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手表。

凌晨2点钟。

我在联邦调查局指挥车后方，冻得要死。这车基本上就是一辆车底加了钢板、一侧摆了一堆电脑屏幕的面包车。

我坐在屏幕对面，朝咖啡吹气，双手围在杯上取暖。在过去的15个小时里，进入我身体的只有咖啡和吗啡。两者都不错，这一刻吗啡药效发作，我觉得头昏，但身上的疼痛都消退了。今天晚上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在警察局待了4个小时，我就被释放了。如果纽约最高法院法官，前联邦调查局探员、现任私家侦探，以及调查局的首席分析师没有支持我的说法，那我在警察局至少要待上两天。最后解决问题的人是哈珀，她那晚不止接了我的电话，还全程录了音。

督察部门1个小时内就加入了调查，他们手上有安德森与格兰杰厚厚的档案，没花多少时间就调取了安德森与格兰杰的手机记录、语音信息、文字信息及WhatsApp信息，东西都还在。他们疑神疑鬼，怀疑我会因为面临杀害阿诺的无期徒刑的威胁，将他们出卖给检察官，以获得从轻量刑。在充满黑警、流氓及各种犯罪组织的世界里，使某人遭到逮捕就是置人于死地最快的方法。

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们的计划是杀害我，然后安德森再用那把小手枪对瓦拉斯奎兹的脑袋开个两枪。他们会怪这名外地警察没有给我搜身，这些通通在他们信息及语音通讯的对话记录里。他们还没有时间扔掉使用过的抛弃式手机。

安德森和格兰杰一听说罗得岛警察局掌握了我的鉴定证据后，立刻就把握住了机会。真不知道1美金杀手是否期待安德森、格兰杰动手杀我。这不符合他的犯案模式。他会想要一场公开、血腥的审判，而不会希望我在警车后座遭枪击身亡。

3小时后，初步鉴定结果出炉，证实瓦拉斯奎兹遭人用格兰杰的手枪从车外射击。格兰杰身上有枪击残迹，而我则没有。

我晚点必须回来对督察部门进行正式的举证，这样他们才能秋风扫落叶般去调查重案组的其他成员。但现在，医护人员看过我，给了我一些止痛药之后，他们满意地让我离开了。

等到我离开警察局，我跟哈珀发现我俩的手机上都有好几通未接电话，全是德莱尼打的。哈珀回了电话，说我们立刻赶去联邦广场。德莱尼问哈利是否也会过去，调查有了进展，他们需要联邦搜查令，这要哈利协助才能弄得到。

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人在面包车里受冻，车子就停在通往格雷迪酒店的单车道小路旁。后门开了，哈利上得车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琼——法院的速记员。这位女士五十几岁，身穿缀有珠珠的上衣、厚实的长裙，还有颇具分量的羊毛大衣。她大大的手提包里装的是速写机，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对于凌晨2点被人从床上揪起来这件事很不满。

“普莱尔来了，我看到他开车过来了。”哈利说。

我点点头，喝了一小口咖啡。哈利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瓶，喝了一大口。我们都有保暖的方法。琼坐在哈利身边，打开手提包，将她的机器放在大腿上。

普莱尔上了面包车，跟着上来的是德莱尼。我们坐在车厢一侧可以拉下来的座位上。车子很大，里面还能坐四五人，只是记得上车时要低头就好。德莱尼坐在面对屏幕的旋转椅上。她戴上头戴式耳机对着耳机上的麦克风说：“狐狸小队，待命。”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吗？”普莱尔问。

“琼，我们开始正式记录了吗？”哈利问。

她噘起嘴唇，但从她敲打速记机的力道看来，她已经回答了哈利的问题。

“普莱尔先生，现在罗伯特·所罗门公诉案的记录正式开始。我要你来是因为我要授权给执法机构，他们将对本案的一名陪审员采取行动。好，法律上来说，隔离状态的陪审团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一直到要他们做出判决为止。既然我们还没得到判决结果，如果任何执法单位或政府机关想跟陪审员联系，都需要我的授权。我要你跟弗林先生在场，这样如果你们有任何异议才能当场提出，而且如果真的行动，你们也能旁观。我们应联邦调查局的要求前来这个地点，为的是确保陪审员的安全。目前的状况充满不确定性，联邦调查局的人没有时间往返法院。这项任务必须在场授权，清楚吗？”

