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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复活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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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对年轻人来说,这种隔离的监禁是可怕的。”姨母说着,摇摇头,也点上一支纸烟。 “我想,对一切人来说都是如此。”涅赫柳多夫说。 “不对,不是对一切人都如此,”姨母回答说,“据人家对我讲,对真正的革命者来说,这却是休息,是静养。地下工作者永远在提心吊胆和物质方面的艰难条件下生活,既担忧自己,又担忧别人,还担忧事业。最后他被捕了,那就什么都完结,一切责任都解除,你就自管坐下来休息吧。据人家告诉我说,被捕的时候简直感到高兴呢。是啊,可是对那些没罪的年轻人来说(而他们总是先逮捕像丽朵琪卡那样没罪的人),对这些人来说,最初的震动却是可怕的。这倒不是因为被剥夺了自由,受到粗暴的待遇,伙食很差,空气很坏,总之遭到种种困苦的缘故,所有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只要没有初次被捕的时候所感到的精神震动,那么这些困苦哪怕加重两倍,也还是容易忍受下来的。” “莫非您经历过吗?” “我?我坐过两次牢,”姨母含笑说道,她的笑容忧郁而可爱。“我头一次被捕,而且是无缘无故被捕的时候,”她接着说,“我才二十二岁,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而且怀着孕。尽管当时失去自由,同孩子和丈夫拆散,在我是很痛苦的,然而比起我明白我不再是一个人,却成为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心里的那种感觉,这一切就都算不得什么了。我想跟我的女儿告别,可是人家却叫我出去,坐到雇来的马车上。我问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他们回答我说,等我到了自会明白。我问他们我犯了什么罪,他们不理睬我。我受过审问以后,他们脱掉我的衣服,给我穿上一身编着号码的囚衣,把我押到一个拱顶的走廊上,开了一扇门,把我推进牢房,锁上门走了,只留下一个哨兵,扛着枪,默默地走来走去,偶尔隔着我房门上的一条缝往里看,在那时候,我痛苦极了。我记得当时最使我震惊的一件事,是一个宪兵军官审问我的时候,递给我一支烟,要我吸烟。可见他知道人是喜欢吸烟的,那么可见他也知道人喜欢自由和光明,知道母亲爱孩子,孩子爱母亲。那他们怎么会无情地把我同我所珍爱的一切拆开,把我当做一头野兽那样锁起来呢?一个人遭到这样的对待就不能不生出恶果。如果有谁相信上帝和人,相信人们相亲相爱,那他经历过这样的事以后就不再相信这些了。我就是从那时候起不再相信人,心肠变狠了的。”她结束她的话,微微一笑。 利季娅的母亲从利季娅出去的那个门口走进来,说利季娅很不舒服,不再来了。 “为什么要毁掉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呢?”姨母说,“使我特别难过的是,我不由自主,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求上帝保佑,她吸一下乡间的空气就会复元的,”母亲说,“我们就要把她送到她父亲那儿去了。” “是啊,要不是您出力的话,她就完全断送了,”姨母说,“谢谢您。不过我打算跟您见面,却是为了托您把一封信转交薇拉·叶夫列莫夫娜,”她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没有封口,您可以把信上的话看一遍,然后您把它撕毁也成,把它转交也成,总之这要看您觉得怎样做才比较符合您的信念,”她说,“这封信上没有什么会惹出麻烦的话。” 涅赫柳多夫接过信来,答应转交,然后他站起来告辞,走出去,来到街上。 他没有看那封信的内容,把信口封上,决定按照委托,把那封信转交薇拉·叶夫列莫夫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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