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作者:达里奥·福

[灯光再次照亮舞台,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是同前场相似的一间办公室。室内陈设大致相同,只是摆放不同。办公室深处的墙上挂着一幅颇大的共和国总统的肖像。一扇打开的窗子特别引人注目。疯子已经出现在舞台上,直挺挺地站着,脸孔朝着窗子,背对着门。少顷,一名穿运动夹克和圆领毛衣的警长上场。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低声问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旁的警察乙)这个人是谁?他来干什么?

警察乙 不知道,警长。他进来的时候那副派头……好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说要跟您和局长谈谈。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始终不停地按摩右手)啊,您想谈谈?(恭敬地走到疯子跟前)您好,有什么事吗?他们告诉我,说您要见我。

疯 子 (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只是用手略略脱一下帽子)您好。(打量警长仍在按摩的右手)您的手怎么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喔,没什么……您是谁?

疯 子 没什么?那干吗要按摩?这样莫非是要装腔作势,还是一种坏习惯?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开始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也许是……我方才已经问过您,我有幸跟谁在谈话?

疯 子 我曾经认识一位大主教,他也喜欢像您一样按摩。他是一位耶稣会士。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我弄错了,还是您……!?

疯 子 (丝毫不予理会)您应当去看精神科医生。不停顿地按摩,完全是一种优柔寡断……犯罪感……并且是性饥渴的征兆。也许您跟女人发生了什么麻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发火)哼,那您就说下去!(用拳头捶桌子)

疯 子 (指着他的动作)冲动!瞧,这是新的证据!您就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坏毛病……将近一刻钟以前,您揍了某个人一拳,您坦白!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什么,我坦白?最好还是您来告诉我,我有幸在跟谁说话……另外,劳驾您脱下帽子!

疯 子 您说得对。(故意缓慢地脱帽)不过,请相信我,我戴着帽子并非出于无礼……只是害怕这敞开的窗子,脑袋受不了穿堂风。您不怕,是吗?听我说,可以把窗子关上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冷淡地)不,不行!

疯 子 我忘了自我介绍: 我是马可·马利亚·马里皮埃罗教授,最高法院的首席顾问……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法官?……(几乎茫然失措)

疯 子 曾任职……曾任职,罗马大学兼职教授。我说了两个“曾任职”,在第二个“曾任职”后面有个逗号。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紧张而慌乱)我明白……

疯 子 (咄咄逼人,嘲讽地)您明白什么?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什么,没什么。

疯 子 正是……(继续咄咄逼人)就是说: 什么也不明白!谁向您通风报信,说我要来复查你们的审讯和存档材料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处于招架的境地)不过……事实上……我……

疯 子 注意,别撒谎。这件事让我恼火极了……我有一种习惯……只要有什么人对我撒谎……我这脖子上的筋……您瞧它怎么跳动……您瞧!那么,您是否知道我的到来?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尴尬不安,咽口水)是的,我知道……但没有料到您来得这么快……

疯 子 正是这个缘故,最高法院才决定把行动提前……我们也有自己的情报人员。就这样,对你们打了一个快速反击!很遗憾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显得疲惫不堪)不,哪里哪里……(疯子用手指着自己脖子上跳动的筋)……喔,是的……是很遗憾。(向疯子指着一把椅子)请坐,把帽子递给我吧……(去接他的帽子,随后又改变主意)也许您喜欢戴着帽子……?

疯 子 请便,您不妨戴着它……何况这不是我的帽子。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什么?(随即走向窗子)您要我关上窗子吗?

疯 子 不用,您不必麻烦了。请您把局长叫来……我想尽快开始……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当然……不过,如果到局长办公室去,也许更好……更方便。

疯 子 不错,可是,无政府主义者事件是发生在这间办公室里,是这样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发生在这儿。

疯 子 (摊开双手)那就得了!


[疯子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我们发现,他还随身带了另一个很大的包,从里面取出各式各样的东西: 一枚眼镜片,一只钳子,一个画线工具,一根法官的手杖……一部《刑法》。穿运动夹克的警长在房门前对警察乙附耳低语。


疯 子 (继续整理案卷)我希望,警长,当着我的面,大家始终都大声说话。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请原谅。(向警察乙转过身去)去请局长先生尽快上这儿来,如果他能……

疯 子 即使他不能,也得来!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乖乖地纠正自己。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即使他不能,也得来。

警察乙 是,长官。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打量正在整理案卷的法官片刻工夫,看他用图钉把不止一份材料钉在窗板和衣柜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对的……审讯材料!(抓起电话,拨号)喂,请转贝托佐警长……他上哪儿去啦?去见局长先生?(放下电话,开始拨另一个号码)


