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的农场主和他的四个女儿

客乡  作者:燕妮·埃彭贝克

女人结婚时,切不可亲手缝制她的礼服,这件礼服甚至不可在她居住的房子里缝制,必须是在别处,且缝制过程必须一针不断。结婚礼服所用的布帛不可被撕开,必须用剪刀裁剪。如果裁剪布帛时出现失误,不可继续使用这块布帛,必须重新购买一块材质相同的新布帛。婚礼上穿的鞋子不可是来自新郎的赠礼,新娘必须亲自购买它们,且必须使用她积攒了数月的零钱购买。婚礼不可在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也就是三伏之夏举办,亦不可在乍暖还寒的四月举办;结婚公告公布的时间不可与复活节前的受难周重合,且婚礼本身必须在满月之夜,或至少是渐圆月之夜举办;举办婚礼的最佳月份是五月。结婚公告会在婚礼日期前数周公布,并在教堂外的展示橱窗中张贴一张告示。新娘的女友会将鲜花编织成花带,装饰在展示橱窗的四周。如果这女孩在村里颇受欢迎,橱窗外就会有三条或更多的花带。婚礼前一周,屠宰和烘焙开始了,但新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瞥见炉灶里摇曳的火光。婚礼前一日,村里的孩子们会在下午到访,制造一番喧闹,他们会将碗碟摔碎在房屋门口,但切不可摔碎玻璃制品,而新娘的母亲会为他们送上糕点。婚礼前夜,大人们携来礼物,朗诵诗歌,尽情享用婚前的宴席,但婚礼前夜的油灯火苗不可明灭闪烁,否则将招致厄运。次日一早,新娘清扫门前的碎片,将其倒入新郎挖好的小坑。此一事毕,新娘的朋友便可为她梳妆打扮,以赴婚仪。她会戴上桃金娘花环和面纱。当新娘和新郎步出房屋时,两个女孩会捧起一条花带,把它放低,以便新娘和新郎可以双双跨过。新人必须即刻乘车前往教堂。马匹的辔头外缘会系上两条丝带,红色寓意爱情,绿色寓意希望。马鞭上也会系上同样的丝带。新人的马车上装饰有黄杨或杜松扎成的花彩。新人的马车必须行驶在婚礼队伍的最后,紧随宾客的马车,且沿路不可停顿抑或转弯。婚礼的车队必须尽量避开墓地行驶。行驶途中,新娘和新郎必须直视前方。下雨无妨,但行驶途中切不可下雪,因为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不幸的故事[出自一首德国民间短歌:“那么多的雪花,那么多的不幸,那么多的雨滴,那么多的幸福和祝福。”]。此外,新娘切不可将手帕掉落祭坛,否则这段婚姻就将有许多的泪水。返程时,新娘和新郎的马车必须行驶在所有人之前,且必须快速行驶,否则这段婚姻便难以如愿向前发展。当新娘和新郎迈过新娘家的门槛时,他们必须跨过一样铁制的东西,譬如一把斧头,或一个马掌。婚宴上,新娘和新郎会坐在角落,即所谓的新人之角,且切不可离开那里。新娘和新郎的座椅上装饰有常青藤的藤蔓。宴席过后,一个男孩会偷偷钻到桌下,脱去新娘脚上的一只鞋,这只鞋随后会被众人拍卖,但最后必须由新郎赢得拍卖。拍卖所得归做饭的妇人所有。午夜十二点,乐声唱响,人们将新娘的面纱撕成碎片,每位宾客都会收到一小片面纱作为留念。婚礼过后,年轻的夫妇迁入新居。他们的好友会在壁炉上放置一个小袋,里面装有面包、盐和少许钱,如此这对夫妇便永不会缺少食物和钱财。这个小袋必须在壁炉上原封不动地放置整整一年。就一场婚礼而言,最重要的两个词就是:不可,和必须,以及不可,和必须,以及不可,和必须。年轻的妻子在迁入新居后必须做的第一件事,是打水。

