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贺苏杭觉得她就是为雷天虹而生的。雷天虹就是她等了千年万年之后的发现,是拨开重重迷雾的豁然开朗,是太阳折射出的那一抹红橙黄绿蓝靛紫的斑斓。以前长途跋涉的感情漩涡是上苍对她的万般历练,雷天虹则是她历练之后的苦尽甘来,是斑斓前景的终极目标,是老天爷赏赐给她的宝贝。

雷天虹牵着她的手就牵住了踏实牵住了未来,他俩出双人对形影相随,不需要铺垫,不需要繁杂的程序,感受真实,感受真诚,感受默契,感受心灵深处的碰撞,感受喷薄而出的爱情,一切都是直截了当用心来的,都是阳光下的明媚,就像万亩葵园的朵朵葵花总是朝向太阳的,朝着太阳就是朝着美好。

万亩葵园的朵朵葵花又像是为贺苏杭和雷天虹而长的,葵花的灿烂葵花的妩媚都是通灵性的,随着他俩的歌声摇曳出万种风情,伴着他俩的欢乐绽放张张笑脸,是人想衣裳花想容的绚烂,是花比人艳人比花美的婀娜。

风景如画,唯有这边独好!一只硕大的黑蝴蝶翩然而至,黑是乌黑墨染的黑,是附着毛茸茸花纹的黑,它的派它的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香港电影里的大姐大,顿时使人生出不能轻看了它的好奇心。金黄色的葵花是黑蝴蝶舞蹈的戏台,它是与贺苏杭比美比娇的精灵,时而在雷天虹眼前飞来飞去,时而在贺苏杭鼻子底下舞动着层出不穷的花样。当黑蝴蝶再次着陆在葵花戏台时,摆出随时都会振翅高飞的姿态,是对贺苏杭的挑衅,也是彰显魅力的极致。

贺苏杭蹑手蹑脚地向黑蝴蝶进发,那双美丽的眼睛映出黑蝴蝶振翅欲飞的娇容,就像去擒获一个做了错事的少女,唯恐伤及了它稚嫩的身体,越是靠近它,她的心脏就越发失去均衡的节拍。在靠近黑蝴蝶不足半米的时候,贺苏杭伸出右手快速去捏它,凭判断一准能让它就擒的。然而,黑蝴蝶比贺苏杭灵敏多了,让你亲密接触一下它的翅膀,碰掉些毛茸茸的粉末状的东西,伤不了它的筋骨,也伤不了它的元气,它照样可以上下翻飞舞蹈,算是对你的戏弄,算是对你的嘲笑,你又能怎么奈何它呢?几个回合下来,贺苏杭气喘吁吁,仍是不甘示弱的表情。

雷天虹说她个子不小,却斗不过一只蝴蝶,算什么本事嘛。他故意气她,她放弃蝴蝶,转回头向雷天虹扑来,雷天虹在葵花丛中奔来跑去,就是不让她追到。她突然调转方向,往三菱越野停靠的大树下跑去,见雷天虹追来,她加快速度,咯咯的笑声是愉快的表情。在靠近葵花园的边缘,雷天虹一个猛虎下山,严严实实地把她裹在身子下边,两人嬉笑着翻滚着,吻出了天高云淡万里晴空,吻出了大河奔流热血汹涌。然后,他俩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透过树枝的缝隙,看云走云飞天不动,看你眼中的我和我眼中的你。

“你晓得吗,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贺苏杭捧起雷天虹的脸,火辣辣的眼睛对着火辣辣的眼睛。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雷天虹轻声唱起《梅花三弄》的曲子,翻身坐起也把苏杭扶起来揽在怀里,吻她的秀发,吻她的鼻梁,吻她的耳垂。

“我们俩真是老天爷撮合的奇缘。在那样的万米高空,给我们摆出那样的生死阵势,一会儿让你鸟瞰堆棉铺絮万流奔腾的云海,闪眼就让你仰起脸才能看到的白云蓝天,飞机猝不及防垂直下落,真是蛮吓人的!那种惊恐,那种心里的没底,现在回想起来还直冒冷汗的。”贺苏杭下意识地身体紧缩,两只手环抱在一起。

雷天虹伏下脸贴紧贺苏杭的额头:“当时我就在想,人的生命的存在或消亡,喘口气的功夫就会天上人间的,既然不能由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那就听天由命吧。还好,身边有我心仪的女人陪伴,就等于生死相随了,也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遭。”

“专挑好听的讲,谁是你心仪的女人嘛。”贺苏杭与雷天虹并肩坐着,觉得视线不够敞亮,干脆到半坡的大树底下,这样不仅视野开阔,也与万亩葵园保持了一段距离。距离产生美的逻辑还真是真理,再看迎风摇曳的朵朵葵花,有一种天地合一的宏伟气势,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泱泱壮观。

“我还真不是拣好听的说,自从你在飞机上与我关肩而坐,我裸露的胳膊碰着你裸露的胳膊,那种爽爽的细细的滑滑的感觉是让我怦然心动的暗号。”雷天虹摸了摸依然裸露的胳膊,他说:“那种吸引,那种急于靠近的渴望把我的心脏都快给撞击出来了,当真的一次又一次紧贴了你的臂膀,就使我升腾出不可名状的兴奋和快乐。我喜欢被你靠着和靠着你的感觉。”

“臭小子,你不是早有预谋吧。”贺苏杭半倚半靠在雷天虹怀里,闻他的气息,听他的心跳。不一会儿,雷天虹的气息又将她酥掉了,禁不住发出沉醉的呻吟声,是灵与肉融化的沉醉,是天地合一的沉醉。

雷天虹遥视远方,并没有辨清万亩葵园的边际在哪里,就像在飞机上看云海一样,高远莫测,一望无际。他说他喜欢视野的广阔,因为他是心胸广阔的男人,什么都不会掖着藏着盖着捂着;他喜欢直来直去直截了当,什么事都愿凭感觉凭直观凭印象判断真伪,判断是非曲直,判断自我需要。他可以断定:贺苏杭就是他需要的女人,而贺苏杭对他也不排斥。他说:“我没有预谋,没有计划,更没有对你的算计,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你就是我命里该我的女人,早晚都属于我。”

“美的你吧!”贺苏杭的笑容灿烂如花,灿烂是葵花般的灿烂,是向着太阳的灿烂,是向着美好的灿烂。她渐渐地收敛了笑容,贴着雷天虹的胸口说:“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有一种恍惚感,总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怎么就一下子融入到你生命里了呢?太快太急太仓促,好像不真实不现实,你果真是上苍派给我的那个男人吗?我不是生活在梦里的吧?”

