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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塔谜案  作者:知念实希人

一瞬间四周安静得可怕,月夜身旁的人露出恐惧之色,仓皇后退。但月夜姣美的脸上不改温柔笑意。

“你要指认我为,杀害了神津岛等三人,不对,包括加加见在内共四人的凶手?这话说得有意思,一条君。”

“回想之前,你不停给我们各种提示。比如你说我们像穿越到了一部本格推理小说中;又如不经意间,给这馆里发生的事件,冠上《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统称;第三天霸占了神津岛馆主的剧本后,你便意识到《玻璃馆杀人事件》,正是馆主上演的剧本名字。哦对了,你还说过,在《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没必要考虑后期奎因性问题。现在想来,是很明显的提示。”

“哦呀,没必要考虑后期奎因性问题,为何也算提示呢?”

月夜似乎打心底愉悦发问。

“后期奎因性问题的解决方法之一,需要上位的存在,也就是高次元(meta)视点的介入,保证作品中出示的证据都真实可信。你杀害了《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担当上位身份的神津岛馆主,将他取而代之,从而获得拥有上位身份的名侦探地位。一如麻耶雄嵩的《神明游戏》中,将侦探角色设定成神明的上位存在,以用于解决后期奎因性问题。都是同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想法很有趣。不愧是一条君,对推理的造诣很深。但是……”

月夜的双眸眯成一条细缝。

“光凭这点,就想指控我是犯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想告发我得有充分的证据,不知你手头上有还是没有呢。”

“当然有。”游马点头。

月夜高昂地说:“那我洗耳恭听了。”

“首要的问题是,原本在神津岛馆主的引导下推进的《玻璃馆杀人事件》,是何时被你占为己有的?也就是,神津岛等人是何时被杀害的问题。”

月夜翻了下手掌,示意游马继续。

“从昨天早上,到陆号房中发现穿婚纱的巴女仆躺在床上,至少到这段时间节点为止,神津岛馆主的计划仍然有按部就班地进行。当时加加见不准任何人靠近巴女仆,单方面宣告了她的死,并告知我们,死者大腿处有拷问留下的伤痕。不让别人靠近,是不想被人发现巴女仆还活着,还有她大腿伤口是用特效化妆伪造的。紧接着,我们解读了紧身衣的血字,前往地牢,并发现了假白骨尸体。这些行动应该都在神津岛预想好的剧本内。”

“啊?白骨尸体都是假的?”

梦读惊讶地眨巴眼。被她打断的游马皱眉。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被绑架的遇难者尸体烂成的白骨。为了不让人察觉真伪,他们刻意将白骨放置在昏暗的地牢,也是出于不让人凑近观察的目的。当然也不排除白骨是真的。只需从外国订购骨骼标本即可。毕竟是神津岛馆主,为了追求真实,无所不用其极。”

游马望向月夜,对方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也就是说,在昨天早上这个时间段,《玻璃馆杀人事件》仍然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到了傍晚,神津岛馆主几个却死了。虚构的连续杀人案居然成真了。而且还发生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我竟然被人推落楼梯。那时,你说房外有人偷听,我俩去搜索可疑人物。我一路爬楼梯至观景室搜索,下楼时在肆号房附近,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可是,观景室和楼梯都没发现人的踪迹。”月夜在脸旁竖起食指。“说不定是加加见干的?留宿贰号房的加加见,可以等你从门前路过后,悄悄出房,把你从背后推下去。”

“我直到刚才,也以为是加加见干的。可这件事放在整个《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剧本里,未免太突兀了。我很走运没受重伤,但从馆里那么陡峭的楼梯滚下去,万一有个闪失,人就真的没了。对于只是扮演凶手的加加见来说,压根没必要犯下这种罪。”

“那一条君,你觉得推你下楼梯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叁号房。有人躲在叁号房里,把我推下去。”

“啊⁉︎”酒泉发出怪声,“胡、胡说什么,可不是我干的,一条医生受伤对我有什么好处!”

“冷静。”游马宽慰激动的酒泉。

“我没说是你,那时你不是在游戏室里,和九流间老师、左京编辑待在一块嘛。”

酒泉松了一口气,月夜却耸了耸肩膀。

“那推你的人是怎么摸进叁号房的?酒泉厨师,你离房时没把门锁好?”

“不,肯定锁好了。特别在这四天里,我怕得都不行了,怎么可能不上锁。”

“这样的话,酒泉厨师以外的人想从门进出叁号房基本很难了。难不成一条君,你想说有人从隐藏楼梯钻进了叁号房吗?”

“不不不。那时神津岛没死,还在把控《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发展。如果有人用了隐藏楼梯,肯定会被幕后者们发现的。”

“那叁号房岂不是没人能进?”

“不能这么说。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你,碧侦探。”

“我?”月夜指着自己,“你不会想说,我撬开了叁号房的门锁?怎么可能嘛。这栋馆钥匙都是特别订制的,内置了IC芯片。要开叁号房锁,只能用主钥匙或叁号钥匙。”

“对,所以你用的是叁号钥匙。”

月夜脸上略带讥讽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过,身为名侦探也要掌握一门神偷技术。在第三天,第三次事件发生后,为了取主钥匙,我们前往地下仓库开保险柜,酒泉因为巴女仆的死深受打击,摇摇欲坠,当时你扶了他一把。就是趁这时机,你从他口袋里摸走了叁号钥匙。”

酒泉震惊地望着月夜。

“你揣着叁号钥匙,故意搞出有人偷听的骚动,引导我跑往观景室的方向,你自己却偷偷躲进了叁号房,等我下楼,算好我从门口路过,从房里出来,把我推下楼。”

“可、可是,一条医生,钥匙还在我身上啊。”酒泉从裤兜里取出钥匙。

“这是昨天夜里,我们去游戏室说服九流间老师一起取出主钥匙,她假装想摇醒醉得一塌糊涂的你,那个时候放回去的。对吧,碧侦探。”

碧被游马提名,轻勾薄唇。

“好伤心啊,我重要的搭档居然怀疑我要谋害他。”

“谋害谈不上。你只是想让我一定时间内不能行动罢了。我受了伤被抬到肆号房,喝下你递给我的水,随后睡得像一滩烂泥。现在想想,再怎么因为紧张,睡眠不足,居然睡了足足半天也太诡异了。一定是你在水里放了某种药物。你说过,为了以防万一,经常随身带有各式药物。说到放进水里不会被发现的安眠药,大概是利醅酮水溶药剂吧。无色无味,随时随地使用方便。”

“为什么要让你睡着?”

