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掩埋的巨人  作者:石黑一雄

他渴望有一块阳光,让比特丽丝暖和起来。可是,虽然对面的河岸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之中,他们这边却又暗又冷。他们俩走路的时候,埃克索能感觉到她渐渐朝自己身上靠过来,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正准备提议再休息一次,这时他们看到了柳树后面的屋顶,伸到了水面之上。

他们花了不少工夫,才走下那道泥泞的山坡,来到船屋跟前。他们迈步走进低矮的门廊,里面几乎漆黑一片,河水近在咫尺,在脚下拍打着,让比特丽丝颤抖得更厉害。他们踏着潮湿的木板,继续往里走。透过屋顶上挂下来的长草,他们看到了远处的灯芯草丛,还有一大片河水。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左侧的黑暗中站起来,说道:“朋友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愿上帝与你同在,先生,”埃克索说。“很抱歉,可能吵醒你了。我们就是两个疲惫的路人,想到下游我们儿子的村庄去。”

那人走到亮处,打量着他们。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留着胡子,身上披着几层兽皮。最后,他开口问话,语气倒也友好。

“这位女士病了?”

“她只是累了,先生,不过剩下的路走不动了。我们在想,不知道你有没有货船或者小筏子,可以载我们一程。我们只能靠你发发善心了,最近遇到了不幸的事情,我们的行囊都没了,本来能用来答谢你的锡块也丢了。先生,我能看出来,你这儿下水的只有一条船。如果你允许我们用这条船的话,所有交予我们看管的货物,我们一定保证安全。”

船夫看看那艘在棚顶下轻轻摇晃的船,然后又看看埃克索。“这条船要下河,还要等一等呢,朋友,我在等同伴运麦子过来,装到船上。看来你们两人都很累,最近又遇上了不幸的事情。那么,请你们听听我的主意吧。朋友们,你们看那儿。看到那些筐子了吧。”

“筐子,先生?”

“它们也许看起来不结实,但在水里浮得好,能承受你们的重量,不过得一人坐一只筐子。我们常常用筐子装整袋整袋的麦子,有时候甚至还装屠宰好的猪,绑在船后面,就是河上风浪大,也很安全。今天,你们看,河上很平静,所以不用担心。”

“你真是好心,先生。不过,你没有大一点的筐子,能装下我们两个人吗?”

“你们得一人坐一只,朋友们,否则可能会落水。但我很愿意把两只筐子绑到一起,你们坐进去,和一只筐子差不多。如果看到河这边有一个矮一点儿的船屋,那么你们就到啦,请你们把筐子系好,丢在那儿。”

“埃克索,”比特丽丝低声说,“我们不要分开。我们还是一起步行吧,慢一点也没关系。”

“公主啊,我们已经走不了啦。我们两人都需要取暖、吃东西,顺着这条河走,我们很快就能到儿子那儿啦。”

“拜托啦,埃克索。我不想分开。”

“可这位好心人说,要把两只筐子绑在一起,就像我们手挽着手一样。”接着,他转身对船夫说:“我非常感激,先生。我们就按照你的建议办。请帮忙把筐子绑紧一点,水流再急,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朋友,水流得急不危险,流得慢才危险。筐子容易在岸边的野草里缠住,那就走不动了。不过,我会借你一根粗棍子,用来推筐子,所以你们不用害怕。”

船夫走到小码头的边上,拿着绳子开始忙活起来。比特丽丝低声说:

“埃克索,不要让我们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公主。你看他绳结打得多牢,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水流会把我们分开,埃克索,别去管这个人跟我们说的话。”

“我们会没事的,公主,很快就能到儿子的村里。”

船夫在喊他们,他们小心翼翼踩着几块小石头走下去,两只筐子在水中一上一下,船夫用一根长竿把筐子稳住。“里面铺好了兽皮,”他说,“你们几乎感觉不到河上的冷气。”

埃克索发现蹲下来身上很疼,但他还是一直双手扶着比特丽丝,直到她在第一个筐子里蹲下来,安全地坐好。

“不要站起来啊,公主,要不然筐子就危险了。”

“你自己不进来吗,埃克索?”