村长有四个女儿:格蕾特,海德薇,艾玛和克拉拉。每个礼拜天,当他驾驶马车载送他的女儿们穿过村庄时,他会给马儿套上白色的长袜。村长的父亲是上一任村长,村长的父亲的父亲也是村长,还有村长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可一直追溯至1650年,国王亲自任命了村长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为当时的村长,这就是为什么,当村长在礼拜天驾驶马车载送他的女儿们穿过村庄时,会给马儿套上白色的长袜。格蕾特,海德薇,艾玛和克拉拉坐在她们父亲驾驶的马车里,马儿轻快地小跑着,在土地仍然泛潮的日子里,不等他们行至屠夫的肉铺,马儿的白色长袜上就已经溅满了泥土。一个又一个的礼拜天,礼拜仪式结束后,父亲驾驶马车,载送他的四个女儿从教堂前的基尔希韦格路下行至主街,经过肉铺,学校,砖厂,在绕过砖厂后拐离主街,左转进入沿海岸而行的乌弗韦格路,而后一路往北,抵达他位于舍弗伯格山[Schäferberg,今柏林西南部万湖(Wannsee)自然景区内的一座小山,德语意为“牧羊人的山”。]半山腰处的地产,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称其为“克拉拉的树林”,因为这是她将来要继承的财产。女孩的父亲会在这里调转马车车头,夏日里,当他调头时,女孩们总会迅速跳下马车,在车道的右手边采摘一些覆盆子,但乌拉赫(村子里的人都这么称呼这四个女儿的父亲)总是刚调好车头就抽上一鞭子,一如他在工作日驾驶空马车穿过村庄,去喊他的农场工人和挤奶女工前来干活时习惯的那样,所以老乌拉赫一抽鞭子,四姐妹便会赶忙跳上马车,回到她们的座位上,于是现在他们又行驶在了回家的路上,经过砖厂、学校和肉铺,来到了村庄的另一头,来到了克洛特霍农场。这是她们的父亲从他的父亲那儿继承的农场,而他的父亲又是从他的父亲那里,他的父亲再从他的父亲那里,他的父亲复从他的父亲那里,以此类推,可一直追溯至1650年前后,国王把克洛特霍农场连同几块田地一同作为封地,赐给了乌拉赫的祖先。

倘若一位少女想知道她会否很快结婚,她必须在新年前夜敲叩鸡舍的笼壁。若应声而来的是一只母鸡,则意味着她运气欠佳,但若是公鸡率先回应,她就将如愿以偿。新年前夜,她可以设法使自己的未来夫君尽早现身。若这女孩想嫁给一位船夫,她必须坐在一辆独轮手推车上,她所渴望之人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若想嫁给一名泥瓦匠,则必须坐在一块砧板上;若她还手持一个研钵和一把泥瓦匠的抹刀,那人必将很快到来。若想嫁给一位农夫,则必须手持一把镰刀和一柄铁锹。待嫁女儿的母亲渴望吸引求婚者上门,可以通过故意让蛛网悬挂在客厅里来达成所愿。但若蛛网遭到破坏,求婚者也将被带走。

四个女孩的母亲在生下克拉拉时死去。村长没有儿子。村庄里有一些小自耕农和佃农,两个贫农和几位农场主,但只有一个村长。

格蕾特没有结婚,因为她与农场主桑克的长子立有婚约——长子是桑克六个儿子中唯一接受了农学培训的,因为他原本要继承桑克的农场——但就在结婚前夕,他本人和他的父亲才惊诧地得知,地主[Grundherren,指普鲁士贵族地主,即容克地主。容克地主是中世纪初通过战争获得土地的日耳曼骑士后裔,自十六世纪起长期垄断普鲁士军政要职,控制大部分土地,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封建领主庄园经济,尤其在易北河以东地区。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后,容克地主逐渐资产阶级化,容克的庄园也逐渐转变为资本主义性质的农场。]并没有选择他来继承这份产业。出于这个原因,婚期被推迟了。在地主的小舅子于第二年九月实质上接管了农场之后,格蕾特的未婚夫在不来梅港花280马克登上了一艘汽船,途径安特卫普,南安普顿,直布罗陀海峡,热那亚,塞得港,苏伊士运河,红海,亚丁湾,科伦坡,阿德莱德,最终于1892年的11月16日,在经历了六个礼拜的海上航行后,怀揣着仅有的8马克,以及一只他后来典当了20马克的金怀表,抵达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他从墨尔本给他的未婚妻写了一封信,把这些事情一一告知,但自那以后格蕾特便再无他的音信,村长一家也永远失去了与乌拉赫的土地相毗邻的、属于桑克农场的那几块田地。

