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斯理和卡恩,弗瑞林姆

喜鹊谋杀案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我开车返回弗瑞林姆镇,把车停在中央广场上,步行完成剩下的路线。这座小镇的确有点像是大杂烩。远处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城堡,四周环绕着青草地和一条护城河,附近要是再有一间小酒吧和一片鸭塘,就仿佛置身于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简直是对英格兰最完美的幻想。再走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迷人的风光忽然急转直下,一条宽敞而现代化的道路向远处铺展开来,这就是萨克斯蒙德汉姆路。道路一侧有一间海湾车库,另一侧各式各样的建筑林立:其貌不扬的房屋平房。韦斯理和卡恩是艾伦的律师开的公司,坐落在小镇边上。那是一栋芥末色的建筑。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它是一栋住宅,只是在正门旁边竖着一块牌子。

我不确定没有事先预约卡恩先生会不会见我,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走了进去。我没必要担心。房间里一片死寂,前台的姑娘正在阅读一本杂志,一个年轻小伙子盯着电脑屏幕,两眼放空。这是一栋老旧的建筑,墙面凹凸不平,木地板上爬满了裂缝。他们还在地上铺了灰色的地毯,在房顶安了荧光灯管,但这里看上去还是像是某人的住宅。

前台姑娘打通了电话。卡恩先生答应见我。我被引上二楼,走进一间由主卧改造而成的大方实用的办公室,从里面可以望见外面的车库。萨吉德·卡恩——门上挂着他的全名——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赝品古董书桌,桌面包着一层绿色的皮革,还饰有黄铜把手。如果你想要虚张声势,这刚好就是你会选的那一款。他是一个体形高大、热情洋溢的男人,四十多岁,说话做事的时候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进来!进来!请坐。他们有没有给你倒茶?”

他的头发乌黑,眉毛也很浓密,两条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他穿着一件运动夹克,肘部缀有补丁,还系着一条领带,好像是那种社团领带。他似乎不太可能是土生土长的弗瑞林姆镇人,我不禁好奇,是什么把他吸引到了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而他又是怎么与韦斯理先生一拍即合、合伙开公司。他旁边摆着一个相框,是那种现代的数码产品,每三十秒就会闪过或是旋入一张照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它已经向我展示了他的妻子、两个女儿、他的狗,以及一个戴头巾的老太太——也许是他的母亲。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折磨,换作是我,早就被逼疯了。

我谢绝了茶水,在办公桌前面坐下。他也坐了下来。我简单解释了一下到访的原因。当我提到艾伦名字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异样。

“是我发现他的,你知道吗,”他告诉我,“我周日早上去了他那儿。艾伦和我要开会。你有没有去过那栋房子?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当时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甚至我在路上开车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直到我看见他——一开始,我不知道我眼前的是什么。我以为是有人把一堆旧衣服扔到了草坪上,我真是这么想的!接着,我反应过来那是他,立刻意识到他已经死了。我没有走近!马上就报了警。”

“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近。”萨吉德·卡恩就是日记中的“SK”。他们俩一起打网球,他周日还去过那栋房子一趟。

“是的,”他说,“在遇到他之前,我读过许多阿提库斯·庞德系列的小说,你当然可以说,我是他的忠实书迷。事实证明,我们后来打过很多次交道,很荣幸地说,我越来越了解他。事实上,我甚至会说——没错,我们绝对是朋友。”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前。”

“你知道他有自杀的意图吗?”

“绝对没有。艾伦之前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我们还谈起未来的计划,他的精神状态似乎非常好。”

“他生病了。”

“那我明白了。但他从未向我提起过,赖兰小姐。他星期六晚上打电话给我。我一定是他生前最后几个和他说过话的人之一。”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要死了,估计也很难和他说上话。他周围总是编辑。“我可以问问你们聊了什么吗,卡恩先生?你为什么要在星期天拜访他?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自嘲地笑了笑,邀请他给我自信。

“唉,我想,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大碍。他家中有些变故,艾伦打算重新考虑遗嘱。其实,我已经起草了一份新遗嘱,正给他送去。他打算周一的时候签字。”

“他准备从遗嘱里删除詹姆斯·泰勒的名字。”

他皱起眉头。“请原谅我,不能详细说明。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没关系,卡恩先生。他给三叶草图书公司寄了一封信。他确实告诉我们,他打算自杀。而且,他提到,詹姆斯不会出现在他的遗嘱里。”

“我还是要说,我不认为我有资格评论他和你们说过的话。”卡恩稍作停顿,然后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说实话,艾伦的那一面让人很难看穿。”

“你是说他的性取向?”

“不是。当然不是。我说的完全不是这件事!不过,找了一个比他年轻那么多的伴侣……”卡恩斟酌着合适的措辞,想要把脱口而出的偏见圆回来。相框里闪过他的一张照片,他的妻子挽着他的胳膊。“我和康威太太很熟,你知道吗?”

我在出版活动中和梅丽莎·康威有过几面之缘。我记得,她是一个话不多但非常严肃的女人。她总是让我感觉,她洞悉一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但却不想说出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问道。

“呃,实际上,是她把艾伦介绍给我们的。他们在萨福克郡买第一栋房子的时候——就在奥福德村——她来找我们咨询产权转让的事宜。当然,非常遗憾的是,几年后,他们分手了。我们没有帮他们办理离婚,但他购买格兰其庄园的时候是我们帮他处理的——也就是瑞吉威府邸,它当时叫这个名字。他其实把它改了名字。”

“她现在住在哪儿?”

“她再婚了。我想,她住在巴斯附近。”

我把他刚才说的话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萨吉德·卡恩起草了一份新的遗嘱,星期天早上送去给他看。但是等他去了那里……“他还没有签字!”我惊呼道,“艾伦还没来得及在新遗嘱上签字就死了。”

“没错。是的。”

没签字的遗嘱是侦探小说中我最反感的套路之一,只是因为它已经是老生常谈。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甚至都懒得去立一份遗嘱,我们都努力说服自己能长命百岁。他们当然也不会到处放话要修改遗嘱,留给某些人完美的借口去杀害他们。

但艾伦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这样。

“如果你能为我们聊天的内容保密,我会感激不尽,赖兰小姐,”卡恩继续说道,“我和你说过,我真的不应该和别人讨论这份遗嘱。”

“没关系,卡恩先生,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个。”

“那我该怎么帮你?”

“我在找《喜鹊谋杀案》的手稿。”我解释说,“艾伦在他去世之前已经完成了,但它缺了最后的章节。我想你没有……”

“在图书出版之前,艾伦从未向我展示过他的作品。”卡恩回答说,他很高兴回到了更加安全的话题上,“他能给我的那本《阿提库斯·庞德在国外》签名已经很好心了。不过,我恐怕他从来没有和我真正聊过工作的事。你也许可以问问他的姐姐。”

“你好人做到底,最好不要和她提起遗嘱的事。我们这周晚些时候要见面,下周还要出席葬礼。”

“我只是想找缺失的稿件。”

“祝你早日找到。我们都会想念艾伦,能最后送他一程挺好的。”

他微笑着站起来。桌子上的照片又换了一张,我注意到,它已经放完了一轮,现在展示的正是进门时看到的那张照片。

的确,我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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