“现在就进来,就在你旁边。你看,这位好心人把我们俩紧紧绑在一起啦。”

“别丢下我一个人,埃克索。”

但是,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已经定下心来,在筐子里躺好,像个即将入睡的孩子。

“好心的先生,”埃克索说。“你看,我妻子冷得发抖。你有没有东西,可以借给她盖一盖?”

船夫也在看着比特丽丝,她侧身蜷缩着,闭上了眼睛。突然,船夫脱下身上的一件兽皮衣服,弯下腰,把衣服盖在她身上。她似乎没有注意——眼睛仍然是闭的——于是埃克索代妻子向他表示感谢。

“不客气,朋友。把所有东西都留在矮船屋那儿就行了。”他用长竿将他们推到河中心。“坐低点儿,棍子放在手边,防止野草。”

河面上冷得刺骨。破碎的冰块东一片西一片,不过他们的两个筐子能轻松通过,有时候还会轻轻碰一下。筐子的外形和船差不多,有船头船尾,不过容易打转,所以有时候埃克索一抬眼,又能望到上游岸边的船屋。

他们身边长草摇曳,晨曦从草间漫过来;正如船夫所说,河水平稳地流淌着,无风无浪。不过,埃克索仍旧一直望着比特丽丝的筐子,筐子里似乎全被兽皮衣服塞满了,只能看到一小撮头发,让人知道她还在里面。有一次他喊道:“公主,我们马上就能到啦,”她没有回答,于是他伸出手,把她的筐子拉近一点儿。

“公主,你在睡觉吗?”

“埃克索,你还在那儿?”

“当然啦,我在这儿。”

“埃克索。我还以为,可能你又离开我了呢。”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公主?而且那个人把我们俩的筐子紧紧绑在一起啊。”

“我不知道这是做梦还是回忆。可我刚才看到,我自己深夜站在我们的屋子里。那是很久以前,我身上紧紧裹着那件獾皮斗篷,是你好心做的,送给我当礼物。我就那样站着,还在我们以前住的屋子,不是现在那间,因为墙上从左到右编着山毛榉枝条,我看着一只毛毛虫沿着墙慢慢爬,心里想,夜这么深了,这只毛毛虫为什么不睡觉呢。”

“别管毛毛虫啦,你自己为什么半夜不睡觉,盯着墙看呢?”

“我想啊,埃克索,我站在那儿,是因为你走了,离开我了。也许那人给我盖的这件兽皮衣服,让我想起了以前那件,因为站在墙边的时候,我把那件衣服抓得紧紧的,那件你用獾皮给我做的衣服,后来在那场大火里烧掉了。我看着毛毛虫,问它为什么不睡觉,那样一个小动物知道白天和黑夜的分别吗?不过,我相信真正的原因是你走了,埃克索。”

“一个离奇的梦,公主,可能还要发烧呢。但我们很快就能烤上暖和的火啦。”

“你还在那儿吗,埃克索?”

“当然啦,我在这儿,船屋已经早就看不见啦。”

“那天晚上你不在我身边,埃克索。还有我们宝贝的儿子。他一两天前走的,他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他不愿意在家里。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我们原来的屋子里,深更半夜。但那时候我们还有蜡烛,所以我能看见那只毛毛虫。”

“你说的可真是个离奇的梦,公主,肯定是发烧受凉引起的。我真希望太阳别这么慢悠悠的,早点出来才好。”

“你说的对,埃克索。这儿很冷,盖着兽皮也冷。”

“我愿意把你抱在怀里暖和一下,可在这河上没办法。”

“埃克索。我们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某一天生气离开了我们,我们关上门,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公主,我看到前面水里有什么东西,也许是艘船,卡在芦苇丛里了。”

“你漂远了,埃克索。说话我都快听不见了。”

