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贺苏杭动了竞争副台长的心是在荣毅上报了吴世祖为人选的同一天,她一半是赌气,一半是为雷天虹的。她决定:变被动等待为主动进取。

她就不信,共产党的干部都是靠关系网扯上干系的。要组织干吗?要群众干吗?组织就应该是专门为竞争者提供公开公平公正平台的,凭党性干工作,看政绩用干部,能者上,庸者下,优胜劣汰。这是明摆着的套路。谁别讲谁行,谁也别讲谁不行,是半斤是八两,是骡子是马,当着群众的面拉出来遛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眼睛也是揉不进半粒沙的。

只有群众公认的金子,才可能发出耀眼的光芒;也只有通过群众给你的综合素质评价的结论,才是原始态的,是不掺和水分的,是基本客观真实的。她相信群众的眼睛,相信组织相信群众,也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她不讲吴世祖不行,只想公平竞争。于是,她写了一份要求进步的思想汇报,是伴着雷天虹亲手煮的咖啡的浓香写成的,写出了浑身激荡的热血,写出了重新审视自己闪光点的发现,也写出了缕缕缠绵情丝。自尊自信自强,一股脑地喷薄而出。一高兴,她唱起了那曲舒胆舒肝的《爱情故事》来。一曲终了,她跟雷天虹说,认识自我也是需要挖潜的。

同样的话题同样的内容,过去好朋友们开导劝说的话讲了一火车,她照样我行我素,才不参与什么竞争不竞争的,决定谁是竞争人选那是组织的事,与她没关系似的。她只顾闷着头搞业务,搞好业务才是真本事,为了竞争搞名堂的,她觉得好笑,觉得不值得她为此费心劳神,更不值得她为此学着别人的样子搞钻营。

雷天虹说让她竞争一把看看实力碰碰运气,不仅能说到她心里,而且化作了她的行动。因为她爱雷天虹!爱就意味着服从,爱就意味着可以尝试一切未知的领域,爱就意味着今非昔比。有了雷天虹的日子,每天都有全新的太阳升起,也就有了每天都在孕育着新的希望。

市委大楼依旧庄严,门岗警卫依旧威严,她却一改往日的沉静和恬淡,因为是为推销自己破天荒地找领导,免不了的紧张。电梯的提示音是令她心跳加速的讯号,速度快到像是震颤的悸动,不分节奏的悸动。电梯从一楼往五楼攀升,血液从脚底冲到了头顶,有熟人跟她打招呼,问苏杭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她笑而不答,笑是招牌式的公众笑法,笑也是想掩饰心跳急促的不得已笑法。出了电梯口,直奔张书记办公室,房门紧闭,是一种肃穆的表情,是一种不可儿戏的表情。她轻叩两下门环,没有动静,便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有一眼没一眼地观看外面的景致,听的却是楼道的声响。楼道里静静的,静得有点沉睡感,静得有点缺少温度。

大约过了一刻钟,脚步声是重重的由远而近传递过来的,是没有城府的脚步声,有着青春张力的脚步声。来人是张书记的秘书小王,他跟贺苏杭认识的,问她有什么事,能不能让他跟领导过话。贺苏杭稍稍犹豫,伸进提包里取材料的手又缩了回来。她想,最好能面见领导,一是表示对领导的尊重;二是有必要亲口说出愿望。王秘书请贺苏杭到办公室等领导,她则坚持让王秘书忙他的,说是站在窗口看城市景观,心里想的却是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

张书记的脚步声轻而缓,是谨慎的脚步,是历经了风风雨雨的脚步,也是五十多年的岁月磨砺的脚步,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不深不浅,四平八稳。贺苏杭听到这种脚步声,急速的心跳舒缓下来,有一种被安抚的感觉。

“张书记,您好!”贺苏杭与领导握手的动作也是招牌式职业式的,就像她在《黄金时间》栏目中与采访对象握手的架势一样,左手紧靠在左后腰的一边,右手热烈而有分寸地和对方握在一起,并做短暂停留,脸部表情的灿烂一半是自然流露的,是自我的状态;另一半是要求自己做出来的,带有表演的意味,是想张扬自信的,也是想张扬青春风采的。有了自信和青春做筹码,获胜的几率一准比不自信或老气横秋要多得多,最起码能给领导留下个比较好也比较深刻的印象。

“嗬,我们大河电视台的当家花旦是被哪股风给吹来了。”

张书记的大手厚而软,是古书上说的那种贵人相的手。握着他的手,贺苏杭突然想到了沈岁亭,那个跟她有过半场婚礼的生身父亲也是这样厚而软的大手,一下子脸热心跳,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半调侃的口吻说:“我是被改革开放的春风送到张书记面前的。”

王秘书将泡好的茶水端给张书记,那是张书记的专用水杯,是透明透亮的,翠绿的茶叶一根一根站在杯子里,是春天的表情,是清晨的表情。贺苏杭仔细观察那杯茶,是想借此转移心中的不自在的。王秘书给她端来的茶水是用一次性杯子泡的,茶叶是透过水面直接观察的,少了些翠绿的颜色,多了些直截了当的表情,也多了一些真实感。贺苏杭的思想汇报是规规矩矩的打印稿,洋洋万言,把自己由表及里打成包呈给张书记看的。她晓得张书记很忙,所有领导都很忙,谁也不会有时间听她啰嗦的,这种呈文的方式当属跟领导交流思想的捷径。

只要领导能静下心来看一看她的呈文,就是系统全面的跟领导的有效长谈,她喜欢这种方式,要比口头陈述更条理更明晰。

她相信张书记一定会抽空看一看的。

张书记大致浏览了一遍,把文稿放在宽敞的桌面中央,他的慈祥是含笑的面孔上镌刻着的不变表情,即使是他不说不笑,你也会感到他的冷峻和严肃的一面。贺苏杭说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都是真切的感受,没有要恭维的意思。他说,年轻人要求进步应当受到表扬,受到鼓励,但岗位有限,干部指数有限,这是客观现实。

“我晓得的。”贺苏杭眼中的光芒是自信心的外露,她说:“我还年轻,又对电视业务情有独钟,希望领导能给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请相信我的实力和能力,绝不会辜负领导的殷切期望的。”

