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无济于事的自救

靖康之败  作者:赵大胖

两支援军的惨败

宣和七年十二月十八日(1126年初),粘罕来到太原城下。他发现太原并没有像其他城市一样有义胜军开门献城,于是选择以北陈村作为大本营,命令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开始做攻城的各种准备。

攻击还没开始的时候,太原城的第一支援军来了,就是十天之前在朔州城外带着手下撤退的孙翊。雁门关被金军占领之后,他只能从宁化县(今山西宁武)、宪州(治今山西静乐)绕了一大圈,出太原西北面云中山的天门关来到城下,所以落在了粘罕的后面。这时,他手里的人马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来到城下的孙翊看着金军连绵不绝的大营,没有丝毫犹豫,率领手下不足两千的风尘仆仆的将士,向以逸待劳的金军发起了猛烈攻击。孙翊攻到城下的时候,张孝纯在城楼上对他大喊道:“贼已在近前,我不敢开门,观察(官名,指孙翊)你尽忠报国吧。”

张孝纯这么做并不是他无情无义。太原城里的作战部队固然有六七万人,数量跟粘罕的金军基本持平,但是两军的野战战斗力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太原守军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军事素养最低的乡兵。新建的太原城外的空间并不宽阔,没有足够的纵深用于两军对垒、布置阵势,一旦双方接战,战火势必会蔓延到城墙之下。张孝纯如果要派兵出城援救,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敢打开城门的,只能采用让士兵顺着绳子滑下城墙的办法。

这样的做法一般用于敢死队突击,主要是它存在两个很大的弊端:第一,士兵们顺着城墙滑下来的时候,很容易成为对方弓箭手的活靶子,所以白天在城墙上没有配备同样的弓箭手作为反击压制的情况下,不敢贸然采用;第二,打赢了还好说,要是打输了,这些士兵是没有机会撤回城里的,因为一旦开门,裹挟在一起的敌军就会趁势而入,所以他们要么战死要么逃走,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敢死队,这个名字岂是白叫的?

如今,张孝纯已经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既然是长期坚守,那就必须合理分配城内的人力、物力、武器、粮草。如果为了某一场小战役的得失而意气用事,从而造成大规模的战斗减员,甚至导致敌兵冲门成功,那就真的是追悔莫及了。

孙翊作为一个征战多年的骁将,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对张孝纯表示不满,而是回复了一句:“我只恨手里的兵太少了!”说完之后,转身冲入敌阵,将金军杀退。

眼看着场面即将好转,孙翊等人有可能进城的时候,粘罕增兵反扑,又与孙翊及其部下杀成一团。奇迹并没有发生,孙翊及其部下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在太原城下,没有一人投降。[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五收录的《封氏编年》。]

孙翊战死之后,粘罕发现太原西北方向的天门关是一个缺口,于是派兵去夺取了这个要塞,然后重新整顿兵马准备攻城。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太原的第二支援军又来了。

这一次来的是西北猛将折可求。

折可求姓折,北宋开国猛将折德扆的“折”。折家是世居大同的大族,折德扆的父亲折从阮在五代时期就独据府州(今陕西府谷)。到了后周时期,折从阮和折德扆都被周世宗封为节度使,父子俱领节镇,跟赵弘殷、赵匡胤父子同领禁军一样,“时人荣之”。

赵匡胤陈桥兵变当皇帝之后的第二年,折德扆来到开封表示臣服。赵匡胤对这个老同事非常放心,让他回去继续镇守府州。从此以后,折家就在西北扎下根来,一代接一代地替北宋王朝守土征战,打北汉,打辽国,打西夏,立下了不少战功。到了折可求的时候,折家为大宋效力已经到了第六代了。[据《宋史·折德扆传》,折可求的家族世系为:折德扆—折御卿—折惟忠—折继世—折克行—折可求。折克行并不是折继世的亲儿子,而是折继闵的儿子,后来过继给了折继世。]

折可求这时的职务还是世袭的府州知府,他听说金军进攻河东之后,立刻集结了麟州(治今陕西神木北)和府州的西北精兵二万人,其中包括晋宁军的韩权、延安路的罗称,以及在宋辽燕京之战中望风溃逃的刘光世。

按照宋代的军制,在没有枢密院命令的情况下,折可求是没有资格擅自调动军队过河救援太原的。但是府州虽然在黄河西岸,行政区划上却属于河东路,再加上童贯又曾经领枢密院事,此前长期在西北征战,折可求也算是他非常信任的下属,所以不管是从职权归属还是从人事关系上来说,折可求主动救援河东路的首府太原,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行为。

