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贺苏杭不能掉进万劫不复的情感深渊,她得自己拯救自己。

她爱雷天虹!爱可以让她上天堂,爱也可以将她下地狱。

这是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在爱情当中日夜搏杀的一对冤家,是幸福和痛苦的共生体,想分也分不开,想不面对都不行的。爱情就是一种感觉,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是稍纵即逝的美妙感觉,也是撕不开扯不净的苦楚感觉。感觉的东西来了,挡都挡不住;感觉的东西不来,想死也想不来的。她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的爱情来了,是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冲将过来的,是黑暗中的黎明,是黎明中的希望,庆幸老天爷把雷天虹赐给她。而随之派生的附属品也是难以招架的感觉,是令她痛不欲生的感觉,这种感觉正在疯狂地蚕食着她的灵魂,随时随地都可能将她彻底毁灭。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宽容和包容,否则,她将体无完肤地把自己埋藏。

雷天虹跟她讲的不是酒话,而是事实。她搞不懂像雷天虹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也会有掖着盖着的故事。她可以断定,雷天虹自从跟她在一起,并没有疏远那个“北京女孩”。他不能疏远,那是他法律上的曾经的妻子,也是他离婚之后发觉怀有他的骨肉的准母亲,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和义务,他也有不想面对也得面对的现实;那个“北京女孩”要求复婚!雷天虹傻了!他也弄不明白,离开“北京女孩”怎么就一下子扑在了另一个女人怀里,且不能自拔,若让他拔出来,他宁可死在这个女人的怀里!他痛苦,他矛盾,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论感情,论合适度,“北京女孩”根本不是贺苏杭一个平台上的,于是他说:“给我点时间吧,我会处理好一切。”他并没有说明时间的概念,也没有说明怎么处理,所以,他的行为是模棱两可的,怎样解释都能行得通。

其实,“北京女孩”对他的体贴如影相随。他可以跟贺苏杭讲去了河北出差,还可以说电话信号不好,手机接不通,短信收不到,所以跟他联络不上。但他脖子上新添的平安符,北京特产的甜面酱,裤袋中的电影票,都无法掩饰真实的谎言,他实实在在去跟“北京女孩”团聚了。然而,团聚的滋味并不快乐,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对两个女人也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想断绝与“北京女孩”的一切关系。随之,医院的一纸孕检证明书更是把他砸晕了!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他想用金钱了断此事,但那个“北京女孩”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一定要复婚。他不想,也不能这样!他想到了帮“北京女孩”把发廊弄起来,也是想寻求心中的一点平衡,他暂时没有能力,又不能跟贺苏杭明讲,只能笼统含糊。他怨贺苏杭不理解他,不帮助他,于是他借酒发疯,也算是挑明事情真相的绝活吧。

他的高大,他的优秀,一下子扭了劲,也走了形。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离开贺苏杭家那扇白色木格窗时,他是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是找不准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迷茫。

“啊——!”

他听得真真切切,这一声从白色木格窗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吼叫是贺苏杭近乎崩溃的召示。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望一眼。他无法面对深爱的女人的痛苦,他也不敢拿自己的痛苦去和她撞击。他驾驶着吉普车先是像蜗牛一样爬行了一段,随之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大路中央。

贺苏杭将白色木格窗关闭,把所有的灯都点亮,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上官银珠的电话,说她快撑不住了。上官银珠不问为什么,当即说:“苏杭你等我啊,千万别学傻,我马上到你家。”

不大一会儿,贺苏杭就听到上官银珠的高跟鞋敲击楼道的声音,她将门洞开,侧倚在木框上,是无助无辜无奈无所适从的表情。两姐妹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是天地之间最纯洁最珍贵的感情。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写我的小说《独来独往》,关心你太少了,你不会怪我吧?”上官银珠右臂揽着贺苏杭的后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战栗,便轻轻地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我晓得你很忙的。”贺苏杭的话音和泪水是一块落下的。

“别哭,我一猜就知道你遇到了大麻烦,不然不会这么晚给我诉苦。”上官银珠直截了当地说:“雷天虹那边有问题,是吗?”她看贺苏杭点了点头,又问:“是原则问题,对吧?”

她又看到贺苏杭点了点头,便说:“优秀的男人到了他这个岁数,不会有多少纯洁可言的,不花心的男人快绝种了。你如果能容忍男人的花心,你就跟他在一起,不然,你就远离他。依我的意见,男人再优秀,但只要他花心不改,你也没有必要跟他纠缠在感情漩涡的吧。当你放开他时,你会发现更多的优秀男人。”

“我爱他,我无法把他放下。”贺苏杭自己也搞不清这声音是从心底呼出来的,还是从喉咙憋出来,只是觉得这种声音怪怪的,不大像从正常渠道的发声。

“你如果真的放不下他,不妨换一种思维。其实,男人在于调教。我们的乔智你最了解吧,他骨子里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但他做到了安分守己。我们俩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现他有拈花惹草的毛病。我认为,一半是他的品格,一半是我的功劳。”上官银珠见贺苏杭抹不净的泪水,就说:“你别哭了好不好,哭坏了身子,我还心疼死呢。”她见贺苏杭又抹了一把泪水,是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就说:“你要是放不下雷天虹,那就不放吧。你没有听人说嘛,十个男人九个花,还有一个是傻瓜。你再找一个照样有花心历史,十个九个有。你能怎么样?把自己气死?或者把他废了?都不行吧。只要他跟你在一起之后不再花别的女人了,他就是好男人。但是,你必须要求他一次都不能再发生花别的女人的事了,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界线。”

“他有老婆!”贺苏杭像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怪声。

上官银珠傻了!这个现实超出了她的想像范畴,因此,一时没有了主张,也没有了思维。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贺苏杭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你哭吧,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我也想哭!”她俩是拥抱在一起让泪水一味地倾泻的,她拍着贺苏杭的后背说:“你真是大傻瓜啊!你这不是作践自己嘛,雷天虹现在看起来再优秀,也不值得你这样为他玩命吧。你应该明白,女人不是要男人暂时的表面的优秀,而是要和他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家过日子的。男人就不一样,他们往往会贪图一时的放纵,该花就花,就是到了八九十岁照样想找年轻漂亮的女人。当然,夫妻是一回事,而感情是另一回事。感情是什么?过去了就没有了,只有婚姻可以延续感情。”她突然一脸不解地问:“不对呀,雷天虹不是已经离婚吗?”

