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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告别  作者:迈克尔·康奈利

博斯走进客厅,然后沿着通向卧室的走廊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必须相当谨慎,不能感情用事。他觉得因为警官失踪而搜查多克韦勒家的房子不会遇到法律上的风险。但寻找“割纱工”一案的证据就不一样了。需要搜查证才能在这里搜索“割纱工”案件的证据。两者间的矛盾使他走进了法律上的困局。他可以在房子里寻找贝拉或贝拉被藏在哪儿的迹象或证据,但无法更深地挖掘多克韦勒强奸的证据。

同时,他还必须现实一点。新发现的多克韦勒的证据表明,他有侦查处办公桌抽屉的钥匙,潜入警察局偷看过调查案卷,无疑就是“割纱工”本人。有了这个结论以后。博斯觉得他们找到贝拉时她不太可能还活着,也许永远不会找到她。现在他必须把“割纱工”的案子放在首位,并确保搜查过程在法庭上不会受到质疑。

他戴上一副橡胶手套,从卧室开始,沿着走廊朝厨房方向进行搜查。房子里有三间卧室,但只有一间在用。他先搜查了多克韦勒的卧室。卧室里一团乱,床周围的地板上胡乱丢着衣服和鞋子,多半是脱下时随手扔的。床没铺,床单灰蒙蒙的。墙壁呈蜡黄色,但并不是有意被漆成这样。除了烟味,卧室里还有一股汗酸味。在卧室里走动时,博斯一直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捂住嘴。

卧室的卫生间同样又脏又乱,浴缸里扔了许多衣服,马桶非常臭。博斯从地上拿起一个衣架,用衣架往散落在各处的脏衣服下面捅,确定脏衣服下面没有藏着人和物。浴缸里的衣服看上去和卧室地板上的脏衣服有些不同,博斯觉得上面似乎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土颗粒。他心想这可能是多克韦勒在进行违章建筑检查或进行公共建设项目时蒙上的尘土。

淋浴房里空空如也,白色地砖和床上的床单一样脏,水管上有更多的混凝土粉末和颗粒。博斯走进卫生间里的步入式衣帽间,发现这里很整洁,也没有几件衣服,兴许他的大多数衣服都扔在卧室地上和浴缸里了。

另两间卧室是储物用的。小卧室里有排带玻璃门的枪柜,枪柜里陈列着一些手枪和步枪。大多数枪支的扳机护环上都带有标签,注明枪支装的是什么子弹。大一些的客房储存维持生命的物资,包括几个货板的瓶装水和能量饮料,几箱可能早已过期的罐装及粉末状食品。

两个卧室的壁橱同样堆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房子这边没有贝拉的踪影。走过三间卧室以后,博斯听见厨房里传来低沉的说话声。他分辨不出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能听清谁在说话,又在以何种语气说话。基本上是特雷维里奥在说话,他从多克韦勒身上什么都挖不出来。

博斯在卧室旁走廊里发现天花板上有个阁楼的进出门。进出门的门框旁有些指纹印,但看不出指纹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博斯向两边看了看,发现墙角靠着个四英尺长、末端带挂钩的木销。博斯拿起木销,把挂钩扣在阁楼门金属扣眼上,然后用力一拉把阁楼门打开,发现这个阁楼和奥利维娅·麦克唐纳家的阁楼非常像。他用木销把带铰链的扶梯拉下来,开始往扶梯上爬。

博斯找到头顶灯的拉线,开始审视阁楼。阁楼空间很小,储存维持生命的物资的盒子一直堆到了屋顶椽条处。他爬到扶梯顶端,打量阁楼的各个角度,确认贝拉·卢尔德不在阁楼上。接着他爬下扶梯,但没收梯子没关门,拿到搜查证以后他还要到那儿好好搜搜。

博斯走到客厅里吃饭的区域,这里能清晰地听见厨房里的声音。多克韦勒还是不肯合作,特雷维里奥转而进行威胁式的审问,但博斯知道这一套很难成功。

“朋友,你逃不掉了,”特雷维里奥说,“用DNA就能查明真相。一旦用你的DNA和从受害人身上收集到的DNA做比对,案子就结束了,你也彻底完了。你会被判很长的刑期,永远无法从监狱里出来。要救自己,只有把贝拉交出来。告诉我们她在何处,我们会帮你求情,在地方检察官或法官面前求情都可以。”

特雷维里奥的请求得到的是多克韦勒的沉默。警监的每句话都对,但很难让“割纱工”这种类型的犯罪嫌疑人开口合作。博斯知道正确的审讯应该让嫌疑人自我陶醉,恭维他的天赋。如果由他来主持审讯的话,他会让多克韦勒觉得自己掌握了审讯的主导权,然后挤牙膏似的套出多克韦勒的话来。

