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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  作者:托马斯·哈代

弗林科姆梣农庄上要打最后一垛麦子了。三月里的这一天的黎明出奇地混沌,一点儿也看不出东方的地平线在哪里。麦垛那不规则四边形的顶部耸起在一片朦胧的背景上。这垛麦子已经孤零零地堆在这儿经受了一个冬天的日晒雨淋。

当伊丝·休特和苔丝来到打麦场的时候,她们只能凭着耳朵听见的窸窣声才知道已经有人先于她们到了这里。随着天色渐渐地亮起来,她们不一会儿又能看见在麦垛顶上有两个男人的身影。他们正忙于“揭垛顶”,也就是在把一捆捆的麦子往下面扔之前先把麦垛上的草顶揭去。他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伊丝和苔丝,以及农庄上的其他一些女工,身上围着泛白的棕色围裙,瑟瑟发抖地站在那儿等待着;农庄主人格罗比坚持要她们这么早就来到打麦场,以便尽可能在当天把麦子打完。这会儿人们隐隐约约地勉强看见,在麦垛草顶那屋檐般突出部分的下面,放着一个等待这些女工来伺候的红色的不饶人的器具——一个带有皮带和轮子的木头架子——那就是打麦子的机器;一旦它开动起来,它便霸道地要求女工们肌肉和神经都紧张起来努力干活,一直坚持到底。

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个具体形状看不大清楚的东西,颜色是黑的,持续不断地在那儿发出嘶嘶的声音,表明它蓄积着雄厚的力量。一个长烟囱耸起在一棵白蜡树旁,从这个地点向四面辐射的热量使人不必借助于大亮的天色就可以知道,这就是将要充当这个小小世界原动力的机器。在机器旁边站着一个一动也不动的黑糊糊的形体,一个身上满是煤烟和尘垢的个子高大的人;他好像处于恍惚状态之中,身旁有一堆煤:他就是操纵机器的人。他的神态和颜色使他显得孤立,让人觉得仿佛他是来自陀斐特[《圣经》里的地名,在耶路撒冷附近,是一个焚烧垃圾的地方,因此被用作地狱的代名词。]的一个人物,仿佛他是无意中来到了这个与他毫无共同之处的灰白土地上长着黄色麦子的无烟地区,进入了一片清澄之中,来惊吓和骚扰当地居民。

他的外貌如此,他内心的感觉也是这样。他虽然身处农业天地里,却不属于它。他所伺候的是火与烟,而这些在农田里活动的人们所伺候的则是庄稼、天气、白霜和阳光。他带着他的机器从一个农庄到另一个农庄,从一个郡到另一个郡,因为在韦塞克斯的这一带地方,蒸汽脱粒机这时候还处于四处流动的状况。这个人说起话来操一口古怪的北方口音;他心里想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一双眼睛老是看着由他管的这架铁机器,很少观看他周围的景物;他对周围的事物也根本不关心。他与当地人只说那些非说不可的话,决不多说一句,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注定要游荡到这里来伺候他的这架好似冥王的主人,仿佛他是被迫来的,心里并不愿意。一根长长的皮带连接着他这架机器的驱动轮和麦垛下面那架红色打麦机,这根皮带也就是他与农业之间的唯一纽带。

当人们在把麦垛的草顶揭去的时候,这个人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那个移动式力量储存器旁边;早晨的空气在这架热乎乎的黑色机器四周颤抖。脱粒之前的准备工作与这个人没有关系。他已经把火烧旺,把高压蒸汽蓄足了,在几秒钟里就可以使那根长长的皮带以极快的速度动作起来。除了这台机器本身之外,不管是麦子、干草或周围的一片混乱,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倘若当地有某个闲着没事的人问他管自己叫什么,他会简单地回答:“机匠。”