“不清楚，怎么回事？”普莱尔又问。

“是1美金杀手，他真的在陪审团里。”我说。

普莱尔的头猛地撞到面包车的天花板，巨大的声响回荡在车内。他是天生的律师，律师就是喜欢站起来抗议。他坐回位子上，揉了揉头顶。

“这一切都只是烟幕弹。你同意对陪审团授权这次行动代表你同意辩方的说辞。你基本上是在说辩护律师是对的，你不能这么做。”普莱尔说。

“普莱尔先生，我可以。你要提出审判无效吗？”哈利问。

这话让他闭了嘴。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他必须权衡他是否要因为我而打翻一盘好棋。

“法官大人，我会保留审判无效的立场，直到早上。这样您会满意吗？”普莱尔谨慎地说。

“行。好，根据佩吉·德莱尼特别探员提供的信息，我现在授权逮捕名为亚历克·韦恩的陪审员。”哈利说，“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韦恩是连环杀人犯1美金杀手伪装的，这名凶手的作案手法是将他的罪行在命案现场以1美金纸钞栽赃给无辜的人。之后，1美金杀手会谋杀潜在陪审员且偷窃他们的身份，加入受栽赃者命案的陪审团，以确保审判对象被成功定罪。德莱尼探员今晚提供了相当惊人的证据……”

我已经知道是什么证据了。还在联邦广场的时候，德莱尼就已经跟我与哈珀解释过了。一切都说得通。

哈利为了正式记录，继续说下去：“在撤换陪审员斯宾塞·科尔伯特之后，我保管了每位陪审员的笔记本，我授权了有关司法鉴定。调查局在我的授权下带走了笔记本，且根据德莱尼探员的说法，第一本接受检验的笔记本是属于陪审员亚历克·韦恩的。探员证实，由于辩护律师艾迪·弗林提供了充分的理由，特别将这本笔记本挑选出来进行检验。”

普莱尔看看我，又望向哈利。他怒火中烧。

“弗林先生，这是为了记录，请问你提供了什么理由给德莱尼探员？”

“我重述我与辩方陪审员分析师阿诺·诺瓦萨利奇的电话通话内容，他看到这名陪审员行迹诡异……”

“抗议。”普莱尔说，“什么行迹诡异？”

“他注意到这名陪审员的面部表情忽然改变。阿诺是肢体语言方面的专家，他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到需要告知我。”我说。

“就这样？你们要根据没办法被证实的情绪化的证词逮捕一名陪审员？”普莱尔问。他早早出击，如果这场行动失败，他希望他的抗议能被明确记录下来。

“不。”德莱尼说，“真正惊人的证据是亚历克·韦恩笔记本里的指纹，这些指纹符合国家档案库里的一名嫌犯约书亚·凯恩的指纹特征。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不多，没有出生地，没有出生资料，没有现居地址。我们知道他与一起三尸命案及纵火案有关。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些犯罪发生在弗吉尼亚州。我们已经申请这些案件的档案，还在等当地的威廉斯堡警察局的回复。我们是两个小时之前提出申请的，中间也催促过几次。我们期待可以立刻收到凯恩的档案及照片。”

哈利点了点头。

“根据指纹鉴定与1美金杀手案件可能的联系，我就此正式授权逮捕亚历克·韦恩，两位律师，有意见吗？”哈利问。

“没有。”我说。

“我要特别提出我的抗议。这个行为侵害了案件的核心程序。”普莱尔说。

“已经记好了。德莱尼探员，可以进行了。”哈利说。

“狐狸小队，执行任务。”德莱尼说。她把椅子转过去，面向屏幕。

车内一半的空间分布了五个屏幕，其中四个是特战队员的头盔摄像头摄取的画面，另一个显示的是德莱尼的电子邮件信箱的内容。每过几秒钟，她就会刷新一次显示电子邮件信箱内容的屏幕：她对凯恩的了解越多越好。四个头盔摄像头摄取的画面不断摇动。他们转弯时，我们听见靴子踩在地面发出的踏步声。格雷迪酒店出现在画面上，如此老旧的地方，真的很老，感觉观光客住进去都会想死。

第一名特战队员向门卫亮出身份识别证。这位门卫看起来比酒店还老。他们在接待柜台与晚班门卫交谈，确认了亚历克·韦恩的房间号，并请他别打草惊蛇。特战队员缓缓走上阶梯。我看着中间那个特战队员的摄像头画面，他前方的特战队员亮出身份识别证，示意走廊上的法警过来。他们低声要法警躲到他们身后，他们有法官同意的搜查令，可以逮捕亚历克·韦恩。法警确认了房间号，特战小队缓缓前进。