“培养使用干部都是按照严格的组织程序进行的。自下而上,民主集中,层层把关,层层审核,优中选优,最后,市委才会把最具优秀条件的干部放在领导岗位上的。”张书记说。

“我也完全相信组织上会按照张书记讲的严格操作的。”贺苏杭拿不准吴世祖的上报材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吴世祖上下活动得厉害,所以她不好说什么,更不能说荣毅台长关键问题上缺少民主意识,一人说了算。

张书记看得出来,贺苏杭心中是有顾虑的,问她有什么要求。贺苏杭说,台里已经将吴世祖上报为提拔人选,问她还有没有机会。张书记答复非常原则,他要和职能部门碰碰情况,又说机会应该是均等的。他的语气很肯定,目光中都是鼓励。

贺苏杭认为张书记不像是在讲官话讲套话,自然而然地给她打了气鼓了劲,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平台在向她招手,她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种冲动也是雷天虹激励的。按她的性格性情,不服输是压在心底不外露的,即使压得她顺着血脉憋胀得难以承受,她也不会跟任何人采取任何方式剑拔弩张一比高低的,只会慢慢地消化掉不服输的情绪,是不露声色的消化。如今,她就是要一比高低,因为雷天虹看重她的能力,希望跟她分享阳光,分担风雨,也希望她通过努力获取更大的施展才华的舞台。不然,她不可能为自己能担当一官半职来跟张书记面对面,这不是她的个性,但她做了,而且做得很得体很有分寸。

不断地有人来请示汇报,不断地有电话进来,贺苏杭几次起身要走,都被张书记留住。张书记要了解大河电视台的现状,要了解电视发展的趋势,要了解与国际接轨的契机所在,还要了解记者们对广电资源整合的心态。贺苏杭的回答是谨慎之中的放松,是放松之中的谨慎。张书记夸她有思想深度,有大局意识,有做一名领导干部的可贵潜质。他说,我的身份决定了我不能给你随便承诺什么,但我可以跟你明确地讲,你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我会跟职能部门交代下去,让他们在提拔任用干部的环节上把好关,对确实优秀却被某一个环节忽略的干部,予以多加关注。他说让贺苏杭多走动走动,跟有关领导多接触接触,对她的成长会有帮助的。

贺苏杭笑了,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她说她不愿意多走动,只要把意思跟张书记讲明白了,就不想再去惊动其他领导。她的思想汇报也只是给了张书记,本来就没有准备多余的,她不愿意过分地张扬。张书记的笑也是意味深长的,说苏杭是个例外,是个特别的人物,说他尊重苏杭的意愿,希望苏杭一如既往地搞好业务,名记者名主持的角色,老百姓最喜爱。

走道里依旧静静的,这种静是动静结合的静,静是一种表象,动才是这里的主基调。贺苏杭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升迁走动,是要在这里留下印记的。她从市委大楼出来时,天高云淡,秋风阵阵爽到心。

吴世祖的消息极为灵通,贺苏杭前脚走出张书记办公室,他就借故也去见了张书记。他只字不提他自己的事,说的都是关系到大河市形象的宣传,从人市口的急需改造,到市贸中心区的锦上添花;从鸟瞰大河市的美不胜收,到细看几条主干道的缠绿裹翠,繁花似锦;从大河市居民对市领导的赞不绝口,到市委市政府应更加关注的细节。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最终归结到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气魄有胆识有现代大都市意识,是值得大河市居民信赖的父母官,直说得张书记眉开眼笑,直说得张书记拿出珍藏的极品云烟。张书记说,吴世祖头脑清醒思路清晰有条理,能抓住问题关键症结所在,属于大记者大胸怀大智慧。吴世祖则说,他是见市领导的次数多了,一不留神儿便把市领导的大智慧给盗走变成了自己的智慧,这叫近朱者赤。

于是,他俩哈哈大笑,无拘无束。

“好好干,后生可畏啊。”张书记鼓励的意思赞赏的意思都包含在话里边。

“请张书记放心,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工作。”吴世祖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他出了张书记办公室,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是想和更多高层领导面对面沟通的冲动,受这种冲动的驱使,他走进了市长办公室,又走进了部长办公室,他越来越发现沟通的重要,越来越发觉择机推介自我的重要,直后悔早先干吗了。要是还将自己天天窝在台里,只能算是井底之蛙,永远也见不了大世面。现在多好啊,哪个领导的门都敢进,哪个领导的门都能进,没什么好顾虑的,也没什么好怯场的,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贺苏杭是一个女流之辈,她不也进了张书记的办公室嘛。

吴世祖最先了解到市里要搞“大河杯——观众最喜爱的电视栏目和观众最喜爱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评选活动。他先是发毛,觉得自己无利可图。紧接着来了个脑筋急转弯,自语道:这叫不得已而为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到时候,谁也不知道。

乔智得知评选的消息,首先告诉了妻子上官银珠,夫妻俩异口同声:“天助苏杭也!”其实,谁都会预测到搞这样的活动,会对贺苏杭非常有利的。上官银珠停下手中的长篇小说《独来独往》,给贺苏杭挂通了电话,两姐妹简单地寒暄,谁都比谁还忙,谁都比谁还有歉意,忙来忙去,忙得见不到面,谁都检讨自己做得不好,只顾忙了,差点忽略了姐妹情,庆幸有评选活动这么个由头,又把姐妹俩的心紧连在了一起。

贺苏杭说她想通了,是雷天虹帮她想通的。人在职场,不进则退,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是有这样的好事,也掉不到她的头上。她得靠自己的努力进取,才可能成为真正的佼佼者。不然也活得够窝囊的了,一守再守,不敢进攻,不敢宣扬自己,不敢刺激对手,结果,人家就能放得开,就能获取领导较高的认知度。她不信她不行,她一定能行的。

上官银珠说,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能源就是爱情,爱情几乎是战无不胜的,有了爱情就可以所向披靡。雷天虹的力量是改造贺苏杭的能源,可以让贺苏杭脱胎换骨,可以用最短时间最高效率使彼贺苏杭变为此贺苏杭,而且是彻头彻尾的改变。