天色大亮的时候,麦垛的草顶就被完全揭去了。男人们各就各位,女人们登上麦垛,打麦的活儿开始了。农庄主人格罗比——大伙儿提到他的时候只用“他”字——早就来了。根据他的安排,苔丝站在脱粒机高于地面的一个平台上,紧挨着往脱粒机上送麦子的那个男人,在苔丝另一边的是在麦垛上的伊丝·休特;苔丝从伊丝手里接过一捆一捆的麦子,把它们一一解开递给机器旁的男人,这个人抓住麦子,把它们摊开到转动着的滚筒上面,霎时间滚筒就把麦粒统统打了下来。

脱粒机刚刚起动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故障,使那些痛恨机器的人心里高兴,不过很快就全速运转起来。脱粒的活儿快速进行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停机半个小时。早饭后接着再干的时候,农庄上其余的劳力都投入了堆麦秸垛的活儿,于是在麦垛旁边出现了一个渐渐大起来的麦秸垛。早餐和午餐之间的那顿点心大伙儿是在不离开各自工作岗位的情况下匆匆吃完的,随后又干了两个小时便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无情的轮子不停地转动,脱粒机那种钻心的嗡嗡声使所有那些靠近机器的人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老人们在越堆越高的麦秸垛上谈论以往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习惯于在铺着栎木地板的谷仓里用连枷打麦子;那时候,不管什么活儿,甚至是簸麦子,都是用人力的,他们认为那样干活虽然速度慢,但是效果好。那些在麦垛上干活的人也能够说说话。可是在机器旁干得大汗淋漓的人,包括苔丝,却无法通过谈话来减轻他们的劳动强度。不停地这样干活使苔丝感到十分劳累,并且使她开始觉得自己不该到弗林科姆梣来。在麦垛上的那些女工——其中特别是玛丽安——可以不时地停顿一下,从大肚短颈瓶里喝一点儿麦酒或凉茶,也可以在抹去脸上汗水或拍掉衣服上麦秸残屑和麦糠的时候闲聊几句,但是苔丝却没有一点儿暂时歇息的机会,因为脱粒机的滚筒一刻不停地转动着,那个往滚筒上放麦子的人就不能停顿,她也就得解开麦捆供应这个人,也就不能停手,除非玛丽安与她交换位置;玛丽安也的确有时候与苔丝交换半个小时,尽管格罗比反对这么做——他觉得玛丽安干传递麦捆的活儿速度太慢。

很可能是农庄主人为了要省钱,他往往挑选一个女工来干这个解麦捆的活儿;但格罗比讲到为什么选择苔丝干这个活儿的时候说,苔丝在把一个个麦捆解开时既有力气,动作又快,而且能够持久地干;他这些话也许符合事实。脱粒机发出的噪声使人无法交谈,而当放到滚筒上去的麦子的数量少于正常数量的话,这噪声更是响得如暴怒的人在胡言乱语。因为苔丝和那个往脱粒机上放麦子的男工根本没有机会回过头去往别处看,所以她不知道,就在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地通过篱笆门走进了地里,站在第二堆麦垛旁看着人们脱粒,特别注意地看着苔丝。这个人穿着一套式样时髦的粗花呢衣服,手里还转动着一根漂亮的手杖。

“那个人是谁?”伊丝·休特问玛丽安。她刚才先是问苔丝的,但是苔丝没有听见。

“某个人的男朋友吧,我想,”玛丽安简单地回答。

“我跟你赌一个畿尼,他是追苔丝的。”

“哦,不是。最近一段时间在追苔丝的是一个美以美会的牧师,不是这样的花花公子。”

“嗯——就是这个人。”

“这就是那个讲道的牧师?可是他看上去很不一样啊!”