“那个北京女孩对他太好了,他不忍心伤害她,也不想当陈世美,怕在朋友们中间抬不起头。”贺苏杭把情况讲了个大概之后,表示可以包容他有老婆,依然爱他放不下他。

“屁话!”上官银珠一把将贺苏杭推开,是怒气冲天的表情:“他不想伤害他老婆,就可以伤害你的感情;他不想当陈世美,就可以让你成为潘金莲。简直一派胡言!这样的男人,可是知道孰轻孰重,你趁早跟他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以为好男人都真的绝种了,那是你没有去观察,没有去寻找去发现而已。”她看贺苏杭捂住脸不吱声,又说:“我真的搞不懂你要雷天虹什么?你对他抱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根本就是打算和北京女孩复婚的,你何必呢?要充当人家的第三者啊?我告诉你,大凡婚外恋的关系的,即便是曾经爱得死去活来,你要个天他都敢给你许半个,就是不给你婚姻的,到最后都闹得不愉快而分手,甚至会发生恶性案件。顾菡不就是例子吗?”她稍停了一会儿,再次把贺苏杭揽在怀里说:“也许我的话不大好让你接受,但是实话。到了我们这个岁数,稳定、安全、可靠、快乐,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只有稳定的婚姻,才可能给你这些。依我看,只要有稳定的婚姻,可以不追求浪漫的感情,关键是要个相扶相搀一生一世的伴侣。我相信,再坚强再完美的女性,假若没有完美的婚姻做后盾,心灵深处都是孤独的脆弱的。你啊,千万别再学傻了!”

“我也试图跟他一刀两断的:不主动给他挂电话,不主动给他发信息,不主动跟他接触,不主动问他的去向,不主动问及其他。我告诫自己,必须做到这五不主动。虽说私下里下足了决心,但只要一见到他时,我就崩溃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坚持说,其实我们已经是事实婚姻,除了那张纸他暂时不能给我,其余什么都不会亏待我的。所以,是我同意他跟那个女孩复婚的。”贺苏杭战栗着说。

上官银珠再次将贺苏杭一把推开,气得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她觉得怄气解决不了问题,就说:“依我看呐,雷天虹放不下他老婆,你可以认为他是一个有情有意的负责人的好男人,但他却不具备跟你谈这些的资格。他什么都能给你?他敢把他和你的关系如实告诉那个怀了他孩子的老婆吗?肯定不敢。理由很简单,怕她来闹,怕她做傻事,他就得哄着她护着她。你不闹不要,又不让他老婆知道你的存在,是给雷天虹送上门的另一个老婆,他何乐而不为呢?再优秀再有高尚品质的男人,你对他没有要求,只有以自己的付出换取男人的感情,做他永远的地下女人,他都会欣然接受你的。而你能长此以往地承受得了吗?!他什么都能给你?你是弱智吗?他能对你负得起责任吗?他能给你婚姻吗?他能给你节日的团聚吗?肯定不能。责任、婚姻、节日的团聚,他只能给他的老婆。因为他明确讲不想当陈世美,那你就只有当潘金莲的份了。现在,你是年轻漂亮,有才华有地位,他愿意跟你厮守在一起,说爱你,说喜欢你,说不能没有你。一旦你年老色衰,人老珠黄,连当妓女都没有人要的时候,你也只有哭天无泪的份了。真是的,我讲的都是大实话啊。”她的用意是想让贺苏杭断了对雷天虹的念想,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所以,她故意把话说得狠了。

贺苏杭捂住了双耳,使劲往下低头,直到低不下去了将头夹在两腿之间。

上官银珠大喘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披肩秀发,接着说:“我知道说到了你的痛处,让你难受了,但我得把话说完。你现在拥有年轻美貌可以做梦,到了七八十岁你还能做梦吗?那个枫叶与存折的故事你不会忘了吧?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临终前跟他的老婆说:‘我爱你!’,便把一生积蓄的存折给了她;他转脸对他的情人说:‘我爱你!’,顺手把记录着他俩爱情的红枫叶给了她,随即闭上了眼睛,一脸的安详……你必须得理智地对待你和雷天虹的关系,谈感情,他不能完全给你;谈安全,他不能给你婚姻。不能给你婚姻就等于不能给你一切。你就是跟他生活十年二十年,说是事实婚姻,法律上根本不承认。你又能怎样?我相信,他也会有厌倦厌烦同时拥有两个女人的时候,你若不想让他把你伤害得太深,趁早远离他吧。”

“原打算跟你诉诉苦,我心里会舒服一些的,你会跟我讲,爱一个人是需要宽容和包容的,你就用你的方式好好地爱雷天虹吧。没想到你根本无法接受雷天虹这个人。但我爱他……”

贺苏杭说。

不等贺苏杭说完,上官银珠噌地站起来,摇着头说:“苏杭啊苏杭,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以今天的方式今天的口吻跟你谈话吧,你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简直不可理喻!”

恰在这时,雷天虹推门而人,冲着贺苏杭以庄严宣告的口气说:“她已经同意了以钞票为代价,一了百了。从现在起,我们俩可以实实在在地生活在一起了!”说罢,他发觉贺苏杭和上官银珠都是一脸惊愕,又说:“是真的,我已经给了她一定的经济补偿,她绝不会再纠缠我了。”

“我不会成为千古罪人吧?”贺苏杭捂住脸哭了,说不清是幸福还是苦涩。

“不会的,我和她不可能再有瓜葛了。我把咱俩的关系给她彻底抖落开了,她说,我和她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闹剧,早就该彻底结束了。”雷天虹一步一步靠近贺苏杭,突然一把将她拥在怀里,颤抖着声音说:“我对天盟誓,如果从今往后我雷天虹再给你受一点委屈,就让天打五雷轰吧!”