博斯穿过客厅,走进门廊通道。他看见瓦尔德斯靠在厨房边拱道的墙上,正关注着对多克韦勒审讯的走向。看到博斯,瓦尔德斯抬起下巴,问他是否有所发现。但博斯摇了摇头。

厨房入口前面有扇通向车库的门。博斯走进车库门,打开顶灯,然后关上门。车库同样是用来储存维持生命的物资的。这里的货板比卧室更多,混杂地摆放着罐装食品、水和粉末状食品。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多克韦勒拥有美军的野战口粮[MRE,即“Meal,Ready-to-Eat”,由美军开发的一种完备且轻量化的个人野战口粮,提供给在战斗中或没有提供完善供餐设备场域的成员。]。这里也有非食用物资。门后面的箱子里装着电池、提灯、急救包、工具包、二氧化碳净化器、净水器,以及用于净水和化学卫生间的酶制剂。他还找到了几箱荧光棒,几箱聚维酮碘和碘化钾之类的医疗物资。当年苏联的核威慑看上去确有其事,博斯在军队训练时见过这些东西。聚维酮碘和碘化钾用于甲状腺的保护,可以使甲状腺不受致癌的辐射伤害。多克韦勒似乎做好了遭受从恐怖袭击到核爆炸伤害的准备。

博斯打开门,把头伸进走廊。引得瓦尔德斯的注意后,他示意瓦尔德斯到车库来一趟。

局长走进车库以后,目光被车库中间成堆的各类物资吸引住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他问。

“多克韦勒是个怕死鬼,”博斯说,“想必他把所有钱都用于保命了。阁楼和两个卧室里都是武器和用于危急时刻的给养。他的一个卧室里有个军火柜。如果不介意吃部队牛肉罐头的话,他似乎能生存三四个月。”

“希望他别忘了备个开罐器。”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许能解释他的动机。到世界末日时,人们会原形毕露,到外面去抢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对了,特雷维里奥的审讯有收获了没?”

“没有,一无所获,多克韦勒在跟我们兜圈子,什么都不肯承认。他言辞闪烁,暗示自己也许知道些事情。”

博斯点点头。他觉得搜索结束后能得到审问多克韦勒的机会。

“我去卡车那儿快速看一看,然后打电话找法官。我想得到合法授权,对这个地方做次彻底的搜查。”

“你觉得贝拉已经不在了,是吗?”

博斯犹豫了一会儿,但马上阴沉地点了点头。

“我是说,他为何要留活口呢?”他说,“局里的侧写师说,‘割纱工’迟早会从强奸演变成杀人。贝拉能指证他。他怎么会让贝拉继续活着呢?”

瓦尔德斯大惊失色。

“局长,对不起,”博斯说,“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瓦尔德斯说,“但不论是死是活,我们都必须找到她。”

“我会继续全力搜索。”

瓦尔德斯拍了拍博斯的肩膀,穿过门走进房子。

博斯穿过堆着的货物之间的一条狭窄通道走到车道上多克韦勒的卡车前。驾驶室的车门没有锁,博斯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门,副驾驶座上更有可能找到贝拉是否上过这辆车的线索。副驾驶座上有个麦当劳餐厅的闭合餐包。博斯脱下一只手套,手指背面抵在餐包上。餐包摸上去有点热,多克韦勒多半是先去取了晚餐再回家的。

博斯戴上手套,打开餐包。他仍旧带着前院草坪上捡来的手电筒。他从后侧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把光照进餐包,发现里面有两个放着三明治的纸盒和两大袋薯条。

博斯知道多克韦勒这样的大块头完全吃得下这么多东西,但也可能是两人份的食物。打从进入多克韦勒家以后,他第一次燃起了贝拉还活着的希望。他考虑着多克韦勒是想把食物带到关在别处的俘虏,之后再回家,还是贝拉就在这里,只是自己还没找到。博斯想到多克韦勒家前面的那道水渠,多克韦勒也许把贝拉藏在水渠的什么地方了。

他把餐包放回副驾驶座,用手电筒灯光照着黑乎乎的地毯和副驾驶座两侧,没有发现任何能吸引他注意力或表明贝拉坐过这辆车的线索。

他让手电筒开着,照向卡车后部。手电筒灯光直指卡车车厢的远端角落和车棚,但还是没找到任何与贝拉或是“割纱工”有关的痕迹。但局长手机铃响时,多克韦勒显然在后门边做什么。多克韦勒打开车库门,但没想把车停进去。博斯还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卡车后部放着一部翻转的独轮车,一辆两轮推车和几件长柄工具——三把铲子、一把锄头、一把推式路帚和一把鹤嘴锄——还有几块做工时罩在家具、地板上的罩单。三把铲子不是同一型号的,一把有挖地的尖头,另两把有不同宽度的直边。博斯知道后两把铲子是用于铲取灰土碎片的。每把铲子都很脏——尖头铲上沾着深红色的泥土,直边铲上有许多和浴室里一样的灰色尘土。

