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美国，我爱纽约，我爱人群，但有时这些东西让我很沮丧。不是单个人，主要是因为媒体。有这么多新闻频道、报纸、新闻网站，可媒体却没有好好为美国人民服务。出现在法庭里的大多是媒体。当贝内蒂奥说博比是同性恋的时候，法庭里到处都是人们的惊呼声。

当普莱尔以超高分辨率的画面展示阿蕾拉的尸体、伤口及她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香消玉殒的时候，这些记者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但当某位名人被揭露不是异性恋的时候，他们却全体发疯了。

博比摇摇头。我低声安慰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点点头，说没关系。

“贝内蒂奥先生，这是很不寻常的言论，之前都没有出现在你的口供或证词中，怎么会这样呢？”普莱尔问。

“我希望保护我的消息来源。现在终于开庭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出真相了。”他说。

“你的消息来源是谁？”

“我的消息来源是卡尔·托泽。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关于他们婚姻的真实情况。阿蕾拉一直在怀疑此事，她甚至找卡尔上床。阿蕾拉跟罗伯特过的是各自分开的生活，他们只有在镜头前是一体的。我相信——”

“法官大人，抗议。”我喊道，但在哈利叫他闭嘴时，贝内蒂奥竟然继续讲下去，甚至比法官的声音还大。

“我坚信罗伯特·所罗门发现卡尔与我有联系，所以他要杀人灭口，还有阿蕾拉。罗伯特生活在谎言之中，根本不敢面对现实。在好莱坞，同性恋出柜会毁了他的事业，他很清楚，所以他杀了他们！”贝内蒂奥说。

我再次抗议，说这只是臆测。哈利认为反对有效，还要陪审团无视这位证人的证词，但太迟了。在我跟哈利开口的时候，贝内蒂奥还在继续说，而陪审团都听到了，伤害已经造成了。

“没有更多问题了。”普莱尔说。

我知道如果我开始提问，贝内蒂奥只会想办法再提博比的性取向，所以根本没有意义。法官已经要求陪审团无视他的证词了。这场官司在博比的性取向上做文章根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我告诉哈利，我没有问题要问。

“检察官提证完毕。”普莱尔说。

该做决定了。普莱尔已经说过他不想交互诘问床垫先生加里·奇斯曼，而托里斯的无线网络路由器报告已经列为证据，普莱尔不能排除这项物证。

我也只剩下两个证人了，他们是德莱尼与博比。

“辩方传唤特别探员佩吉·德莱尼。”我说。

在接下来的1个小时里，德莱尼向陪审团全盘托出1美金杀手和他所有邪恶的荣光。我们慢慢讲述每个案件、每位死者，以及1美金杀手以美金及痕迹证据将罪行栽赃给无辜之人的手法；还有每张纸钞上的记号，和杀手的心理状态。

我全程用眼睛的余光盯着陪审团，特别是男性。他们全都专注地聆听着德莱尼的证词。失业的科幻迷丹尼尔·克莱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年龄差不多，但我觉得真正的凶手不是他，因为他的眼神。德莱尼讲述每一场命案时，他都会露出很厌恶的表情。虽然偷他的身份很简单，但不是他。

翻译詹姆斯·约翰逊有很多符合之处，年龄差不多，就算失踪个几天，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在家工作，但是，德莱尼的话吸引住了他。从他的肢体语言及嘴巴喃喃自语的模样来看，他相信德莱尼的话，而且也觉得害怕。不，不是詹姆斯。

烧烤主厨特里·安德鲁斯和网站设计师克里斯·派洛斯基都可能是1美金杀手的人选，两个人的身份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被偷走，但特里很高。我觉得凶手应该没办法在各种场合模仿这么高的人。克里斯倒是挺有可能的。

64岁的退休长辈布拉德利·萨默斯，年龄不对。看起来其他陪审员挺喜欢他的，可能因为他的年纪，所以都很敬重他。

那就只剩下亚历克·韦恩了，失业的空调工程师，喜好户外活动。一个拥有很多枪，内向话不多的人。

阿诺也注意过这个人，一下子就变脸的家伙。

阿诺还没出现在法院，我提醒自己要给他打电话。我现在是见机行事，而且我早就习惯独立接案了，实在没有立即留意到他还没出现，但我需要他在场。我要知道他对韦恩的感觉。

我站在陪审员前面，向德莱尼提出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都排练过了。

“德莱尼探员，1美金杀手是怎么确保其他人会因为他的罪行遭到定罪的？就算证据确凿，刑事诉讼的判决还是有可能对被告有利吧？”

她没有看着我，她在做最后的确认。法庭后方有好几名探员。哈珀坐在辩方席，一边工作一边听着问话。她原本开了笔记本电脑，整个下午都在搜索新闻报道，还有先前被1美金杀手嫁祸之人开庭时的剪报与短视频。哈珀一定是听到了我的问题，她合上笔记本电脑，盯着陪审团。

德莱尼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在她开口时，我们一起望向陪审团。我只专注在一个人身上——亚历克·韦恩。他坐着，一只手摆放在大腿上，跷着脚，抚摸自己的下巴。他正专注地听着德莱尼所说的一切。

就是现在。我们讨论过了，也探讨过优缺点。我们觉得没有其他办法了。

“联邦调查局相信，这个连环杀人狂1美金杀手渗透进了审理这些案件的陪审团中，操纵其他陪审员，最后得到有罪的判决。”

这话肯定引发了群众的反应，使他们纷纷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气。我相信会是这样，但就算的确是这样，我也没注意到。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隆隆响起。我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我看清了韦恩脸上的每一个部位。我看见他胸膛的起伏，他的双手，甚至是他跷脚时，上面那条腿还微微抖了起来。

德莱尼说出这段话后，韦恩的神色变了。他睁大双眼，嘴巴半张。

我认为那种言论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1美金杀手的面具，就跟用用作建材的木块重击他的脑袋一样。

但我不能确定。

整个世界缓缓回到我的意识之中，声音、气味、滋味，还有我肋骨的疼痛，全部一股脑儿地袭来，我好像从深水处上升，最终浮出了水面。

其他的陪审员也是同样的反应，有人不相信，有人震惊，也为这种人居然能够逍遥法外而感到害怕。

无论1美金杀手是谁，他都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他没有露馅。我最后又认真地看了亚历克·韦恩一眼。

我实在不能确定。

还有一个后续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从德莱尼最后的回答中浮现出来。我不能在此时此刻提问，如果我问了，会看起来像是在打判决无效的算盘，而且我会像是在指责陪审团。这话由普莱尔说应该好一点儿。

就让他开口吧。

“没有其他问题了。”我说。

我还没回到位子上，普莱尔就开炮了。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

“德莱尼特别探员，你这是在说阿蕾拉·布鲁姆及卡尔·托泽很可能是这个连环杀人魔1美金杀手的受害者，是吗？”

“对。”德莱尼说。

“而你刚刚的证词表示这个1美金杀手会挑选他的受害者，将其杀害，再小心地用证据栽赃给另一个无辜的对象？”

“没错。”德莱尼说。

“而根据弗林先生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凶手不止做了这些，他还渗透进审判无辜对象的陪审团中，好确保这些对象能够得到有罪判决？”

“我相信是的。”

普莱尔靠近陪审团，一只手摆放在陪审席的扶手上。他的姿态看起来仿佛是在说他站在陪审团这边，他们是同一边的。

“所以，言外之意就是，你相信这名连环杀人魔现在就在这个法庭里，而他就在我身后的陪审团之中？”

我屏住呼吸。

“德莱尼特别探员，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两位律师请先来办公室找我。”哈利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