“他换掉了黑衣服和白颈巾,还剃去了胡子,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那同一个人。”

“你真的这么想吗?那我就告诉她了,”玛丽安说。

“不要。她很快就会自己看见的,我想。”

“嗯,我觉得他一边讲道一边追一个有夫之妇这种做法完全是错的,尽管苔丝的丈夫是在国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寡妇。”

“哦——他是没有办法拿苔丝怎么样的,”伊丝直截了当地说。“苔丝要是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不会改变,要动摇她的想法比你要想把一辆陷入泥坑的大车拉出来更困难。天哪!当一个女人若是断了一种念头会对她有好处的时候她却偏偏那么死脑筋,有男人追求她也好,对她讲道也好,都无法使她断了那念头,连七雷发声[参见《圣经·新约·启示录》第10章第3节。]都不起作用。”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机器停止了运转,于是苔丝也打算离开她的工作岗位;由于机器的震动她的两条腿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所以这会儿她几乎连迈步也不会迈了。

“你应该像我一样喝一夸脱酒,”玛丽安说。“那样的话你的脸色就不会这么苍白了。哎呀,说真的,现在你的脸色白得就像你受了巫婆的折磨似的!”

好心的玛丽安这时候忽然想到,苔丝现在累成了这个样子,要是看见她那个来访者的话,也许会没有胃口吃饭的,正当她想带领苔丝从麦垛那一边的一个梯子走下去的时候,那位绅士却已经走上前来并抬起头向上面看。

苔丝短促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急忙说,“我在这儿吃午饭——就在麦垛上面。”

有的时候,这些人干活的场所距离他们的住处很远,他们就都在麦垛上吃饭,但是今天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玛丽安和其他的人都下了麦垛,坐在麦秸垛下面。

刚刚来到的这个人正是亚历克·德伯,苔丝不久前遇见的那位福音传道者,尽管他的面貌和服装都改变了。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原先那个世间快乐的追求者又回来了——他的年纪大了三四岁,但是他尽可能地恢复了原先那种风度翩翩、玩世不恭的样子;苔丝第一次见到她的这位爱慕者、她的所谓的表兄时,他就是这么一个模样。决定待在麦垛上之后,苔丝便在看不见地面的麦捆中间坐下吃起饭来。不一会儿,她听见梯子上有脚步声,紧接着亚历克·德伯便出现在麦垛上了——这时候的麦垛只是由麦捆堆成的一个高于地面的椭圆形平台。他从那一边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在苔丝对面坐了下来。

苔丝继续吃她那简单的午饭——她随身带来的一块厚厚的煎饼。其他那些干活的人这会儿都聚在麦秸垛下面,舒舒服服地坐在散乱的麦秸上。

“你瞧,我又来了,”德伯说。

“为什么你要这样烦我呀!”苔丝大声责问道;仿佛十个手指尖上都闪出怒火。

“我烦你?我想我倒是可以问一句,你为什么要烦我呀?”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烦过你了?”

“你说你没有烦我?可是你确实弄得我心烦意乱了!你始终使我觉得苦恼。刚才闪射着愤怒目光瞪着我的那一双眼睛,日日夜夜就是以那个样子浮现在我的眼前!苔丝,自从你把我们那个孩子的事情对我说了以后,我那一直在强劲的清教主义之溪中流动的感情便突然发现在你这个方向上有个豁口,接着就一下子冲了出来。我心灵上的宗教溪流也就立刻干涸了。这些都是你烦我的结果!”

苔丝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

“什么——你不再讲道了吗?完全把它放弃了吗?”随后她问道。

苔丝从安吉尔那里学得了现代思想中的不轻信态度,足以使她藐视突如其来的短暂的热情。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也受到几分惊吓。

