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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告别  作者:迈克尔·康奈利

博斯大半个晚上都在福克斯台、美国有线新闻频道以及手提电脑上的《洛杉矶时报》网站间切换,希望得到惠特尼之死的进一步消息。但二十四小时循环播出的新闻内容让他很失望。惠特尼的死因和死亡细节都没有更新的内容。所有新闻媒体都在炒冷饭,把以前的新闻剪辑放在简短的几行死亡报道后面充数。凌晨两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频道重播了惠特尼一九九六年新书出版时拉里·金对他的采访。博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当时的访谈,访谈中的惠特尼迷人且充满生气。

过了一会儿,博斯在皮椅上睡着了,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四个空酒瓶。他醒的时候,电视机仍然开着,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装载着惠特尼尸体的验尸所车辆离开圣拉斐尔路的万斯府邸在镜头前缓缓开过的影像。摄像机接着拍下了黑色铁门徐徐关上的场景。

镜头里的街道漆黑一片,但没有标记时间。博斯知道惠特尼的尸体在验尸所会得到贵宾级的待遇,因此,在午夜帕萨迪纳警察局警察全面调查完以前,不会被送到其他地方。

这时是洛杉矶时间早上七点,东部媒体已经开始对惠特尼死讯的播报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主播连线到该台的一位财经记者,这位记者谈到惠特尼拥有父亲所创立的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不知道惠特尼死后这些股份会被如何处置。记者说,惠特尼没有“已知的继承人”,他的财富和股份会被如何分配要看遗嘱里怎么写。记者估计遗嘱里会有让人吃惊的地方。最后这位记者补充道,由于洛杉矶时间尚早,暂时无法找到惠特尼的遗嘱执行律师,世纪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塞西尔·多布斯对此发表评论。

博斯清楚,他得去圣费尔南多处理刚打进来的举报电话以及“割纱工”一案的线索。他慢慢爬出皮椅,觉得背上有六七处疼痛,走进卧室冲了个澡,然后开始穿衣洗漱。

淋浴让他感觉清爽——至少这一刻感觉很清爽。穿衣服时他突然觉得饿了。

他在厨房烧了半壶咖啡,然后开始找吃的。女儿离开以后,博斯不再把壁橱和冰箱都填满。找到的只有冰箱冷冻室里的一盒易格华夫饼干,剩下的最后两块已经出现冻斑。博斯把两块饼干放进烤箱,希望烤烤能好吃些。接着他又翻了一遍壁橱和冰箱,但没能找到果酱、黄油或花生酱,华夫饼干看来只能将就着直接吃下去了。

他用在洛杉矶警察局重案组工作时的马克杯喝咖啡,咖啡杯上写着“我们一出动,你们就完了”。博斯发现没有果酱和其他调味酱的华夫饼干比较好拿。他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饼干,一边整理桌上堆着的信。整理并不复杂,其中有五分之四是寄来的宣传品,根本不用打开。他把宣传品放在左边,把需要打开看的信件放在右边。博斯把几封被误投的邻居的信件也放在右边。

整理到一半时,他在这堆信件里发现了一个包着重物的马尼拉信封。信封上没有标明回邮地址,博斯家的地址写得很潦草,像是手颤抖着写下来的。信封上印着个南帕萨迪纳的邮戳。他打开信封,拿出信封里包着的物体,马上认出这是他见过的那支金笔。尽管盖着盖子,但他知道这是惠特尼·万斯的金笔。接着,他从信封里拿出两张叠好的淡黄色高级信纸。博斯打开第一张信纸,发现这是封惠特尼·万斯的手写信。信纸的底下印着惠特尼的名字和万斯家所在的圣拉斐尔路的地址。

信上标注着上周三。那是博斯去帕萨迪纳面见惠特尼的后一天。

博斯警探:

你读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忠实和可靠的艾达已经成功地把信送达。和对她几十年不变的信任一样,我也同样信赖你。