从府州渡过黄河之后,折可求计划从岢岚县走天门关来到太原城下,但是走到岢岚县的时候斥候回报,说天门关已被金军占领,易守难攻,不如另择道路。折可求于是下令部队翻过芦芽山,从岢岚县和兴县接壤处的松子岭去交城,然后从太原城的西南面对粘罕的金军发起进攻。

折可求的斥候能够探听到天门关已经被粘罕占领的消息,粘罕的斥候也能探听到折可求率兵来援的消息。粘罕分出一部分军队南下攻占了防守本就薄弱的交城,然后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陷阱,静静等待折可求的军队到来。

宋军赶到之后,正好跟埋伏在这里的金军迎头撞上。远来新至、疲惫不堪的宋军跟金军从早上一直战到中午,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这时候,突然有一队埋伏好的金军从折可求大营背后的山上冲进宋营,折可求正准备分兵抵挡的时候,刘光世又采用了他最擅长的招数——望风而逃。

两军对垒,讲的是一个整体、一股士气。相持阶段,不管哪边的军队都如同一座水坝,目的是拦住对方洪水一般的进攻。这时候,一旦有一支部队因为恐惧而撤出战斗,即便这支部队再小,也会导致士气大挫、整体失衡。如果不能抓紧时间补上这个漏洞,那么随之产生的连锁反应必然会导致大坝崩溃。

刘光世撤得如此突然,让折可求完全来不及补上他的漏洞,于是宋军彻底崩盘,罗称、韩权战死,折可求只得整理残兵南逃,退守汾州。

现在,粘罕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地对付太原了。

这一场惨败,除了并没能对太原的战事有所缓解之外,还造成了另外一个严重的后果:因为折可求带走了府州和麟州的绝大部分兵马,这让一直虎视眈眈的西夏有了可乘之机。他们立刻响应和粘罕的约定,出兵进犯府州和麟州地界,不但巩固了他们从金国那里分配到的土地,还侵占了一部分北宋的领土。而西夏的入侵又大大牵制了永兴军路(今陕甘东部及山西西南部一带)的宋军支援太原的力量,让这里的宋军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到防止西夏入侵上。

孙翊和折可求跋山涉水救太原的行为固然悲壮而率直,但是都没能对张孝纯的守城起到有效的缓解作用。后来从金国回归南宋的官员张汇在自己的著作《金国节要》[《金国节要》原名《金虏节要》,收录于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中。张汇本人是北宋保定的官员,靖康之变时被金国俘虏,在宋金绍兴和议之前回到了南宋。]中分析说,孙翊和折可求的做法并不是上佳的选择,只能说是“有援太原之心,而无援太原之术”。

张汇认为,当时粘罕倾西路军之力进攻太原,而他的大本营大同只有极少的老弱士兵把守。如果孙翊和折可求能够想到这一点,就不应该历经千难万险去太原,而是应该从朔州和府州直接攻击大同。这两条路正好都是金军防守薄弱的坦途,攻到大同城下的成功率极高。而粘罕等人的家人和财宝都在大同,这种“攻其必救”的招数必然能让他不得不收兵北归,太原之围自然就解了。一旦粘罕的西路军回师,那么东路的斡离不也不敢轻易南下。就是孙翊和折可求的第一步棋走错了,才导致后来的步步走错,最终导致了亡国惨剧的发生。

进展顺利的东路军

张汇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对没有统一指挥、没有准确情报的孙翊和折可求来说,实在太过苛刻了一点。别说他们,就连金国的两路军统帅都对战事发展没有一个非常清晰的预测和判断。

金国两路大军出发之前得到的命令是“攻取太原和燕京”,西路的粘罕围住太原准备攻城的时候,东路的斡离不早已顺利地拿下了燕京。

斡离不是从宣和七年(1125年)十一月二十日从平州起兵进攻燕山府的,他们势如破竹地攻破了清州(治今河北青县)、清化县(今河北香河)、檀州(治今北京密云)、蓟州,直奔燕山而来。

燕山宋军中唯一能打的郭药师早早就看出了边情紧急,出于对自己手下常胜军战斗力的信任,他采取了跟张孝纯不一样的守城思路:他提前二十多天就开始屯兵于燕山府东郊,构筑外围阵地,希望能在远离城墙的地方跟金兵进行野战。十二月初六,郭药师出兵去三河县(今河北三河)与斡离不隔着白河对峙。当晚,郭药师率军渡河,以自己为主力,命手下部将张令徽和刘舜仁各率一支部队为策应,主动向金军发起了进攻。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时,怯战畏敌的张令徽和刘舜仁先后撤出战斗,只留下郭药师孤军奋战。