[疯子阻止了他。


疯 子 请原谅,警长,请允许我……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请说,法官先生。

疯 子 您正在寻找的贝托佐警长,莫非跟复查这一案件有着某种关系?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嗯,也就是说……因为他掌握着全部档案材料……

疯 子 那就不必了……我这儿随身带来了全部材料……干吗还要另外一份,那能派什么用场?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您说得对,派不上什么用场。


[从外面传来警察局长愤怒的声音,他像一颗炮弹似的冲上场,警察乙紧紧地追随着他。


警察局长 我说,警长,这是怎么回事,我必须上您这儿来,即使我不能来?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局长先生,您是有道理的……不过,因为……

警察局长 因为一件屁事!什么玩意儿一下子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警告您,您这种蛮横无理的行为我实在不喜欢……特别是对待您的同事……走吧,要不脸上又要挨老拳了!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唉,您瞧,局长先生……贝托佐没有用咂舌头的声音来嘲弄您,也没有对您说要打发您到卡拉布里亚区的半地下室去……


[疯子佯装整理他的案卷,在写字桌后面蜷缩着身子。


警察局长 得啦,别再恶作剧了……好好待着吧……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们(警长冲他做手势,试图阻止他)……那些卑鄙的记者炮制了各种各样的混账消息,含沙射影……您别再给我雪上加霜……(警长向他指指正佯装局外人的假法官)啊,那个人?天哪!他是谁?记者?可您为什么不马上对我……

疯 子 (仍然注视着案卷)不,局长先生,您大可不必紧张,我不是记者……不会有那些讨厌的流言蜚语……我可以向您保证。

警察局长 谢谢您。

疯 子 我理解并且和您分担您的不安,另外,我在您之前已责备了您这位年轻的同事。

警察局长 (转向警长)是这样吗?

疯 子 我觉得,这位年轻人脾气相当暴躁,缺乏耐心,从方才你们的谈话中,我发现他甚至对咂舌头的声音有一种变态反应。您知道吗?(很亲切地把警察局长拉到身边,局长愣愣地随着他)

警察局长 不,我确实……

疯 子 (几乎对他附耳说)请听我的,局长……我像对待一位父亲那样对您说,这位年轻人需要一位很好的精神科医生……拿着,请把他带到我这位朋友那儿去……他是一位出色的医生。(把一张名片放到他手里)安东尼奥·拉比教授……曾任职,兼职教授……但注意这儿有个逗号。

警察局长 (不知如何解脱)谢谢,但请允许我……

疯 子 (顿时改变语气)当然,我当然允许您……请坐……我们现在开始……您这位同事可向您报告,我……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有,请原谅,我还来不及……(转向警察局长)这位是马可·马利亚·马里皮埃罗教授,最高法院的首席顾问……

疯 子 请别提那个“首席顾问”,我对此毫不在乎……您就说“顾问之一”,这对我就足够了!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悉听尊便。

警察局长 (一时很难从突然袭击中恢复过来)阁下……我确实不知道……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试图帮助他)法官先生来这儿是为了复查那件案子……

警察局长 (突然接过话茬)啊,当然,当然,我们早就期待您的光临!

疯 子 瞧见了吗,您的上司是多么真诚?他坦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您该向他学习!当然,那是另外的一代人,另外的一种作风!

警察局长 是的,另外一种作风。

疯 子 好,请允许我直截了当地对您说: 您几乎是我的……这么说吧……亲人……仿佛我已经认识您许多年了。您是不是负责过某个集中营?

警察局长 (结结巴巴地)集中营?

疯 子 我说什么来啦?当过集中营的警察局长?那是什么时候呢?还是来说我们的事吧!

(翻阅材料)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和二十八页……那一天晚上,日期我们不感兴趣……一名无政府主义者,铁路扳道工,在这间办公室里接受关于他是否参加了银行炸弹爆炸案的审讯,这起爆炸事件导致十六名无辜市民死亡!局长先生,您在审讯中是这样说的:“我们掌握了有关您的很有分量的线索!”您是这样说的吗?

警察局长 是的,这是审讯开始的时候,法官先生……后来……

疯 子 我们就是谈审讯开始的时候……我们按顺序来: 将近午夜,无政府主义者突然“走火入魔”,这仍然是局长先生您说的,他突然走火入魔,从窗口跳楼,活活摔死了。那么,什么是“走火入魔”?班迪埃认为,这是自暴自弃的忧虑心态的激化形式,它同样能主宰心理健康的人,如果在他们身上诱发一种强烈的愤懑,一种绝望的痛苦。是这样吗?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这样。

疯 子 那么,我们再来看,是谁,又是什么东西诱发了这种愤懑,这种痛苦;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把当时的场面予以再现: 现在该您走上舞台了,局长先生。

警察局长 我?