他们停在门边，打开突击步枪枪口的探照灯。

小队队长数到三。

他们头盔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2点23分。

三。

二。

叮，德莱尼的信箱里收到一封标记为紧急的电子邮件。

一。

门被撞开，探照灯捕捉到站在床角的亚历克·韦恩。此时的他睁大双眼，上身赤裸，出于本能高举着双手。

“联邦探员！趴下！趴在地上！”

他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张开双臂倒在地面。特战队员在几秒钟内就给他搜了身，戴上了手铐。

“我受够了。”普莱尔如是说。他起身，把外套折叠好挂在胸前手臂上，离开了面包车。他大力甩上车门。我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其中一名小队成员将韦恩从地上拉起来，其他人望着韦恩。大家都能清楚地看到画面。

“老天，请、请不要伤害我。我什么都没有做。”韦恩一脸鼻涕眼泪地叫道，整个人因恐惧在剧烈颤抖。

面对韦恩的小队成员向后退去，还把手伸到脸旁，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们也看到了他所看见的景象。

韦恩的双腿之间有一块深色区域持续扩散，一路延伸至双腿。韦恩失禁了。他整个人抖得无法说话。

德莱尼咒骂了一句，看起信件来。寄件人是威廉斯堡警察局。信件内容是他们有关约书亚·凯恩的简要报告。我跟哈利从座位上起身，挨着德莱尼的身体查看。凯恩遭到通缉，女高中生珍妮·马斯基的奸杀案以及另一名死者瑞克·汤普森与他有关。最后有人看到这两个人是在高中舞会上。第三名受害者是拉克儿·凯恩，约书亚·凯恩的母亲。警方怀疑凯恩诱奸且杀害了珍妮，将她的尸体藏匿在母亲的住所。他母亲遭到谋杀后，整个公寓被付之一炬。

档案继续说明警方在水库中找到了瑞克·汤普森的尸体及他的车。

资料里附了一张凯恩的黑白罪犯大头照，扫描的颗粒很粗，实在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细节，但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韦恩。

我再次望向屏幕。韦恩彻底崩溃，他哭哭啼啼，请大家手下留情。这不是在演戏。约书亚·凯恩犯下这么多罪行，想尽办法成为陪审员，肯定需要过人的胆识。这个韦恩现在看起来连胆都被吓破了。

“该死。”我掏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一直翻到我昨晚打给阿诺的那通电话。我是4点半打过去的，我们没有说太久。我现在想到，阿诺那时在他位于罗得岛的公寓里，就算无视限速，路上也没什么车，凯恩从罗得岛驱车回肯尼迪机场差不多也要2个小时又15分钟。

“德莱尼，请派小队成员去问法警，昨天陪审员是几点起床吃早餐的。”我说。

她转述问题，小队成员前往走廊，我们看着他询问陪审团管理人。

“我想想。我们差不多是在6点45分，最晚7点前去叫他们的。”他说。

在我跟阿诺打完电话后，他才杀害阿诺，再开车回来、藏车、回到格雷迪酒店，及时躲回自己的房间，这怎么可能？

“我们抓错人了。”我说。

德莱尼没说话，她还在研究凯恩的信息。哈利揉揉脑袋，抓起随身酒壶又喝了一口。

“阿诺昨晚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看见伪装表情的人是韦恩，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打电话给阿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给我打电话的人不是阿诺，而是凯恩。”我说。

“凯恩？”德莱尼说。

“现在想想，他根本没有时间从罗德岛回到酒店，除非在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杀死阿诺了。1美金杀手把矛头从自己身上移走，转到了韦恩身上。”我说。

“老天。”德莱尼如是说。她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不知道她打给的是谁，对方立刻接了起来。

“我们检测的笔记本上有韦恩的名字，我要你查看所有的笔记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笔记本也署名韦恩。”德莱尼说。

我们等待的同时，她继续浏览威廉斯堡警察局发来的文件页面。

我看见她愣了一下，她肯定是有所发现。

“一定不是韦恩。”她盯着屏幕。电话另一端的人确认有两本陪审员笔记本都署名为亚历克·韦恩。凯恩把韦恩的名字写在了他的笔记本上。

我靠上前去，确认德莱尼在看什么。

珍妮·马斯基与拉克儿·凯恩死于1969年。瞬间，我就知道约书亚·凯恩到底是谁了，德莱尼也知道了。她必须先把她的不可置信扔到一边，立即采取动作。

她对特战队下令，要他们离开韦恩，去找另一个目标。

我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是哈珀，她要过来了，她在旧新闻剪报里找到了1美金杀手的照片。她从她的新闻剪报里找出这位陪审员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我想的那位陪审员。

就是那个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