她说,雷天虹和贺苏杭的爱情故事是当今传奇,可歌可泣。

乔智从上官银珠手中夺过电话,说两个女人把话题扯得太远,当务之急是如何面对眼前的评选活动,如何掌控有利局面。

贺苏杭说她很自信,用不着掌控局面,也掌控不了,而《黄金时间》在观众心目中的影响是没有替代品的。

正说着,贺苏杭的手机响了,巴日丹问她跟谁通长途电话,家里电话一直忙音,她说跟上官银珠和乔智。巴日丹要贺苏杭做好心理准备,评选活动是一次极为有利的机会,非常时期的每一次有利机会都不能轻视,尤其是这次。她分析贺苏杭很有可能会是双获丰收,个人集体都会喜捧金杯。巴日丹担心正常的评比搞得不正常了,提请贺苏杭多留心。

挂断巴日丹的电话,贺苏杭跟上官银珠说,她相信谁也不敢把市里搞的活动弄歪了,谁也不敢拿着观众的感情做儿戏,她根本不担心谁会搞鬼,搞鬼的也不会有市场,又说巴日丹的担心大可不必。

上官银珠说,巴日丹的担心也未必多余,别说是大河杯了,就连飞天奖也不敢保证百分百的公平公正,谁敢保证没有暗箱操作?贺苏杭说,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过于灰暗了,得往正常上想,得往光明上想,得往好上加好上想,只有这样,人们才可能充满希望。否则,还有什么意义可讲呢,仅仅活着就够累的了。

上官银珠说,雷天虹还没有把贺苏杭改造彻底,她还太纯净太天真,纯净的像一杯白开水,没有污染,没有杂质;天真得像小学生,没有杂念没有猜忌。但不一定不经受打击。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性。

好朋友们的担心最终得到了印证。表面上看,本届“大河杯”是搞得轰轰烈烈,不仅大河市的观众踊跃参与,就连大河市所辖的县市也被列入有效投票范围,街道社区,厂矿企事业单位,大中专学校,公安武警解放军,都有权投票。

选票登在《大河晚报》第八版最下方。当天的晚报一经面市,几十个发售点均被抢购一空,买报的人大都不是一份一份地要,而是有多少要多少,一份不剩。报贩子数点钞票的笑脸像绽放的秋菊,感谢“大河杯”选票让他们不费力气就发了~笔小财,这笔小财发得有点意想不到。

其实,真正意想不到的是“大河杯”的评选结果。颁奖晚会在大河体育馆举行,规模盛大,座无虚席。然而,人们一致看好的《黄金时间》既没有捧得金杯,就连银杯也擦肩而过;贺苏杭本人仅捧回了铜杯,据说也是勉勉强强,若不是评审领导小组给予照顾,她这回肯定与“大河杯”无缘了。因为是按观众投票作为唯一依据的。社教中心的《百态人生》捧得金杯,是观众热烈追捧的果实,吴世祖登台领奖时,西装革履,神采飞扬,一副胜者为王的派头。他把“感谢观众,观众就是上帝”之类的话说得声情并茂,博得阵阵掌声。他走下领奖台时,故意和贺苏杭的目光相遇,拿出势不可挡的力度要将对方挫败。贺苏杭却浅淡地一笑,若无其事。

巴日丹发牢骚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吴世祖那德性,他能捧得金杯,谁知道搞的什么名堂?我就是看透也不愿说透罢了,我害怕有损大河电视台的高大形象。”

乔智说:“发牢骚有什么用,人家是有钢使在刀刃上,想成什么事就成什么事,你管人家搞什么名堂呢,摆在桌面上的是实实在在的观众投票比你多得多,用事实说话,你能说不服气?你不服气的依据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没有根据的话就少说吧。捧不捧金杯又能怎么样?观众看的是节目好不好看,不是看你捧的是什么杯。我就不信捧了金杯的《百态人生》就能高出《黄金时间》多少,不见得吧。”

巴日丹使劲拧了一把乔智:“你是猪脑子啊,你以为吴世祖就是要个金杯那么简单啊,他是别有用心,想方设法挫败苏杭。只有这样,他才好扫荡他那通向副台长宝座的坦途。”

乔智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我真是猪脑子呢,谁不知道吴世祖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不管人家打什么鬼主意,人家总是针对苏杭来的,挫败对手,就是胜者。他比谁都明白。”

吴世祖有了胜利者的资本,说起话来更牛气了。他通过多种渠道控制票源,弄虚作假搞得比真的还真,这就是他的能耐。你不服不行。所以,当他跟荣毅台长谈到“大河杯”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荣毅说:“看来,我们不能总是以主观判断来评价一个栏目的成败得失,收视率报告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只有发动广大观众评议,才能从观众角度得出他们所喜爱的节目和主持人。”

吴世祖顺着话茬说:“我们辛辛苦苦办节目,不就是办给观众看的嘛。要是观众不喜欢,我们还办它干吗。”

荣毅说:“这次《百态人生》能捧得金杯,的确出乎我的预料。我一直以为《黄金时间》的名气比《百态人生》要大得多,而且收视率也一直居高不下,没想到更大范围的观众还是更喜爱《百态人生》。当然了,这也从另一个层面也反映出观众的欣赏口味更趋平民化大众化轻松化。”

吴世祖则说:“也不见得。捧得金杯,只能说明《百态人生》比《黄金时间》运气好,不能说别的。依我看,应该《黄金时间》更有观众缘的,只是……”他留下了个话把,想引起荣毅的更加重视。

荣毅问:“只是什么?”

吴世祖说:“电视窗口常有新面孔新节目新风格,才能不断地吸引观众的眼球,栏目不能一成不变,主持人也不能固定不换。这次《黄金时间》在参评中之所以失利,我认为最为关键的问题出在主持人身上,老是一种腔调,老是一个面孔,看得多了见得多了,谁都会觉得没有了新鲜感。遥控器掌控在观众手里,你能挡住人家不去寻找更加鲜活的东西?挡不住吧。”他见荣毅一声不吭,一时摸不透荣毅在想什么。既然说开了头,就得把话说彻底,他说:“我本着对大河电视台负责的态度,向您提个建议行吗?”

荣毅问:“什么建议?”