疯 子 是的,请走到前面来。您不反对表演一下您那令人难忘的出场吧?

警察局长 请原谅,什么令人难忘的?

疯 子 那决定性地引发走火入魔的举动。

警察局长 法官先生……这儿肯定发生了误会,我并没有出场,而是我的副手,一位同事……

疯 子 唉,唉,把责任推给自己的下属,是糟糕的,甚至是糟糕透顶的……打起精神来,扮演您的角色……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过,法官先生,这是每个警察局都常常采用的一种手段,这样做是为了让犯罪嫌疑人招供。

疯 子 谁叫您说话了,让您的上司讲话!您知道吗,您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从现在起,您只需在问起您的时候才开口回答……明白了吗?局长先生,您请吧,请您现身说法,把当时的情景表演一下。

警察局长 好吧。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犯罪嫌疑人、无政府主义者在那儿,正是您现在坐的地方。我的同事……不,是我,我很冲动地进来……

疯 子 好!

警察局长 于是,我对他发动了攻势!

疯 子 我欣赏您这种态度!

警察局长 我亲爱的扳道工……颠覆分子……你该停止耍弄我了……

疯 子 不对,不对……您就原原本本地表演。(展示审讯记录)这儿没有审查……您不是这么说的。

警察局长 嗯,我是这么说的: 别再跟我耍花招!

疯 子 仅仅是耍花招?

警察局长 是的,我向您发誓。

疯 子 我相信您,继续。您接着怎么说的?

警察局长 我们掌握了证据,火车站的炸弹就是你放的。

疯 子 什么炸弹?

警察局长 (降低声调,用谈话的口吻)我是指二十五日的爆炸案……

疯 子 不,您就把那天晚上讲的话重复一遍。假设我就是无政府主义者,铁路扳道工。打起精神来。什么炸弹?

警察局长 别装蒜!你心里一清二楚。我讲的是什么炸弹?几个月以前,你们放在中央火车站车箱里的炸弹。

疯 子 那你们果真掌握了这些证据吗?

警察局长 没掌握,但正像方才警长解释的那样,这是我们警察局常常采用的一种欺骗手段……

疯 子 哈哈……真够狡猾的。(用手拍击发呆的警察局长的肩膀)

警察局长 不过我们掌握了一些可疑的线索……这米兰的无政府主义者、扳道工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所以很容易推断,他是……

疯 子 这是自然的,我想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火车站的炸弹是铁路工人放的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那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作出推断,罗马司法部大楼的炸弹,是一位法官放的;无名英雄纪念碑前的炸弹,是警卫部队的军官放的;农业银行的炸弹,是一位银行家,或者一位农业主——由您选择——放的。(顿时怒火中烧)往下说呀,先生们……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进行严肃的调查,而不是为了玩愚蠢的推理游戏!继续。这上面写着(念某一页材料):“无政府主义者似乎没有被指控所触动,疑惑地微笑。”这一段文字是谁写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我,法官先生。

疯 子 很好,那时候他微笑来着……但这儿有这样一段评述,都是你们的原话……审查案件资料的法官也是这么重复的……“毫无疑义,失去工作,被解雇的恐惧,也同自杀的危象有关系。”可是,起初他微笑,后来却突然觉得恐惧,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向他灌输这种恐惧?……是谁走到他的跟前,突然跟他谈到解……雇?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知道,我向您发誓,至于说我……

疯 子 注意,我们不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两个并不是唱主角的人……这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是动手殴打的,这是一种快乐,我不明白,为什么正是你们俩是唯一带着凡士林去的?你们不看电视吗?……不看警察连续剧?……你们这样行事,是你们的权利!怎么样,我没有开玩笑吧?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谢谢,法官先生。

疯 子 不客气。另外,谁都明白,有人去对无政府主义者说这么一番话,那是很有害的:“你的情况很不妙,当我们告诉铁路部门的头头们,说你是无政府主义者,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干……他们会把你扫地出门……你将被解雇!”那个家伙灰心丧气了……说实在话,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最最眷恋的就是他的职业……他们归根到底都是小资产者……割舍不了他们得到的小小的好处;每个月固定的薪水,奖金……第十三个月工资,养老金,互助金,一个安全的晚年……没有人比无政府主义者更多地考虑晚年,请相信我……自然,我是讲我们的无政府主义者……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这跟从前那些被驱逐、无家可归的人大不一样……您了解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吗,局长先生?噢,噢,我在说什么?!总而言之,你们从精神上打垮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使得他痛苦失望,于是他跳楼……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如果您允许的话,法官先生,坦率地说,这件事没有马上发生……因为我还没有介入呢……