“爱情的产生不需要漫漫征途的跋涉,只需要感应感觉,感受到了,爱情就到了,就是眼前的现实;感受不到,爱情则是遥不可及的怪物,那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但现在的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这就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当然也是实实在在的爱情。”雷天虹说这番话时,目光是投向远方的,那里有向阳花开,那里有他最美好的寄托。他希望未来的日子永远是朝着太阳的,朝着太阳的日子是斑斓的目标。

“我倒觉得你像是个爱情专家,而不是我想像中的威严的检察官。”贺苏杭起身伸了伸酸困的四肢。

“可别抬举我了,我哪里是什么爱情专家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曾经的爱隋经历者,而且是一个极不成功的经历者。”

雷天虹也站起来,做了几个弯腰踢腿的动作,矫健的身姿,娴熟的招式,一看就晓得经常进行体育锻炼。他提议散散步,贺苏杭顺从他在葵园边上漫步,两只蝴蝶成双成对地嬉戏追逐,贺苏杭正想去扑它们,却又收住了手。雷天虹说,双蝶飞舞是美好爱情的象征,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身。贺苏杭说,不喜欢梁祝的故事,太凄凉也太凄惨,是没有灿烂阳光的日子,那不是她向往的日子。

“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这个黄金周你有什么计划?”雷天虹突然问道。

贺苏杭猛地一愣征,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刺,痛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痛,是直刺心灵的痛,是只有她自己感受到的痛。两年前的那个国庆黄金周是不堪回首的痛,那半场婚礼则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痛!也是只能忍着撑着捂着盖着掖着包着的痛!尤其对雷天虹更是不能泄露只言片语的痛!这个痛她得独自承受一辈子,直到埋葬灵魂,直到一缕青烟上青天。

“发什么呆嘛,你要是没有特别的计划,就跟我一起去登华山吧,徒步上下几个山峰,绝对的冒险精神的挑战,很刺激很有意思的。”雷天虹见贺苏杭只笑不说话,就说:“你不是胆小鬼吧?登华山就是上到极顶也不过两千一百六十米的海拔,至于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嘛。”

“你怎么晓得我害怕呢,不是吹牛,前年共青团市委搞登华山比赛,我是八十名登山队员当中为数不多的女队员之一,而且获得了前四名的成绩呢。你服不服气?”贺苏杭流露出挑衅的神情,又说:“真是我们俩一起登顶,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只不过台里工作繁忙,我不大好脱身。不然,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和你一起外出的。”

风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万亩葵花被掀起金黄色的波浪,与天边滚动的灰云浑然一体。池塘边成群成片的蜻蜓舞动着两对膜质翅膀在风中挣扎,最终也敌不过风的力量,而选择抓住植物的枝条叶片死命地守候,抓住了枝条叶片就抓住了躲风避风的力量,也抓住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风是雨头。电闪是雷鸣的讯号。雷天虹刚刚发动着越野吉普,天空猛然白亮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黑云压顶,一场暴风雨夹雷裹电地来临了!贺苏杭隔着车窗玻璃想再看一眼万亩葵园,已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到葵花的摇曳,更看不到葵花的灿烂笑脸。

一路上她在想,那娇嫩的葵花能经得住肆虐的风雨吗?顿时,怜悯油然而生。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地之间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气压也很低。白天的燥热被提前到来的黑夜给撵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爽爽,有一股秋的惬意,有一股舒心的味道。

一号演播大厅灯火通明。人们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老天爷突然变脸而变得抑郁寡欢,相反个个神采飞扬。巴日丹和乔智在说着感兴趣的话题,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张扬,是自信的喜悦。主打栏目《黄金时间》的王牌地位,给新闻中心创造了可观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人们的钱夹子鼓了起来,人们的干劲鼓了起来,人们的好情绪鼓了起来。

调音台正播放早已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爱情故事》,曲调悠扬,节奏明快,歌词朗朗上口,难度不高,一学就会。刚刚领了奖金的音响师王冲、美工冉东方、灯光师大老刘他们,个个曲不离口词不离口,本来蛮细腻蛮有浪漫情调的词曲味道,一经几个大男人的口,也就找不到了细腻,找不到了浪漫,找不到了那层感天动地的情怀。巴日丹说,这首《爱情故事》是专为女人写专让女人唱的,男人们更适合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之类的粗犷野蛮型的歌曲。谁知,她的话一落地,男人们扯开喉咙就唱“妹妹大胆地往前走”。

荣毅一进演播厅,男人们更是人来疯,恨不得撕破喉咙,也要彰显男人风采男人喜悦。荣毅看了一眼手表,离《黄金时间》的直播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情不自禁地挥手打拍子,也唱起“妹妹大胆地往前走”,巴日丹乐得前仰后合,说荣台是老顽童,把荣毅高兴得两只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调音台再度播放《爱情故事》的旋律,巴日丹投入地唱一次,引得众人喝彩。这时,贺苏杭化好了妆,春风满面,容光焕发,也被动人的歌声感染,她轻声跟唱,入情入景,浮想联翩。女人真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活的,面对残酷的现实,依然有爱依然有情,恰恰是女人的伟大。女人的好心情是男人给的,巴日丹的好心情是马欢给的,她的好心情当然是雷天虹给的。自从有了雷天虹,她的日子是唱着过的。

荣毅要看一看贺苏杭准备的稿件,贺苏杭递给他,他认真地浏览一遍,问《黄金时间》为什么会形成高收视率的品牌栏目。乔智说是定位准确,适合中低文化水平中低收入的群体观看,而这个群体正是相对固定的收视群体。巴日丹说,兰§然是栏目组齐心协力,智慧多点子多,做出的好看节目多,才会有高收视率的。

贺苏杭看荣毅并不完全认同,就请他多指教。荣毅说,乔智和巴日丹的说法也很在理,但要形成一个王牌的品牌栏目,光有这些认识还远远不够。他说:“首先得有一个叫得响的栏目名字,再配以特征鲜明的片头音乐和栏目标志,让人一看一听就忘不掉。《黄金时间》就是这样的好名字,叫起来上口,记起来容易,听起来悦耳;要有鲜活的内容,生动的形式,稳定的质量,明确的收视对象,也就是你的栏目要办给谁看的,那就一定得投其所好;还要有互动意识,采取场内场外的多种形式让观众参与进来,办成他们自己的节目,他们一定欢迎的。”

“荣台,我觉得你讲的不全面,一个栏目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持人,主持人是栏目的灵魂,你怎么就漏掉了呢。”巴日丹说。

“谁说我漏掉了,我是把最重要的做压轴的。”荣毅说,“栏目的魅力,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主持人的魅力。主持人就得像苏杭这样具有相当亲和力,有一定的好人缘基础,才会让观众喜爱,才会有感染力。我觉得苏杭最大的成功在于屏幕上是观众的朋友,而不是观众的老师。”