吴世祖回答:“换掉《黄金时间》的主播苏杭,大胆启用新面孔。”

荣毅心里一惊,他翻眼看了吴世祖一眼,果断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他心里怎么看吴世祖,只有他自己知道。

吴世祖捧着金杯走出颁奖晚会现场时,不时有人向他表示祝贺,他脸上笑得很开,心却揪得很紧。他知道金杯怎么得到的,更清楚得到金杯的目的,他要让金杯发挥应有的作用。

第二天一早,吴世祖直奔市委大楼,张书记说在电视里看到了吴世祖捧得金杯的光芒。这一回,吴世祖像是不经意间谈到了想当副台长的愿望。不经意是做出来的表面文章,真实的思想是刻意地想得到张书记的赏识。张书记觉得吴世祖有点浮夸,有点浮躁,不像贺苏杭那么实实在在。平心而论,张书记不太喜欢吴世祖的张扬,而是欣赏贺苏杭的矜持。

吴世祖自有吴世祖的理念,不张扬谁认识谁啊?该张扬的时候就得张扬,哪个想当官的不是到处宣扬自己多么有能耐的?傍晚,贺苏杭和雷天虹进门时,贺苏越的宝贝儿子来宾正哇哇大哭,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怎么哄他都无济于事,急得苏越抓耳挠腮。贺苏杭问来克远到哪去了,是不是行里又有了麻烦?贺苏越没好气地说,谁晓得那个该死的死到哪里去了,整天不知道着家,儿子病了发高烧,到医院跑来跑去的,都是我一个人撑着的。嫁给这么个书呆子,我算是倒霉透了。

贺苏杭说,来克远到底是主持工作的常务副行长,晚回来会儿也很正常。她接过宾宾抱在怀里,晃晃悠悠地哼着小曲哄他玩,不一会儿,宾宾笑了,笑着就睡着了,进入梦乡的样子很是香甜。

贺苏越夸大姐就是有两下子,干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像那么回事,就连小孩子也对大姐多了几分亲近。她的话是说给雷天虹听的。

雷天虹有些拘束,紧盯着贺苏杭的表情,半天不讲一句话。贺苏越笑雷天虹像是个乖顺的大男孩,雷天虹的脸红了,还是不说话。贺苏杭动隋地抓起雷天虹的手,又厚又软的,很像握着沈岁亭的手,也很像握着张书记的手,她有些诧异,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脑海里一旦有了某种讯号,想撵都撵不走的,越想撵走,讯号反而越发强烈。张书记是掌握干部命运的领导,她之所以跟张书记握手,是想让张书记在决定干部命运时,多一些客观的主观的依据。就这么简单。沈岁亭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一眼看到了书桌上那束扎眼的百合花,就晓得沈岁亭肯定来过的。沈岁亭和来克远是莫逆之交,来看看小孩子,来聊聊天,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不来了,反而不正常。

然而,此时此刻,贺苏杭最害怕苏越提及沈岁亭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她不晓得怎么做才能够掩饰复杂心情,而不被雷天虹看出蛛丝马迹。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一旦被雷天虹知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她不得而知。只是感到凶多吉少,所以,那半场婚礼必须被尘封为永远不能翻开的历史。否则,她和雷天虹的爱情生涯很可能会变成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

“昨晚沈先生来过的。”贺苏越一边晃动儿子宾宾的小车,一边说:“我们自始至终都在收看‘大河杯’颁奖晚会。看得出来,沈先生先是兴奋,后是失落。我们都估计大姐一定能捧得金杯的,结果令人失望,沈先生喝了不少酒,克远一直陪他喝。后来,我陪儿子宾宾睡了,沈先生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晓得。”

恰好来克远回来了。雷天虹迎上去跟来克远握手问好,总算把话题引开了,贺苏杭揪紧的心放了下来,她问大河银行的一些情况,很知根知底的感觉。雷天虹有些吃惊,打趣道:“苏杭,你不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吧。”

“她呀,比卧底还卧底,都快成为大河银行的荣誉员工了。”来克远这样说苏杭,他捏了捏儿子的鼻头,宾宾皱皱巴巴的小脸儿咧着嘴,是想哭的表情。贺苏越把来克远的手推开,伏下脸亲了亲儿子的鼻头,咕咕哝哝说了些心疼儿子的话,宾宾竟然翘了翘嘴角,露出两颗小小的酒窝儿,是笑起来的表情,逗得大人们乐开了花。

“现在的小孩子一生下来就掉进福窝里了,要多金贵有多金贵的。哪像我们小的时候,吃和穿都是爸妈的难题,没什么福好享的。”贺苏越是随口讲出来的,根本没有意识到会刺痛大姐的心,也没有意识到话里会隐藏多少故事,只顾我说我的。

贺苏杭突然感到心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重压了一下,是找不到底够不着地的感觉,七上八下的,直感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脑袋轰轰的伴着耳鸣的尖叫声。她把脸转向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初放时……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养父养母温暖的大手,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上,人们欢笑的表情,老的少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点燃礼炮的火苗是蓝莹莹的,浪漫的玫瑰,纯洁的百合,伴郎伴娘相扶相搀的缠绵是旷世的经典……所有画面一股脑地叠加,一股脑地闪回,最终被撕成碎片,撒满了天空,铺天盖地的满世界都是的。

贺苏越发觉大姐不大对劲,嘴唇失去了往日的红润,脸色有些惨白,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她的手是冷冰冰的,而且在发抖。贺苏越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默默地紧紧地握住了大姐的手,有一耳没一耳的听来克远给雷天虹讲大河银行四面楚歌、连连被法院起诉的烦心事,现在大河银行是一步一重天,慢慢地突出重围,渐渐地恢复元气,但潜在的问题也应到水落石出的火候了。这正是雷天虹感兴趣的话题,省检察院已让他正式介入大河银行的案子。

雷天虹连叫两声贺苏杭的名字,她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儿来。雷天虹半调侃的口吻说:“我怎么感觉苏杭有点不大正一常啊,是不是飞机上落下的后遗症啊。”他看到的是贺苏杭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连忙赔笑脸,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要她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他拿起贺苏杭的手朝他脸上搂了两下,算是惩罚,反倒弄得贺苏杭一脸的不好意思。

贺苏越和来克远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笑了,是为大姐能遇到雷天虹这样的优秀男人而高兴。贺苏越把对雷天虹的欣赏和赞赏的话说得实实在在,谁都听着顺耳顺心,中心意思是雷天虹属于相貌英俊的厚道人,仅这一条,就可以使人敢把命托付给他,敢把一生托付给他的。来克远问苏杭是不是这样,他看到了苏杭脸上泛起了红润,眼睛里跳动着亮光,这亮光是足可以点亮人生路的。