“今天这一幕我可以为你们作证,希望雷天虹这回讲的是男子汉的诺言,一诺千金。”上官银珠说不清是该为这一对有情人祝福,还是该为那个北京女孩悲哀,她只是意识到想笑而笑不起来,想说祝福的话脑海里一片空白。

历时三年的“苏杭庄园”首期竣工了。

金凯瑞的笑脸像是阳光下的向日葵,一脸的光芒,沈岁亭就是她的太阳。她整个人都是亮亮堂堂的,平生第一次穿上新娘服装的感觉,就像是获得新的生命一样令她感动不已,她的目光始终被沈岁亭的目光牵着走。化妆师造型师频频点头,是羡慕的表情,是祝福的表情。年轻的化妆师说:“如果男女之间真有天生绝配,金医生和沈先生就是楷模。”年纪稍长的造型师接话道:“看到金医生和沈先生这么恩爱,我的心里痒痒的。所以我决定改变主意,不再把独身进行到底了,得尽快讨个像金医生这样的好老婆,不然人生一世蛮亏待自己的。”他转脸问化妆师:“小钉子,你说呢,?”

被造型师称之为“小钉子”的女孩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名叫丁紫薇,由于她的话语刻薄不饶人,就被人冠以这么个扎人扎心的外号。她的长相蛮可爱的,娃娃脸娃娃头,圆圆的眼睛翘翘的鼻头,怎么看也没有扎人扎心的感觉,可她的话一出口,一不留神就把你扎得鲜血直流,而且是看不到的鲜血,直流到你的心里。她被造型师这么一问,先是翻白眼看了一眼造型师,仍不停地给新娘上妆。眉刷眉笔,粉刷粉扑,在她手里呼来唤去的,哪一个都被她赋予了生命的色彩,她接着又瞟了一眼造型师,话匣子就打开了:“看不出来啊,我们的王造型师什么时候被打造成钻石王老五了?你还是把独身进行到底吧,省得哪个纯情少女嫁给你,再被你的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给糟蹋了。”她看造型师给她瞪眼,又说:“我说到你骨子里了,对吧?你那些明目张胆的花花事就差登上大公报了,你还独身呢?别拿独身当幌子骗取女孩子感情了。我敢公开声明,这辈子情愿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不会嫁给像你这样的假冒钻石王老五的。”她说罢,放声一笑,是爽爽朗朗的铃声般的笑。

造型师干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小钉子”说:“你这丫头真够厉害的,我怕了你,好好干活吧。”他看到的是“小钉子”

吐舌头扮鬼脸的可爱的样子。

金凯瑞被化妆师造型师的艺术水准震撼了,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而且雍容华贵,就像电影里的皇后娘娘一样气度非凡。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侧脸问沈岁亭:“这是我吗?”

沈岁亭站在金凯瑞身边,把身体略微下蹲又稍往前倾斜,找到与镜中的金凯瑞的黄金搭配点,笑盈盈地看着镜中的金凯瑞说:“沈某人还真艳福不浅呢,天底下就这么一位品貌超群的新娘,竟然就是我的新娘,上帝还是公平的。”他在胸前划着十字,满脸的虔诚和满足。

“苏杭庄园”首期竣工的喜庆和这对新人的婚庆糅合在了一起。沈岁亭刻意这样安排的,有一种宣告今生今世的两大壮举同时成功的意味,有一种告慰初恋情人花香凝死而瞑目的意味,更有一种向世人昭示他是贺苏杭的亲生父亲的意味。尽管这种昭示是秘而不宣的,他却有着期盼的艰涩和坚忍。

来克远是以主婚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随着欢庆竣工的礼炮声和婚礼进行曲的节奏,贺苏庆身着清一色的鲜红舞衣,尽情地舞出别样的欢乐和祝福,把前来贺喜的人们惊讶得伸出大拇指,直夸贺苏庆是舞蹈皇后。

婚礼主持人刻意烘托了一阵热烈气氛。是聚人气的烘托,是聚喜庆气的烘托,也是聚祝福吉祥的烘托。人们的情绪高涨起来,脸上的笑容可以掬成花朵,是形态各异的绽放,是由内而外的绽放,也是尽情而豪迈的绽放。笑脸挨着笑脸,就像花朵簇拥着花朵;笑声连着笑声,好似欢乐的海洋。

新娘新郎是穿过欢乐海洋步入典礼现场的。花瓣,彩带,满天金星,铺天盖地的欢腾。伴郎海威的表情好像是他自己结婚似的,乐得合不拢嘴,任祝福的花瓣和彩条落得满头满身都是的,是一副分享幸福的表情。细心的人们会发现,伴郎海威的目光始终是回避伴娘贺苏宁的,任贺苏宁不住地扭头侧脸和期待的眼神里有多少渴望,海威似乎毫无察觉,或者察觉了也视而不见,这令贺苏宁十分委屈,她借助拨拉脸上满天星的机会,以最快速度抹了一把滚出眼眶的泪珠,随即摆出欢乐的伴娘笑容,是招牌式的那种,是照相师傅大喊一声“茄子”时的那种。

新郎沈岁亭的眼光在不停地搜寻,是急切盼望的眼光,是心神不宁的表情。新娘金凯瑞小声说:“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再咋整你也得高兴些,亲朋好友都看着我们呢。”她挽着沈岁亭胳膊的手猛地捏了他一下,示意他集中精力,两人相视一笑,她又说:“苏杭一定会来的,是我亲自通知的她。”她这么一说,反而使沈岁亭的目光更加游移,恨不得要搜遍每一个角落,唯恐遗漏苏杭的影子。

婚礼按程序往下走。来克远西装革履的样子还蛮像那么回事的,贺苏越抱着儿子宾宾昂首伸眉,是自豪的表情。整日被她骂的书呆子丈夫做起主婚人来,竟是一级棒的,天底下最能表现祝福新人的词汇被来克远一一排列,让人听着舒心舒肺舒肝舒胆。她不由得自语道:“宝贝儿子,你老爸还真有两下子的。”她这么一说,儿子宾宾奶声奶气地大叫一声:“我要爸爸抱!”引得哄堂大笑,也引出了另一拨花瓣、彩带、满天星。