“台长就是台长,看人看得准。我们希望台长用人也能用得准哦。”巴日丹和乔智交换了眼神,眼神里都是文章,而且是谁都能读得懂的文章。

“不能再聊了,我得备稿的。”贺苏杭懂得巴日丹的用意,无非是想将荣台一军,让荣台有个明确的态度,好为她下一步竞争副台长挑明一盏灯。可她不愿这么做,能不能当副台长是组织上的事,具备不具备副台长的条件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的事就是扎扎实实做好本职工作,让新闻中心不掉队,让《黄金时间》的金字招牌不褪色,让贺苏杭这个名字堂堂正正地立在人前,也堂堂正正地立在人后。

荣毅明白巴日丹话里话的意思,他之所以没有顺着巴日丹的意思往下讲,是因为他看不透上面的意思。他就是再欣赏贺苏杭,也只能局限在他的力量范围之内,支持贺苏杭搞好业务。至于能不能当上副台长,他越来越看不着未来了,上边领导各唱各的调,各谱各的曲。有的讲,吴世祖是难得的人才,前途无量;有的说,贺苏杭属于电视业务全才,是得力的电视管理人才;有的讲,吴世祖豁达开朗,适合做领导;有的说,贺苏杭沉静矜持,是一个很优秀的女领导干部模样;有的讲,吴世祖成熟稳健,绝对胜任副台长职务;有的说,贺苏杭含而不露,担任副台长职务绰绰有余。他说,吴世祖和贺苏杭都是好样的,最好要用都用,如果让他二者必取其一,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表态,干脆不表态。

巴日丹真一半假一半地说,荣台是老滑头,是非曲直辨不清,好人坏人辨不明。乔智说,巴日丹口无遮拦不应该,荣台对任何人的把握都有八九分准,剩下一两分看不透彻,不是因为荣台水平有限,是那一两分隐藏得太深太厚太牢固,而隐藏的那一两分才是人的本质特质实质的东西,往往是邪恶的。

“行啊乔智,作家的丈夫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说出话来有汤有水有滋味。”巴日丹说罢,将话锋一转:“荣台,吴世祖主任隐藏了几分没让您看透彻啊?”她流露出要揭根揭底的神情。

“没根没据的话不能乱讲。”荣毅把脸一沉:“巴日丹方方面面都不错,业务上是大拿,成绩也很突出,按说早该考虑让你挑起中层领导的担子了,就是你这张嘴太厉害。”

“谢谢荣台抬举。”巴日丹做了个作揖的动作,说她才不想当什么破官呢,天生不是那块料,倒是贺苏杭条件优秀,希望荣台能够好好地当一回伯乐。

预备铃声响起,各岗位各就各位,紧接着进入《黄金时间》现场直播倒计时。

巴日丹执意从马欢给她购买的那套高档公寓搬出来,搬回自己的小屋,也是自己的闺房,并不意味着要跟马欢一刀两断,而是不想让自己迷失得太苦,也不想让那个好女人——马欢的妻子上官金珠过多地受到伤害。她知道马欢离不开上官金珠,上官金珠也不能没有马欢。她和上官金珠是马欢的手心手背,是马欢的胳膊大腿,缺了谁少了谁马欢都不会开心的;谁受了伤害,马欢也不会开心的。想来想去,她决定糊一层窗户纸,挡上一块遮羞布,谁也别捅破那层窗户纸,谁也别掀开那块遮羞布,她和上官金珠都会相安无事,马欢的日子也会太太平平。她要的是有马欢的日子,不是要高档公寓,不是要豪华宝马轿车,所以,上官金珠收回的是高档公寓,是豪华宝马轿车,却收不回她和马欢的日子。上官金珠看不到她和马欢的日子,权当没有她和马欢的日子,眼不见,心不烦,眼里没有,心里也就佯装没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的日子,回归成表面上的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的日子,公开的是马欢和上官金珠的日子,蒙上窗户纸和遮羞布的是马欢和她巴日丹的日子。只要有马欢的日子,她可以不要阳光,可以不要尊严,但绝不能再伤害上官金珠。于是,她开始了谨小慎微,开始了收敛个性,也开始了忍让宽容。

马欢眼里的巴日丹越来越变得像个小女人了,失去了野性,失去了张狂,失去了个陛,也就失去了魅力。

星期六的午后,巴日丹给马欢挂电话,说想他想见他。马欢问有什么事,她说就是想他想见他。马欢稍迟疑了一下,说正陪儿子踢球,完事就过去。她挂断电话,看了一眼窗外的连绵秋雨,到处都是湿滑,到处都是泥泞。踢球?踢鬼的头吧!她倒是没急没恼没上火,把小屋收拾得停停当当,玩具熊玩具狗玩具猫一列排开,形态各异,野菊花野玫瑰野百合成把成束,异彩纷呈。床头柜上是她和马欢的合影照片,相偎相拥,脉脉含情,她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怎么看都是息息相通的一对,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一生一世牵手不觉长的一对。可偏偏得蒙上窗户纸盖上遮羞布!她认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日子。尽管是没有阳光的日子,就像窗外的阴雨秋日。

五姐妹灿若阳光的笑脸是明媚的春天,是瞬间的永恒。她想把大幅合影照片挂出来,又找不出合适位置,便对着照片发愣。贺苏杭的笑脸是笑给宋南方的,宋南方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她可以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生女儿为他献青春,到头来,她生命的那一部分切了出去,她的生命也就少了那一部分,也是永远不可能有人补回的那一部分;金凯瑞的笑脸是笑给天空笑给大地的,也是笑给梦中情人未来夫君的,所以更显旷达更显妩媚,沈岁亭就是她的梦中情人未来夫君,她的笑脸也许不只是瞬间的永恒,而是可以保鲜保新保营养的;上官银珠的笑脸是笑给乔智的,满足,自信,骄傲,有了乔智,她的笑脸既可以化作瞬间的永恒,也可以理解为永恒不变的夫妻恩爱,一路牵手到白头;顾菡的笑脸最灿烂最有内容,她是笑给相亲相爱的眼镜儿的,眼镜儿是她的情感归宿,眼镜儿是她一生一世的追求和追随,眼镜儿也是她命里唯一的冤家,所以,她最终让眼镜儿成了她幸福的殉情者。

巴日丹看着自己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她搞不懂那时的笑到底是笑给谁的,干脆说是笑给命运的,命运安排她有了马欢,她也就有了马欢;有了马欢,就有了女人的生存方式,就有了挥洒情欲的港湾,也就成就了女人的全部。