“很简单。”

游马放低下巴,抬眼盯着月夜。

“那当然是趁这个空档,杀掉神津岛等人,把整部《玻璃馆杀人事件》占为己有了。”

游马凝视着嘴角绽放笑意的月夜,开始解释。

“放了安眠药让我睡着后,你恐怕便一直埋伏在地下仓库里,等着可能取食材替神津岛准备用餐的巴女仆到来。你威胁她,带她到陆号房……并拷问了她。”

酒泉瞪着月夜,目眦欲裂。但月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借此你套到了想要的情报,包括《玻璃馆杀人事件》相关信息,进入隐藏楼梯的暗号,还有今后准备行动的计划。你从所获信息中,得知计划启动后,神津岛等人没再和加加见有接触。不然加加见很可能会察觉出,神津岛馆主是真的遇害了。”

游马露出苦笑。

“作为操控事件的上位存在,不得与登场人物有所接触。对于在某些方面异常钻牛角尖的神津岛馆主来说,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酒泉声音里蕴涵着某种危险的声色。他死死地盯着悠然站立的月夜。

“杀害了坦白所有情报的巴女仆,按照《玻璃馆杀人事件》中的设定,让她穿回婚纱,放到床上。”

耳边听到酒泉咬牙切齿的声音,游马目光转回月夜身上。

“在那之后,你杀害了老田管家和神津岛馆主。但要逼迫神津岛服下毒药,还是太强人所难。所以你不得已采取了捅死他的方案。完成所有罪行,你换好衣服,回到我房里淋浴,冲走溅到身上的血迹。”

游马说完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等待着一言不发的对方回应。没想到月夜突然鼓起掌来。

“精彩,一条君。推理思路很流畅。但根基是否弱了些?”

“根基?”游马反问。

“对,你的推理建立在我从酒泉那偷走叁号钥匙的假设上。可并没有证据表明是我干的。请问是否有我把《玻璃馆杀人事件》占为己有的确凿证据呢?”

“有。”

听到游马的回答,月夜眼里波光流转,放出妖冶的神彩。

“那请让我听君一言。”

“是药盒里的胶囊。药盒里原本是假毒药,却不知不觉被掉包成了灭鼠药。我在第一日晚把药盒藏在厕所储水槽里,直到昨夜才取出,揣在夹克衣兜行动。那自然是你,杀害了神津岛等人回到房间后,趁着淋浴的空隙,进入肆号房的盥洗室偷换掉的。”

“可能在那之前被掉包了呢。”

月夜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

“不可能。我离开房的时候都会锁好门。”

“可能有人从隐藏楼梯钻进房里呢。”

“真凶能够自由利用隐藏楼梯,只能是在过了第三天的白昼,杀害神津岛等人以后。”

“那会不会在神津岛等人被害后,到你醒来前的这段时间,有其他人摸进了肆号房?”

“这也不可能。碧侦探,你自己心里清楚。”

游马笑了。

“我睡着时,本该由你一直在看护我。如果有其他人趁这段时间,从隐藏楼梯溜进房内,那肯定会被你逮到。但你从没提过这件事。所以,你才是那个杀害了神津岛馆主等人,把药盒胶囊替换成灭鼠药的真凶。”

月夜笑着再次鼓起掌来,似乎由衷地高兴。

“精彩,精彩绝伦,一条君。完美的推理,除了某一点以外。”

“某一点?哪里不对?”

“倒也没有不对,你的推理从头到尾都很合理。但说到底,只是建立在神津岛馆主不惜砸重金,构筑出《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虚构剧本的假说上。”

“隐藏楼梯是真实存在的啊,我还感觉到有人使用它的气息。”

对于插话的梦读,月夜投去冰冷的一瞥。梦读“噫”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

“隐藏楼梯的存在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只是神津岛馆主有难以启齿的偷窥癖好罢了。况且,就算你感受到某种气息,也不能保证那并非你的错觉。”

听到月夜的说法,梦读耷拉起脑袋。

“第二天巴女仆毫无芥蒂地吃下晚餐,还有壹号房窗台没有积雪的情况,都不能成为「三桩密室谋杀案是虚构」的证明。尸体僵直状况也只有你确认过,很难算得上是客观证据。想告发身为名侦探的我为凶手,那请出示铁证如山的证据,而不是只有暧昧不清的陈述。一条君,请问你有证据?”

“……现在手上还没有。”

“那我是否可以把你至今为止的全部陈述,当作是你想逃脱罪名的妄言呢。”

月夜俯首摇头,叹气说:“真是遗憾。”

“别这么快下定论,我说的是‘还没有’。”

“哦?什么意思?”

月夜抬头,语气里透着某种期许。

“九流间老师,从观景室没收的毒药坛子,您现在拿着吗?”

“喔,喔喔……”突然话题甩到自己头上来,九流间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贴有“河豚肝脏”标签的小玻璃坛子。

“请把它扔给我。”

“扔这坛子?理由?”