宾宾得意得手舞足蹈,像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咯咯地笑出声来。

贺青山和楚美娟成了“新人三拜”中的重要一拜。当婚礼主持人宣布:“新郎新娘拜见恩人”的话音一落,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贺青山和楚美娟身上,老两口是又惊又喜的表情。而随着新郎新娘的突然叩头跪谢,楚美娟一下子喜极而泣:“你们不可以这样的,我和老贺承受不了。”贺青山赶紧把一对新人搀扶起来:“我们是承受不了啊!”他抓住沈岁亭的手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以后再一也不可以这样了。”说罢,他示意婚礼继续进行,转过身跟老伴说:“快点擦擦眼泪吧,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高兴才是的。”

“我是高兴啊。”楚美娟的笑容里依然含着泪花。她的目光也在四处寻找,但她清楚,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苏杭是不会来的。她养的女儿她了解,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的阴影肯定正在折磨着苏杭,于是,她不由得又去抹泪痕。

婚礼已近尾声,海威不经意间跟贺苏宁的目光相遇了。很显然,贺苏宁是有准备的迎接,而海威只是给了贺苏宁一个憨厚的笑,随即将目光移向喜庆的人群。沈岁亭紧紧握住了海威的手说:“谢谢你,我真正的好朋友!”海威歉意地一笑,他说:“别再讲感谢的话了,本想好好地帮助你的,却差点害了你啊。我想,他们不会再追究了,就是再追究,也是我的责任大,因为那些事都是我做的。”金凯瑞露出不解的表情。海威对金凯瑞说:“你不懂最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他发觉沈岁亭的目光还在不停地游移,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随即,金凯瑞倒是把话挑得很明朗,她跟沈岁亭说:“苏杭始终没有露面,你很不开心,我们都能理解,但我们也不能太为难了苏杭吧?她不来,自然有她不来的道理。理解万岁。”

沈岁亭轻声一叹,他说:“谁晓得我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才能认下她的父亲啊!”

传统的喜宴过后,沈岁亭和金凯瑞惊喜地发现,在他们的新房门前,铺满了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香水百合和象征着浪漫爱情的红色玫瑰。

花店女老板迎着沈岁亭过去问道:“您就是沈先生吧?”

沈岁亭连忙点点头:“我就是沈岁亭。”

花店女老板温婉地一笑:“您的女儿苏杭让我转告您,她是用她的方式来为父亲的新婚大喜祝福的,请您原谅她没能去现场参加您的婚礼。”

沈岁亭连声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仿佛是千年万年的等待终有结果,竟有一种身陷梦境的恍惚。

沸沸扬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两台合并进入了倒计时。

这天下午,动员大会在青年艺术宫举行。市领导大讲资源整合的意义,大讲优化组合的好处,大讲新的大河电视台的前途。会场空前严肃,干部的进退留转是致命的话题,犹如决定生死的一个关口。

荣毅最关心的是台领导班子的重新组合,他有一种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感觉,有一种想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的欲望。他坐不住了,离开会场去了一趟洗手间,水龙头流出的水扎手凉了,被冷水刺激的感觉不错,头脑一下子清楚了,不就是早退下来两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呢,大好时光不能因为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就视而不见吧。他让自己抖抖精神,整个人都是挺立的。有人在洗手间门口跟他打招呼,说让他想开点,电视台又不是咱家的祖传事业,还能让你把持一辈子啊。说这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层干部,他也面临着退二线的局面,与其说他是开导荣台,倒不如说是在开导自己。他跟荣台握手的动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是送战友上另一个征程的姿态,他俩都笑了,说没必要搞得这么悲壮。

荣毅重新进人会场,市领导的讲话告一段落,各台表态式的发言。荣毅走上发言席时,会场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是对他多年辛劳的肯定,是对他坦荡人格魅力的肯定,也是对他年纪的尊重。他的发言很简单,坚决执行上级领导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不会让大河电视台的牌子在他手中有一点损伤。

他是说到热爱大河电视台的事业时热泪滚滚的。会场上再次报以热烈掌声,是极富人情味的掌声。

会议结束了,荣毅对会上内容的思考并没有结束。他本以为会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滋味,恰恰相反,他倒觉得是一种被捆了千年万年之后的松绑,浑身筋骨是被解放了的快感。他禁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他忽然觉得这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嘛。

巴日丹和乔智紧追几步赶上荣毅,一边一个,把荣毅夹在中间。荣毅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闷着头只笑不说话。巴日丹故意逗他说:“荣台深沉的样子才是大将风度呢。”

乔智说:“我们蛮喜欢荣台不讲话的样子,既有城府,又有学问,像台长的派头。”

荣毅停下脚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两眼一眯,他说:“你们俩左右夹击,怎么都不像要恭维我的架势,倒像是要把我绑架了。”

巴日丹眨了眨眼睛说:“荣台,您风趣起来的样子也蛮可爱的。不过您猜对了,我和乔智真不是存心要恭维您,而是想知道您对苏杭的真实看法。”

乔智说:“市领导讲得多清楚啊,新组建的大河电视台领导班子一定是充满活力的,务实创新的。但是现在有线和无线的台领导都算上,还有几个能称上是充满活力的?电视是朝阳产业,也是富有朝气的群体,市领导配备台领导班子的思路是正确的,就得把符合‘四化’要求的年轻干部推上去。”他看荣毅不吭声,巴日丹直给他眼色,暗示他把要害问题说出来。

恰在这时,荣毅把手一挥,他说:“你们俩别再打哑谜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苏杭的确很优秀啊!”一个感叹号之后,他默默地朝前走,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时地还以礼貌的回话和点头,一派儒雅风范。

巴日丹和乔智照样伴在荣毅左右。眼看荣毅到了黑色奥迪跟前,他又停住脚步,微微点着头说:“你们俩想到的,我想到了;你们俩没有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不瞒你们说,我是对不住苏杭的,希望我的再努力,会让你们满意。”他并没有说怎么去再努力,也没有说什么样的结果会令人满意。