马欢还没有来,巴日丹耐着性子到淋浴间冲洗,哗哗的淋水声和哗哗的秋雨声搅和在一起,有些沉闷,有些压抑。她扬起脸,任凭水淋在脸上,觉得不过瘾,又将水阀开到最大,水流急促,再淋在脸上时,就有一种难以抵挡的冲击力,生疼生疼的,有点火辣辣的味道。六神沐浴露,浑身清清爽爽;夏士莲黑芝麻洗发香波,柔滑光亮的秀发柔柔顺顺,洗浴完毕,顿感身轻气爽。一件宽大的白色真丝浴袍包裹着玲珑的女性温柔。

听到敲门声,巴日丹小鸟似的飞了过去,是马欢来了。她一头扎在马欢怀里腻他哼他闹他,马欢将她拦腰抱起,吻她光滑的脖颈,吻她散发着淡淡芳香的面颊,吻她的胸脯吻她的秀发,她直感到天在旋地在转,灵魂出壳。

“我浑身上下都是泥水,还是洗个澡吧。”马欢的声浪把巴日丹拍打醒了,她像是被人从遥远的天边拉了回来,有些茫然的诧异。马欢又重复了一遍,她才似乎明白过来,指了指淋浴间,说陪马欢一道洗,马欢则坚持自己洗,说自己洗得快。

巴日丹给马欢准备了从里到外的新行头,短裤、背心、T恤,甚至袜子都是同一款式同一尺寸同一色彩的一式两件。她的意思是穿走一件,放这里一件,每次来这里换洗,还穿走同样的,就不容易被上官金珠发现马欢来过。马欢不解,问干吗这样重复。巴日丹不答,把马欢搂在怀里尽情吻他,吻得热血汹涌,吻得天地合一,吻得腾云驾雾。

“要命鬼,你要把我吞掉啊!”马欢的酣畅是伴随着急切的呼吸发出信号的,他翻身跃起将巴日丹翻了个,巴日丹便像条肥硕的白鳗似的横卧在床上,任马欢揉捏,任马欢吸吮,任马欢蹂躏,任马欢极尽男人的雄性的征服欲的释放,直到马欢叫了声“要命鬼”之后,瘫软在她的身上。这一刻,她是最幸福最骄傲最有女性价值的女人!她需要这种幸福,她需要这样的骄傲,她更需要女人被男人征服的快感。

这时的马欢有一种错觉,巴日丹搬出了高级公寓,退回了豪华宝马,又给他买了新衣新裤新鞋袜,分明是要跟他分手的讯号。他根本舍不下这个女人,是舍不下她的野性,舍不下她不同于任何女人的味道。如今,她缺少了独有的个性魅力,当他释放了男人的激情,也变得理性了许多,看着怀里的女人。

想起了妻子上官金珠,品味着释放激情时不一样的感觉,却找不出异样的滋味了。

“想什么呢,跟头闷牛似的,一声不吭。”巴日丹轻轻地吻他的胡茬,硬硬的,根根坚挺,根根有个性。

“你变了,变得快跟往日的巴日丹判若两人了,也变得令我感到快不认识了。”马欢推开巴日丹,问她有什么打算,问她是不是另有新欢了。

巴日丹忽然苦笑一声:“我是变了,但不存在另有新欢。只要你马欢一天不抛弃我,我就一天是你马欢的女人。这也许就是我巴日丹的命吧。”

“那你一会儿风,一会儿又是雨的,究竟想干什么嘛,搞得我都快找不着北了。”马欢坐起来抽上香烟,示意巴日丹给他拿烟缸。巴日丹把小客厅茶几上的烟缸拿来,说他也变了。

变得懂规矩懂尊重别人的劳动了。他又问巴日丹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巴日丹披上浴袍,盘腿坐下来,一脸诚意地说:“我是想让上官金珠活得更开心一些的,她实在够不容易了,马森又不是一个叫人省心的孩子,她得多操多少心啊。我知道,这些对她来讲并不是十分重要的,而你才是她的命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如果我继续明目张胆地跟她横刀夺爱,不仅得不到你的成全,还会把她弄得伤痕累累的。倒不如我们都含蓄一些,把阳光灿烂的日子全给她。这样做,也许你会更加爱我,更加舍不得我,我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的。尽管你还依然一心挂两肠,我也认了。”

马欢又接上一根香烟,拉起了巴日丹的手握在手里。

巴日丹说:“从今天起,你得学会克制学会忍耐,不是到了特别想见我的时候,最好少往我这里来。一来呢,给我留点面子,毕竟左邻右舍都是我们台的记者,我还要工作的;二来呢,尽量少给上官金珠提供线索,让她感觉咱俩分开了最好,我不想再对她有任何伤害,不然,我心里不安宁。”

“瞎扯淡。”马欢把香烟掐灭掉丢进烟缸,他说:“我这人天生不懂克制,也不懂啥叫忍耐,我啥时候想来就啥时候来,不该有那么多忌讳吧?你巴日丹要是另有猫腻,也别那么多花花肠子,挺累得慌。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喜欢直来直去,干脆利索。你说吧,想干什么?”

巴日丹火了:“马欢,你可别不知好歹啊,我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上官金珠着想的。本以为委屈我一个,可以让你们两个都开心的,没想到好心落个驴肝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马欢沉默片刻,再度点上香烟,一连抽几口,不吭不哈,只听见他吐出烟雾时的嘘嘘声。

巴日丹瞟了他一眼,他也瞟了巴日丹一眼,两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巴日丹的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不满。马欢的眼里有少许的感激,这少许的感激是可以放大的,也是可以起到星星之火与燎原作用的。他往巴日丹身边凑了凑,冲着巴日丹吐出一串串烟圈,把巴日丹呛得咳出两眼泪。巴日丹气得捶他打他咬他,骂他不是东西,骂他不理解人。

“你错了,我理解你。就冲着你能为上官金珠着想,宁肯自己受委屈,我这辈子都欠你的,保证不会亏待你。希望下辈子你还能做我的女人。”马欢说得很清醒,很理性,也很动情,他把所有感激感动感谢的意思用一句话概括了:“要命鬼,我爱你!”

