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是我的家，我的堡垒。我在全国各处法院审判庭所待的时间，简直比我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还多。但是，我从未在这些场所感到如此困惑、孤立。我被懊悔感折磨，被焦虑感窒息。

我们穿越地方法院的走道时，亚当紧紧跟在我身旁。我们走进审判庭时，起先，我只看到旁听席上那些不认识的面孔。我估计他们都是新闻记者，也许，来自所谓社会大众、出于好奇心前来的旁听者根本屈指可数。我寻找着那名留着胡须的记者，但是他不见踪影。也许《晚报》今天已经派来另一名记者，不管怎样，克里斯多弗·奥尔森那些西装笔挺的商业合作伙伴就像昨天一样，坐在侧面。他们高声耳语着。迈克揭露了以暗箱房地产交易和引进非法劳工有关的一大串丑闻，他们当中显然已经有些人因为牵连其中，遭到调查。

我在旁听席上的最后一张长凳上，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亚丽桑德拉弯下腰，捡拾某个从手提包里掉出的东西，她的刘海遮住了双眼。

我的眼神逡巡了一下。随后，亚丽桑德拉拨开刘海，望着我。我们简单地对彼此点点头，当我意识到狄诺不在场时，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很喜欢亚丽桑德拉。在许多方面，我从她身上发现了许多相似之处。一名坚强、事业有成、能够轻松过生活的女性，美食、几杯比美食还要甘醇的美酒、朋友之间的欢笑，使我俩一拍即合。但是我不能否认：在某些时刻，当我看到艾米娜是如此听话而懂事，我会嫉妒她，希望我们能够互换角色。

书记传唤今日的第一名证人进场，门应声而开。

艾米娜直接走到证人席上就位，完全没有抬头。她脸色苍白，没有化妆。过去几个星期以来，她的双颊已经有点凹陷。

迈克不安地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

“你是否理解出庭做证的意义？”约兰·雷翁问道。

艾米娜点点头，轻声说“是”。

随后，她便跟着雷翁念起誓词。

“本人，艾米娜·贝西奇以本人的良知和名誉允诺并保证：本人将说出完整真相，不隐瞒、不添加、不更改任何细节。”

我将一只手放在胸口下方，专心致志，保持呼吸。不安噬咬着我的身体。一种大难将至的恐怖预感逼着我靠回椅背上。

“现在请辩护律师开始提问。”约兰·雷翁说。

成败将在此刻见分晓。

迈克的声音缓慢、柔和。史黛拉坐在他身旁，下巴挺直，直视着艾米娜。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周以前的事。

“可否请你描述，你和史黛拉是如何认识的？”迈克说。

艾米娜低头望着桌面。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都是同班同学。而且，我们在同一支手球队打球。”

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灼热。这两个小女生的形象呈现在我眼前。

“你会如何描述，你们现在的关系？”迈克问道。

艾米娜继续望着桌面。随着时间流逝，我察觉到，迈克越来越迟疑。

“她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迈克点点头。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我瞥见史黛拉眼神中一道谨慎的光芒。她究竟在想什么？她有哪些想法？要是艾米娜可以自己做主，我们绝对不会让史黛拉独自面对种种焦虑与愁思。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我的决定。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必须对史黛拉负责的人是我。

“可否请你形容史黛拉的为人？”迈克问道。

“总之，她……她很有个性。她就是史黛拉，世界上找不到另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我不禁露出微笑。

“她非常勇敢。她总是勇于承认自己的想法与意见，根据自己的意愿行动。她不知道什么是团体压力。”

这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四目相对。这个审判庭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史黛拉和艾米娜之间的联结是多么强韧。

“而且她也很聪明，”艾米娜说，“在你真正认识她以后，才会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是我所认识的最顽固的人。她非常容易冲动，而且勇往直前。她很有冲劲。某些人觉得她太冲动了。我觉得，你对史黛拉，只会有喜爱或痛恨这两种情绪。”

迈克正准备提出下一个问题时，艾米娜举起手，打断了他。

“我爱她。”

她的声音非常低沉，以双手掩面。我的喉头一紧，迈克仿佛也被打动了。

“可否请你稍微描述一下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他说，“你们是如何认识他的？”

艾米娜望着史黛拉。我的心脏在胸口炸裂，手臂下侧不断地冒汗。对于现在正发生的事完全无能为力，真是一种恐怖的感觉。现在，我只能信任艾米娜了。现在，她将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