“非做不可,请务必拜托了。”

游马发自肺腑地恳求。九流间露出迟疑的神色,片刻后,他把坛子低空抛了过去。坛子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抛物线,游马接住后,用拇指揭开了坛子。九流间遽然醒悟过来他的意图,急忙喝止道:

“不要啊,一条医生!不要一时糊涂啊!”

“不是糊涂。神津岛馆主也好,老田管家也好,还有巴女仆,他们都口径一致地说这坛子里装的是剧毒。但如果这个说辞不是真的,那这个坛子不过是用来推动我毒死神津岛的一个小道具。进一步可以证明,《玻璃馆杀人事件》是由神津岛馆主一手打造的虚幻演出。”

一旦推理出错,服下了便会死。游马攥紧坛子,全身发抖。

他口干舌燥。膝盖发出嘎哒嘎哒的笑声。视野的距离感模糊了,眼前出现了幻觉,手中的坛子仿佛正砸向自己。整个身体像被铁锁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呼吸好难过,空气好似变得稀薄。游马抬头,和月夜眼神交错。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像少女一样,毫无阴霾的笑容。

看到笑容的一瞬间,整个人又能动弹了。游马端起坛子深吸一口气,将里边的粉末倒入嘴里。九流间等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只见游马两眼一瞪,全身打起颤来,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吐出来!马上把毒吐出来!”

耳中传入九流间的呼叫,感情顿时爆发。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迸发自腹腔底部的大笑。中间被呛住大咳了好几次,都没能停住发笑。

过了足足几分钟,游马终于回复平静,转向杵在那里哑然失色的九流间众人。

“你,你没事?”

九流间小心翼翼地问,不确定眼前的人精神是否还正常。游马高高举起坛子。

“这是砂糖!”

“啊?”

“再说一遍,这是砂糖。坛子里装的是砂糖。”

游马将手指伸进坛子又拿出,舔了舔指尖沾有的白色粉末。

“味道有点甜了,需要杯咖啡中和下。”

游马吐舌头,看向月夜。

“这下你满意了?感觉我名侦探演得还蛮像样的。”

“这可真是,好个英姿飒爽的名侦探啊,一条君。”

月夜春风满面,由衷地称赞了游马。接着她如出演戏剧般,挺起西装凛然的腰杆,高调宣言:

“那请允许我重新作下自我介绍吧。我就是那头混进了玻璃馆的怪物。既是《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名侦探,同时也是玻璃尖塔内所发生惨剧的真凶,碧月夜。”

“你是……真凶……”

九流间低声说,恐惧让他脸部肌肉显得扭曲。

“正是如此,九流间老师。我就是杀害了神津岛馆主、老田管家、巴女仆三人,并将《玻璃馆杀人事件》取而代之的真凶。哦对了,我还把药换成了混合灭鼠药的胶囊,所以加加见也算是我间接害死的。”

月夜答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在聊天气话题。下一秒,野兽般的咆哮声在室内炸响。

“是你!是你害死了圆香!”

酒泉气得满脸通红,朝月夜扑去。但月夜以跳舞般优雅灵活的动作躲过他的拳头,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件黑色物事,抵在酒泉脖子处。

如同遭到雷击般,酒泉身体抽搐了几下,一头扎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月夜看着他,举起她手里那件物事。

“电流枪是好东西。干名侦探这活儿,遇到危险是家常便饭,我经常带着以防不测。而且……”

月夜停住,露出妖艳的微笑。

“还能夺走对手的反抗能力,让对方任我摆布,甚至取走性命。”

酒泉身体不能动弹,但似乎意识犹存,他嘴里吐出不成字句的低吟。

“麻烦你安静会。”月夜跪在酒泉的脖颈处,压上自己的重量。酒泉发出一记像青蛙被压扁时的惨叫。

“放开酒泉君!”

游马将霰弹枪的枪口对准月夜。

“喂喂,一条君。这对我构不成威胁。你手里那把可是『霰弹』枪哟。一旦开枪,发射的霰弹散布面很广。别说打中我了,包括酒泉君,甚至一个不小心打中九流间老师也很有可能呐。”

月夜窃窃地笑起来。游马咬紧嘴唇,放低枪口。

“理解万岁。毕竟被枪口指着,就没法心平气和地聊天呢。”

“你,你是侦探对吧⁉︎”梦读颤巍巍指着月夜。

“我不是侦探,是名侦探。『过去』的我是位名侦探。”

梦读被月夜斜眼一瞪,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九流间像要护住她似地,向前走了几步。

“碧侦探,身为名侦探的你为何做出此等之事。”

月夜手搭在下巴上,小声沉吟。

“动机,也就是why done it啊。虽然个人很喜欢明确why done it或how done it的推理,但让你们猜想我杀害神津岛等人的动机,想必很难得要领吧。您怎么认为呢,九流间老师。”

“……你对神津岛君怀有某种仇恨?所以你才霸占他整个计划,并打算实施完美犯罪。”

“不对,九流间老师。并非仇杀如此简单。我是因为更加高尚的意图,才痛下杀手。”

月夜视线转回游马身上,挑衅地眯起眼睛。

“换你的话应该能理解吧,一条君。我是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何种想法杀害的神津岛等人呢。”

“啊……我理解。”游马低声回答,“你不喜欢《玻璃馆杀人事件》这个故事。”

月夜嫣然一笑,犹如鲜花绽放。

“不喜欢……什么意思……?”