失去侧翼保护的郭药师损失过半,率军拼死战斗,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狼狈不堪地冲出金军的包围圈撤回大营,随后跟张令徽和刘舜仁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当晚,郭药师听到消息,张令徽和刘舜仁准备投降金国,还派人去问斡离不“要活的郭药师还是死的郭药师”。郭药师联想到此前的张觉事件,再想到孤军作战的凶险,觉得反正都打不过金国,与其让人割了脑袋当成投降的礼物,不如自己投降,还能留一条命。

十二月初八傍晚,郭药师回到城里召集文官议事。知府蔡靖等人到了之后,郭药师立刻将他们软禁起来,然后明确表达了自己要投降的想法,蔡靖自杀未遂之后也放弃了抵抗。当晚,郭药师的军队开始大肆抢劫燕山府,事情再也无法逆转。控制了燕山府的郭药师随即派人去三河联络斡离不,十二月初十,金军入城,在城头插上了金国旗帜,燕山府宣告陷落。这座宋徽宗花了极大代价才夺回来的北方最大的城市,自宣和五年(1123年)四月十七日正式被童贯和蔡攸接收以来,只在徽宗手中掌控了两年半的时间。

斡离不在燕山府休整了五天。在这五天里,他在心里进行了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到目前为止,他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现阶段超级顺利的战况让他有了继续南下,以争取更大战果的想法。但是,从来没有去过中原地区的斡离不,对这一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宋军驻防情况、黄河水文状况、城池坚固程度完全不了解,因而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这些是一个成熟的武将必须考虑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很快就被另一个成熟的武将解决了,这个人就是刚刚投降的郭药师。他告诉斡离不,他曾经跟随童贯去过开封,对道路和开封的城防都非常熟悉,而且“河北全无兵,城壁皆不可守,可以直趋汴京”[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六收录的沈琯《南归录》。]。郭药师说动了斡离不,十二月十五日,斡离不决定率领大军继续南下,争取打到黄河边上,如果可能的话打到开封城下,以此要挟宋徽宗割地赔款。

无独有偶,几乎就在斡离不决定继续南下的时候,西路军的粘罕也在前期无比顺利的攻势中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拿下太原,然后顺势南下,渡过黄河,直奔开封。[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三收录的《金国节要》:“敌众如入无人之境,直至太原,尼堪(粘罕)始有易中国之心矣。”]

然而现在粘罕的西路军面前出现了一个问题:他们在短时间内拿不下太原。张孝纯和王禀在金军到来之前,已经非常高效地把周边县份的粮食和兵马都转移到城内进行统一规划,然后利用太原并不庞大但是足够坚固的城墙死守。鉴于此前粘罕进攻北宋的时候,所有城池要么是不战而降,要么是义胜军哗变作为内应开门,太原成了粘罕南侵以来第一座正儿八经需要攻取的城池。

经过试探性地攻城之后,粘罕很快就发现,这里比他以前攻取的任何一座辽国城市都要坚固而难以攻取,他非常明智地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战斗思想,决定筑长围,慢慢来跟张孝纯斗。

张孝纯也并不慌张,在他的计划里,只要他在这里死死拖住粘罕,那么东路的斡离不即便是攻下了燕山府,也要在继续南下的过程中陷入北宋数量庞大的禁军包围之中,再辅以黄河天险,斡离不断然会中途收兵撤回燕山或者平州。到时候,朝廷就会腾出足够的人手回救太原。东边真定、南边河南、西边永兴和鄜延,几路大军一包抄过来,粘罕要是能逃回大同,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因此,在孙翊战死城下之后,张孝纯面对全城军民发表了一次演讲,用来打消大家对他“见死不救”的质疑:“太原城自古就是雄藩一座,现在城坚、粮足、兵勇,金军在城下强攻根本不可能攻破。我并不是不想出兵,只是想等金军粮草耗尽、锐气消磨之后,朝廷援军一到便可内外夹击,全歼金军,既能报答朝廷之恩,也能保护尔等亲属,大家相信我吗?”[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

这个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四个月,他的资源和信心,都是足够的。

张孝纯有信心,太原的军民也有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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