巴日丹望着远去的黑色奥迪轿车,她跟乔智说:“荣台是个好人,只是关键问题上缺乏正确判断,容易犯糊涂,所以才有了吴世祖的今大。”

乔智是不以为然的口气:“吴世祖的什么今天,他玩那几下子还不够丢男人的脸呢。”他一眼看见吴世祖朝这边来了,拉起巴日丹就走:“你看吴世祖那心神不宁的劲头,说不准一会儿就又去市领导那里讨要定心丸了。”

还真让乔智说对了,吴世祖直奔市委大院,又直奔市领导办公室。

就在吴世祖去到市领导那里讨要定心丸的时候,全国电视节目评审会上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大河电视台送评的《黄金时间》栏目被评为全国十大名牌栏目之一,是大河电视台建台史上零的突破。

巴日丹接到传真件就兴冲冲地跑到贺苏杭办公室,乔智和一些主创人员也跟着过来了。贺苏杭当即将电话拨给荣毅,于是好消息传播开来。荣毅放下电话也来到贺苏杭办公室,他说:“能获取这样的荣誉是我们大河电视台里程碑式的光荣,我为你们骄傲,为你们自豪,谢谢《黄金时间》栏目组全体人员!”他看着人们欢笑的脸庞,眯成了月牙般的笑眼。

巴日丹说:“荣台不能光嘴上说谢,得有实际行动。”她这么一吆喝,人们跟着起哄,非要荣毅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包桌款待大家。

荣毅连连说:“没问题。”人们又欢呼雀跃了。

乔智凑近荣毅耳边轻声说:“苏杭不错吧,如果不是她把新闻中心管理得井井有条,你说起话来会有底气吗?如果不是她的优秀带出了大家的优秀,咱台的《黄金时间》能冲进全国十大名牌栏目的行列吗?”他看荣毅眯着笑眼直点头,又说:“那好,荣台既然什么都看得清楚,苏杭的前途命运您也应该看得清楚喔。”

荣毅再次点头时没有眯起笑眼,而是马上换成了严肃的表情,他说:“被动是我造成的……”下半句话没有说,乔智也明白他的意思。

巴日丹嗓门一向不低,笑声也一向不小,而此时她却矜持了不少,是淑女的微笑,也是淑女的声音,但说出话来倒不像淑女了,不阴不阳的,一听就是对上次贺苏杭获“金话筒”金奖时荣毅的态度耿耿于怀,她说:“荣台,现在可还是非常时期,我们《黄金时间》获得殊荣的消息是不是要低调处理啊?我们可是处于保护贺苏杭的角度考虑的。”

荣毅故意把脸一沉:“巴日丹啊巴日丹,就你这副刀子嘴,小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巴日丹摆出一脸的顽皮:“嘿,荣台你还别说,我还真是铁了心要一辈子独来独往呢。”

贺苏杭也故意把脸一沉,冲着巴日丹说:“你呀,就别再给荣台添堵了。荣誉本身就是大河电视台的,至于低调处理还是高调处理都不重要。”

荣毅连忙接话:“那可不一样。这回我们得把《黄金时间》栏目的殊荣广而告之,平面媒体,网络媒体,有声无声有线无线媒体齐头并进,要让全社会都对我们大河电视台刮目相看。”他稍停了片刻,又说:“这种广而告之,也算是我荣毅所领导的大河电视台最后的辉煌吧。”他的话音足有千斤重,是一种不可抵挡的豪迈。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宣传方案,荣毅听得用心,他的插话是恰到好处的,是鼓励的心态,是赞许的表情。

这时,上官银珠打来电话,问贺苏杭看没看到当天的《中国新闻出版报》,贺苏杭说还没看。上官银珠说:“你们的《黄金时间》获得全国十大名牌栏目的消息登出来了,还盥己发有栏目主播的照片呢。不是我专拣好听的说,你看你那气派,你的漂亮,哪里是大河电视台的主播啊,分别是大牌明星的风采,让我看得都眼晕。难怪雷天虹宁可为你牺牲一切呢,换到我是雷天虹,搞不准比他还出格。”

话筒的闭音效果不好,通话内容没有谁听不到的,人们睁着好奇的眼睛侧耳细听,待贺苏杭红着脸把电话挂断,听到了七嘴八舌的质询:雷天虹是何许人也?雷天虹是你的那个他吗?你是不是要再披嫁衣梅开二度啊?贺苏杭莞尔一笑,是含而不露的表情,是给人悬念的表情。

雷天虹的求婚是在电话里进行的,这倒使贺苏杭颇感意外。她本以为求婚是一件当事人双方面对面的仪式,就像王子对公主那样手持玫瑰花单腿下跪:“嫁给我吧,我会用一生的爱陪伴你的。”而这句话通过听筒传到耳朵里,仿佛幻觉般的不够真实确切,是天外来客的感觉。

贺苏杭曾不止一次想像着雷天虹向她求婚的场景:落地窗帘将夜色拒之窗外,柔和的蜡烛暖光照耀着两双含情脉脉的眼眸,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的芬芳,小夜曲是醉人的背景衬托……她身着一件深红色低胸长裙,盘起瀑布般的秀发,露出白皙的颈部和诱人的美人骨……那一刻就要降临,雷天虹是电影里王子的装束,玫瑰花是求婚的信物……每回想到此,她都会在脸上挂满醉人的笑容,是浪漫的甜蜜,也是甜蜜的浪漫。

那将是她生命中最完美的仪式。

现在,雷天虹的一个求婚电话将她所有的浪漫的想像封存在记忆库里,她不知所措,是一种恍恍惚惚的表情,是一种又惊又喜的恍惚,她问:“真的吗,我没有听错吧?”雷天虹重复一遍,问她听清楚没有,她说:“我明白了。”随之又说:“我要马上见到你。”

“不行,亲爱的,待会儿就要研究案子。”雷天虹冲着话筒给贺苏杭一个飞吻,一下子激荡了她的浑身热血,她深情地说:“天虹,我爱你!我一定努力使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雷天虹说:“我现在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了,你的努力方向是保持良好心态,快快乐乐地生活,快快乐乐地工作。”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也得快快乐乐地爱我哟。”

贺苏杭含着泪花笑道:“我一定会快快乐乐地爱你,我也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你为我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不可能不感激你。你的好,我会铭刻在心,慢慢地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懂得回报的人,晓得该怎么做的。”

雷天虹则说:“我再也不希望听到你说回报二字,听着极不舒服。感情是我们俩的事,不存在感激还情,那样会失去爱情的意义。你懂吗?”他并没有听到贺苏杭回应,便问:“亲爱的,你想什么呢?”