九流间似乎察觉到某股邪气,虚弱地问。游马重重叹了口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刚才也指出来了,神津岛馆主写成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剧本,存在很多逻辑上的漏洞,整体完成度很低。对于热爱推理到偏执成狂的碧侦探来说,她无法容忍这种事。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游马的确认,月夜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早上,壹号房窗台没有积雪,你便察觉事情不对,然后到了晚餐的时候,看见巴女仆完全不担忧饭菜里有毒的样子,你更加笃定了这座馆里发生的事件,都是人为表演的。说来,第一个关心巴女仆吃饭问题的人也是你。你是故意为之,以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吧。”

“这说法不太准确呐。其实在更早时期,我便已经察觉不对劲了。那是在我听说这栋馆,是仿造托莱登药物百分百还原的时候。”

“……原来如此,第一起事件发生过后,我们前往观景室时,你像个小孩似的蹦跶雀跃。原来你不是因为神津岛藏品激动,而是故意加重脚步,探查隐藏楼梯的位置。”

居然从那个节点开始,就已经在考虑玻璃馆的楼梯是双螺旋结构的可能性……说起来,第二天拜访伍号房时,房里书架上摆了个大行李箱,有意无意遮挡住镜子,书也全部抽了出来。想来这应是为了防止魔术镜的偷窥,和别人闯入房间故意布置的。对于碧超强的洞察力,游马觉得寒毛直竖。

“记忆力不错嘛,一条君。但我为神津岛藏品激动,确实是发自真心。”

月夜打趣地表示。左京指着她。

“那,那你是发现上了神津岛馆主他们的当,所以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错了错了,”游马摇头,“碧侦探打从心里热爱着推理,就算是虚构的故事,能在眼前呈现出如此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她根本就不可能会生气。别说气了,她还为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件,激动得心怦怦跳呢。事实上,直到第二日为止,她的情绪都极其高涨。但问题,出在第三日的密室杀人事件上。”

“第三日的事件,有什么不对吗?”

“是诡计的质量问题。尸体利用馆的倾斜滑落,躺在床上的这种手法,太吃运气了。可能窗会承受不了冲击而毁坏,或者很可能因为冲势太猛,直接飞过开着的窗。很难相信犯人会用如此乱来的手法。且毫无原创可言。毕竟利用建筑物倾斜的诡计,已经在国内很知名的作品中出现过了。”

游马边讲述边看向月夜。月夜收到他的目光,满意地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的事件里,虽然留下了‘为何现场需要布置成密室’的疑问,但诡计的确非常精彩。不仅利用了玻璃馆建筑的特性,而且为了掩饰点火用的桌布上的焦痕,还刻意用血字转移视线。这可以说是神津岛馆主这辈子,绝无仅有的重大诡计了。碧侦探,你也一定很满意吧?所以第二日之前,你的情绪一直很高昂。”

月夜没说话,但从她那欢欣的表情来看,游马的猜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神津岛馆主一定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诡计,才愿意花费那么大笔钱打造出玻璃馆,还花那么久的时间,打磨真人本格推理的剧本。可惜的是,他的才能,导致他没办法保证其它事件的手法和细节也那么尽善尽美。看到第三起事件现场,你发现,这部《玻璃馆杀人事件》竟然烂尾了。再看到地牢里如此老套的演出,你感到强烈失望,并为之消沉。”

游马回忆起,第三日映入眼帘的,月夜那张沉痛的侧脸。那时候他以为,是名侦探没能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现,所以在痛心疾首。但谁曾想,那时她的心中,充斥着竟是截然不同的想法,并就此萌生出了可怕的计划。

“所以,你决定霸占神津岛馆主的剧本。一边继续扮演《玻璃馆杀人事件》的侦探,同时还挑起凶手的职责:杀掉神津岛他们,把三起密室命案定格在现实;你要替代神津岛馆主,成为上位视角的存在,并做出惊世骇俗的事——将《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烂尾抹消掉,重新构筑出一个双重构造的惨剧,一个完美、有艺术性的本格推理故事。”

游马不自觉用上了赞美之词。月夜的手段太惨无人道,她所犯的罪是决不能原谅的。但身为一个推理迷,又不得不对经过她灰色脑细胞缜密计算过、诞生出的谜题,赋予无以伦比的感动。

“谢谢,一条君,由衷地感谢。”

月夜恭谨地低下头。

“没想到你如此理解我,远超我的预期。没错,我当时失望至极。玻璃筑成的巨大尖塔、贯穿塔中心的双螺旋楼梯、不可能有备用钥匙的门锁,还有受邀来到馆中的特别来宾。如此完美的本格推理舞台,放眼全世界,大概唯有神津岛馆主能搭建。这栋玻璃馆,是他庞大的资产,和对推理深不见底的爱孕育出的奇迹。但很遗憾,他缺乏构筑美妙谜题的灵感。《玻璃馆杀人事件》,除开第二起事件的诡计,不过是一部平平无奇的推理之作。再高级的食材,如果厨师手艺不行,只能算是暴殄天物。所以我接过神津岛馆主的棒,下厨调味,希望给各位献上一道最美味的菜肴。”

月夜转向九流间,轻轻歪着脑袋,温柔亲切地问:“不知各位觉得味道如何呢?”

九流间面部肌肉抽搐:“你……你仅仅是因为『对神津岛君构思的本格推理故事大失所望』这样的理由,竟然就杀了四个人?”

“非也,就算剧本写得再差,我也会贯彻扮演《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名侦探,直到剧终。促使我的动机是失望,还有……愤怒。”

“愤怒?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你的逆鳞?”

“神津岛馆主在推理上保证足够的公平,不仅给出了解开三起密室命案的提示,还给我们留了线索,暗示在这栋馆中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只是在演戏。他告诉我们,玻璃馆是仿造托莱登百分百还原的,以暗示螺旋楼梯是双螺旋构造;给一条君透露,称自己要‘发表彻底颠覆推理历史的未公开原稿’,也算是一个提示。喔对,观景室空调故障这个说法是骗人的,通过这样的设定,才能营造出观景室的窗台有雪,而壹号房没有雪的情境,以暗示馆主其实还活着的事实。另外,神津岛馆主还在所有人房间里,放置了一个最大的线索。”

“最大的线索?”