昨天见你,我很开心,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可敬的人,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信赖你的正直和真诚。不管我发生了什么,希望你都能继续调查。如果世上有我的继承人,我希望他能拥有我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找到这个人,并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如果一个老人临了的时候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件正确的事,那会让他获得一种救赎感。

小心点。坚定意志的同时请时刻保持清醒。

---惠特尼·万斯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

博斯重读了一遍后,打开第二张信纸。第二封信同样是用颤抖的手潦草写就的。信上的笔迹刚好分辨得清。

惠特尼·万斯

临终遗嘱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

我,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县帕萨迪纳的惠特尼·万斯,手写这份遗嘱以表明我对身后财产分配的意愿。在写下这份遗嘱的今天,我理智清醒,完全可以处理自己的事务。我一生未婚。这份遗嘱废除先前存在过的所有遗嘱及遗嘱附录,在此我宣布此前的一切遗嘱和遗嘱附录都是无效的。

我现在雇提供调查服务的希罗尼穆斯·博斯执行我的遗嘱并寻找一九五〇年春天维比亚娜·杜阿尔特为我生下的后人。我雇博斯寻找我的后人,并给出足够的合理的遗传基因证据证明身份,以便我的后人能继承到我的财产。

我指定希罗尼穆斯·博斯为我的遗嘱的唯一执行人。作为我的遗嘱执行人,博斯先生不需要任何担保,他只需尽到本分,完成自己的职责。完成这份工作后,他将收到一笔不菲而合理的酬劳。

赠予我三十五年来的秘书、朋友、知己艾达·汤·福赛思一千万美元,并对她的支持、服务和无微不至的照料表示感谢。

我把余下的所有资产遗赠给我的后代,即我尚存的血脉和基因上的继承人,其中包括我银行账户上的钱,我的股票及投资证券,我的公司股份,我所拥有的不动产、财务和动产。我特别要把书写这份遗嘱的金笔赠给我的后代。这支笔由我的祖先挖掘出的金子所造,传了好几代人,并将一直传承下去。

这份遗嘱由我亲手所写。

---惠特尼·万斯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太平洋标准时间上午十一点半

博斯被手中的这份遗嘱惊呆了。他重读了一遍,仍旧非常吃惊。他手里拿着一份价值几十亿美元的文件,一份能引起一个巨型企业及整个行业发生根本改变的文件,还会影响一个四十六年前出生、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对自己的身世从没产生过怀疑的女人的家庭和生活。

但前提是这个女人还活着,且博斯能找到她。

博斯又读了一遍惠特尼给他写的信,把惠特尼的嘱咐谨记心底。他会在坚定意志的同时保持清醒。

他叠起两份信纸,把它们放回信封。他拿起沉重的金笔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把金笔也放回信封。博斯意识到将来的某一刻,对这支金笔或许会有一个鉴定过程,他在把玩金笔时或许已经对其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他把信封带到厨房,找了只可重封的塑料袋保存。

博斯知道自己必须保存好这个塑料袋。兴许有许多势力正想着要毁了它。他回忆起霍华德·休斯[美国著名商业大亨。]死的时候一下子出现的许多份遗嘱。他不记得最后哪份遗嘱被认定为合法有效了,但记得声称对遗产具有继承权的有好几方。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惠特尼身上。博斯知道他得把信封里的文件多复制几份,把原件锁进保险柜。

博斯走回客厅,关上电视方便打电话。他按下米基·哈勒号码的快捷键,哈勒在铃声响了一声后接起手机。

“兄弟,找我什么事?”

“你是我的律师吗?”

“什么?哦,当然是。现在想要我干什么?”

“说了你也很难相信。你现在坐着吗?”