巴日丹心头一热,一头钻到马欢怀里,她用她的方式呵护他们俩的爱情。

雨后初晴的早晨,大地一片暖色调的光,来来往往的人们少了些躁动,多了些从容。广电中心大花坛中的月季格外绚烂,或出水芙蓉般的清新,或国色天香般的娇艳。贺苏杭酷爱金色阳光照耀下的各色花朵,赏不够爱不够,赞不绝口。有同事从身边经过,戏称她是花痴,她倒欣然接受,说自己爱花如命,就是花痴。于是,她的笑容在花丛中绽放了,在晨阳的光辉里绽放了,鲜鲜亮亮明明快快的。

荣毅是背着手走来的,脸上带着残留的阴霾,皱眉皱脸。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是有一声没一声,有一眼没一眼的。贺苏杭问他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一大早就不开心。他说没有不开心,是任务太重事情太多给压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年纪大了老了,不像年轻人,生龙活虎,再怎么压也压不垮。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他俩边走边聊,准备去各自的办公室。贺苏杭总觉得荣台心事不轻,又不便深问,只能投以关切的目光。荣毅忽然想起什么,说让苏杭先到他的办公室一趟,他脸上的表情更沉重了。荣台的办公室刚打扫完毕,窗明几净,井然有序,空气中流动着太阳的味道,是早晨独有的味道,有了这种味道,就有了一天的新内容,新就新在不是昨天的,不是已知的。也只有未知的东西,才会唤起人们探究的好奇心。

“国家广电总局深化广电改革的红头文件下来了。”荣毅的口吻像是在发布通告,他见贺苏杭的眼睛一亮,却摇了摇头,颇为谨慎地说:“虽说有线无线资源整合的前景可以乐观,但毕竟是要伤筋动骨伤及元气的,这么大的摊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我倒不是担心偌大的关系网不好摆布,而是担心大河电视台经不起大折腾啊!你想啊,高居不下的收视率必然会跟着波动,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也很可能会受到一定影响。还有方方面面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

“两台合并是迟早的事,资源整合,优势互补,也是势在必行的趋势。荣台得多想积极的一面,大可不必忧心忡忡的。”

贺苏杭想安慰荣台几句,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说法。

荣毅叹了口气,说:“苏杭啊,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以来,你一直是我最看好的中层干部之一,也一直想把你再往前推一把的。如果两台合并,班子指数严重超编,我怕耽误了你们的进步啊。”

“没事,一切顺其自然吧。”贺苏杭说得洒洒脱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荣毅翻出红头文件看了看,他说:“现在只是文件上有要求。要到真正意义上的两台合并,还会有一段时间。我想呢,你可以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多跟上边领导接触接触,联络一下感情,也给他们多提供一些了解你信任你的机会嘛,不会对你有坏处的。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这个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了,这和跑官要官买官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你明白吗?”

贺苏杭点了点头,她想辩解几句,想说她不习惯跑上跑下的那一套,不习惯单独去跟领导面对面谈话,也不习惯到处去推销自己,但她只是想说而已。当她看到荣台日渐增多的白发和日渐加深的皱纹,她把想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荣毅说,上午九点在市委第二会议室有个座谈会,主议题是大河市广播电视发展前景,市里主要领导和有关部门领导都参加,他决定派贺苏杭参加会。一是贺苏杭熟悉业务,有绝对发言权;二是贺苏杭头脑清楚,善于表达,且有一定的知名度;三是想让贺苏杭风光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贺苏杭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前去参会。荣毅突然问道:“假若两台合并只是停留在文件上,有线无线依然各自为政的话,你觉得将来谁接我的班合适?”

“反正不是我。”贺苏杭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吴世祖进门时跟贺苏杭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歉意地笑了笑,说声对不起。荣毅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招前不顾后,是因为没吃过大亏。他又说:“正好吴主任也来了,我正准备挂电话通知呢,上午九点的座谈会,苏杭你俩都去。”吴世祖一听会议要求,就说:“这样前瞻性的大话题,需要吃透上级政策精神,了解国际国内同行业的基本构架和基本态势,我和苏杭哪里能比得上荣台的政策水平高,把握问题要到位啊,还是荣台去吧。再说了,荣台不去也不大合适吧。”

荣毅显然有些急躁,他把脸一沉:“叫你们俩去。就已经证明你们俩的水平。我不去,自然也有我不去的理由嘛。长江总是后浪推前浪的,人才也是这样,往往是后来者居上,青出蓝而胜于蓝。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关键时刻谁也不许给我掉链子。”

贺苏杭和吴世祖一出门,荣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心里很乱,一是贺苏杭和吴世祖各有所长各有千秋,都是他的得力助手,偏偏对他俩越来越看不透了。吴世祖的小伎俩,贺苏杭的满不在乎,他都不赞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急迫,恨他们成熟得慢,恨他们有钢也使不到刀刃上;二是对他自己的。一旦两台合并,自己年岁不轻,是留是去,是免是退,他把握不了未来。既然把握不了未来,也就把握不住自己;把握不住自己,也就心乱如麻。

座谈会开得如火如荼。

贺苏杭和吴世祖都没给大河电视台丢脸,论水平,他俩不相上下;论风采,他俩势均力敌;论大家熟悉程度,贺苏杭自然优势突出,吴世祖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座谈会一结束,他俩就各弹各的调各谱各的曲了。贺苏杭到市人大了解下午常委会议程,她的准备要符合常委身份。吴世祖则抓紧时间到市领导办公室坐坐,套套近乎,拉拉家常,当然忘不了让市领导给提提要求。他认为,想进步的都得这样,得让领导眼中常看见你,只有领导眼中有你了,才可能心中也有你;只有领导心中有你了,才可能关键时刻把你派上用场。无论是男是女是官是民,谁都需要感情联络和联络感情,只要感情有了,啥事不好办呢?

荣毅问座谈会的情况,吴世祖大夸特夸贺苏杭的水平贺苏杭的风采,说市领导对贺苏杭另眼看待,谁都会高看她一眼。

说贺苏杭是人大常委身份很特殊,所以她跟市领导的关系不一般。他是一板一眼说的,逐字逐句都是很有讲究。在荣台面前夸贺苏杭,是在夸他自己的风度,夸他自己的男人胸怀,只有让荣台欣赏他的男人胸怀,才能欣赏他这个人;只有欣赏他这个人,才不至于在关键事上起副作用。他有一种感觉,荣台欣赏贺苏杭在前,他在贺苏杭之后。在荣台面前说贺苏杭跟市领导关系不一般,是因为他也拿不准贺苏杭跟市领导的关系多深多浅。往浅处说,肤皮蹭痒,留不下印象;往深处讲,没有十分把握,不敢信口开河,害怕荣台有误解,只有用“不一般”

比较合适。

吴世祖这个“不一般”的说法还真在荣毅跟前落地有声。

荣毅倒希望贺苏杭得到市领导重视,这样就有利于贺苏杭的前途。然而,接下来的一件事,“不一般”的说法帮了吴世祖,害了贺苏杭。

市里来人了解情况,原本是以调研的形式摸排大河电视台现状的,不想来人年轻,没有经验,问跑了话题,专问些人事安排上的事,把荣毅问得七上八下没着落。他说自己年岁大了组织上觉得怎么考虑合适他都没意见。来人就说:“荣台存大河电视台可谓劳苦功高,将来一旦有线无线合并付诸实施,组织上会妥善安排荣台的。”荣毅浅笑一声,问怎么安排。

那人则问他将来愿不愿去老干部局。荣毅轻声一笑,说:“看来我真是老了。”