晚餐是贺苏越弄的几个家常菜,是南方口味的,问雷天虹是否吃得惯。雷天虹说他在全面适应苏杭,苏杭习惯的他都会习惯。说罢,他看到了苏杭欣慰的表情。

贺苏杭说,雷天虹的确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雷天虹说:“夸海口的话我也说不好,但有一条,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许诺:今生今世我都会善待苏杭的。既然老天爷安排我们俩相遇了,就得好好对得住这场缘分,从今往后,无论是福是祸,也无论是荣是辱,我俩都会在一起分担风雨,分享阳光。”

“你干吗呢。”贺苏杭拉了一把雷天虹,幸福的阳光仿佛是透过云层打在她脸上的,有点朦朦胧胧,有点若隐若现,忽而就点亮亮堂堂了。

“苏杭这么多年的确不容易,我理解她。”雷天虹的意思想给苏杭一种宽慰,一种安慰,也想给她以鼓励。贺苏杭则一半是感动,一半是疑惑。感动的成分明明白白,就是得到了关心体贴和疼爱;疑惑的成分就复杂了,她甚至不敢细想“不容易”三个字的含意,于是干脆不想,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来克远的职务上。常务副行长主持工作,距离行长名正言顺地主持工作,究竟有多少区别,究竟有多远的路程,究竟还需要多少努力,又究竟有多少潜在的不被人意识的悬念?贺苏越直言不讳:“马野始终压住克远的头,以种种借口不给克远扶正,大河银行就像是他家开的似的,他说谁行,谁就行;他说谁不行,再能干也不行。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

来克远却说:“苏越是女人之见,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他并没有说是怎么回事。他不能说,马野把着他的脉,一把一个准,马野那些搞假政绩玩数字游戏的把戏并不高明,却蒙骗了上上下下不少人的眼睛,《黄金时间》曝了光又能怎么样?马野的所谓先进典型事迹就能上央视的黄金时间,让全国人民都看得到,到底谁的影响大,到底谁的本事大,你嘴上不服不能说,心里不服也不能说。其实,是没到时候。还有那些所谓商务活动,香港也是中国的管辖范围,早晚得说事儿的。即使搞到国外去,也照样有翻船的一日,要国际警察干吗,只要是犯罪的勾搭,哪里都会有终结者的坟墓。他打心底不服气马野,又一时不敢掀翻马野的船,他也痛苦!他的痛苦贺苏杭略知一二,只知皮毛。贺苏越连一二也不知晓,她要是清楚马野迟早都会嫁祸给他来克远的,非急疯愁死不可。所以,贺苏越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知道最好。有多少风险他都自己扛着,有多少委屈他自己都忍着,相信迟早会真相大白的。

“我看克远继续担任常务副行长也蛮好的,责任有限,扶正与不扶正都不重要。谁又能把他轻看了,他是银行专家金融博士,精通银行业务,这就足够了。”贺苏杭是想安慰贺苏越的。

“那可不一样的,”贺苏越反驳道:“扶正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大河银行。现在虽说主持银行全面工作,可大小事都得向马野请示汇报,一点也做不了主,还不够窝囊呢,怎么看都像是马野的傀儡似的。”她耿耿于怀。

“根本不是傀儡那么简单的事。”贺苏杭若有所思,不由得心头一紧:“大河银行的问题一定得慎重。”她建议雷天虹和来克远单独约时间好好谈谈,来克远说他正有此意。贺苏越问他们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并没有得到满意回答。

雷天虹已经介入了大河银行的案子,考虑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程度,也考虑到一般常态下人们对司法机关的戒备心理,他一开始不是摆出例行公事的架势,而是以朋友身份慢慢进入工作状态的。来克远的配合意识一半是本能的自我保护,一半是责任心的迫使。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所反映的问题都应是实质性的。

半上午的时候,贺苏杭和巴日丹他们策划《黄金时间》选题,并不知晓马野刚刚被上一级纪委弄走了。贺苏杭表现出不大情愿将马野的电视讲话安排在《黄金时间》播出,觉得不伦不类的。荣毅批评她不懂政治,缺乏新闻敏感,市领导要做电视讲话,一定是关系到全市的大事大情。更何况马市长是针对大河市金融形势和经济形势的,是政策性指导性的大问题,没有理由不在《黄金时间》播出。巴日丹说,电视讲话的节目形态不符合《黄金时间》的栏目风格,这就是最充足的理由,所以,不能播出。荣毅要贺苏杭表态,她没有表态。

荣毅是捉摸不透的感觉和表情,其实,他对马野也不是多欣赏,更谈不上多高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马野自己提出要上《黄金时间》的,他不好明讲反对,就得硬着头皮往下压任务,说是市里的指令性任务。

巴日丹才不理会是不是指令性任务呢,她坚持自己的意见,就不同意荣毅把马野的电视讲话安排在《黄金时间》,她是为了保证栏目品位栏目风格的一贯性,是为电视观众负责,更是为了捍卫王牌栏目的地位。她这样坚持,本以为会使荣毅不开心的,没想到反尔受到荣毅的欣赏和赞赏。荣毅再次征求贺苏杭的意见,还没等回答,他接了个电话,很是吃惊的表情,是马野出事的消息,但他马上收敛了表面上的吃惊,像是在遵守纪律一样,一句也不多问,一句也不多说,谁也不清楚他接的是哪里打来的电话,但可以猜到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吴世祖从这里经过,看到荣毅在,说是顺便打个招呼,实际上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马野出事了!他一时拿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程度的深浅,所以,难免心里有些慌乱。他能不慌乱嘛,苦心钻营的仕途路上费尽了心机,马野就是智囊团,就是他的主心骨,现在关键时刻,眼看被提拔为副台长的梦想就要变为现实,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马野出事了,岂不是时运不济!不行,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误了明天的大事!表面文章还得做,面子上的话还得说。吴世祖问贺苏杭在忙什么,贺苏杭说在商量马野副市长的电视讲话在哪里播出合适。吴世祖问录制了没有,贺苏杭说准备明天录制,最好在《新闻联播》之后单列时间播出比较合适。这时,荣毅却说,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紧,一会儿慢,搞不清主要意图。下边很难做事。荣毅皱眉皱脸的不说话。不急吧,语气有些沉沉的,有一种摸不着大头小尾的感觉。