“我坐在林肯车的后座上,要去会‘女朋友’克拉拉·福尔茨。”

哈勒是说他正要去法院。洛杉矶市法院被称为克拉拉·肖特里奇·福尔茨刑事司法中心。

“听说惠特尼·万斯的死讯了吗?”博斯问。

“广播里听说了,”哈勒说,“但亿万富翁翘辫子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这儿有他的临终遗嘱。他把遗嘱寄给我,任命我为遗嘱执行人。但我不知道首先该做什么。”

“兄弟,你在逗我吗?”

“兄弟,我没有逗你。”

“你在哪儿?”

“在家。”

“别挂断电话。”

在电话里,博斯听见哈勒让司机把目的地从市中心转为博斯住的卡温格山口。接着哈勒回到通话中。

“你怎么和他的遗嘱搭上关系的?”

博斯把万斯的事情简短地交代给哈勒。他还告诉哈勒,让哈勒帮忙找私人实验室就是为了这件事。

“好,还有谁知道遗嘱在你这儿?”哈勒问。

“没了,”博斯说,“但也许有一个。遗嘱是用信寄来的。万斯信上说他把寄信的任务交给了他长久以来的秘书。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信里寄的是什么。在这份遗嘱里,她得到了一千万美元。”

“这就能确保她会把遗嘱交给你了。你说遗嘱是用信寄来的,是吗?这封信得到确认了吗——我是说是你签收的吗?”

“不,它是和其他一些信一起塞在邮箱里的。”

“这样做风险很大,但也许是传递给你的最好办法。偷偷交给秘书,再让秘书把遗嘱随信一起塞进邮筒。哈里,我得挂电话了,我得找人代我参加法庭提审。待在家别走,我这就往你那边去。”

“你车上带着复印机吗?”

“当然带着。”

“很好,我得复印几份遗嘱。”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米基,你对遗嘱和遗嘱认证了解吗?”

“兄弟,你应该了解我,我做过的案子包罗万象。无论是哪类案子,我都能从容应对。至于能不能找人帮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三十分钟内到你那儿。”

放下电话以后,博斯不禁琢磨,把这位林肯律师[哈勒是作者同名小说《林肯律师》中的男主角,因其座驾为高雅豪华的林肯车,因而人称“林肯律师”。]搅和进来是否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本能告诉他,尽管哈勒有一些街头智慧、在法律方面有点小聪明,但这不足以弥补他在遗嘱认证和继承法方面知识的匮乏。博斯体验过哈勒如何工作,知道哈勒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做些越界的事情。哈勒有个巨大的缺陷,他以自己的英勇来弥补这个缺陷,像挑战巨人歌利亚的大卫似的。无论对方是国家权力机关,还是价值亿万美元的超大公司,他都能勇于面对。博斯确信哈勒永远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以无条件地信赖他。他越来越觉得,这也许是自己日后能得到的最为重要的支持。

他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贝拉·卢尔德应该马上会到警察局上班。博斯打电话给贝拉,但她没有应答。她也许已经在给博斯前一天留下的那沓举报电话记录回电了。他发了个短信,让贝拉有空给他打电话,短信还没发送,贝拉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

“早上好。”博斯说。

“早上好,”她说,“你在哪儿?”

“我还在家呢。今天你得独自处理那件案子了。”

贝拉低吟一声,问他这是为何。

“我私下办的案子出了点情况,”他说,“事情很急,一刻也不能等。”

“就是和出生证明有关的那个案子吗?”贝拉问。

“你怎么——”

博斯想起贝拉看见过他放在小隔间桌子上的那沓复印件。

“别介意,”他说,“只要别跟人提就行了。我过几天再来。”

“要过几天才能来吗?”贝拉大声问,“哈里,这正是需要趁热打铁的时候。那家伙八个月来第一次又要出手。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面具。调查需要人手,我们这里真的很需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但现在手头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搁,看来我还得到圣迭戈去一次。”

“哈里,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办的是什么案子?”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能说的时候,我一定会说的。”

“你真是太好了。看来你手里的案子比那个四处强奸墨西哥裔女子的家伙要重要得多。”

“两个案子没有重不重要之分。可我们都知道,警察加强关注以后,那家伙已经躲起来了。除非他自我暴露,否则我们暂时还抓不住他。如果他自我暴露,我们再抓他不迟。”

“好吧,我会告诉警监,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你不来一定会很开心。他可不想看你破案呢!”