疯 子 没错,没错,您说得对……您先是走出办公室,然后您又回来,在故作姿态地停顿了片刻之后,您开口说话……得,警长先生,您把自己说的话表演一下……您仍然设想我就是无政府主义者……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没问题。“方才罗马打来电话……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朋友,对不起,你那位舞蹈演员同志已经招供……是他把炸弹安放在米兰的银行……”

疯 子 这是真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自然不是。

疯 子 那么,他,扳道工,对这个消息是怎么反应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嗯,很糟糕,他的脸色发白……要了一支烟……点了火……

疯 子 然后就跳楼了。

警察局长 不,没有马上跳……

疯 子 最初您是说“马上”,是这样吗?

警察局长 没错,是这样。

疯 子 而且,在接受报纸和电视采访时,您总是声明,无政府主义者在采取可悲的行动以前,已经泄气……他“陷入了绝境”。您是这样说的吗?

警察局长 没错,我正是这样说的,“陷入了绝境”。

疯 子 那您在声明中还说了什么?

警察局长 他曾提出不在场的证据,说那可怕的下午发生凶案的时候,他正在运河边一家小酒店里玩纸牌。我指出,这个证据是捏造的,不能成立。

疯 子 这么说来,无政府主义者被认为不仅是铁路爆炸案,而且是米兰银行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您末了还补充说,无政府主义者的自杀行为,就是对他自己的“一份起诉书”。

警察局长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疯 子 而警长您则大声嚷嚷,说那个家伙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罪犯,是个无赖!可是才过了几个星期,您,局长先生,又发表声明,瞧,这儿有份文件,“理所当然”,我再重复一遍,可怜的扳道工“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具体的犯罪嫌疑。对吗?所以他完完全全是清白的。而且,警长,您还这样评论:“那无政府主义者是个很棒的小伙子。”

警察局长 是的,我想……我们犯了错误……

疯 子 天哪,谁都可能犯错误。可你们,请原谅,你们做了一件蠢事,且容我给你们点明: 首先你们随心所欲地拘捕了一名自由公民,然后滥用你们的权力,对他的拘留超过法定的时限,你们又告诉这个可怜的扳道工,说你们掌握了他用炸弹制造铁路爆炸案的证据,使他精神受到刺激,接下来你们又故意制造他的精神出了毛病的假象,威胁说他将被解雇,说他案发时正在玩纸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捏造的,不能成立的。最后,你们又给了他一记意外的打击,说他在罗马的同志已经招供,承认自己是米兰爆炸案的凶手,他这位罗马的朋友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凶手,不是吗?!这样,他彻底绝望了,说了一句“无政府主义完蛋了”,就跳楼了。(停顿)我要说,我们才是疯子,不是吗?在这种情况下,用这样的手段,逼迫一个任人摆布和嘲弄的人走火入魔,那有什么奇怪的呢?啊,不,不,我很遗憾,在我看来,你们是有责任的,这就是我的意见!你们对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负有全部责任!应当以挑唆他人自杀罪立即起诉你们!

警察局长 可这怎么可能呢,法官先生?我们的职业,您也承认,就是审讯犯罪嫌疑人,让他开口说话,有时候不得不使用计谋,设下圈套,甚至诉诸某种精神上的压力……

疯 子 不对,这里涉及的绝不是“某种”,而是持续不断的压力!你们开始审讯的时候,是不是掌握了这个可怜的扳道工咬定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说法是撒谎的可靠证据?请回答!

警察局长 没有,我们没有掌握可靠的证据……不过……

疯 子 我对“不过”不感兴趣!是不是还有两三位退休老人,今天依然能够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有。

疯 子 这么说来,你们还向电视台和报界撒了谎,说凶手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捏造的,你们掌握了很有分量的线索,是吗?你们使用计谋,设下圈套,搞阴谋诡计,不仅仅是为了制服犯罪嫌疑人,而且是为了欺骗、愚弄善良的,傻瓜似的老百姓!那个无政府主义者、舞蹈演员已经招供的消息,是打哪儿来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我们杜撰的。

疯 子 哈哈,真是奇妙的想象力!你们二位真该去当作家才是。或许你们还有机会去当作家,请相信我。监狱是极好的写作场所。(停顿)嘿,你们垂头丧气了!那么,我还想非常坦率地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罗马方面掌握了你们对这件事负有严重责任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你们两个无可救药了;司法部长和内务部长已经决定撤你们的职,让大家记取这一最严重的教训,来重新建立业已信誉扫地的警察局的威信!