吴世祖消息灵通,市里的人一走,他就到荣毅办公室送温暖,把能宽慰荣毅的话都说尽了,荣毅还是愁眉不展。荣毅发牢骚了:“才刚刚见到红头文件说要两台合并,就想撵我下台了。真要两台合并那一天,还不打发我回老家种田啊。哼,问我愿不愿去老干部局,分明是要撵我快点下台嘛。”

这时,贺苏杭为一个重大选题来请示荣毅。荣毅接过策划方案翻了两下,顺手签上“同意”二字,并署上名字和日期。

贺苏杭拿上策划方案告辞了。

“知道上边怎么评价您的吗?”吴世祖问荣毅。荣毅说,管他怎么评价呢,自己问心无愧,就知足了。吴世祖又说:“据我所知,上边领导对您的评价依据,主要来源于下边的反映。”

“能有什么反映?谁又能往上反映?不管反映什么,总得实事求是吧。”荣毅把两手一摊,一副坦然表情,他的表情是做出来的,坦然也是做出来的坦然。他的不坦然是藏在心底的,那是一块伤疤,谁揭都会鲜血淋淋的。

“没有谁不实事求是,人家反映您年岁大了,观念跟不上时代潮流,建议趁两台合并之时……你能说人家不实事求是?”

吴世祖用掏心掏肺的真诚步步打动荣毅,他问:“荣台,就凭您德高望重的地位,谁的话会在市领导那里起作用啊?”

荣毅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除非跟市领导关系不一般的人呗。你说,我始终待她不薄啊,她干吗在关键时刻坏我的事呢?人心隔肚皮,人心难测啊!你们两人都想进步,但我最先是想往上推她的啊!”

“算是荣台清醒。”吴世祖神秘兮兮地说:“荣台还蒙在鼓里吧,苏杭正加紧活动呢,她直接找的是上边的大头,听说省长秘书都亲自出马了,人家还能把您这么一个快下台的老人放在眼里嘛。还有啊,苏杭的野心大着呢,人家瞄准的可不是副台长的位置,而是荣台您的宝座。”他见荣毅又是一愣,接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两台能不能合并,怎么合并,都是未知数。所以,苏杭恰恰利用这个非常时机上下活动,省里有省长秘书撑腰,还会有什么难办的事?市里更好办,她本人就是市人大常委,想办什么事不容易啊?不要以为您还未到退居二线的年龄,有线无线合不合并还没有定数,您的位置就是颠覆不掉的。不是这样的。只要上边哪个主要领导动动心思帮苏杭,您就得靠边站。不然,怎么会有人问您愿不愿意去老干部局呢?无风不起浪,你可千万别低估了苏杭的能量。”他见荣毅还是半信半疑,又说:“荣台可能会说,共产党的干部是讲级别的,是按阶梯往上走的,不可能从新闻中心主任一下子跳到您台长的位置上。您别忘了,现在是改革步伐迅猛的时代,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是可以提倡的,苏杭可以先任副台长,也可以从副台长变成代理台长,直到取代您为止。您也不要以为我是在靠推测蒙您,不是的,您别忘了我也在市里有人,凡涉及到大河电视台的事,我都会知道的。我一旦知晓的事情,我会马上告诉您,因为您非常信任我,我不能对不住您吧?”

荣毅被吴世祖的一番话弄得头大眼昏。他在想,难怪贺苏杭对他的劝说不屑一顾,人家是攀上大头头了?他不由得一拍桌子:“原来如此!”

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二天一早,市委组织部来人找到荣毅,让他做出最后表态,吴世祖和贺苏杭只能提拔一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吴世祖。

同一时间。

贺苏杭是在去雷天虹住处的路上接到省长秘书电话的,她当时一惊,问对方怎么这么清楚大河电视台的事?省长秘书说,省长看苏杭是块好料,希望她在电视领域能大有建树。贺苏杭说,她只是扎扎实实地搞业务,能不能有所建树还要看努力程度和聪明智慧的结合,不过,她会坚持不懈地努力往前走的。省长秘书问苏杭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去办的。贺苏杭说,没有什么要求,一不想当官,二不想发财,只想脚踏实地搞业务。省长秘书说,苏杭能在当今社会清心寡欲,实在令人敬佩。贺苏杭说,思路决定出路,性格决定命运,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也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如果用丧失人格的代价换取某种虚荣,她宁可去当尼姑。省长秘书说,想当官未必就是虚荣,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贺苏杭说,顺其自然,一切由组织决定。

雷天虹自始至终在听贺苏杭和省长秘书的通话,他不住地点头,又不住地摇头。

“干吗呀,你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总得有个明确态度吧。”贺苏杭让雷天虹将越野吉普靠在马路边,一本正经地等他回答。

“按理说,我应当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搞具体业务,还是当领导,我都得全力支持你才是。不过我认为,搞具体业务和当领导并不矛盾,即使出现矛盾,也是对立统一的,而不是不可调和的。”雷天虹看到贺苏杭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又说:“无论有线无线是否合并,对于你来讲,业务上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如果你有心参与副台长的竞争,合并不如不合并对你更有利。”

贺苏杭不解,问为什么。

雷天虹笑了,笑得很深沉,他说:“如果大河电视台依然独立的话,荣毅台长向上级的建议就很有分量,也更有发言权。他对你的信任和赏识,都会为你的竞争胜出起到关键性作用。但如果两台合并就不好说了,荣毅台长本身年岁不小了,组织上还用不用他都很难有把握,他还会有心思顾及那么多嘛。”

“不会的。”贺苏杭满眼的自信:“我真要有心参与竞争的话,荣台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帮助我的。因为他了解我,也非常相信我。”

“那你为何不竞争一下呢?”雷天虹满眼的期待,他说:“人事制度改革本身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机会均等公开公平。依我看,你就冲着检验一下自己实力的思路,也应该扑下身子,投身到改革大潮中搏击一把,是沉是浮是进是退,最终的结果一目了然。”

贺苏杭望着雷天虹,眼睛放出亮光,是被雷天虹激出来的亮光,她不由得挺起胸膛收起小腹,有一股时刻准备着被组织挑选的冲动。转而一想,不行,等待组织挑选和顺其自然没什么两样,都是被动的味道,都是被动的姿态。如果别人说让她积极参与竞争,她可能还会不屑一顾不以为然,现在是雷天虹鼓励她积极参与竞争,她就不能再摆出被动等待的姿态了,她得有所表示,她得有明确的态度,于是,她首先想到了荣毅台长。在她看来,荣毅是最有条件帮她也最愿意帮她的直接领导,荣毅对她的认识是充分的全面的,她用不着在荣毅面前推销自己,荣毅就会自觉自愿地把她褒扬得完完全全。

雷天虹驾车送贺苏杭到荣毅家楼下时,贺苏杭又想打退堂鼓,她是被雷天虹用鼓励的目光送上楼去的。然而,她没有料到,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进步求助,就彻头彻尾地碰了一鼻子灰。荣毅问她早干吗去了,留给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荣毅望着贺苏杭离去的背影直觉得闹心,他预感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