“那你来破吧。”

“不,还得由你来破,别想甩开这件案子。”

“我没想甩开。我手头的案子马上就能结。另外,你只要一通电话就能找到我。事实上,我今天原本想查些线索来着,现在只能让你去查了。”

“是什么线索?”

“引导我找到面具的举报人说,那家伙一边跑,一边在检查路旁有哪辆车忘了锁门。”

“你想说什么?”

“他逃跑时出岔子了。”

“你是说比阿特丽斯用笤帚打他,是吗?”

“不,我想说他用来逃跑的车不见了。”

“你觉得他有个接应的司机,是吗?我们要找的也许不止一个嫌疑人。不同的面具代表不同的强奸犯,却是分工合作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DNA来自同一个人!”

“那你是说强奸犯有司机接应,是吗?”

“我考虑过这点,但想想又不太可能。屡次作案的人大多独自犯案。其中有例外,但例外相当少。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依常理来看问题。”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去比阿特丽斯家再搜一次。局里有金属探测器吗?”

“要金属探测器干什么?”

“去‘割纱工’跳窗逃跑的地方查查。我琢磨着,他兴许在跳窗往逃跑的车那边跑的时候丢了钥匙。那里有块长满葡萄藤和地被植物的地。”

“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去查。”

“钥匙是在他惊慌失措时掉下的。被笤帚打得晕头转向后,他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于是跳过窗子。钥匙很可能在这时飞到地上去了。他得尽快离开,无法专心在藤蔓里找钥匙,只能拔腿就跑。”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那家伙是个精于计划的好手,但这次却失了心智沿街狂奔,想找辆没上锁的汽车逃。掉了钥匙完全有可能。”

“说得没错。”

“再说,你又有什么事可做呢?你准备把一天耗在给线索提供者打电话、听她们唠叨谁像强奸犯上面吗?”

“你又看不起市民报上来的线索了,但金属探测器的事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市政管理局那边有把寻找地下管道和电线的金属探测器。有一次,我们用这把金属探测器找到了一个黑帮成员用塑料袋包好后埋在他家后院里的枪,找到了他和一起致命的袭击案的关联。如果我找得到多克韦勒,而且他心情不错,他会让我们用的。”

“拿上金属探测器,用它在窗户底下的树丛和地上好好找一遍。”

“那是台像除草机一样的带轮机器,根本拿不了。”

“带上西斯托。给他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让他救赎什么?”

“那天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现场。他一直在玩手机,精神完全不集中,像是在案发现场为我们做保姆似的。他认为这不是他的案子,不必多花精力。私下里跟你讲,他找东西也三心二意,他找到刀子时幸好没割伤自己。”

“别去评判人好吗?”

“要是在过去,我们会说他那种人连用梳子在胡须里找鼻屎都找不到。”

“这么说太刻薄了!”

“眼见为实,很高兴跟我搭档的是你不是他。”

贝拉半晌没说话,博斯知道她暗地里很高兴。

“我想这其中包含恭维的成分,”过了一会儿贝拉说,“从伟大的博斯口里说出来那就更了不起了。不管怎么说,去那儿看看也好。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找到钥匙的话,你得请我喝杯啤酒。你还得找西斯托问问麦克莱街有没有汽车失窃——‘割纱工’也许在那儿弄了辆汽车。”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主意啊?”

“这就是我总能撞上好运的原因。”

“所以你才会说给举报人回电话完全是浪费时间。”

“错了就是错了,我承认这话我说错了。”

“伙计,没事,只是跟你斗个嘴罢了。”

“贝拉,我得挂电话了。去那儿小心点。”

“你也小心点——办你那个绝密的案子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小心的。”

两人同时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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