警察局长 不,这令人难以置信!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他们怎么可能……

疯 子 这是确凿无疑的。你俩飞黄腾达的前程毁了!这就是政治,我亲爱的。起初你们为某个政治游戏效劳,给工会运动制造麻烦……制造一种“置颠覆分子于死地”的气氛。如今,事情多多少少发生了逆转……无政府主义者跳楼死亡的事件激起了民众的公愤……需要两颗脑袋来平息……那就请你们慷慨一下!

警察局长 就要我们的脑袋?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错。

疯 子 英国流传着一则古老的故事: 主人唆使他豢养的几只狼狗去咬一群乡下人……那些乡下人向国王哭诉,主人为了得到宽恕,便把狼狗宰了。

警察局长 您以为……您果真……相信?

疯 子 我是你们的审判者,我还会是别的什么人呢?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该死的职业!

警察局长 我知道是谁坑害了我……哼,但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疯 子 当然,会有许多人对你们幸灾乐祸,得意忘形地耻笑你们。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首先是我们的那些同事……这是最让我气愤的!

警察局长 更不要提那些报纸了。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尽情地嘲弄我们!……瞧,还有那些无聊的画报。

警察局长 这些卑鄙的小人,当初低三下四地拼命来巴结我们……他们甚至会嚷嚷:“把警察捉拿归案!”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这警察是个虐待狂,是个滥用暴力者!”

疯 子 更不要提什么侮辱……讽刺……

警察局长 岂止是耻笑!所有的人都不再理睬你……我们会连个停车场看守的位置都找不到!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这狗日的世界!

疯 子 不,这狗日的政府!

警察局长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请您告诉我,我们该做些什么?请给我出出主意!

疯 子 我?我能对你们说什么呢?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对,您给我们出出主意!

疯 子 我要是处在你们的位置……

警察局长 处在我们的位置?

疯 子 我就从窗口跳下去!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齐声)什么?

疯 子 你们要我出主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忍受这样的屈辱……还不如听我的话,你们去跳楼!打起精神,去跳!

警察局长 是的,很好,可这跟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疯 子 确实,没什么关系。你们就让自己走火入魔,从窗口跳下去!(把他们朝窗口推去)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等一等!等一等!

疯 子 什么“等一等”?你们还要等什么?你们还想在这龌龊的世界上干什么?这难道是生活吗?狗日的世界,狗日的政府……统统都是杂种!跳楼吧!(用力把他们往窗口拽去)

警察局长 不,您想干什么,法官先生?我还抱有希望!

疯 子 什么希望也没有,你们完蛋了……你们难道不明白?完蛋了!跳楼吧!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救命!别推……行行好!

疯 子 不是我推你们,是你们走火入魔了。解救你们的“走火入魔”万岁!(揪住他们的腰身,强迫他们爬窗子的栏杆)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不,救命!救命!


[警察乙上。


警察乙 发生了什么事,局长?

疯 子 (松手)啊,没什么,什么也没发生……是这样吗,警长?是这样吗,局长先生?您安慰一下您的部下吧。

警察局长 (哆哆嗦嗦地从窗户栏杆跳下)嗯,是的,你不必惊慌,只是……

疯 子 只是“走火入魔”。

警察乙 走火入魔?

疯 子 是的,他们想从窗口跳下去。

警察乙 他们也想跳楼?

疯 子 是的,看在上帝的分上,您千万别对新闻记者讲!

警察乙 不会的,不会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对,是他,法官先生,想要……

警察局长 是这样。

警察乙 您想跳楼,法官先生?

警察局长 不,他推我们。

疯 子 没错,没错,我推了你们。差一点儿你们就当真跳下去了……你们已经绝望了。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

警察乙 啊,是的,“什么都无所谓”!

疯 子 嘿,您瞧瞧他们,现在还是一副绝望透顶的模样……您瞧他们,那两张哭丧着的脸!

警察局长 您讲得很对……处在我们的位置上……我向您承认,方才有那么一阵子……我差一点儿,当真要跳楼了!

警察乙 您打算跳楼啦?您?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我也是这样!

疯 子 你们瞧瞧,先生们。要是谈起“走火入魔”,那该是谁的责任呢?

警察局长 政府里的那些杂种……如果不是那伙……他们先是鼓动你去……“镇压,制造混乱局势临近的紧张气氛”……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还制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国家的气氛”!让你铤而走险,然后……

疯 子 不,其实没那回事,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警察局长 您的责任,为什么?