电话里传来了歌声,贺苏杭唱起那首经典老歌《一剪梅》,给了雷天虹一个惊喜,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优美的歌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是用心在歌唱: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雷天虹也动情地跟着和声唱道:真情像梅花开放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歌声的余音已经飘走了,他俩依然握着听筒沉浸在歌词的氛围里。贺苏杭说:“写这首歌的人简直就是个情种,不然也不会写出这样煽情的歌曲,直往人心里钻。”雷天虹光笑不接话,贺苏杭问他笑什么。雷天虹说:“依我看哪,不是写歌的人是个情种,就是你这个唱歌的人是个情痴,否则也不可能将一首早已过时的老歌演绎出耐人寻味的意境。”他突然话题一转,情意绵绵地说:“苏杭,我必须马上把你娶到手,不然,一旦夜长梦多,半路上再杀出个多情种把你掳去了,那我可就要生不如死了。你说呢?”

“乱讲。”贺苏杭心头荡漾着幸福无比的春潮,她说:“我就是为你而生的,甘心情愿地生为你的人,死为你的鬼。”她连声呸了几下,骂自己是乌鸦嘴,又说:“从此时此刻起,我们俩谁也不许再讲不吉利的话了,美好的日子在向我们招手,美好的生活在等待我们享受,今生今世注定了你和我手牵手共白头,陪着你慢慢变老是最浪漫的事,我乐意!”

雷天虹说开会的时间到了,他要求她立即联络婚纱店订制婚纱,联络婚纱影楼预约婚纱照,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连续几个飞吻。

贺苏杭言听计从,她撂下电话出门叫了计程车,直奔最有名的那家婚纱店。谁知一进门她就被女老板问得目瞪口呆,一脸的窘态。女老板是《黄金时间》的热心观众,也是贺苏杭的崇拜者,又跟贺苏杭认识,所以她对贺苏杭可谓关注有加。

上次订制婚纱的事她至今记忆犹新,津津乐道,逢人就讲大名鼎鼎的贺苏杭是她的客户,而且是非常满意的客户。有了贺苏杭这块招牌,她还真招揽了不少生意。

今天又见贺苏杭来订婚纱,女老板禁不住问:“上次我看你的先生真够帅气的,成熟稳健,有派头,怎么……离了吗?”

她看到了贺苏杭尴尬的笑,就说:“哎,如今这年头啊,人不可貌相,我看那位先生倒是挺可靠的,怎么也过不到一块呢。不过没什么,优秀男人满世界都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离了,好啊!现在是新时代,真正实现了结婚自愿,离婚自由,好事啊,社会进步了嘛。”

“你说完了吗?”贺苏杭满脸不高兴,可又怨不得别人。

女老板赶紧把最新款的样本递给贺苏杭,说让她慢慢选。

她还是挡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凑近贺苏杭问道:“这回的先生是干吗的,肯定是个帅哥吧?”

贺苏杭以礼貌的微笑看着对方说:“是个检察官,蛮帅的。”

女老板又问:“你上回那位先生是不是又花上哪个小姑娘了?”

贺苏杭火了,她把脸一沉:“你对窥探别人隐私有瘾怎么着,干吗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你烦不烦啊?”她起身要走,被女老板死死拉住不放:“咱俩不是好姐妹嘛,我又没什么恶意,主要想替你打抱不平的。我知道,现在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她好言相劝,最终把贺苏杭安顿在豪华客厅,各种新款的婚纱摆放有序,是很有讲究的摆放,是抓人眼球的摆放。这回,贺苏杭选择了一种最为传统款的图片,问样品在哪。

女老板露出不解的眼神,她说:“这种老掉牙的款式,早就无人问津了,没想到电视台赫赫有名的大主播依然对老传统情有独钟。看来,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她答应马上为贺苏杭下单,说保证以最精湛的手艺让贺苏杭满意。她想说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一生只有一次,但她好在没说出口,不然对贺苏杭又是一个刺激,她背过脸咂了咂嘴,是一种庆幸自己不要再犯错的表情。

走出婚纱店,贺苏杭始终高兴不起来,那半场婚礼的场面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接连涌现,她搞不清这种阴影为什么总也挥之不去。幸亏雷天虹没有一起过来,不然面对店老板的提问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上次陪着来挑婚纱的准新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吧。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是一种恐慌的心态,万一被雷天虹知晓了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会是怎样的局面?她直觉得脑袋轰的一下,是把人击蒙的感觉,所以,她选择另一家不熟识的店为雷天虹订做结婚礼服,也特意避开沈岁亭的影子。这回是中国最为传统款式,而不是欧洲风格。

取婚纱礼服那天恰好雷天虹外出执行任务,贺苏杭竟有一种窃喜。不然,多嘴多舌的婚纱店老板哪一句话不靠谱,就有可能引出天大麻烦。她不想有任何麻烦,只想顺顺利利快快乐乐地做雷天虹的新娘。就在她试穿婚纱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她循声望去,是一脸憨笑的海威。

“怎么是你,你来干吗?”贺苏杭是喜悦的表情。

“我不来干吗,只是路过这里,谁知竟然看到你在里边。”

海威是编造的谎言。一大早起来,他被一种神差鬼使的力量驱赶着指引着,直到看到熟悉的婚纱店,他才意识到是想念贺苏杭了,是睹物思人的想念,是纯净思维的想念,是没有任何贪欲的想念。只是想念的想念而已。然而,当他一眼看到贺苏杭时,是一种狂喜的状态,是梦里寻她千百度,猛然回首的状态。