“我就在你身边,公主。”

他矮着身子坐在筐子里,双腿朝前伸着,这时候他两手扶着筐子的边缘,小心翼翼换成了蹲的姿势。

“现在看得更清楚了。是艘小船,卡在芦苇丛里了,在前面河岸拐弯的地方。正好在我们的路上,我们要小心,要不然也会卡住。”

“埃克索,不要离开我。”

“我就在你身边,公主。不过,我得抓住这根棍子,要避开这草丛。”

现在筐子越来越慢,朝河岸拐弯处那泥浆一样的河水里漂去。埃克索把棍子伸进河水,发现一下子就碰到了河底,他想把筐子往河中心推,但是棍子似乎被河底吸住了,没法用力气。这时,长满深草的田野上,天已经亮了,他看清楚了两只筐子四周都缠着厚厚的水草,好像要把他们牢牢绑在这片静止的泥水中一样。那艘船就在他们跟前,他们极其缓慢地漂过去,埃克索伸出棍子抵住船尾,两人的筐子停了下来。

“丈夫,这是另外那个船屋吗?”

“还没到。”埃克索抬眼望望另一边正在流动的河水。“很抱歉,公主。我们卡在芦苇丛里了。不过我们前面有艘桨划的小船,如果还没坏的话,后面的路我们可以自己划船。”埃克索再次将棍子伸进水里,慢慢把筐子撑到小船附近。

他们位置较低,抬头仰望,船显得很高大,埃克索能清楚地看到粗糙、破旧的木板,以及船舷上缘的底部,那上面挂着一排细小的冰柱,像蜡烛油一样。他把棍子插在水中,在筐子里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朝小船中望去。

船首有一片橘色的光,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堆在船板上的那一堆破旧衣服,原来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她衣服比较特殊——是由很多黑色的小布片拼缀而成的,而且脸上满是污垢,让埃克索一时没认出来。她坐的姿势也很奇怪,脑袋朝一边歪着,几乎碰到了船舱的地板。这个女人的衣服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这时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陌生人啊,救救我,”她人没动,嘴里低声说道。

“你生病了吗,夫人?”

“我一只胳膊不能动了,否则我就站起来划桨了。救救我,陌生人。”

“你在跟谁说话呢,埃克索?”比特丽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心啊,会不会是魔鬼?”

“就是个可怜的女人而已,可能比我们年纪还大,在船里受了伤。”

“不要忘了我,埃克索。”

“忘了你?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公主?”

“这迷雾让我们忘记了很多东西。为什么不会让我们忘记对方呢?”

“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公主。现在,我要帮这个可怜的女人啦,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三个人都能坐她的船到下游去。”

“陌生人,我听见你说的话了。非常欢迎你们乘我的船。不过先帮帮我吧,我摔了跤,受伤了。”

“埃克索,不要把我丢在这儿。不要忘了我。”

“我就是到我们身边这艘船上去一下,公主。我要帮一帮这位可怜的陌生人。”

冷气让他四肢僵硬,爬上船的时候,他差点跌倒,不过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四下里看看。

船看上去简单结实,没有明显的漏水痕迹。靠近船尾的地方堆着货物,但埃克索没怎么注意,因为那个女人又说话了。早晨的阳光仍旧照在她身上,他能看出来,她的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目光非常专注——以至于他自己也忍不住低头看看。他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小心跨过船的龙骨,继续朝她走去。

“陌生人。我看得出来,你年纪不小了,但你还有力气。摆一副凶狠的模样给它们看。摆一副凶狠的模样,把它们吓走。”

“来吧,夫人。你能坐起来吗?”他这样问,是因为她奇怪的姿势让他担心,她松散的灰白头发披下来,都碰到了潮湿的地板。“来,我来帮你。尽量坐起来一点儿。”

他弯下身子,手碰到了她,这时一把上锈的刀从她手里掉下来,落在地板上。与此同时,什么小动物从她那堆衣服里窜出来,匆匆忙忙跑进了黑暗中。

“那些老鼠给你添麻烦了吗,夫人?”