疯 子 因为全不是真的,统统都是我杜撰的。

警察局长 那该怎么说呢?难道罗马要撤我们的职也不是真的?

疯 子 假的,他们压根儿没有这么想。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而无可辩驳的证据呢?

疯 子 从来没有什么证据。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是说部长要我们的脑袋吗?

疯 子 全是无稽之谈。部长很赏识你们,你们是他的眼珠子。而警察总局的头头听到你们的名字,激动得了不得……竟大叫“好好”!

警察局长 您不是在开玩笑,对吗?

疯 子 半点儿玩笑也没有。整个政府都喜欢你们!我还要告诉你们,方才讲的那则古老的英国故事,也是凭空虚构的。任何主人都不会因为他豢养的狼狗咬了乡下人,而狠心把狼狗宰了!只会发生相反的情形。假如狼狗在格斗中丧了命,国王会立即给主人发来沉痛哀悼的唁电。还有人会献上带国旗的花环!


[警长欲开口说话,局长神经质地表示厌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如果我没有误解的话……

警察局长 您当然误解了……请让我讲话,警长……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请原谅,局长。

警察局长 我不明白,为什么法官先生您要制造这一大堆谎言……

疯 子 谎言?哪儿的话,这些不过是司法机关有时求助的“圈套”,或者说“骗局”,其用心是要让警察局明白,这些手段是何等的不文明,且不说是犯罪!

警察局长 那么,您仍然坚持您的看法,那无政府主义者是在我们的逼迫下跳楼身亡的?

疯 子 是你们自己……方才六神无主的时候……证实这一点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可他跳楼的时候,我们并不在现场。您问问他!

警察乙 是的,法官先生,他们刚一出门,那人就跳下去了!

疯 子 这就好比说,某个人在银行里安放了一颗炸弹,然后走开了,炸弹爆炸的时候他不在现场,所以他是无罪的!哈,这样的逻辑太美妙了!

警察局长 不,法官先生,这儿有点误会……警察他讲的是第一种说法……我们要讲的是第二种说法。

疯 子 噢,不错……要撤回方才的说法。

警察局长 哪里,我并不认为是撤回……只是简单地更正……

疯 子 言之有理。我们且来听听,你们要更正什么?


[局长向警长暗暗示意。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我们……

疯 子 我提醒你们,关于这新的说法,我这里也有记录可查。请吧,我洗耳恭听……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我们要更正一下……怎么说呢……更正那骗局……发生的时间。

疯 子 骗局发生的时间?

警察局长 是这样,我们已经声明,我们用那些捏造的谎言给无政府主义者设下圈套,不是半夜十二点钟,而是晚上八点。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也就是说,二十点。

疯 子 啊,你们把整个事件,包括从窗口跳楼,提前了四个钟点!这真是最先进的夏令时!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跳楼……还是发生在半夜十二点……没有改变。这有证人。

警察局长 证人中有一位记者,他在院子里,您想起来了吗?(疯子摇头)他听见扑通一声,有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便第一个跑到了现场……他立即记下了时间。

疯 子 很好……自杀发生在半夜,你们设计的骗局是在二十点……那么,你们怎么解释那走火入魔呢?我是说,你们关于自杀的说法全都是从走火入魔而来的……所有的人,从预审法官到检察院,你们始终坚持这样的所谓事实,那个可怜的家伙是由于“突然走火入魔的缘故”而跳楼自杀的……而现在,在关键时刻,你们却对我矢口否认“走火入魔”了。

警察局长 不,不……我们没有矢口否认“走火入魔”……

疯 子 是的,你们矢口否认了它,按照你们方才的说法,从您或您的同事进来,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说“我们掌握了无可辩驳的证据”,到他自杀,这中间竟然相距四个小时。那“走火入魔”到哪儿去了?整整四个小时……随你们摆布……无政府主义者有时间来消化你们的弥天大谎……你们可以劝告他,巴枯宁虽然是个贪婪的家伙,但最终也成了警察局和梵蒂冈的知己,这反正是一样!

警察局长 但这正是我们想要做的,法官先生。

疯 子 你们想要告诉他,巴枯宁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警察局长 不,我们想要表明,所谓的“走火入魔”并不是由我们的欺骗、我们的伪证所引发的……因为从那时到他自杀,经历了四个小时!

疯 子 不错,不错,言之有理!真是绝妙的想法……您真有两下子!!

警察局长 谢谢,法官先生!