亚历克·德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接着又说——

“完全放弃了。自从那天下午我该去卡斯特桥集市对那些醉鬼讲道而没有去之后,我取消了所有的约定,不去讲道了。天知道那些教友们会对我有怎样的看法。啊—哈!那些教友!毫无疑问他们会为我祈祷——为我哭泣,因为,他们有他们做人的方法,他们是善良的人。可是我还在乎那个吗?一件事情,当我已经对它失去信心的时候我怎么还能继续干下去呢?——那岂不是最卑鄙的虚伪吗?这样,倘若我再回到他们中间,我就会被看作已交由撒旦处罚并不再谤渎的许米乃和亚历山大[参见《圣经·新约·提摩太前书》第1章第19至20节:“常存信心和无亏的良心。有人丢弃良心,就在真道上如同船破坏了一般。其中有许米乃和亚力山大。我已经把他们交给撒旦,使他们受责罚,就不再谤渎了。”]了。你搞了多么大的一次报复啊!当初我见你天真幼稚把你欺骗了。时隔四年,你见我成了一个热心的基督徒,便来诱惑我,这样一来,也许就使我得到了恶报,遭到了永劫!不过苔丝,我的妹妹,让我像当年一样这么叫你一声,这不过是我根据自己的想法这么乱说一通,你不必把我的话这么当真,吓成这个样子。你当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只不过依然有着漂亮的脸和苗条的身材。刚才你还没有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你了——紧身的围裙使你那好看的身材十分显眼,还有那顶呢帽——你们在地里干活的姑娘如果想避免危险就决不应该戴那种帽子。”说到这儿德伯默默地对苔丝注视了一会儿,短促地冷笑一声之后接着又说:“我相信要是那位独身使徒[指耶稣基督派出传布福音的门徒之一圣保罗。]——我想我是他的代表——受到这么一张漂亮面孔的诱惑,他也会像我一样为她而丢弃耕犁[参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9章第62节:“耶稣说,手扶着犁向后看的,不配进上帝的国。”]的!”

苔丝想要规劝他几句,可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一句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德伯并不注意她的反应,接着又说:

“好了,说到底,你所提供的这个乐园也许不比任何别的乐园差。不过,认真地说起来,苔丝,”德伯站起来朝苔丝走近一些,然后侧着身子躺在麦捆上,用一只胳膊肘支撑着。“自从上一回见过你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你对我说的他所说过的那些话,得出的结论是,看起来十分需要在这些老掉了牙的主张里面把常识加进去;我真弄不明白,我怎么会被可怜的克莱尔牧师的热情激励起来,那么疯狂地去宣讲教义,甚至干劲比他还大!至于你上一回根据你那位了不起的丈夫——他的名字你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根据他教给你的想法所讲的,要有人们所说的道德系统而又不带教条,我看我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么,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你所谓的——教条,你至少能接受人应该纯洁和应该有仁慈爱心的信仰吧。”

“哦,不!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如果没有人对我说,‘做这件事,它对你死后会有好处;做那件事,它对你会有坏处,’那么我就不会兴奋起来。哼!如果没有需要由我来为他负责的人,我将不会觉得我应该为我的行为和感情负责;如果我是你,亲爱的,我也不会觉得应该负责的!”

苔丝试图跟他辩论,对他说,神学和道德在人类的原始时期是两件区别很明显的事情,现在被他的糊涂脑袋混淆在一起了。但是,由于当初安吉尔·克莱尔对这个问题说得不透彻,由于苔丝根本没有受过辩论的训练,还由于她是一个侧重于感情而不是一个善于论理的人,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她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没关系,”德伯接着说。“跟从前一样,我们又在一起了,我的爱人。”

“跟那时候不一样——跟那时候绝对是不一样的——情况不同!”苔丝恳求说。“再说,在我这一方面从来就不曾对你有过热情!哦,失去了信仰使你到我这儿来对我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能保持你的信仰呀!”

“因为你把信仰从我脑子里赶了出去。你这个可爱的人儿,倒霉的事情要落到你的头上了!你的丈夫真不会想到他教了你那许多东西,到头来他自己得到了什么!哈哈——虽然你使我成了一个叛教者,我还是高兴极了!苔丝,我比从前更厉害地迷上了你,而且我也可怜你。尽管你守口如瓶,我却看得出来你处境不妙——本来应该疼爱你的人一点儿也不关心你。”

苔丝无法把吃在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她的嘴唇发干,很快就要噎住了。在麦秸垛下吃饭喝酒的那些人说笑的声音在她听来仿佛远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

“这样对待我太残酷了!”她说。“如果你还有这么一点儿在乎我,你怎么——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呢?”