海德薇与一位夏天在克洛特霍农场上打谷的雇工纠缠不清。当她父亲从一位邻居口中得知此事时,他于当天中午闯入谷仓,从那雇工手里夺下连枷,把他驱赶出了农场,嘴里叫嚷着:我要拿我的斧头把你砍死!他将他一路驱逐至树林边上,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他的叫嚷,多年来的发号施令使他的声音变得洪亮无比,听上去就像被拉长了形状似的,就像一个酒鬼的哭号:我要拿我的斧头把你砍死!他一回到农场,就把海德薇锁进了阁楼的熏制室。她在那里失去了她的孩子,尽管它当年不过是一坨小小的、血淋淋的肉块。

艾玛,村长的第三个女儿,倘若是个男孩,一定会成为一位好村长的。她事事帮衬着她的父亲,在父亲外出时拨付村民的工钱,招纳农场雇工和女佣,监督林木的砍伐,也监督农田和牲畜的养护。从未有任何人提过艾玛将来的婚事,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村子里。

现在,就是克拉拉了,村长的小女儿,将来会继承那一小片树林(在那座名为舍弗伯格的小山上)的人。树林的下缘与湖泊相邻,上缘接壤着一块属于庄园[Ländereien,意为“大片地产”,此处特指容克地主的庄园。]的草地,长满了覆盆子的藤蔓;往右延伸至老乌拉赫土地的地界线,往左毗连着一个小自耕农的牧场,多年来,他与克拉拉的父亲在非法放牧的问题上一直冲突不断,因为乌拉赫声称这片牧场也是他的。鉴于这些情况,克拉拉的树林在她父亲眼中就是一座孤岛,一座他不能指望通过婚姻与其他地产相结合的孤岛。

当那渔夫在她的湖岸上岸时,克拉拉不知该说些什么。渔夫小伙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把绳子抛给了她。她接住绳子,把它绑到了一棵桤木上。她今天出现在她的树林里只是巧合。在发生海德薇的不幸事件后,父亲便不再用马车载送他的女儿们了。今天克拉拉是独自一人漫步于此的。她在树林上方的草地采摘覆盆子,而后沿山坡下行,穿过属于她的灌木丛和小树林:橡树、桤木和松树,想去看一眼湖水的波光,因为在克洛特霍农场上你是望不见湖泊的,哪怕在树叶落尽的冬日。

那来路不明的渔夫向她伸出手来,她帮他爬出了那条随波摇荡的小船,然后便松开了他的手。直到他再一次向她伸出手来,她才意识到他是要她继续领他前行。在山坡的半道上,在土地不再如此深暗,草叶也更加干燥的地方,一定会有留给她和渔夫的一方天地。他的头发还那样湿黏,水珠滴落在他的肩膀上,又一路顺着他的手臂,滑落至他与她交织在一起的手指上。但直到这一刻,直到她开始寻找一方可与他坐下的好地方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周围这一小片树林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任何看上去适宜小歇的地方,都已经有人或坐着或站着,或斜倚在树荫下熟睡着,还有人正在用晚餐,有人倚靠在树干上抽烟,往空气中吹着烟圈。只是因为所有这些人都是那么的安静,她此前才没有留意到他们。在一棵大橡树下一处洒满阳光的地方,生长着她喜爱的那一类草植,高大,干燥,丛丛簇簇。当她在那里跪下,将渔夫拉近她身畔时,其他人终于开始挪动起来。他们将三明治、苹果和煮鸡蛋放回他们的篮子里,把他们的毯子叠好,安静地起身。那些倚靠在树干上的人现在也把香烟扔到了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烟头。一个接一个地,所有人都转身往山坡上走去,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向克拉拉和她的渔夫挥手道别。渔夫把头枕在村长最小的、尚未婚配的女儿的腿上,而她开始用裙摆擦拭他湿黏、浓密的头发。她身后橡树的另一边,小树林里最后两位安静的、她始终没有留意到的客人现在也站起来,离去了。