疯 子 这样一来,谁也不能再怪罪你们,诚然,你们制造了谎言,但不能认定它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正是。所以我们是清清白白的。

疯 子 你们真能干。只是我还弄不明白,那可怜的家伙干吗还要跳楼自杀,不过如今这已无关紧要,主要的是你们终于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警察局长 再次感谢您。坦率地对您讲,我曾经担心您对我们怀有偏见。

疯 子 偏见?

警察局长 是的,我担心您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们打成罪人。

疯 子 天哪……恰恰相反!我不妨告诉你们,如果方才我的言行有点儿严厉且富有挑衅,那只是为了让你们拿出足够的事实和证据来,便于我竭尽全力助你们一臂之力,顺利地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警察局长 我由衷地感谢您……司法部门始终是警察局最亲密的朋友,这真令人高兴!!!

疯 子 应当说是合作者……

警察局长和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合作者。

疯 子 你们也应当全力合作,以便我能对你们一帮到底……让你们立于不败之地。

警察局长 当然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乐意效劳。

疯 子 首先应当用无可辩驳的论据予以证明的是,在这四个小时里,无政府主义者已经承受和化解了一切沮丧的心情和所谓的“精神崩溃”。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错,我们这位警察,还有我,可以作证,在经历了最初的失望的躁动之后,无政府主义者当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疯 子 这记录在案了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我想是的……

疯 子 没错,没错,关于案情的第二种解释有这样的记载(读):“扳道工渐趋平静,并表示,他和舞蹈演员之间关系不佳。”好极了!请别忘了,我们的扳道工很清楚,罗马的无政府主义组织混进了一大批警察局的密探和亲信……他曾经要舞蹈演员注意这一事实,对他说:“警察局和法西斯分子想方设法要制造混乱的局面……你们周围尽是被收买了去制造事端的奸细……引导你们去干他们想要干的事情……到头来受连累的是左派。”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他们很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吵过架。

疯 子 由于舞蹈演员不听从劝告,我们这位扳道工也许就开始怀疑此人也是一名奸细。

警察局长 这很可能。

疯 子 所以,舞蹈演员的招供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无政府主义者相当平静,这有无可辩驳的证据。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记得他当时还露出了笑容……在关于案情的第一种解释里,就记录了我这一说法。

疯 子 是这样,但很遗憾,有一点儿麻烦,在关于案情的第一种解释里,你们已经谈到,无政府主义者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心情沮丧”,并且怀着“绝望的心理”呼喊“无政府主义完蛋了”,噔,噔,噔,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真见鬼,可你们脑子里一定闪过这样的念头,把这个案子编成一出戏。

警察局长 您说得对,法官先生。这儿的一位年轻人有过这样的念头;我对他说:“剧本就让那些搞电影的人去写,咱们还是当咱们的警察……”

疯 子 你们听我的,眼下,如果我们想获得可靠的解脱,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把这一切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从头开始。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那我们该作出第三种解释?

疯 子 天哪!只要把现有的两种解释弄得更加合情理就足够了。

警察局长 是的。

疯 子 好吧,首先,已经说过的话统统要算数,不得翻悔。因此,警长您和局长您或者某个代表局长先生的人,你们已经斩钉截铁地说过……无政府主义者抽了他最后一支烟,喊了那句富于戏剧性的“无政府主义完蛋了”……但是,在这儿我们遇到了不同的解释: 他没有马上跳楼,因为当时才八点钟,还没有到午夜十二点。

警察局长 按照第二种解释……

疯 子 谁都知道,铁路扳道工从来都是遵守时间的。

警察局长 问题正在于,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他的情绪……并且帮助他打消自杀的念头。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您的说法无懈可击!

疯 子 是的,那么这情绪的改变是怎么发生的呢?……时间本身不足以治疗某些创伤……看来有人帮助了他…借助某种手势……我知道。

警察乙 我给了他一块口香糖。

疯 子 太棒了。你们呢?

警察局长 嗯,我当时不在场……

疯 子 不,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时刻,您应当在场!

警察局长 我同意,我当时在场。

疯 子 好,我想先提个问题,无政府主义者深深陷入的恐慌,可曾多少打动了你们?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我确实被打动了。

疯 子 我们还可以补充说,你们因为使他受到折磨而感到不安……局长先生……您,是一位如此多愁善感的人!

警察局长 没错,归根到底,他让我有点儿难过……我感到不安。

疯 子 妙极了!我敢打赌,您还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警察局长 不,我想我没有这样做……

疯 子 没什么,这是表示父爱的姿态。

警察局长 唉,也许是这样……可我记不得了。

疯 子 我确信,您这样做了!请您说一声: 是的!

警察乙 是的,是的,他这样做了……我亲眼看到的!

