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世的手指在桌面上铺开的图纸上滑动。

“我想把卧室的插座布在这两处，一处在门边，一处在里侧的墙上。考虑到墙上的插座要跟电视信号线和光纤在一起，所以我尽量把它设计在了不显眼的地方。如果之后床的位置有变动，我想可能还需要稍稍调整一下。”

上松和美看着图纸，歪了歪头。“床的位置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不过我也不太了解，真世你决定就好。”

“那我们就先设计在这个地方吧，随时可以改。”

“好的。”上松和美点了点头。

“二位稍事休息如何？”武史站在吧台里侧搭话，“我今天准备了一样东西，想请上松女士尝一尝。”

“哎呀，是什么呢？”

“您喝得惯黑啤吗？”

“嗯，偶尔会喝。”

“那请您务必尝一尝这个。”武史将玻璃杯和碟子并排放到吧台上，打开一罐黑啤倒入玻璃杯中。

上松和美起身走近吧台，真世也站了起来。

碟子里放的是曲奇佐奶油干酪，上面淋着蓝莓酱。

上松和美坐上高脚椅，喝了一口黑啤，拿起一块曲奇放入口中。很快，她的双眸变得明亮起来。“好吃。”

“是吧？黑啤和甜点也很配呢。”武史满足地说。

“叔叔，我的呢？”

武史一言不发地把一罐黑啤放到真世面前，似乎没有给她玻璃杯的打算。

“曲奇呢？”

“没有。”

“哎？”

“真世，一起吃吧。”上松和美移过碟子。

“可以吗？”

“当然。”

真世喝了一口罐中的黑啤，伸手拿起一块曲奇。嚼着嚼着，恰到好处的甜味和黑啤的余韵在口中混合着扩散开来。她确实觉得很美味，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承认，便只说了句“还行吧”。

“上松女士，您酒量如何？”武史问道。

“一般般吧。”

“那么下次请和朋友一起来慢慢喝一杯，我给您做合您口味的鸡尾酒。”

“哇，真让人期待。我会考虑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真世想，这就叫用小虾钓大鱼。武史打算趁此机会把上松和美变成店里的常客。

真世的公司拿下了公寓改造的生意，可喜可贺。两人经常需要商讨方案，在哪里见面便成了问题。真世再次向武史借用正式营业前的店铺，没想到武史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她和上松和美每周都会在这里见面。真世知道武史心里肯定打着什么算盘，迟早会有所行动。

“借您的好意，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上松和美客气地开口道。

“是什么呢？有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不是什么难事。近期我能约别人来这里吗？不过不是作为客人，而是像这样在营业时间之前见面。”

“约别人来这里？”武史看向真世，表情像在问：你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真世摇了摇头。

“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在这里？”武史问道。

上松和美窘迫地蹙起眉，说道：“对方是……我哥哥。”

“哥哥？亲哥哥吗？”

“嗯。”上松和美小声答道。

武史瞬间笑容满面。“那非常欢迎啊！不过为什么是营业前呢？您哥哥不喝酒吗？如果是这样，店里也有很多其他饮品——”

“不，”上松和美略显强硬地打断了武史的话，“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是我哥哥，但已经几十年没见过面了。我不想见他，所以一直回避，切断了所有联系。”

武史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困惑，表情看上去若有所思。随后，他慎重地说：“看来情况很复杂啊。”

“不好意思，是我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丑。其实我家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分崩离析？”武史的表情变得凝重。

“因为父亲出轨，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和哥哥留在母亲身边，但母亲很快因病去世，我就被送到了福利院。那年我上初二，哥哥已经高中毕业，找到了工作，似乎不想再管我这个拖油瓶，就断了联系。自那以后，我就当自己没有任何亲人，孑然一身活到今日。然而前几天，哥哥突然找到惠比寿的公寓来。我看门口对讲机的监控画面就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但不知道是谁。听到对方说出名字，我惊讶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那就是我哥哥的名字，而且监控里的脸和遥远记忆里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上松和美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时的冲击。

“您哥哥说了什么？”武史问。

“他说有话要说，希望见一面。但我还没下定决心，所以没给他开锁。他就说，如果我不肯见他，他就一直来，还会在附近蹲点。我忍受不了，只好告诉他我的电话，并约定过几天见面。”

真世在一旁听着，也渐渐掌握了大致情况。“您知道您哥哥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吗？”

“他说是关于父亲的事。”

“您父亲还在世吗？”

“不太清楚……不过没有收到他过世的消息，应该还活着。”上松和美神色黯然地说完，求救般看向武史，“可以吗？您能让我在这里和哥哥见面吗？我不想让他踏入我家的门，但这些话也不好在咖啡厅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武史坐到椅子上陷入沉思，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说：“您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不清楚，我们完全没见过面。”

“从监控画面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系领带了吗？”

“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没系领带。”

“嗯……”武史发出一个鼻音，挠了挠耳后。

“你想说什么？”真世焦急地问。

“时隔二十多年到妹妹家做客，怎么也得收拾收拾自己的外表，再带个礼物去吧。但根据上松女士的描述，感觉他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找您很有可能是跟钱有关。”

“我也这样认为。”上松和美马上表示认同。

“您和上松孝吉先生结婚的事，通知过您哥哥吗？”

“当然不可能通知他。不过最近，他似乎从某些场合意识到了这件事。”上松和美神情忧郁地咬着嘴唇。

“您哥哥是怎么知道您现在的住址的？”真世说出了疑问。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甚至还没去迁户籍。”

“您去邮局变更地址了吗？”武史问。

“去了。”上松和美答道，“毕竟信件要是送不过来就麻烦了。”

“您结婚前的户籍在哪里呢？跟您过世的母亲在一起吗？”

“是的……”

“这样的话，要查到您目前的住址也不是什么难事。”

“哎，怎么查？”真世问。

“首先，拿到母亲户籍的复印件，即便人去世了户籍也不会注销。如果是母子关系，役所[日本地方政府的行政机关，社会职能主要有户籍管理、养老保障等。]不会拒绝。上面会记录上松和美女士因为结婚而迁出，同时还会写出户籍的迁入地和户主是上松孝吉先生等信息。这样一来，自然就查到了横滨山手町的地址。”武史将视线转向上松和美，“您哥哥恐怕先去了那里，然后得知您已经搬家了。”

“但我并没有把新的地址告诉附近的邻居。”

“方法多的是。”武史摇了摇头说，“比如将迷你GPS信号发射器用邮件或者信件寄到山手町的地址，因为您已经在邮局做了地址变更，东西会被自动转送到新地址，这样他不就知道了。”

“但我不记得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请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收到什么不明包裹，体积应该不大，厚度最多也就两厘米。”

上松和美沉思了一阵后，猛地抬起头。“这样说来，大约两周前，我收到了从一家陌生公司寄来的保健品试用装。里面还有厂家的传单，但我不记得我买过那家公司的什么东西，当时还觉得很奇怪。”

“保健品是放在防撞泡沫箱里寄过来的吗？”

“我记得是。”

“那恐怕就是这个了，信号发射器藏在泡沫箱里。收件人写的是您的名字吗？”

“是，但只写了姓……”

“他只要到公寓去，就能找到您家是哪一户。”

“啊……”上松和美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武史无声地点了几下头后，笑着对她说：“我很理解您不安的心情，您可以借用这家店，请让我一起见证您和您哥哥时隔二十余年的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