贺苏杭抱着婚纱出了大堂,她顺手将大提小包塞给海威,海威则是怀抱幸福的滋味,一脸的欢喜,满心的快乐。

然而,当贺苏杭执意不让海威开车送她,却坚持叫计程车的时候,海威意识到了贺苏杭的回避意味着什么,禁不住一种酸涩袭上心头。贺苏杭上了计程车仅仅是对海威的那一望,足以让海威铭记终生,那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昭示。‘看着计程车远去了,海威给贺苏杭发了条短信,说他决定娶苏宁。

楚美娟冲着猫眼往外一看,沈岁亭和金凯瑞手挽手站在门口,她连忙打开房门,又是拢头发,又是正衣衫,紧是忙活。

金凯瑞本是大女儿苏杭的闺中好友,一向都是叫楚美娟阿姨的,却成了苏杭父亲的妻子,一时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是好,不免显得尴尬。还是沈岁亭先开了口:“我和金医生来家里看看,楚大姐不会不欢迎吧。”他的调侃与气氛还算是吻合。楚美娟一脸朴实地说:“二位都是贵客,想请还请不到的,哪里会不欢迎啊。”说话间她让座沏茶倒水,紧忙活了一阵。

“沈先生好,凯瑞姐好!”贺苏庆进门边脱风衣边打招呼。

“嘿,嘿,我的傻女儿,别再叫凯瑞姐了,辈分也是就高不就低的,晓得吗,你不可以乱叫的。”楚美娟对四女儿苏庆说。

贺苏庆圆眼一睁,问道:“不叫凯瑞姐,那我叫她什么啊?”

楚美娟也一时说不出口,笑着说:“就叫金医生吧。”

“咋整的,咱没那么多的讲究,叫啥都无所谓,不就是个称呼嘛。”金凯瑞还是那样的爽气。

贺苏庆歪着头看着沈岁亭,一脸顽皮,她先是浅浅地响了两下银铃般的笑声,便冲着沈岁亭说:“沈先生真蛮有意思的,怎么看都像大众情人,人见人爱。您往凯瑞姐跟前一站,嘿,像是金童玉女一样的,怎么看都舒服。沈先生,你可不要太潇洒哟。”

楚美娟伸手就给小女儿苏庆一巴掌,是传递母爱温暖的那种巴掌。她说:“这孩子怎么讲话的,没老没少的。”贺苏庆扮了个滑稽相,舞动着青春的风采去了她的房间。

金凯瑞说:“真是女人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苏庆不仅越长越漂亮,就连性格也越变越可爱了。”

楚美娟则说:“要说这几个女儿的漂亮,谁也比不上苏杭啊。”是一种慈祥的表隋,她说:“那孩子是从里到外的漂亮啊,善良,懂事,那才叫人见人爱的。”

沈岁亭说:“多亏您一家人对苏杭的善待,好心情才能长出好面容的,苏杭的漂亮多半应归功于您哪。”

楚美娟说:“这话讲得太客气了,女儿的漂亮是爹给娘生的,主要来自于什么……基因的遗传。我虽不是医生,但像这些常识的东西还是能懂得的。”

简短的寒暄创造了和谐的氛围,是一家人无拘无束的感觉,为切入正题开了个好头。谁心里都明白,是苏杭的婚事把大家聚在了一起。金凯瑞的性格决定了场面的活跃,加上刚刚做了新娘的新鲜感滋养着她,是一副幸福女人的状态。女人一旦拥有了幸福,也就同时拥有了快乐,她也是一副快乐女人的姿容,举手投足间,她把幸福和快乐弥漫在空气中,营造出令人羡慕的味道,引得贺苏庆直眼馋,她伏在妈妈耳边嘀咕道:“看样子女人结婚的感觉真好,所以呀,我也改变主意了,不再崇尚独来独往的独身生活,而是得尽快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也好做个幸福快乐的女人。省得整天腻在老爸老妈身边当老闺女,蛮讨厌的。妈妈是吧?”

楚美娟乐出了满脸霞光,抬手拍了小女儿苏庆一把,她说:“想明白了就好,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金凯瑞的笑容是晴天的阳光,她也抬手给了贺苏庆轻轻的一拍,说:“嘿,没想到我这个老姑娘的嫁人,竟能拯救一个小姑娘的观念。早知如此,我真该早点把自己嫁出去,也好让我们苏庆的观念不至于走一段弯路吧。”

沈岁亭的笑脸是晚开的花朵,韵味十足,回味无穷。他对贺苏庆说:“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但不能跟金医生学,非得熬到老姑娘才开窍喔。”他看到金凯瑞在注视着他,马上改口:“不过金医生是与我前世有约的,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苦苦地等到了现在的。”

楚美娟要把小女儿苏庆支走,说大人有事商量。

贺苏庆舒展开四肢,舞出一段《俏新娘》的语汇,直到金凯瑞会意地给她点点头,她才舞进了自己的房间。

沈岁亭直奔主题,他说:“虽说苏杭是我的女儿,更是贺家的女儿,我们都爱她疼她。她的母亲花教授不在了,是怀着满腔遗憾离去的,如果在天有灵,她一定不会放下对女儿的,尤其是女儿的婚姻大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和花教授太亏欠女儿了,既然她无法弥补,就让我和金医生共同承担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吧。”他说得很动情,眼圈里升腾出雾气,他摘掉眼镜轻轻地擦拭,也好让情绪得以舒缓,他重新戴好眼镜,接着说:“苏杭在电话中告诉我,她决定嫁给雷天虹。你是晓得的,一开始我对雷天虹是不大满意的,但女儿钟情于他,我们只好尊重女儿的意见。”他是看着金凯瑞说的后一句话。

楚美娟插话:“雷天虹的确蛮优秀的,家里老老少少都喜欢他,尤其是老贺,不晓得说了他多少好话呢。”

金凯瑞接话:“我看雷天虹也挺不错,苏杭嫁他,算是物归原主了吧,咋看他俩都是天生一对,看着顺眼。”

沈岁亭说:“我们看着顺不顺眼都不重要,只要苏杭开开心心的,也算是给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一个安慰吧。我和金医生商量好了,我们得把女儿的婚事好好操办一下的。”

金凯瑞说:“沈先生的意思我替他说吧,他这个当父亲的从小也没有为女儿尽过义务,想借助女儿的婚事,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也就是说所有的花费一律由他承担,请你们能给他这个机会。”

沈岁亭恳切的目光看着楚美娟,他说:“你们就成全了一个父亲的请求吧!”