警察局长 唉,如果他看见我……

疯 子 (转向警长)而您,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孔……(摸他的脸孔)这样。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不,我很遗憾要让您失望,但我敢肯定,我……没有摸他的脸孔。

疯 子 您真让我失望了……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人除了是个无政府主义者,还是个铁路扳道工!您莫非忘了?您知道铁路工人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跟我们所有人的童年相联系的某种东西……意味着电动玩具火车和发条玩具火车。您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玩具火车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我有一个蒸汽玩具火车……是装甲的……还冒白烟。

疯 子 还发出嘟嘟的叫声?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错,嘟嘟……

疯 子 太美了!您发出嘟嘟声的时候……您的眼睛都闪闪发光了!!不,警长先生,您不可能不对他怀有好感……我想,如果犯罪嫌疑人是位银行家,您压根儿不会瞧他一眼,而他是个铁路工人……您,我再相信不过了……您摸了他的脸孔!

警察乙 是的,确实是这样……我亲眼看到的,他摸了那人的脸孔,摸了两次!

疯 子 您瞧……我有了证人!您摸他脸孔的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呢?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我想不起来……

疯 子 我来告诉您,您对他说了什么。您对他说:“打起精神来……别这样垂头丧气……(您叫了他的名字)你瞧着吧,无政府主义不会死亡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可我觉得我没有……

疯 子 啊,不对……天哪……您是这样讲的……要不我要生气了。瞧瞧我脖子上的筋。您承认不承认这样讲过?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好吧,如果您喜欢……

疯 子 那就请讲吧……我要记录在案。(开始书写)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非常笨拙)得,我对他说:“打起精神来……孩子,你别在意……你瞧着吧……无政府主义不会死亡的!”

疯 子 很好……后来你们一起唱歌!

警察局长 一起唱歌?

疯 子 那是必然要走到这一步的……一旦营造了如此友好亲切的氛围……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来,而且是齐声合唱!我们来听听,你们唱什么歌了?我猜是《全世界是我们的祖国》……

警察局长 不,请原谅,法官先生,我们确实不能接受所谓一起唱歌的说法。

疯 子 嘿,你们不接受我的说法?那么,你们可知道,我要提醒你们什么?我可以向你们让步,任凭你们自己去处理……这是你们的事儿!我会把事情按照你们向我叙述的那样整理出来……那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请原谅我使用一个生动的比喻: 天下大乱,搅个底朝天。是的,正是这样!你们先是这么说,然后统统推翻……换一种说法,半个小时以后又提出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说法……连你们之间都无法寻得一致……这儿记录上分明写着,无政府主义者当天下午就曾经试图自杀,当时你们都在场……这个细节你们压根儿没有提到。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们用这样的调子向整个新闻界,甚至向电视新闻节目发表声明,说对无政府主义者的审讯“理所当然地”没有记录在案,因为无法及时记录……过一会儿,奇迹出现了,竟冒出来两个甚至三个记录,都是由他……由您亲手签字的!如果一个犯罪嫌疑人讲话自相矛盾,即使只有你们混乱透顶的讲话的一半,那你们也会毫不含糊地要他的命!你们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怎么看待你们?你们不仅玩弄了拙劣的把戏,而且制造了弥天大谎……你们现在还想让人来相信你们,自然,除了预审法官。你们知道为什么老百姓不相信你们吗?……因为你们对事件的解释,除了古里古怪之外,还缺少仁慈……缺少人情味。谁也不会忘记您,警长先生,当无政府主义者可怜的妻子前来询问,为什么不把她丈夫死亡的消息通知她时,您的回答是多么无礼和傲慢。从来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让自己放下架子……自由自在一番……没有一个人会放声大笑,失声痛哭……高歌一曲!相反,如果老百姓能透过这些麻烦事情,隐约窥见你们的一颗心,就会原谅你们所有的自相矛盾的说法。……那么,两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感情激动而喉咙哽咽,虽然是警察,但为了让无政府主义者高兴,便和他一起唱歌……《全世界是我们的袓国》,任何人都会因为听到类似的故事而感动得热泪盈眶……任何人都会狂热地呼唤你们令人喜悦的名字!请吧!为了你们好……为了让调查对你们有利……唱吧!(他开始轻声地歌唱,向两名警官使眼色,他们也相继和他一起唱起来)


我们漂泊在大地和海洋,

抛弃了我们的亲人,为了一个理想。


加油!大声唱!(扶住他们的肩膀,鼓励他们唱歌)


全世界是我们的祖国……

自由是我们的法律……

一个思想,一个思想……

全世界是我们的祖国……

[合唱的声音最响亮的时候,黑暗渐渐降临。


第一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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