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鲁迪看着博比在急救区慢慢苏醒。他一开始意识很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发生了什么事。医护人员让他喝了点儿水，要他躺着休息。鲁迪站在墙角处，对着手机咆哮：“他还没玩儿完，还早着呢，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虽然我只听得到一方的说辞，但没关系，我能感觉得出来事情不顺利。

“媒体看到又怎样？他还是一线大明星。给我两个星期，我就可以……”

电话另一端的人挂断了电话。鲁迪把手臂向后一弯，准备把手机砸向墙面。最终，他只是咒骂了几声，放下了那只握着电话的手。

急救区有一张小床，床头柜有好几个抽屉，里面都是止痛药和绷带，除颤仪摆在靠墙壁的一个盒子里。鲁迪轻声请求医护人员给我们一点儿时间私下谈谈。她离开前特别吩咐我和鲁迪，至少再让博比躺上15分钟，让他慢慢清醒过来。

“我在法庭后面看到两名记者，按规定他们最后才能进场，显然他们偷溜了进来。他们旁观了全程，还拍了照片。今晚就会上头版头条。”鲁迪说。

“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还有很多角色可以演。”博比说。

“等等，我没跟上你们。博比癫痫发作跟他演什么角色有什么关系？”我问。

鲁迪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板，说：“今天以前，没有人知道博比有癫痫。如果哪个明星忽然癫痫发作，从台子上摔下去，那他就不能主演预算300万的大电影了。光是博比的保险费就高达5000万美金。电影公司把博比当成新一代的布鲁斯·威利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眼前还有比他演艺生涯更重要的事吧？”我说，“像是他因为谋杀而入狱之类的？”

“我知道，但我们无能为力。博比，我很遗憾，电影公司本周五就会上映那部电影，而且他们要求事务所从你的案子中撤出来。”鲁迪说。

博比说不出话来，他闭上双眼，向后躺下。就跟一个即将摔下陡峭悬崖的人一样。

“他们不能这么做。”我说。

“艾迪，我试过了。因为要打官司，那些海报才会出现。他们不需要准备太久，他们也不需要花多少钱打广告。电影公司现在有全世界铺天盖地的免费宣传。但外界知道博比患有癫痫病，这点对电影公司及博比的合约有害无益。他自己很清楚，合约是他签的。我试着说服他们缓一缓，让我们把法律流程走完，确保博比能无罪释放。但他们没看出这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不想冒险等待无罪宣判了。他们要在他仍是无罪的情况下上映电影。”

“我们不能抛下他。”我说。

“说已经定了。我很难受，但我的客户是电影公司。我会跟法官说一声。博比，你的案子要延期审理了。”

博比什么都听到了。什么电影明星，就我看来，他现在就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他双手掩面，哭到肩膀都在颤抖。

鲁迪离开急救区，还转头对我喊话：“艾迪，我们要走了。”

我没有动。

鲁迪停下脚步，走了回来，直接把话说开。

“艾迪，出钱打这场官司的是电影公司，他们才是我们的客户。你现在跟我走，明天就能开始你的新工作，薪水优渥，工作轻松。走吧，你值得这份工作。我们别无选择。”

“所以，你之前天花乱坠说你相信博比的那番话，只是想骗我上船？现在，你要在谋杀官司审理的第一天抛下这个家伙？”

“官司还没开始。我会跟法官讲，他会延后审理，直到博比找到新的律师。听着，艾迪，我不是坏人。我没有要抛下博比的意思。我每年要支付1700万律师工资。我会跟我的客户一起走，你也是。现在走吧。”他说。

如果我放弃这个机会，之后就再也遇不到了。这份工作是我挽回与克莉丝汀关系唯一的机会，这机会可以让我有稳定的工作、轻松的生活，没有压力，没有风险，家人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我接受卡普法律事务所的工作，那我还有机会挽回我的妻子。没有这份工作，她绝对不会相信我一开始有过机会。我还是艾迪·弗林，满嘴谎言的大骗子。

我吐出一口长而平稳的气息，然后点点头。

我走向走廊，跟着鲁迪前往电梯间。他拉好领带，按下按钮等电梯，看着我走过来。

“聪明的孩子。”鲁迪说。

我低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电梯门开了，鲁迪走了进去，而我则没有动。

门要关了，鲁迪伸手挡住电梯门。

“走了，艾迪，该离开了。案子结束了。”他说。

“不。”我说，“这个案子刚刚开始。谢谢你给我的工作机会。”

我转身离开转角处，朝急救区前进。电梯门在我身后关上。那个医护人员回来了，她正想安慰博比。我站在门口，看见他脸上湿湿的，浑身是汗。医护人员想让他躺着，但他十分抗拒。

“我可以进来吗？”我问。

他点点头。医护人员退后。博比用拇指拉开衬衫袖口，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我看见他还在颤抖。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暴风里树枝折断发出的声响。

“我不在乎电影公司，我只想快点儿结束这一切。阿蕾拉和卡尔不是我杀的。我需要有人相信这一点。”

天底下没有任何被告对指控自己犯罪的官司的反应是一样的。有些人从第一天就崩溃了；有些人根本无所谓——这种人坐过牢，他们完全不在乎蹲监狱这件事；另外一些人则会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反应，他们一开始非常骄傲，过度乐观，等到开庭日期越来越近，他们会越来越有信心，但同一时间，焦虑感也随之高涨。侵蚀信心的是令人瘫痪的恐惧。而当司法机器终于在开庭首日开始运转时，这种人就整个垮下来了。

博比恰恰就是最后这种人。谋杀官司开庭第一天，要么鼓起勇气，要么一蹶不振。毋庸置疑，博比属于后一类。

“看来你需要新律师了。”我说。

他一度双眼半合。压力从他的肩上消失了，他的肩膀放松了一下，但轻松感没有维持太久。

“我给的钱不会有电影公司那么多。”他说。我看到他的肩膀又弓了起来。焦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冷静点儿，鲁迪已经给我够多钱了。我还在花他的钱，但你是我的客户。如果你接受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辩护。”我说。

他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

“谢谢……”

“先别谢我。博比，我们还在这摊浑水里呢。”

博比仰起头，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随着他回到现实，笑声戛然而止。

“我知道，但至少我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