吴世祖则说,马市长出国考察去了,估计得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的,所以,《黄金时间》也好,《新闻联播》之后也罢,都不宜急于安排马市长的电视讲话了,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荣毅猜得出吴世祖已经知晓了马野的事,也隐约听说吴世祖和马野的关系非同一般,见吴世祖这样不失时机地为马野打掩护,不免心中生疑:这两人的关系究竟多深多浅,靠什么内容维系的?他问吴世祖怎么清楚马市长的行踪,吴世祖说听别人讲的,看到荣毅的眼睛正盯着他时,一声干笑,一丝慌乱。

他的干笑是极不自然的表象,慌乱才是真实的内心。他担心明天的“事儿”会因为马野的“事儿”受牵连,担心荣毅看出门道而对他另有看法,也担心贺苏杭的背景强硬,关键时刻冲杀出来成为拦路虎。他所有的担心都是担心仕途不畅。

第二天上午十点,市里来了些工作人员,是由一位主管的部长带着来的,搞民意测评是副台长人选任职前的必然程序。

说是临时决定临时通知的,以免走漏风声,出现人为的干扰成分,从而给测评结果蒙上不客观的阴影。其实,凡来参与意见的中层干部,没有事先不知道的,而且像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看吴世祖的眼神似乎都是会意的那种,是受人之托的那种。尽管没有语言表示,也是心照不宣的承诺。

荣毅心中疑惑:不是说贺苏杭活动了上边的大领导吗,为什么还是只有吴世祖一个人的名字?难道上面领导的意见不统一?他猜得没错,市里张书记给有关领导提过贺苏杭的问题。

不是没有得到重视,而是引起了相当重视,领导与领导之间反复交换意见,认为大河电视台领导干部指数有限,只能选择更加优秀的,不是自己跑官要官的。说贺苏杭这方面做得不如吴世祖,吴世祖属于默默无闻,兢兢业业干工作的,所以不能亏待了吴世祖这样的好同志。说这番话的领导,正是吴世祖按马野的意思多次找他反映个人心愿的那位,接触的次数多了,吴世祖和那位领导之间可以称兄道弟,可以无话不说,关键时刻必然起到了关键作用。

工作人员并不清楚背后的文章。其中一位在跟荣毅单独交换看法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贺苏杭的惋惜,说贺苏杭不懂得向上边领导多沟通思想的重要性。荣毅试着问:“不是说苏杭加紧活动,三番五次去找领导找组织部门吗?”那个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反问:“荣台听谁讲的?我们没有听苏杭说过自己的事,还私下议论她的清高和高傲。您有这种感觉吗?”荣毅听罢,心中不是滋味。看来,上面领导考虑问题也不一定都是客观的,带有主观倾向性的现实是可怕的。他暗自为贺苏杭鸣不平,为自己的失误自责,佩服吴世祖的道行深,有城府,竟然连他这位老台长都给糊弄住了。难道现在的年轻干部都变得这样适应社会适应官场的需要吗?另一名工作人员通报说,测评进行完毕,结果在预料之中,支持率颇高,有个别的反对意见,属于正常范畴。他有些喜形于色,显然对吴世祖比较欣赏,对测评结果满意。

荣毅清楚上面的意思,有线无线合并尽管是广电总局文件上的要求,但各地有各地的现状,各地有各地的现实,各地也有各地的领导意见,任何一个环节上的不能完全统一,就不可能马上实施真正合并的大动作。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时机尚不成熟,有线无线还得各自为战各自为政,既是权宜之计,又是客观现实。前一段时间,因两台合并的种种说法搞得他心烦意乱,真有点艰难度日的苦熬感。现在好了,只要两台各自为政,他这个台长就还得继续执掌台政,发展事业,不必为自己的去向担忧。只要按照现状继续往前推进两年,他就到了干部政策规定的退二线年龄,自然而然地隐居幕后,要比临近最后时刻还要为自己的出路犯愁好得太多了。所以,现在不合并的局面令他心里舒服。但他心里也有别扭的,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往组织上报了吴世祖,而不是贺苏杭,总觉得对不住贺苏杭,总觉得让老实踏实人吃了亏。所以,他有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渴望,又觉得错过了时机,于是,他很是懊恼。

他送走市里来测评的人们,转身往回走时,不由得轻叹一声,心说:上报了吴世祖而不是贺苏杭的现实,不能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不能原谅自己,自己也不是智者。他是怀着若有所失的感觉走进大厅的,恰好碰见巴日丹和乔智要外出采访,巴日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故意不跟他打招呼。乔智倒是问了一声:“荣台好,荣台辛苦啦!”

“荣台是辛苦,也是心苦!”巴日丹的嗓门不低,把值班门卫惊得一愣。

“你俩等一等!”荣毅追出大厅,巴日丹和乔智停住了脚步。巴日丹问荣台有何贵干,是极不耐烦的表情。荣毅说:“你们俩都是苏杭最得力的助手,又是好朋友,多劝劝苏杭吧,她还非常年轻,今后还会有很多进步的机会,千万不要为一时一事太苦恼啊!”

“荣台当官当久了,自然而然地成了官僚了吧。”巴日丹双手卡在腰间,一脸的不高兴,她说:“苏杭是年轻,但年轻并不意味着一定要经受意想不到的打击吧?苏杭是还会有很多进步的机会,但搁不住遇上几个随风倒的头头脑脑,有多少个年轻不也被埋葬掉了?”