红色是诞生,绿色是生命,白色是死亡。

我知道一个小东西,它的举止相当有礼。

善良有礼貌的东西。它将骨头裹在皮肉之上。

我们的地窖里躺着一个男人,他身着一百件衬裙。

地板上有东西穿过;它没有倒下,它没有敲叩。

把它扔上屋顶,仍是白色,掉落下来,已成黄色。

我们的花园里站着一匹白色母马,它的尾巴高扬入空。

一位女王正在喝茶。三只母鹿游过湖面。女王的名字叫什么?

我是一个可怜的士兵,必须站岗放哨。我没有腿脚,但必须行军,我没有胳膊,但必须战斗,并且告诉所有人,何为正义。

千疮百孔。依然成立。

起初,姐姐们没有任何察觉,除了克拉拉如今在同她们道早安和问好时,有时会表现得尤为恭敬,就像她们是陌生人,或者她已有许久未见过她们似的。另一些时候,她又会在姐姐们同她道早安时看向别处。还有一件令她的姐姐以及村里人感到震惊的事,是克拉拉经常拎着一桶喂猪的剩饭离开农场,而不是将其倒进猪圈里。她会拎着一桶剩饭步行穿过村庄,经过肉铺,学校,在绕过砖厂后左转进入乌弗韦格路。老沃纳克——他的地界右侧与克拉拉的树林相接壤——告诉乌拉赫,克拉拉总是先把桶中的剩饭倒在灌木丛里的某个地方,然后坐在草地上,背靠一棵橡树,把脚搁在倒置的桶上,有时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就只是沉默。在她的父亲将她禁足于农场后,她开始在农场里四处躲藏。她蹲在花园的树丛背后,她藏进靠墙而立的木板底下,她还会爬到木桶和箱子里去。在这座农场、在这片地产上的任何地方,姐姐们和农场雇工们都得做好随时撞见克拉拉的准备。你能经常听见她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恸哭或者吵嚷,但如果你将她拉出来,她又总是表现得安静而友好。有一回,格蕾特打开杂物间的小门去拿一把扫帚,而克拉拉就站在那逼仄的空间里,冲她平静地微笑着,仿佛她已在黑暗里久候多时。还有一回,她在午餐时把手伸进碗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热粥抹得满嘴都是,像是有意不愿找到入口似的,并且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显得颇为满足。一时间,村长餐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那段日子里,几乎没有雇工或女佣愿意为这位颇有权势的乌拉赫工作,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得武装起自己以抵御某个偏离了得体举止的人可能发起的攻击。姐姐们将所有尖锐的刀叉都放进上锁的抽屉,雇工们把他们的斧头高高搁置在大门隔间的顶端——没有梯凳,一个女人便无法够到的顶端,而在克拉拉的房间里,她的父亲卸下了所有的窗闩和门内的把手,夜里,他还会亲自将房门从外面锁上。夜里,克拉拉,村长的最后一个女儿,有时会将夜壶倒置,当鼓敲打。

这是花园的钥匙,/三个女孩正在等它。/第一个名叫宾卡。/第二个名叫比贝尔德宾卡。/第三个的名字是齐格泽特扎克·诺贝尔·德·/博贝尔·德·比贝尔·德·宾卡。/然后宾卡捡起了一颗石子/打中了比贝尔德宾卡/的腿骨。/然后齐格—泽特—扎克,/诺贝尔·德·博贝尔·德·比贝尔·德·宾卡/开始了哭泣,开始了呻吟。

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除了格蕾特,海德薇,艾玛,甚至克拉拉都老了,还有她们的父亲,也老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除了在克拉拉的树林里,一棵老橡树的树枝折断了,而后便一直躺在那里,躺在草叶和腐烂里。所有的村民都早已习惯了村长的老姑娘——他们如今便是这样称呼克拉拉的——习惯了她有时会一瘸一拐地穿过村庄,脚上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子,也可能只穿着袜子,就这样走到肉铺,走到学校,走到砖厂……但不会更远了。如果你问她:你要上哪儿去?她会回答:我不知道。