月夜没有回答九流间的问题,目光重新转回游马身上。

“一条君,你刚才说,我是到了第三日杀害神津岛馆主时,才知道我们入的这场真人本格推理戏剧的标题,叫做《玻璃馆杀人事件》。但这一点你说错了。我很早就知道了剧目名字。之所以到了第三日傍晚才说出剧目名字,是因为那时我取代神津岛馆主的位置,成为了上位存在。当时我判断,我可以放心地说出来,而不会破坏这场游戏的公平性。”

“你怎么会提前知道名字?”

游马蹙眉,月夜轻哼了一声。

“嗯……一条君,你这个名侦探,还是当得有点迷糊了。线索其实一直摆在你的身边。就在壹到拾号房里,每间屋子书架的最上层。”

“最上层……”

游马回想起肆号房的书架。书架上层放的都是新本格迷的神津岛似乎会喜欢的,如岛田庄司、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等人的作品。特别是最上层,放了从《十角馆杀人》到《奇面馆杀人》,共十一部精装版“馆系列”的书册。

思考至此,游马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叹息声。

“看来你想通了。绫辻行人馆系列的精装版一共只发行了十部。可每个房间书架上,却摆放了十一本馆系列。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其中有一本根本是鱼目混珠。”

月夜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本书,书面装帧和讲谈社精装版完全雷同,只是上边的书名和作者名,分别写的是《玻璃馆杀人事件》和“神津岛太郎”。

“你翻翻看。”

月夜把书随意扔到游马脚边。游马慎重地捡起,快速翻阅起来。书的正文内容是一片空白,但第一页里印着玻璃馆的立体图,还有登场人物名单。

『一条游马······ 医生』

游马一眼在名单里锁定了自己名字,噙住嘴唇。

“我无法容忍。馆系列,是新本格推理运动的导火索,是标志。给自己作品起雷同的名字,写出的剧情却连致敬都谈不上,只能说是粗糙的劣质版同人,还做出将这本烂尾作混进馆系列书册里这种厚颜无耻的愚蠢行为。这不是对本格推理这类题材的一种侮辱,还是什么。你不认同吗,一条君。”

——我想成为绫辻行人。

游马想起第一日神津岛说过的话。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对绫辻行人的强烈敬意。现在想来,或许神津岛是在嫉妒也不一定。

如果自己没有从事科研,而是以推理作家为毕生追求,或许就轮不到绫辻行人,而是自己来担当本格推理运动的旗手。

心中那股对绫辻行人的强烈倾慕,不知何时化为了执念,透过玻璃馆具现化。神津岛在玻璃馆中将他脑海里的本格推理剧情复刻到现实,并把故事起名为《玻璃馆杀人事件》,塞进馆系列里,以减轻自己内心的自卑感。

可是,这种行为触碰到了碧月夜的逆鳞。

“……就算我认同这点,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杀人。”

“不,你会的。一个人,当他心里最珍视的事物受到践踏,就会恨不得手刃他人。对于你来说,那是你的妹妹;而对于我来说,那是推理小说。我和你之间的差异,不过如此。”

月夜铿锵有力地说,语气里没有半点迷茫。这时,九流间开口了:

“不,碧侦探,你的行动,它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请问是哪个部分?”

月夜声音骤然失去温度。

“你对名侦探抱有非同寻常的执念。你还说,你从小就一直在追逐着名侦探。这样的你,怎么会杀死那四个活生生的人呐?如此一来,从今往后,你就没法再以名侦探的身份活动了呀。”

受到九流间的一番批判,月夜捂住嘴低下头。慢慢她的肩膀开始轻微抖动。从她手后发出似是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九流间怒喝。月夜给游马递了个眼神,好像在示意:“你应该懂的”。

“错了,九流间老师。”游马压低声音,“对她来说,追求名侦探也好,杀人也好,这二者并不冲突。”

“你……说什么呀……?完全搞不懂……”

九流间双手抱住他毛发稀疏的头。

“她的确一直执着于名侦探,把其当成自己人生的目标。但她从来没有执着过『自己是名侦探』。那不过是妥协让步后的结果。”

“妥协?那碧侦探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左京战战兢兢地提问。

“她希望能亲眼见到名侦探。痛苦的儿时经历,使她躲进推理世界里,从那时起,她便一直渴望能和名侦探见面。可是和虚构的小说不同,现实中迟迟没有名侦探登场。所以她只好自己来当名侦探。但在她心底里,还是一直期盼着与名侦探的邂逅。就像一位等待白马王子的少女。”

“白马王子这种比喻,连女性听起来都有点恶寒耶。”

游马说了句“抱歉”,月夜嘴角弯了起来。

“但你的说法大致是对的。我一直做梦都想见一见名侦探。我一直翘首以盼那一天的到来。”

“这又和你杀人有什么关系?”

九流间看月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恐怖未知的怪物。

“所谓名侦探,只有单体是无法存在的。”

听到游马的话,九流间表情甚是痛苦。

“别捣鼓些禅机问答式的谜语了。理解不来的事太多,脑袋都要炸开了。”

“噢,不好意思。她昨天是这么和我说的。名侦探是被动、弱小的存在,只能等待难案发生。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存在名侦探,那同时得存在值得名侦探解开的『难案』。”

九流间和左京似乎领悟了游马的意思,脸色变得很难看,只有在他们旁边的梦读,拼命眨巴眼睛地问:“什么意思啊?”