乔智则说:“请荣台放心,我了解苏杭,她绝不会为一时一事的不公正而苦恼的。更何况这个世界不公正的事太多,也不是荣台能左右了的。”说罢,他拉了一把巴日丹,他俩头也不回地走了。

荣毅摇了摇头,心中不解:提拔一个干部的弯弯绕究竟有多少?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在提拔吴世祖的问题上,他有他的草率,他也有他的偏颇。他是在一号演播大厅门前迎上贺苏杭的,他问她忙什么,她说,除了节目,不会再忙什么的。他听得出来,贺苏杭是话里有话的,本以为贺苏杭是在闹情绪,其实不然。贺苏杭说,能不能当官不是她的事,也不是荣台能左右的事,她想想都累,倒不如搞节目自在。但具备不具备当官的条件则是她的事,她相信一个好的业务人员就有可能具备当官的条件,而一个领导干部不一定就能具备好的业务素质。她的目标是:做一名好的业务人员,同时具备领导干部素质。她会坚持不懈的。

荣毅明白,贺苏杭的话说得实实在在,正是她的个性她的品格的外露。他欣赏的也正是这种个性这种品格,不由得朝着自己前额猛拍几下,是让自己别再犯晕的提示。

正午,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酒吧,海威犯难了!眼看“苏杭庄园”停工多日,却迟迟不能开工。他本以为活动活动几个关口,打通几个关节,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的,因为他可以指着钞票往前冲。谁知时机不对,那一张网上的重量级人物马野被上边弄走了,所以,那张网上的哪一环节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警惕地观望,都在警惕地等待结果,也都在寻找着各自的退路。

沈岁亭夺过海威的酒杯,海威却从服务生手中抢过酒瓶,非要喝个痛快。沈岁亭晓得海威的脾气,不服输的个性,讲义气的秉性,都会促使他拿命不当命的。他背着海威给苏宁挂通了电话,想让苏宁来劝劝海威。贺苏宁一听海威醉酒,又气又急,立即打车赶到了香水湾。

“你来干吗,这里没你的事,你该干吗……干吗去吧。”海威要把贺苏宁推出去,被沈岁亭拦住了。海威无力地坐回原处,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贺苏宁:“沈先生是好人,我一定得想办法帮沈先生共渡难关。”

“苏宁,你是不晓得的,‘苏杭庄园’开不了工,海威都快给急疯掉了。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沈岁亭一筹莫展,进退两难。如果是单纯的经济损失,也就认了,无非少了些钞票而已,他情愿把投资的都化为零,也不愿看着海威受难为。

然而,问题并非这么简单,“苏杭庄园”是他沈岁亭的精神寄托,也是海威的精神寄托,目标目的都很明确,都是为了苏杭!沈岁亭为苏杭,是缘于血脉相连的父女关系,也缘于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他总觉得愧对苏杭亏欠苏杭,于是“苏杭庄园,,是他的精神载体;海威为苏杭,是缘于对苏杭的仰慕,是缘于与苏杭之间的那段攻不破的距离,也是缘于这辈子都不愿远离苏杭的那份情结,于是”苏杭庄园“是他的精神安慰。

“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各路神仙都拜到,求他们给‘苏杭庄园’尽快打开通道。”海威信誓旦旦地说罢,端起酒瓶子咕咕咚咚连喝几口,有一种勇士上战场前的姿态。

“弱智。”贺苏宁夺下海威的酒瓶,她说:“你也不动动脑筋,人家既然搬出国务院的文件说你违规,你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找人家讨说法,你以为只要有冲动有杀劲,就可以扫平一切障碍的。你这叫不懂法。”

沈岁亭想做些解释,海威给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能解释。他心领神会,也就不说什么了。贺苏宁不依不饶,非说海成就是弱智,有些撒娇,有些怨气。海威承认弱智,是不想让贺苏宁了解内情,免得贺苏宁担惊受怕。其实,沈岁亭也不完全清楚海威都做了什么,只晓得他近来总往市里的要害机关跑,好像次次都不大顺利,海威回来不详细说,他也就没有细问。

酒精作用的完全释放则在离开香水湾酒吧回海威公司的路上。沈岁亭头痛难忍,皱眉皱脸的紧闭双眼,满脑子乱哄哄的,都是些“苏杭庄园”停工带来的不愉快。金凯瑞打来电话,沈岁亭竟有些感动,连说几句谢谢关心,然后叫计程车司机调转车头,他要去找金凯瑞,他渴望被关心,渴望被训斥,更渴望被疼爱。这些,在金凯瑞那里都能得到。

送走沈岁亭,海威的难受劲全上来了,头痛欲裂,心跳慌乱,胸腔里憋胀得难以承受,他三下两下就把衣服扣子都拉开了,露出宽阔而发达的胸脯,和着呼吸的不均匀,他的胸脯起伏也不均匀了。苏宁慢慢地靠近这胸脯,心里鼓荡着一种冲动,她一下子搂抱着海威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海威起伏的胸脯上,泪水是顺着眼角滑落的,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流泪,是心疼海威?是理解海威的难处?还是为自己拥有海威的感动?她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是感觉靠着海威的胸脯心里舒服,所以她就靠着,一刻不停一刻不离。

海威并没有回应贺苏宁亲密的举动,他告诉司机路线怎么走,告诉司机详细地址,眼睛的矇眬全是贺苏杭的微笑,他使劲晃了晃头,是想看清贺苏杭的笑脸,却被他晃走了,看到的是贺苏宁伏在他胸前的后脑勺。他的泪水是顺着眼窝沿着鼻梁骨往下滴落的,他也搞不清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流泪,是身体的不适?是看不到贺苏杭的影子?是心中那份自卑?都是的。所以他流泪。

贺苏宁觉察到了海威的泪水,无声地帮他擦拭,总也擦不干净,索性让他流个够。过了一会儿,贺苏宁用嘴唇去吻海威脸上的泪痕,海威像是一下子被触动了神经,连推带堵将贺苏宁的嘴唇挡在一边。贺苏宁理解为是海威的酒劲令他烦躁,想尽办法去安慰他。

计程车到了海威公司,贺苏宁掏出钞票付车钱的时候,海威独自下车梗着脖子朝办公室走去,一走三晃,脚下没有一点稳当劲。贺苏宁不等司机师傅找零,连忙追过去扶住海威。海威是不大情愿让贺苏宁扶着走的表情,连声说自己能走,谁也

不用管他。

一进屋,海威是脸朝下扑在沙发上的,整个身子是瘫软的,心也是瘫软的。贺苏宁给他泡了杯绿茶,小心翼翼地问他喝不喝,他突然翻转身子,一把将贺苏宁推开,打翻了茶杯,他胃里难受极了,终于忍不住的呕吐令他连胆汁都要倾倒出来。贺苏宁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告诫他:今后不要再喝多酒,不要再多抽烟,不然对他的身体不好。他翻眼看了看贺苏宁,问她凭什么管束他。贺苏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就得管你。”

海威借着酒劲说出了令贺苏宁大为吃惊的话,他为了能让“苏杭庄园”再度开工,已经将近六百万元都砸向了一个一个的黑洞,但仍没有换来允许开工的绿灯。他为此苦恼,为此痛苦!他觉得自己太没本事,所以才打动不了贺苏杭的心,才没有条件接近贺苏杭。