“到处都是,陌生人。听我的,摆副凶狠的模样给它们看。”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刚才她不是看他的脚,而是看他脚后面的什么东西,在船的尾部。他转过身,阳光斜射过来,照得他眼花,无法看清楚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老鼠吗,夫人?”

“它们怕你,陌生人。有一下子也怕我,但最后一点一点耗尽了我的气力。要不是你来,这时候它们肯定全在我身上了。”

“等一等,夫人。”

他举起一只手遮着太阳,迈步朝船尾走去,眼睛盯着黑暗中那一堆东西。缠在一起的网,一条堆成一团的水淋淋的毯子,一件类似于锄头的长柄工具横放在湿毯子上。还有一个没有盖子的木箱——渔夫用这种箱子来装抓到的鱼,以保持新鲜。他朝里面一看,却发现箱子里装的不是鱼,而是剥了皮的兔子,数量不少,密密匝匝堆着,细小的腿好像都缠在一起一样。就在他看着的时候,那一大堆肌肉、手肘、脚踝突然动了起来。埃克索往后退了一步,同时看到一只眼睛睁开了,接着又一只也睁开了。后面有声响,他转过身去,船的另一边仍然沐浴在橘色光亮之中,老太太缩在船头,浑身上下爬满了小妖精,多得数不清。初看之下,她似乎颇为享受,那些又瘦又小的家伙在她的破衣服里、脸上、肩膀上跑来跑去,好像都急着表达对她的喜爱。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小精灵从河里冒出来,纷纷往船上爬。

埃克索弯腰去拿那件长柄工具,但他也被一种静谧感包裹住了,发现自己从乱糟糟的渔网中抽出工具时,悠闲自在得出奇。他知道越来越多的精灵从水里冒出来——多少已经上船了呢?三十?四十?——它们的声音合在一起,在他听来,好像是孩子们在远处玩耍。他并非完全心不在焉,还知道把那个长柄工具举起来——是把锄头,肯定没错,朝上的那一端不是有上了锈的刃口吗?抑或是又一个精灵趴在上面?——然后挥下来,砸在正朝船边上爬的那些小手指、小膝盖上。接着,又挥了第二下,这次砸向有剥皮兔子的那只箱子,更多精灵正从里面往外跑。不过,他一直算不得什么剑客,他所擅长的是外交,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有阴谋。但是,外交为他赢来的信任,他又何曾背叛过?恰恰相反,是他自己被人背叛了,可他总还能挥动两下武器吧,现在他就要挥起锄头,东打西砸——他不是该保护比特丽丝,不让这群东西侵犯她吗?可是它们不停地拥过来,越来越多——还是从那个箱子里出来的吗?或者是从浅水里爬上来的?现在它们是不是已经围住了在筐子里睡觉的比特丽丝?锄头最后那一下子起了点效果,有几只掉进了水里,接着又是一下子,有两只甚至三只飞了出去,那位老太太只是个陌生人,与自己妻子相比,他对她能有什么义务呢?但她就在那儿,这个陌生女人,被一堆蠕动的精灵覆盖着,几乎看不见。埃克索走到船的另一头,举起锄头,在空中抡了一圈,在不伤害陌生人的情况下,尽可能扫开一些。可它们却不肯轻易放手!现在呢,它们竟然胆敢对他说话了——抑或说话的是被它们覆盖着的老太太本人?