“对于比谁都要向往名侦探的碧侦探来说,自己创造『难案』,再寻找一个能解开难案的人物,是完全没有矛盾的行为。她在给自己亲手打造一个名侦探。”

梦读张大口,看来是完全听不懂了。她旁边的九流间全身每根骨头都在哆嗦:

“这种事……不是人能干的。理论上说得通,但怎么可能就为了这种东西,毫不犹豫地杀人呐……”

“不,她干得出。因为……她习惯了。”

“习惯了……?”九流间抖得越发厉害。

“九流间老师,您不记得了吗?第一日晚餐以后,大家在游戏室里待着,加加见不是曾凑过来吗。他列举了碧侦探拒绝过的,不曾破获的未解悬案。而她是这么回答他的,‘我没办法一人分饰二角’。”

游马侧眼望着月夜,继续说下去:

“『一人分饰二角』,我曾经理解成,是她忙于别的搜查,分身无术所以才提出的拒绝理由。但看来是我理解得不够透彻。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是这个意思……”

游马停顿了一下,严肃地宣告:

“她没办法一个人,同一时间扮演名侦探和犯人两个角色。”

“啊?所以……”九流间的脸刷地变得苍白。

“没错。大型客机乘客消失案、游泳选手泳池烧死案、博物馆恐龙化石袭击案。这三起引发一时轰动的案件,背后的犯人,正是名侦探碧月夜本人。没错吧,碧侦探?”

听到游马的指摘,月夜微微昂头。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一条君。”

“你要否认?”

“我没打算否认。但我没办法接受,你的依据只是根据我的一句台词‘一人分饰二角’。侦探在陈述推理时,必须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明。”

“那就聊聊你作为名侦探的原点如何?”

“作为名侦探的原点?”月夜声音变沉了几分。

“从某起事件开始,名侦探便成为了你的毕生追求。那便是令尊令堂在密室惨死一案。”

月夜笑了,说:“继续。”

“因为没有名侦探出现帮你解决令尊令堂的事件,你对此感到失望,决定自己努力成为名侦探,并最终如愿以偿。可直到现在,你还说你一直期盼着,有一个名侦探出现,帮你解决父母的案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月夜略带挑衅地昂起头。

“你已经是个名侦探了。那你可以自己去亲手调查父母的案件,这才合理吧?可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等『其他名侦探』出现?”

“你说为什么呢。”

“因为没办法一人分饰二角。”

月夜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那是对她人生中的头一号理解者露出的笑容。

“碧侦探她……”

九流间像只缺氧的金鱼,口一张一合。

“是的,她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还把现场布置成了密室。她深信不疑,这么做,她便能见到从孩提时一直憧憬崇拜的名侦探。”

“只因为这,就能毫无顾忌地对自己双亲动手?”

“不,不光是因为这点。她说过,在父母遇害之前,她受到了来自周围的迫害,只能一直关在房间里。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在学校遭受了霸凌。但回过头一想,在她亲口叙述的学生时代回忆里,她并不像是一个遭受过霸凌的学生。那么,把她关在房间,让她害怕的对象,恐怕不是同学之类……而是她的父母。”

“……虐待。”

听到九流间说出的这个词,月夜脸上表情一瞬间蒙上了阴影。

“我们不知道她遭受到何种程度的虐待。不管怎么说,她为了从过于残酷的环境逃脱,不惜杀害了亲生父母,还期盼着能见到一心挂念的名侦探。可名侦探并没有出现。无奈之下,她只好决定自己来当上名侦探,以填补内心的空隙。但她始终无法舍弃邂逅名侦探的梦想,所以她使用两种身份,分开行动。”

“两种身份……?”

九流间魂不守舍地低声问。

“一种是连续解决疑难案件的名侦探碧月夜,这是她表面的身份,在正常活动的同时,又不断亲手引发离奇古怪的怪案,借此寻觅能破解这些案子的名侦探。我们也可以这么称呼,她背后的另一个身份。”

游马眺望着露出真挚又幸福的笑容的月夜,轻声说出她的真实名号。

“名犯人,碧月夜。”

“名犯人……”

九流间和左京一齐念着这个生疏的单词。

“只有智慧过人者才能解决的疑难案件。她寄希望不断制造这样的难案,来从中发掘出名侦探。一位优秀的『名犯人』的存在,从中可能诞生出好几位『名侦探』。对比谁都憧憬名侦探的她来说,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而且碧侦探,你身上还具备了与执行此事相对应的智慧、行动力以及……精神异常性。”

游马双手合十。

“噢这么一说,在自首时,我将自己比喻成了莫里亚蒂,对此你莫名露出了强烈的敌意。那是因为你深信自己才是属于莫里亚蒂的角色,你以自己是名侦探的死敌为荣,没错吧?”

游马盯着月夜,语气沉稳。月夜又笑了。那是发自心底的幸福笑容。

“谢谢,一条君。真的很感谢你。还是头一次,有人能理解我的本质。你是最棒的华生。”

月夜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大口地深呼吸,似乎在平复激昂的心情。

“然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接下来?”

“对啊,一条君,现在名侦探的角色是由你来担任。只会揭开真相的侦探,可不能算名侦探,还得要解决案件。”

月夜加重了压在酒泉脖子上的膝盖重量。酒泉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手上有人质,你不敢开枪。那你打算怎么把我抓住?难不成你还期待着,一切真相大白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去警察局自首吧?”

“很、很快警察就来了!你投降吧!”

躲在九流间等人身后的梦读大喊。月夜露出无奈的表情。

“梦读夫人,那是神津岛馆主虚构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设定,都是假的。实际上压根没人报警,还有,说雪崩埋了山路,也全是胡编乱造的。你还没反应过来?”