贺苏宁问那六百万元是哪来的钱,沈先生是否知晓钱的去向。海威说是他自己多年的积累,与沈先生的资金没关系,也没必要让沈先生知晓。他只是在沈先生默许的情况下,借助沈,先生身份的特殊意义办特定的事而已。当然,他也和沈先生一道去过要害部门见过要害的人物,都是为了办好特定的事。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贺苏杭啊,泪水再度沿着他的鼻梁骨往下淌。贺苏宁甩了他一眼:“看来,你的心完完全全被苏杭占有了,谁也别想取代她的。”说罢,她静静地离开了。

海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隔着玻璃窗,看到一阵秋风裹挟着几片黄叶向贺苏宁袭去。贺苏宁拉了拉风衣的领子,头也没回地叫了一辆计程车。

过了一会儿,贺苏宁给海威发了一条短信,是关于分手的决定。海威看罢,枕着手机睡了,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打呼声。

随即,贺苏宁把要与海威分手的决定告诉了大姐苏杭,是缘于海威对她的那份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爱慕和仰慕,使她实在不能包容!不等贺苏杭劝说开导,贺苏宁已经挂断了电话。雷天虹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他替贺苏杭为海威感动,也为现如今还有海威这样心怀美好而不露声色的男人而不解。喜欢贺苏杭却不敢追求,也只能是海威的悲哀。

贺苏杭说,雷天虹根本不了解海威,希望不要对海威下定论。她说得认真,雷天虹也听得认真。雷天虹脸上掠过一层不悦之色,很快就被贺苏杭的热吻给淡化了。贺苏杭说,她对雷天虹的爱是全心全意的,是死心塌地的,是不会掺和丝毫水分的。她想雷天虹应该能体会得到。

“我是体会到了。”雷天虹充满激情的亲吻令贺苏杭不由得浑身战栗,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给酥掉了。他问:“苏杭你怎么了?害怕我会把你吞掉啊。”

“我……不是的。”贺苏杭拢了拢乱发,让自己稍稍平静些,她说:“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越是亲近你,就越害怕失去你,你太适合我了!也许我是过于感动过于激动吧。”她将滚烫的热唇凑近雷天虹那棱角分明的脸颊,两颗相亲相爱的心慢慢靠拢,汹涌的热血袭遍全身的每一根血管,他和她都有~种急于燃烧对方和被对方燃烧的渴望,两个人的呼吸变得短暂而急促,呼出的热浪拍打对方的敏感神经,身体被热浪融化掉了,灵魂出了壳,飘飘然的,有一种飘向天堂的畅快,呻吟声是不由自主的,身体的摆动是本能的,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灵与肉的结合像是开天辟地的壮举,“我爱你”的表白像是天籁之音,一切都表现得浑然天成,一切都显示出美妙绝伦的魅力。她被他彻底征服了,愿做他一生一世的女人!他被她彻底击溃了,愿做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视线,满眼都是爱;他的大手一刻也不愿将她松开,传递的都是温情。他俩的缠绵是天翻地覆般的过程,他的力量,她的玲珑,是天然的绝配。激情是取之不尽的动力,欢愉是对激情的奖赏。她带给他的快乐还在血脉中流淌;他传递给她的喜悦还挂在眼角眉梢,又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浪扑来,直感到满天彩虹绚烂,直感到力不从心的酸软遗憾。他将她抱在怀中亲吻不够她的秀发;她将他揽在怀里,任他孩子般的吸吮和揉捏,乳房越发充盈,是浑圆饱满的,流动着不尽的畅快。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说今生今世永远属于他,说她今生今世都需要被他吸吮得畅快和淋漓。

妮妮进屋就喊妈妈,问妈妈在干什么?雷天虹急忙穿戴整齐,却掩不住心中的惊慌。贺苏杭拍了拍他的前胸,以示安慰。她把房门打开,迎接她的是女儿妮妮惊喜的眼神。妮妮似乎跟雷天虹特别有缘分,见他在屋,妮妮跑过去连叫两声:“雷叔叔。”便腻在雷天虹的怀里,闹着要听雷叔叔抓坏蛋的故事。

贺苏杭心里一阵感动,莫非雷天虹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就连女儿妮妮也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隔膜。她庆幸自己的福分!趁着雷天虹给妮妮讲故事的时候,郝阿婆把苏杭叫到了一边,问雷天虹是不是靠得住。贺苏杭露出一脸的幸福阳光,反问郝阿婆:“你看天虹怎样?”郝阿婆说她讲不好,只要苏杭能找到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她也就可以放心了。贺苏杭天真地一笑,将脸伏在郝阿婆肩头:“你就一百个放心好了。我看人县可以看到骨头缝里的,天虹绝对靠得住。”

“那就好啊。”郝阿婆往屋里扫了一眼,见妮妮坐在雷天虹的脖子上听故事,摇着头说:“妮妮这孩子真是人来疯。”她睑匕的笑容停留的时间很短,内心的担忧放不下:苏杭找这么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是否靠得住,心里没数。

这时,雷天虹的手机响了,而且响得很执著,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接听。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又响了,妮妮一把抓过手机,刚念了“010”的区号,就被他一把抢了过来:“妮妮别闹了。”手机还在执著地响铃,他还是不接听。妮妮问:“雷叔叔为什么还不接听电话?”他摇着头说:“不接就不接呗,不为什么。”当他的眼神和贺苏杭相遇时,他的眼里是另有内容的。

雷天虹不接听手机的次数多了,贺苏杭自然生疑:谁的电话?为什么不接?不会是北京那个“小女孩”打来的吧?贺苏杭的猜测没错。雷天虹北京那位离了婚的“小女孩”,也就是他曾经的妻子三番五次给他挂电话,是旧情不断,是想再续前缘。他没有拒绝她的电话,也没有拒绝她的情话。只要不是当着贺苏杭的面来电话,他都会耐心地听她诉说。他不想藕断丝连,却不会表示绝情,害怕那女孩做傻事,他说是前世欠她的,注定了今生要有纠缠不清的过程。

出了贺苏杭家的门,雷天虹马上把那个“小女孩”的电话回拨过去,解释说他正在办案,没有及时接听电话,叫她别多心别生气。于是,他听到“小女孩”清脆如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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