上一个手套/我弄丢了我的秋天。/我须得找到三天,/在我寻找它之前。/然后我走过一个花园,/我看见一位绅士。/绅士周围坐着三位桌子。/于是我脱下我的一天/祝福他们都有美好的帽子,先生们。/那些绅士大笑起来,/直至他们笑破肚皮。

老乌拉赫卖掉了克拉拉的树林。他把三分之一卖给了一位来自奥得河畔法兰克福的咖啡和茶叶进口商,三分之一卖给了一位来自古本的布料商——他在买卖合同上写的是他儿子的名字,以便安排继承,然后把最后的三分之一,也就是那棵大橡树所在的土地,卖给了一位来自柏林的建筑师——他在乘坐汽船旅行时发现了这片林木蓊郁的湖岸山坡,想在这里为他和他的未婚妻建造一栋夏日别墅。村长开始同买家敲定具体的平米数,先是同那位咖啡和茶叶进口商,然后是那位布料商,最后是那位建筑师。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没有使用胡符[Hufe,中世纪德国农户的土地计量单位,大小因地而异,约合七至十五公顷。]或公顷来丈量土地。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所谈论的是划分成小块的地皮。数百年来,克拉拉的树林始终被看作伐木林区,每隔三十年,那棵大橡树周边的林地就会被砍伐一空,重新造林,但现在许多树木都将永远地伫立于此了,因为那位建筑师的未婚妻说了:为了遮阴。在她的父亲忙着交涉那最后三分之一土地的价格时,克拉拉,这位如今被所有人称呼为村长的老姑娘的女儿,与往常一样一瘸一拐地穿过村庄,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只穿着袜子,一瘸一拐地经过肉铺,经过学校,经过砖厂,然后原路返回。暮色渐沉,第一场雪飘然落下,就在舍弗伯格山那最后三分之一土地的出售者,老乌拉赫,代替他无行为能力的女儿在合同上签下名字,而建筑师年轻的未婚妻代表建筑师签下名字,成为新的土地所有者时。

直到次日,艾玛才发现了克拉拉在初降新雪上留下的脚印。它们从公共游泳区域径直延伸进森冷的湖水,总是交替出现:一脚鞋子,一脚袜子,一脚鞋子,一脚袜子,一脚鞋子。不久之后,她的尸身也被发现了,就在砖厂旁靠近湖岸的地方。湖水已将松树树根下的泥土冲刷洗去,她却被那些裸露的树根给缠住了。牧师不愿为自戕之人主持基督教的葬礼,但村长——尽管年事已高,还是被选为了德意志农民联盟的地方长官——利用其权力坚决促成了此事。

家中若有人死去,时钟必须即刻停摆。用布遮住镜子,否则你将看见两位死者。打开房屋最高处的窗户,若屋顶没有老虎窗[Schleppgaube,一种凸出且开在斜面屋顶上的天窗。],就移去一块屋瓦,让灵魂得以逃脱。为死者沐浴、更衣。男人身着一件黑色外套,女人穿着她的黑色裙子。为死者穿鞋。处女以新娘装扮下葬,身着白色礼服,头戴桃金娘花环和面纱。将死者放置在稻草床上,面部覆盖一块浸过白兰地或醋的布帕,躯体撒满荨麻,以防止其发青。在男性尸体的身侧放置一把斧头。在女性尸体的身上放置一把斧头,斧柄指向脚部。尸体入棺时,将斧头移除。盛过洗尸水的容器必须埋到排水口的下方。死者躺过的稻草必须与他的旧衣物一并焚烧或掩埋。以如下话语向马厩里的动物和花园里的树木宣告这场死亡:你的主人已逝。棺材被抬过门槛前,必须停落三次。为防止棺材被抬过门槛后灵魂再度返回,所有门窗必须即刻关闭。用水冲刷地面,用扫帚清扫地板。把棺材停落过的座椅倒置摆放。为排除一切灵魂返回的可能,送葬的队伍离去时,向他们抛洒一碗清水,就像大夫或屠夫离开农场时人们会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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