吴世祖被市委组织部正式列为考察人选,他内心的喜庆劲是顺着血脉流通全身的,喜庆是对自己能量检验之后的喜庆,是踏上成功阶梯的喜庆,也是傲视社会唯我洞察的喜庆。在他看来,荣毅不是老谋深算,贺苏杭也不是鹤立鸡群。老谋深算能怎样?鹤立鸡群又能怎么样?谁能保证不被挫败不被戏弄,管什么猫道鼠道呢,谁最终攀上成功的阶梯,踏上成功的通途,谁就是胜利者,没人追究你是怎么取得胜利的。

马野眯着眼睛晃着二郎腿,说吴世祖见长进了,越来越老到了,这就是日渐成熟的标志。他说当今社会是个非常浮躁的大家庭,当家主事的就那么些位置,你要想不被人摆布,不被人戏弄,就得想方设法获取属于自己的位置,往往是得不择手段的。这也是被社会逼的,适者生存,物竞天择。

吴世祖的表情有些万事大吉旗开得胜的自满,语言也不遮不拦的不留余地。马野斜着眼看他,他意识到有些过了,说在自己兄弟面前太真实了太自我了,没有伪装,没有包裹,也没有做作,这才是大老爷们的本色。

马野又斜眼看了看他,说在自己兄弟面前也不能完全丧失自我保护意识,一旦失去了自我保护意识是非常危险的。吴世祖说,还是老兄老到,老兄就是一本哲学著作,老兄就是一部百科全书。马野说他贫嘴,说想拍马屁也得有学问。吴世祖连连点头。

录像机里播放的是贺苏杭在《黄金时间》曝光马野的那期节目。马野再度晃起二郎腿,边看边皱眉头,边看边发出轻轻的冷笑声。他说,看见贺苏杭就闹心,随手关掉了录像机。

“老兄的意思……不让贺苏杭再上《黄金时间》?”吴世祖的神情有些捉摸不定。

“笨蛋,怪不得人家说个大心实,我看你可真够实在的。我说不让贺苏杭上《黄金时间》了吗?”马野的冷笑裹挟着叵测的居心。吴世祖似乎心领神会,又似乎将心悬在半空中,覆盖着重重迷雾,还直夸马市长高明是高人。高人的高明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并不知晓马野已经给沈岁亭下了套,而且这个套是死扣,一旦被套,死活挣脱不掉。打断骨头连着筋,就不信死整老子不连女儿的心。到时候就有贺苏杭的好看了。

不出三天,正在紧锣密鼓的“苏杭庄园”被勒令停工,理由是违反国务院不能侵占农民耕地的有关规定,属于违章建筑,必须限期恢复农田。这样一来,拉料的大货车被挡在外面,轰隆隆的水泥搅拌机停止转动,拔节的墙体中途搁置,建筑工人个个睁着不解的眼睛。

“我们都是签了合同的,停工的工钱怎么给大伙算?工人们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等着吃饭的,不能说停就停啊。”包工头摘下安全帽拿在手里,每说一句话,他就会习惯地将帽子往前杵一下,以示急切,以示恳切。

海威和沈岁亭交换了意见。海威面对黑压压的建筑工人,他拿起了喇叭:“工人兄弟们!现在我们‘苏杭庄园’因故暂停施工,估计会耽误一些工期。刚才我和沈老板商量过了,除了按照合同法的有关规定给大家兑现以外,停工期间,依然保质保量地给大家搞好后勤服务,尤其是饮食服务,不让大家的身体吃亏,不让大家经济上受损失。我们应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保证给大家足额发放,请大家放心!”

工人们的掌声叫好声持续了一两分钟。

沈岁亭接过喇叭,他用江南普通话讲道:“工人弟兄们,谁没有父母爹娘,谁没有妻子儿女,谁没有责任,谁没有义务,我晓得你们都需要钞票养家糊口,孝敬老人,抚育小孩。我可以绝对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不管‘苏杭庄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凡是应该给大家的绝不欠账。今天是十六号,这个月仍给大家发全月工钱。”又是一阵掌声和叫好声。他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你们中间不乏有会算账的,‘苏杭庄园’停工一天的损失就是惊人的!所以,我和海老板一定会竭尽全力想办法,尽快恢复‘苏杭庄园’的建设。我在海外漂泊得太久,对祖国大陆的政策还没有完全吃得透看得准,但我完全可以相信,祖国的各级政府一定是为纳税人服务的,‘苏杭庄园’所遇到的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

这回,工人们没有了掌声和叫好声,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有赞赏“苏杭庄园”两位老板为人的,有为大河市政府的举动不解的,更多的是担心停工会给“苏杭庄园”造成太多损失,他们替两位老板心痛!工地指挥部只剩下沈岁亭和海威,他俩商量对策,意见产生分歧。沈岁亭搬出大河市政府及有关职能部门的红头文件,强调“苏杭庄园”没有违规,执意要去跟政府理论。海威说他不懂中国国情,不了解中国官场,明摆着的事,却是不能摆在明处的事。要想处理得妥当,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讨说法要说法。如果你真的不明事理,你只能到处碰壁,最终落得头破血流,还得一事无成。

“你越讲得多,我就越不明白。但我相信,共产党的各级政府都应是实事求是的政府。什么明摆着的事,却不是摆在明处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沈岁亭窝了一肚子火,把一堆文件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

海威从垃圾桶内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捡拾回来,说该有用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有用的。而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钞票换来的,无非现在有人故意将它贬值罢了。要想让这些东西重新发亮发光,不下大工夫不花大本钱是没意义的。于是,他决定暗中帮助沈岁亭共渡难关,巧渡难关。帮了沈岁亭,就等于帮了“苏杭庄园”;帮了“苏杭庄园”,也等于帮了他自己,尽管他只占“苏杭庄园”股份的20%,但他得尽百分百的努力。他坚信,努力的最终结果是在帮苏杭,只要能帮苏杭,哪怕上刀山F火海,他都会义无反顾。

“苏杭庄园”被勒令停工,没想到最先遭殃的是荣毅。马野副市长把他叫去猛训斥一顿,说大河市的经济秩序都让虚假报道给搞乱了,大河电视台直接搞虚假报道,不仅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还给大河市的经济建设造成重大损失。还说大河电视台竟然把一个严重违反国务院政策的大都房地产公司,吹捧成前景光明的外来投资重大项目的合作企业,是极不负责任的!报道严重失实!荣毅被马野副市长训得一愣一愣的,仍没搞明白为什么挨训,便很是谨慎地说:“马市长批评的有道理,不过……不知大河电视台哪件事上搞了虚假报道?我就是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也得知道是谁吧。”