正当楚美娟左右为难时,贺青山回来了,于是围绕这个话题又展开了一番讨论。最终,贺青山以很严谨的口吻说:“我原则同意沈先生的意见,我们力争把好事情办好。”

沈先生和金医生一离开,贺青山便开始焦躁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背着手看着窗外愣神儿,时而紧锁眉头长吁短叹。楚美娟的眼神被老伴不安的走动牵来拽去,她说她眼晕,求老伴别再来回晃悠了。贺青山倒是不再晃悠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满腹的心事直往上蹿。楚美娟问他是不是对沈先生有意见,他却说:“从今往后啊,你得多抽出些时间陪陪苏杭和苏宁,两个女儿都不容易啊!”

楚美娟一时摸不清大头小尾,就说:“我们是说苏杭的婚事的,你这是往哪扯的啊,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贺青山一边给苏杭和苏宁两个女儿打电话,一边对老伴说:“你会明白的。”他的表情严肃得吓人,两个女儿的电话都挂通了,要求她俩马上回家。他放下电话又对老伴说:“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情,有些是意想不到的,有些是预料之中的。但不管是预料之中的还是意料之外的,都得面对都得承受。”

楚美娟试着问:“青山,可别吓唬我啊,你怎么会是这副表情,难道是谁出事了吗?”

贺青山没有回答,依然紧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反复考虑过了,苏杭的好日子定下来就不要变了吧,沈先生的心愿还是要帮他实现的,毕竟苏杭是他的女儿啊。”

楚美娟又试着问:“你这叫什么话嘛,怎么是帮他实现……听你的话音,好像沈先生有了什么问题吗?”她没见老伴有反应,一脸焦急状凑近老伴:“你说话呀,是不是沈先生怎么了,难道他的身体也出了大毛病?不会吧,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吧。”她仍没看到老伴有反应。

这时,贺苏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老爸,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好像十万火急似的,弄得人家稿子没写完就扔下了。赶明儿我们主任要是批评我,你可得去当替罪羊啊。”她甩掉风衣,换上拖鞋,一眼看到老爸脸上非同寻常的表情,就问:“老爸,不会是真有大事了吧?”

贺苏杭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楚美娟迎上去帮她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又要帮着拿拖鞋,贺苏杭把她的手推开,笑眯眯地说:“妈,还是我自己来吧。”

贺青山端坐在沙发上,叫她们娘几个都坐下,他说:“按说这种事情是要保密的,但考虑到沈先生和海威跟我们家的特殊关系,加上问题的基本明了,不妨跟你们透点风。”

贺苏宁一下子急出一身汗来:“老爸,我怎么听着头皮都是紧的呀,不会是他们俩出了什么问题吧。难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真的违规违法了吗?”

贺青山说:“苏宁猜得不错,我们院根据马野等有关涉案人提供的情况,决定对沈岁亭和海威立案审查。”

楚美娟近乎哭腔恳求道:“她爸,沈先生和海威都是好人啊,别人不了解他们,我们可是了解的啊,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哪!”

贺苏杭说:“爸,有没有搞错啊,他们俩会有什么问题呢?”

贺青山摇着头说:“女儿啊,有没有问题不是我说的,好人也照样会触犯法律的。”

楚美娟先看了一眼大女儿苏杭,她是欲哭无泪的表情;又看了一眼三女儿苏宁,她则是随时就会发疯的样子。果然,贺苏宁大叫一声:“老天爷啊,我们不是生活在故事里吧!”随即号啕大哭:“海威,我爱你!你为什么会做傻事啊?!”她撕心裂肺的叫声,把贺苏庆惊得捂住双耳流泪。

贺青山伸出右臂把的大女儿苏杭揽在怀里,又伸出左臂把三女儿苏宁揽在怀里,他说:“女儿啊,你们都不许哭叫了,老爸非常理解你俩的心情,我也替你俩难受啊。沈先生刚离开咱家,他扎着架子要操办女儿的婚事的……海威在苏宁心中的位置老爸清楚,虽说你俩风风雨雨打打停停,可苏宁一天也放不下海威。这个时候,偏偏他俩出事了,我这心里能是滋味嘛!”

楚美娟哭了,她说:“她爸,算我替女儿们求你了,你一定得手下留情啊!”

贺青山没有表态,他清楚沈岁亭和海威问题的分量,也清楚中国现有法律对行贿罪的量刑标准。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问题查清。

贺苏庆穿上红舞鞋,在阳台上独自狂舞,直到红舞鞋被鲜血浸透,依然刹不住舞步,最终她瘫软在地上。

贺苏杭默默地往楼下走,脚步是没有根基的那种,身子像随风摇摆的蒿草无精打采,她没有叫计程车,独自在瑟瑟的秋风中穿行,黑色风衣紧裹着发抖的躯体,白纱巾飘扬出一种情绪。她与生身父母的情感像是被一种刺痛给唤醒的,母亲的生命像是被风刮走的,一点不留痕迹;父亲真的会触犯中国法律吗?泪水冷冷地打在脸上,她甚至没有去抹一把,任泪水打湿衣衫,打湿心灵。她不晓得前世都做过什么不被人们接受的事,今生这么接二连三地对她惩罚。她对父亲的情感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她爱父亲,她心疼父亲,她不晓得父亲的身体能否经得住严格的审查,更不敢想像父亲未来的日子将如何度过。

贺苏杭的手机响了,她懒得接听,任手机响得执著。说不清手机是第几次响铃了,她极不耐烦地问对方是谁,一听是医院打来的,她猛地警觉起来,问有什么事。医院方面说:“雷天虹受伤了,现在正进行抢救。”她使劲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于是挥手叫辆计程车,火速赶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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