“……状况没差多少。”九流间压低声音,“亲朋好友联系不上咱们,迟早会过来寻人。那时肯定也会先通知警察。你在这座馆犯下的罪行将全被曝光。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九流间老师,我可是『名犯人』。您以为这种事,我会没预想到吗?就算一条君没揭开真相,只要鉴识人员细查一轮,就会马上明白《玻璃馆杀人事件》是虚构的,是我利用了这一点作的案。这点我早就想通了,自然,也做好了提前应对。”

月夜将视线从九流间挪到游马身上。

“一条君,你应该猜得到吧。毕竟我告诉过你,我掌握的各种技能。”

——如果我乐意,我还能利用馆内现成的物品制出远程爆破装置。

第二天和月夜聊天时听到的话语,不经意在耳边响起。他还想起了,几小时前在发电室看到的,空空如也的架子。

“难道,你做了炸药⁉︎”

游马惊呼,月夜从西服怀里掏出一个可收纳于掌中大小的物体。她掀开黑色长方体的设备盖子,露出一个鲜红的按钮。

“只要按下这个,设置在地下厨房里的大量汽油便会爆炸,整个玻璃馆将陷入一片火海。我原先也没打算杀掉九流间老师和其他几位,还想着等你们给警察作《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详细笔录,指认一条君和加加见为犯人呢。好可惜,看来你们很快说不了话了。”

梦读发出不成声音的尖叫,当场瘫软在地,四肢并用朝门口爬去。

“别动!”

听到月夜的怒喝,梦读身体一震,以匍匐的姿势转过头。她两眼噙满泪水,浓妆都被冲化了,看上去就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

“再乱动,我现在就把按钮按了。不想这样就请老实待着。不好意思,久等了一条君。可否让我听听,扮演名侦探的你所做出的选择。你会怎么突破这个死局呢?”

月夜就像郊游前的小孩,语气压抑不住的兴奋,脸上泛起红潮。

“我猜,照这样下去,你会偕同人质从玄关逃脱,把我们留在玻璃馆里等着被火吞噬,最后你再把人质杀了,从此远走高飞。”

“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我是名犯人的事情将永远得以保密。名侦探和名犯人两种身份,今后我也得以维持下去。”

“实在太卑鄙了。”

“……什么?”月夜的脸抽动了一下。

“我在说你卑鄙。你掉包了原本只是虚构的本格推理小说《玻璃馆杀人事件》,自己造就了现实中的本格推理犯罪。而我扮演侦探角色揭开了这个真相。本格推理的另一个侧面,是纯粹的智慧竞技。也就是说,我挑战了名犯人的你,并就此获胜。游戏的赢家被赐予奖品,输家被给与惩罚,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没有预料到炸弹的你,不能算完全的赢家。”

“所以我不会劝你放了我们所有人的同时,还要你去自首,不如各退一步,找个折中点如何?”

“折中点,有点意思。”

原本阴鸷之意渐浓的月夜表情,忽地放松下来。

“那接下来是交涉的时间。一条君,你准备提出什么条件?”

“让除我以外的人离开玻璃馆。”

“你想保证自己以外的人员安全?可这么做,我是名犯人的事,很快会被警察知道。”

“这是给你的惩罚游戏。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昨天不是已经决定了,今后不再以名侦探,而是以名犯人的身份存活下去了吗?”

“这话什么意思?”月夜似乎有意装傻。

“『做好你现在应做之事,变回你的真实姿态。』昨天,发生第三起事件后,这是我为意志消沉的你打气时说的话。在那之后,你便重整旗鼓。我的初心,当然是让你做好名侦探该干的事。但听在你的耳里,却变成了其它意思。你心想,『名犯人才是我的真实姿态』。于是你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玻璃馆杀人事件》取而代之,作为高次元的存在,铸就一段艺术性的本格推理篇章。”

游马长长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是我在背后推了迷茫的你一把,让你产生了以名犯人身份存活的动力。”

“所以,你想负起这个责任,主动请缨留在玻璃馆?”

“嗯,没错。怎么样?这个提议还不坏吧。”

“在《玻璃馆杀人事件》出演华生角色,而在我编剧的故事中担当名侦探的你,和我两人共同迎来最后的谢幕啊。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

毫无预兆地,月夜把她手上的爆破遥控器朝游马抛了过去。游马瞪圆眼睛,用双手谨慎地接住了在空中划了好大一圈的遥控器。他刚为它没落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胸口中了沉重一击。他才醒悟过来,是在抛掷开关的同时,月夜疾冲过来,利用加速将自己撞倒在地。

月夜捡起掉在地上的霰弹枪和爆破遥控器,将枪口对准在猛烈咳嗽的游马。

“以这种状态,我乐意接受你的条件。九流间老师,十分抱歉,请和左京主编、梦读夫人一同,带上酒泉从玄关出去。危险系数很高,请一定要保持足够的距离。嗯,起码要退到停车场,才能谈得上安全。”

“可,一条医生……”九流间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别管我,你们快走!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

游马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大喊。

九流间被梦读提着嗓子催促“我们赶紧走啦!”,才露出痛心的表情,和左京两人扶着酒泉,往出口方向走去。游马看向还在门边踌躇徘徊的九流间,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四人的身影消失,响起关门的沉重声。

“总算是两人世界,可以好好聊聊天了。”

“哪有人被枪口指着,还能心平气和聊得下去啊。”

游马苦笑。很奇怪,他没有感到恐惧。不如说,和月夜两个人待着,心情反而变得舒坦。

“好了,这个故事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一本推理小说,不管诡计多么高超,最后的场面若潦草了事,也是无法进入名作之列的。”

“决定权在你手里。这是属于你的故事。不过在落幕之前,请容许我说一句——”

游马眯起眼睛。

“谢谢你。”

“谢我?哪个部分?”