“荣台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马野一脸严肃地盯着荣毅,他说:“据我所知,荣台不仅纵容手下搞虚假报道,还以职务便利搞人情报道。”他看荣毅仍满眼疑惑,又说:“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按理讲,你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台长,大河电视台又是大河市最有权威的主流媒体,怎么能像街头小报那样不负责任,误导观众呢。”他稍稍缓和了口气,接着说:“我刚从基层上来做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荣台和大河电视台不说帮我一把,反倒给我捅窟窿,搞虚假报道,严重扰乱了正常的经济秩序。”他的口气又硬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大河电视台《黄金时间》栏目在报道‘苏杭庄园’项目中严重失实,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对你提出严肃批评,并要求你在《黄金时间》栏目中给观众做出反馈,承认前一段的报道存在严重失误。”

荣毅心里开始擂鼓,当前非常时期出这种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不得而知,但肯定负面作用不小。接下来一连几天,他不是被这个领导训斥,就是被那个领导批评,检讨书层层往上递,反复承认把关不严有失职责,可就是过不了关。市领导,部领导,局领导,没有谁给他好脸色看的,都说他检查不深刻,反省不够,让他重写检查重新认识重新反省。他苦不堪言,却无处诉苦。于是,他把心里的火一股脑地压在贺苏杭身上。尽管没有多少道理好讲,但不开心是因为贺苏杭而起的。

贺苏杭知道荣台不开心,也不愿跟他做任何解释。她也不开心。那天,为了进步的事在荣台那里碰了壁,她就不开心。

她也不服输。她的不服输不是说在嘴上,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憋在心底的。她是那样高看荣台信赖荣台,而荣台却是那样的对她缺乏了解缺乏信任,她心里极不舒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数太多,她想想都觉得累心。

但事业不能不干,还得干出名堂来;工作不能不做,还得做出成绩来。她就不信,共产党的干部能都不讲党性不看政绩,不信共产党的干部都是靠一层一层的关系网推上去的,不信是金子会没有发光的机会。年轻就是本钱,年轻就是财富。只要拥有本钱拥有财富,就不怕没有被伯乐赏识的机会。

雷天虹在电话里说苏杭心高气傲,有些脱离现实。现实存在关系网,你就得认清关系网的作用,还得认清关系网不都是起坏作用的。好人的关系网就会起到好作用,可以举贤避亲,广泛地招贤纳士,从而推动社会进步,促进经济建设的发展;坏人的关系网就另当别论了,它可以一味地任人唯亲,不看品德是否优秀,不看成绩是否突出,也不看有没有造福一方的能力,只要能同流合污,就是自家兄弟姐妹,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它才不管社会能不能因此而进步、经济建设能不能因此而发展呢。

贺苏杭还是不服气。不服气她也不想说了,撂下电话长长地吐了口气,愣了半天神儿,还是决定找荣台谈新闻中心补充新生力量的事,记者们不能硬撑着疲于奔命了。再这样下去,收视率必定受到影响,记者队伍的整体业务水平也很难提高。

荣毅根本不看贺苏杭呈上来的报告,说他够烦了:“不就是想让我早点退位嘛,也不能这么急吧。”话音落,他就想请贺苏杭离开办公室。贺苏杭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又被荣台请进来了,这才明白原来事出有因。恰在这时,马野又打来T电话,说荣台不虚心接受批评,不要以为老台长就一定德高望重,没人敢怎么着,给市委市政府捅了窟窿一样得受到严厉批评,得追究责任。荣毅硬着头皮跟马野通完电话,忽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苏杭庄园”的问题不至于让马野这么恼火吧?其中定有缘由。

贺苏杭也不完全明白马野拿“苏杭庄园”大做文章的真正含义,只猜测马野是在实施报复,究竟多深多浅多危险,她还一时看不透彻。所以,当荣毅问她时,她只能按照面上的说法,是“苏杭庄园”的审批手续出了纰漏,正在设法弥补。

荣毅对报道的要求非常具体,他的要求也就是马野的要求。他问贺苏杭有没有意见,贺苏杭回答:“一定不会让荣台失望,我会安排今晚的《黄金时间》,承认前一段对‘苏杭庄园’的消息披露存在失实,予以更正。”

“不仅失实,是严重失实。”荣毅强调说:“今晚的《黄金时间》是否能妥善处理好市领导交办的事,取决于你这位新闻中心主任的态度,我相信你不敢不重视吧。”

“我晓得荣台一贯信任我,当然这回也不能有例外。”贺苏杭的话一语双关,她就是要刺一刺荣毅,谁叫他耳朵根那么软呢,缺少主见随风倒,谁给他套近乎他信谁,谁会花言巧语他信谁,真是有些越老越糊涂了。转而一想,不能完全怪荣台糊涂,因为有人太会是非太会钻营罢了。

当天晚上,金凯瑞依偎在沈岁亭怀里,收看苏杭在《黄金时间》披露“苏杭庄园”停工的消息。金凯瑞感觉到沈岁亭浑身颤抖,便把他搂得紧紧的,说:“眼看‘苏杭庄园’拔地而起,谁心里不高兴啊!可政府的一纸通令,工地就一下子瘫痪了,谁都会心急上火的。再咋整,那也是大笔的血汗钱砸在那里啊,能不心疼嘛。”

“这下惨透了,工地一天不开工,就是一天的损失啊!”沈岁亭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本想好好造造势,给苏杭未来的日子好好打打基础的,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啊!谁会想到净给她添乱,借用‘苏杭’这个名字给庄园命名,却不能给她带来好的影响,我真是愧上加愧啊!”

金凯瑞安慰道:“你想得太多,问题不会像你想像的那么复杂。再咋整,你也是苏杭的亲生父亲,她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我比你更了解苏杭,她一定不会怪你。”

沈岁亭惨淡地笑了一下:“我晓得苏杭不会怪我的。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心里蛮难受的。金钱损失了,我们还可以再挣回来的,但亲情残缺了,什么时候才能将缺口补上啊!”

金凯瑞把沈岁亭揽在怀里:“你的年纪不轻了,不能承受太多太大的心理压力,搞不好就会出毛病。不同的问题,你要学会区别对待,亲情和金钱是两个范畴的概念,一个属于心里有没有的问题;一个完全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用不着为身外之物大伤元气。我敢保证,苏杭早晚会承认你这个父亲的,你得学会忍耐,学会等待。至于‘苏杭庄园’停工可能造成的重大损失,你大可不必太多虑。可以跟你明说,我看重的不是你的财产金钱,而是你的才华人品。我仰慕你的才华,更仰慕你的人品。”

沈岁亭的热泪夺眶而出,他庆幸得到了世界上最知书达理最善解人意的女人!

上一章:第十三章 下一章:第十五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