博斯把手电筒照在独轮车的橡皮轮子上,发现轮轴上有大块的灰泥。多克韦勒最近多半在搞什么灰泥工程项目,博斯尽量不去想这是他在掩埋贝拉·卢尔德时留下的痕迹。浴缸里有很多带有同样灰泥的衣物,应该是不同时候换下的,这表明他正在进行一个长期的工程。多克韦勒没必要在贝拉失踪的八小时内多次换衣服。

但尖头铲上的深红色泥土却让他深思。尖头铲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被弄脏。

博斯把推车推出车后门仔细打量。他觉得多克韦勒搬动家里和车库这么多箱子可能用的就是这辆车。这时他注意到两个橡胶轮之间的轴上有块标贴,标贴上写着:

圣费尔南多公用财产市政管理局

这辆推车是多克韦勒为了私用偷来或借来的。博斯心想如果够仔细,一定会发现卡车和车库的绝大部分工具都是从市政管理局工棚里的工作台上拿来的。但博斯不知道多克韦勒在车后门干的事情和推车有什么关系。

博斯觉得事态到了非常紧急的关头。他从卡车边后退,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把手机上的联系人列表滑动到字母“J”处,他在这个字母下保存着跟他共事愉快的法官的手机号码。这些号码有的是要来的,有的是对方主动给的。

他先打电话给罗伯特·奥尼尔法官。奥尼尔负责过一次长达四个月的谋杀案审判,那起谋杀案是当时作为探长的博斯侦破的。拨通手机后,博斯看了看表,发现还没到晚上十一点,这是法官们的休息时间了。过了这个点,即便事情再紧急,法官们也会因为拨来的电话而感到生气。

奥尼尔很快接了手机,语气里没有睡觉和醉酒的迹象。博斯得把这点记下来。他碰到过一个案子,辩护律师因为搜查证是法官在凌晨三点被博斯叫醒后签发的,对搜查证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

“奥尼尔法官,我是哈里·博斯,希望没吵醒您。”

“哈里,我还没睡,你最近好吗?最近我上床很晚,睡得就更晚了。”

博斯不知道奥尼尔“睡得很晚”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先生,您在度假吗?现在您还能通过电话批准搜查证吗?我们这儿失踪了一个——”

“哈里,就此打住。你肯定没看新闻。我已经离开法院,在三个月前退休了。”

博斯感到很羞愧,同时又有几分吃惊。从洛杉矶警察局退休以后,他很少关心福尔茨刑事司法中心的人员变动情况。

“您退休了吗?”

“我退休了,”奥尼尔说,“我上回听说你也退休了。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先生,我没在跟您开玩笑。现在我在帮圣费尔南多警察局干活。我必须挂断手机了。这里的事态很紧急,很抱歉打扰到您。”

博斯很快挂断手机,这样奥尼尔就无法问东问西,浪费他的时间。他打开联系人列表,删除了奥尼尔的手机号,拨打了对他友好的第二个法官约翰·霍顿的手机。在洛杉矶的警察和律师中,霍顿法官以“开枪霍顿”而闻名。他有携带枪支的许可证,在一次对墨西哥黑帮的审判中,为了制止几个被告人之间的争吵,维持法庭秩序,他朝法庭的天花板开了一枪。事后他受到了县司法委员会和加利福尼亚州律师公会的责难,检察官办公室也指控他“非法使用武器”。尽管如此,每次在法官的选举中他都会以压倒性的胜利获得连任。

他的声音同样很清晰。

“哈里·博斯吗?我以为你退休了呢!”

“法官,退休后又返聘了。现在我在圣费尔南多警察局做兼职,帮他们处理积案。但我现在打电话来是因为发生了调动全员级别的紧急情况——有位警官失踪了——我正在嫌疑人的房子外面,准备对房子进行搜查。我们希望找到女警时她仍然活着。”

“是位女警官吗?”

“是的,是个警探。我们认为系列强奸案的案犯七八个小时前掳走了她。我们按紧急事态下的标准处理办法粗略地检查了一遍他的房子。现在我们想进行深入搜查,寻找警官以及前面提到的强奸案的有关线索。”

“我明白了。”

“事态发展得很快,我没时间回局里提交申请书。我能否向你口头陈述一下相当理由,等明天早上再提交书面申请?”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第一个坎过了,博斯用五分钟时间叙述了他们采取的步骤以及他们认为多克韦勒就是“割纱工”的证据。他还陈述了些其他信息,这些信息虽然与“割纱工”和贝拉被掳都没关系,但有助于法官了解大致情况从而批准搜查证。比如卡车里的挖掘工具、两人份的热麦当劳餐包、屋里的脏乱程度。他告诉霍顿,这些情况出现在前警官多克韦勒身上非常可疑。博斯很快说服了法官,霍顿批准了他对多克韦勒的房子和车辆进行搜查。

博斯热情地感谢了法官,承诺第二天就补上搜查证的书面申请。

“我可不会忘的。”霍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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