月夜难以置信似地眨巴眼睛。

“感谢给了我机会。你本来可以完全不给我解谜的时间,把我和这整座馆一把火给烧了。但你特意给我留了提示。在观景室里摆放托莱登模型、基因遗传学参考书,还有『THINK OF A NUMBER』暗号的,就是你吧。凭我的个人能力,无法支撑名侦探的角色,你便煞费苦心,到处留下了关键提示。所以我总算是抵达了真相。”

“毕竟是呕心沥血创作出的故事,若没有人挑战便结束,也实在太可悲了。要取代《玻璃馆杀人事件》,嘴上说说很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工程很大。比如要给巴女仆的尸体套上婚纱、磨碎灭鼠药、辛辛苦苦把它塞进胶囊里等等等等。全都得趁你呼噜震天酣眠之际干完。”

想象着往指尖大小的胶囊里,劳心费力地塞入灭鼠药的月夜身影,面部表情不自觉缓和下来。

“你看,就算被枪口对着,以我俩的关系也能让情绪放松嘛。”

月夜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两人相互对视,同时噗地一声,放声大笑起来。不知怎地,心情很是爽快。

“话说回来,碧侦探,找到名侦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游马笑弯了腰,问道。

“打算?”月夜奇怪地反问。

“见到名侦探,意味着你的罪行会被揭穿。那到时,作为犯人的你……”

“名犯人。”

“是是是,名犯人的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倒是没认真想过。嗯,我见到名侦探的话会怎么行动呢?”

手搭在下巴上,月夜一脸认真地陷入沉思。

“我可以发表我的推理吗?”

月夜眨了好几下眼睛,弯起嘴角。

“当然可以啊,一条君。你现在扮演的是名侦探。”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游马腼腆地回答,然后告知月夜。

“你应该,会和名侦探一同,坠入莱辛巴赫瀑布吧?”

“……你是说,我会和名侦探一道殉情?”

“是的。因杀害了神津岛导致被拘禁的前夕,我将自己比喻为莫里亚蒂,你对此表现出了激烈的排斥反应。说明你的潜意识里抱有很强的自负,你觉得自己才是莫里亚蒂。你怀有和名侦探一同殒命的梦想。不是汉尼拔·莱克特,也不是真贺田四季,你将自我认定为了莫里亚蒂。”

“我……和名侦探……”

月夜毫无抑扬顿挫地轻声低语,视线在空中彷徨。现在说不准是个机会,可以飞扑过去把爆破遥控器夺过来。但游马没有动弹。

月夜的眼眶渐渐湿润,一脸恍惚的神情。

“是,你说得对。完全正确。我一直想和名侦探携手死去——和最崇敬的对手对战,彼此身亡命陨。”

月夜用清澈的眼神注视游马。

“谢谢,一条君。若不是状况如此,真想抱住你亲一下。”

“你不是说,不和搭档发展男女关系吗?”

“我的想法变了,现在就算打破约束也无所谓。而且,我们的搭档关系在今早便已经解除了。”

月夜轻轻舔舐嘴唇,仅是如此的动作,游马便升起一股战栗在背后游走般的冲动。

“这个提议……老实说,我心里还挺高兴。但现在做这种事不合适吧。”

“是啊,真遗憾,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而且这里从外边看得一清二楚,我可没有某种特殊的癖好。”

就连现在这种相互斗嘴的时间,游马也莫名觉得亲切。想一直留在她身边,这种欲望在心里像气球鼓了起来。

可魅力再大,她也是连续杀人魔。而自己身为一介医生,两人始终是水火难容。

“那,”游马微笑起来。

“虽然有点留恋,但差不多做个了断吧。是用那把枪把我崩了,还是要按下爆破的按钮,做个决定。”

“我来决定可以吗?”

“当然。夺走了《玻璃馆杀人事件》的你,才是本故事的统治者。你有义务,为这残酷的,但又像玻璃制品一样梦幻美丽的推理故事,打上最后的休止符。”

“可无论哪个决定,你都会没命。”

“是啊。”游马眺望着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大吊灯。

“神津岛馆主的死不在我。我的手没弄脏。这样,我妹妹得以继续受益于新药,也不会因为是凶手的家属而被连累牵连。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而且……”

游马把积攒在肺部的气息吐尽。

“实际上虽然没有动手,但递给神津岛馆主胶囊时,我确实抱有明确的杀意。为此我愿意受罚。”

“好认真呐,一条君。那你乐意以名侦探的身份,和我一同跃进莱辛巴赫瀑布吗?”

“像我这种,犯人故意放水才能查明真相、没出息又混水摸鱼的名侦探,和货真价实的名犯人没法相提并论,但只要你认可,在黄泉之路上我愿伴你同行。”

能和月夜执手走上不归路,倒也不坏。自己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谢谢,一条君。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月夜垂下枪口,握住爆破按钮的手高高举向天花板。

“啊,等等。”

听到游马阻止,月夜的拇指放在按钮上,轻轻歪着脑袋:“何事?”

“最后的最后,告诉我,你撰写的这个故事的名字。”

“名字?”

“没错。你占据了《玻璃馆杀人事件》,将它升华为属于自己的本格推理故事。这已经不再是《玻璃馆杀人事件》。所以赴死之前,我想知道它的名字。我想知道,自己是在哪部作品中担任的名侦探角色,并为之殒命。”

“噢,也是,本格推理小说的名字很关键。书的标题,对销量的影响不容小觑。哎呀,不好……我没考虑这么多。”

月夜额头现出沟壑,凝视地板。

“刚才你说,这是一篇像玻璃制品般梦幻美丽的本格推理故事,那不如起名为《玻璃制品杀人事件》……算了,既然舞台难得是封闭环境下的奇妙之馆,名字最好也往这个方向联想……本格推理故事的标题,最好还是加上『杀人』或『惨剧』这样的字眼……”

以认真的表情碎碎念及思索了几分钟后,月夜缓缓抬起头。

“想好名字了?”

“嗯,决定好了。”

月夜幸福地微笑着,然后宣布。

这个故事的名字是。

“《玻璃之塔杀人事件》。”

月夜用拇指,按下了鲜红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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