果你还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见面吗？可以的话，下次我想请你共进晚餐。”

面对对方直截了当的请求，柚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吃午饭前，她就有预感对方会提出交往，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果然不行吗？”智也脸上浮起无力的笑容，“也是，是我太强人所难了。我放弃了，请忘掉这一切吧。”

“你们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嗯？”

“维持着婚姻关系，但分开生活——今后也会这样持续下去吗？”

智也面露惊讶，但很快察觉到柚希的言下之意。“是啊。”说着，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如果你让我说有没有离婚的计划，我只能说目前没有，因为我和妻子还没谈过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今后会怎么样，我不能把不确定的事情轻易说出口。”

听完他的回答，柚希心想他是一个可靠的人。有些男人在追求女人时，会随口说出“我现阶段在跟妻子以离婚为前提商讨”，在她看来，那样的行为十分愚蠢。

“前几天演出的时候，我的伙伴们都说，‘高藤你怎么了，今天的衣品这么好，简直超水平发挥’。他们说我之前因为太拘泥于爵士乐而显得很土，那天却充分展现了个人风格。我心想，是那家店里的那位女性发掘了我的优点呢，便想和她坐下来慢慢聊一聊。今天很开心。希望你今后也加油工作。谢谢你。”

“我才应该说谢谢，让您破费了。”

“那，我们走吧？”

看到智也拿起账单，柚希心中一阵焦躁。她想，如果就这么走出店门，眼前的男人应该不会再约自己了，今后两人也不会再见面。

“那个……”柚希开口道。

正要起身的智也重新坐好。“怎么了？”

“午饭的话……”柚希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午饭的话，还是可以一起吃的。”

智也的表情从困惑变成爽朗的笑脸。“真是太好了。那么，咱们过几天再约。”

“好。”柚希回答。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烫。

那天之后没过多久，两人的距离就拉近了。午餐约会很快变成晚餐约会，饭后两人还会一起去酒吧。他们去的就是神尾经营的“TRAP HAND”。喝完酒去智也家已经成为约会的固定安排，从酒吧坐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那里。

柚希并不觉得她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因为智也从不提及家庭。但她不再对结婚抱有希望，她告诉自己，只有这件事是不能期待的。

然而交往一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智也说他开始和妻子商讨离婚的事情了。他们觉得保持目前的状态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希望能各自积极摸索重启人生的方法。

“离婚之后，我可以描绘和你在一起的未来吗？”智也真挚地看着柚希说。

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人会不心生雀跃。柚希紧紧拥抱着智也，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止不住地流下，却带来温润的感觉。

智也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住在学校。据说他已经跟妻子商定，等儿子高中毕业后就离婚。距离这一期限仅剩半年了，然而现在，智也却生死未卜。

柚希一边回忆过去的快乐，一边担心智也当下的情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卸妆，却早已没有站到洗脸池前的力气，只是蜷缩在床上，不停祈祷着。思绪时不时变得模糊，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一时恍惚，还是扛不住睡意侵袭。

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脑袋和身体都很沉重，她几乎无法动弹。今天只能请假了，肯定会被领导和同事抱怨的——正想着这些，手机突然显示有来电。

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这么早，会是谁呢？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神尾”，她想起昨天告别时，她和神尾交换了联系方式。

“你好。”她接起电话。

“我是‘TRAP HAND’的神尾，是火野小姐吧？”

“是的。”

“抱歉这么早打电话，但我想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神尾以淡然的口吻说道。然而柚希有预感，这个人接下来要说出令人绝望的话——

“那位钢琴家刚才联系我了。我之前跟他说如果发生什么事，麻烦通知我，并把电话号码给了他。”

柚希紧握着手机，向神明献上最后的祈祷：拜托，拜托，请让他对我说有奇迹发生——

然而，神尾接下来的话是那样地令人遗憾。

“高藤去世了。”

柚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抽离，意识也飘向远方。只有低音提琴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