“不错,不错,”德伯说;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我来这里并不是要为我的事情来责怪你。我来这里,苔丝,是想对你说,我不喜欢你像现在这样干活,我是特地为你来的。你说你有个丈夫,你的丈夫不是我。好吧,也许你有,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他完全就好像是神话里的人物。不管怎么说,即使你有丈夫,我认为我比他离你近些。无论如何,我是试着想要帮助你摆脱困境,可是他并不这么做;愿上帝保佑他那张我们看不见的脸!我又想起了以前我常常读到的那位严厉的预言家何西阿所说的话。你不知道他那些话吗,苔丝?——‘她必追随所爱的,却追不上,她必寻找他,却寻不见,便说,我要归回前夫,因我那时的光景比如今还好[参见《圣经·旧约·何西阿书》第2章第7节;德伯将原来这一段话里的“他们”改成了“他”。]!’……苔丝,我的车就在山下等着——我的宝贝,不是他的宝贝!——其余的意思你该明白了。”

在德伯这么说着的时候苔丝的脸渐渐地变成一片暗红,不过她没有说话。

“是你使我故态复萌的,”德伯接着又说,一边把手臂伸向苔丝的腰部,“你应该乐意和我一起来处理这件事情,永远不要再去理睬你称他为丈夫的那头驴子。”

苔丝的一只皮手套在她先前准备吃煎饼的时候被她脱了下来放在膝上,这会儿她一把抓住这手套的开口处冷不丁地对着他的脸抽去。这手套像武士的手套又厚又重,整个儿地打在他的嘴上。想象力丰富的人要是看见苔丝这个动作,也许会把这看作是她骁勇的祖先惯于使用的作战技巧由她来再一次运用。当时亚历克那斜躺着的身子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他脸上挨了打的地方开始有鲜红的血慢慢渗出,不一会儿血就开始从他嘴边掉下,滴在麦捆上。不过他很快克制住自己,平静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他嘴唇上的血。

苔丝也跳起身来,但是又坐了下去。

“现在你惩罚我吧!”她说,一边抬起头来望着德伯,那目光表明她横下了一条心,不抱希望,犹如一只被人捉住的麻雀在脖子被拧断之前绝望地瞪着眼睛。“你抽打我吧,把我打烂吧,用不着担心下面那些人!我不会喊叫的。一次被欺侮,永远被欺侮——这是规矩!”

“哦不,不,苔丝,”德伯温和地说。“我完全能谅解这种情况。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忘记了,这对我是极不公平的,这件事情就是:倘若不是你把话说绝了,我不是就已经娶了你吗?我不是曾经直截了当地请求你做我的妻子吗——呃?你说呀。”

“是的。”

“可你说你不可能做我的妻子。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情!”亚历克·德伯想到自己请求苔丝答应的时候是诚心诚意的,想到苔丝这会儿的无情无义,禁不住怒火中烧,口气严厉起来,同时走到苔丝跟前抓住她的肩膀,弄得她直哆嗦。“记住了,我的夫人,我一度做过你的主人!我还会再次做你的主人的。如果你是某个人的妻子的话,你就是我的妻子!”

下面那些人这时候开始活动起来。

“我们不要再吵了,”德伯说着放开了苔丝。“现在我要走了,下午再来听你的答复。你还没有了解我呢!但是我已经了解你这个人了。”

苔丝没有再说话,一直是那种仿佛惊呆了的样子。德伯往后退去,走过麦捆,下了梯子。下面那些人站了起来;他们伸伸胳膊,把先前喝的酒晃下肚去。脱粒机又开动起来,在重又响起的麦秆飒飒声中,苔丝又站到脱粒机的滚筒旁,恍惚如在梦中,继续不断地干她那解开一个个麦捆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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