“别管她,陌生人。把她交给我们。别管她,陌生人。”

埃克索再次挥动锄头,锄头在空气中划过,好像划过浓稠的水,不过还是命中了目标,有几只被打散了,但更多的又赶了过来。

“把她交给我们,陌生人,”老太太又说道。这次埃克索突然想到,说话的人指的不是生命垂危的陌生人,而是比特丽丝。恐惧感扎进他心里,像深不见底的洞,他转头去看芦苇丛中妻子乘坐的那只筐子,发现筐子周围的水中纷纷扰扰,尽是手臂和肩膀。同时,一大群精灵从一侧往他自己乘坐的筐子上爬,差点把筐子掀翻,幸好筐子里已经有很多精灵,起到了压舱的作用。但是,它们爬上来,只是为了由此进入旁边的筐子。埃克索看见其他精灵正聚集到比特丽丝盖的兽皮上,他喊了一声,从船舷爬出去,落在水里。水比他想象的更深,直到腰部,但他只是打了个冷颤,便立即发出一声武士的吼叫,那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记忆。他把锄头高高举在头顶,摇摇晃晃朝筐子走去。精灵在拉他的衣服,而且水感觉像蜜一样稠,他一锄头砸在自己的筐子上,武器在空中划过的速度慢得让人心急,但一旦落下,精灵纷纷落水,比他想象的还多。接下来的一锄头,产生了更大的破坏——这次锄头的刃口肯定是朝外的,那被他砸飞到阳光之中的,难道不是带血的肉吗?然而,比特丽丝仍然遥不可及。她怡然自得地在水上漂着,精灵在她周围越积越多,有的来自陆地,从河岸的草丛中拥出来。有些甚至黏附在他的锄头上,他手一松,让锄头落在水里。突然之间,他只希望能赶到比特丽丝身边。

他踩着泥巴涉水而行,穿过野草,穿过折断的香蒲丛,但比特丽丝显得更加遥远。接着又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这时埃克索在水里,位置较低,看不见她,但他能想象出老太太的样子,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令人惊讶:她瘫倒在自己的船上,早晨的阳光照着,精灵们在她身上自由自在、到处乱跑,这时她的话传入他耳中:

“别管她,陌生人。把她交给我们。”

“诅咒你,”埃克索一边咬牙骂着,一边艰难地往前走。“我绝不会丢开她,绝不会。”

“你可是个明智的人啊,陌生人。你很早就知道,她的病已经没救啦。你到时候怎么能承受呢,那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你希望这一天快快到来吗?好让你看着最爱的人痛苦地抽搐,而你除了在她耳边说几句好话,毫无其他办法?把她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减轻她的痛苦,和之前我们为很多人做的一样。”

“诅咒你!我不会把她交给你们!”

“把她交给我们,我们保证,她将不再感到疼痛。我们将在河水中把她洗净,岁月的痕迹会从她身上消退,她就像在一场愉快的梦里。要留着她干什么呢,先生?除了动物被杀那样的痛苦,你还能给她什么呢?”

“我不会理你的。走开。离她远点。”

他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两条胳膊伸直形成一根棍棒,摆过来,又摆过去,在水中开出一条路,最后终于来到比特丽丝跟前,她还在筐子里沉沉地睡着。精灵在她盖的兽皮上聚集,他用手一个个把它们拉下来、甩开。

“你为什么不把她留给我们?你这样可不是对她好。”

他在水里推着筐子往岸上走,河底渐高,筐子搁浅在湿泥上,周围是野草和香蒲。他弯下腰,双手把妻子从筐子里抱出来。幸好,她多少苏醒了一些,知道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踉踉跄跄往前走,先上了岸,然后又走了一会儿,来到田野上。埃克索感觉脚下的地面又干又硬,这才把妻子放下来,两人坐在草丛里,他喘着气,她则慢慢清醒过来。

“埃克索,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我来背着你。”

“埃克索,你身上都湿透啦!你掉进水里了吗?”

“这是个邪恶的地方,公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我很愿意背着你,年轻的时候我们俩傻兮兮的,春天暖和的日子里,我就是这样背着你玩儿的。”

“我们要离开这条河吗?高文爵士说得对啊,我们顺着河走,要快一些。这地方看起来很高,我们可没爬过这么高的山呢。”

“我们没别的办法,公主。我们必须离这儿远远的。来吧,我来背着你。来吧,公主,扶住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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