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进来打扫一下，”乔伊丝说，“用吸尘器到处吸吸，擦一点儿闪亮先生[闪亮先生（Mr. Sheen）：澳大利亚清洁用品品牌，主要产品为地板和家具抛光清洁剂。]，绝不碰你的那些宝贝东西。”

“谢谢，乔伊丝。”易卜拉欣说，抿了一口茶，“抱歉错过了昨天的精彩。”

“我会全部讲给你听，别担心。”

“罗恩也错过了，正气得冒烟呢，”易卜拉欣说，“特别是因为西沃恩在那儿。”

“罗恩最好管住裤腰带，对他没坏处。”乔伊丝说，扫掉餐具柜上的灰，“你感觉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易卜拉欣不声不响地坐回到扶手椅上，微微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乔伊丝点点头，继续打扫卫生。“我今天需要你帮忙。”

“对不起，乔伊丝，我帮不了，今天不行。”

“你都不知道我需要帮什么忙。”

易卜拉欣笑出声。“我当然知道。好几周过去了，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了安宁的一天，乔伊丝。你想让我开车带你去动物救助中心，去领你的小狗。”

“啊，是的，拜托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事。等你喝完茶，我们就出发‘快乐一日游’，怎么样？”

“恐怕不行。”

“你好像觉得我会接受拒绝？”乔伊丝说，“你认识我多久了？”

易卜拉欣倾身向前，把茶杯放回到矮桌上。“乔伊丝，看着我。”

乔伊丝放下掸子，照他说的做了。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我真的很感动。你知道我很害怕，你知道我不想离开公寓，更不用说离开养老村了。你知道这种状态不健康，你想照顾我。你非常聪明，不会直接跑过来跟我说加油。你知道我伤得太厉害，一句加油微不足道，所以你用了不同的战术，你的战术更高明。‘易卜拉欣，请你帮帮我。’‘易卜拉欣，我需要你帮忙。’这就是你的战术。可是，乔伊丝，你没必要今天去救助中心，阿兰不会去任何地方，我看过它的照片，这世界上除了你，不会有人选择它。就算你真要去救助中心，也没必要让我开车。你可以坐出租车，或者请别人带你去。戈登·普莱费尔有一辆路虎，运送狗狗再合适不过了。感谢你的善良，但你的善良很容易被看透。我不会再离开养老村，我已经想通了。”

乔伊丝点点头。

“你善于读懂别人的心思，乔伊丝，别以为我没发现。我也看出你是怎么办到的，通过善意的胁迫。不过你要理解，在我身后的这些档案里，有我无法帮助的人，有我无法处理的案例，有我无法解决的问题，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用。你也喜欢解决问题，乔伊丝，你不能容忍不正常的事，所以你面带微笑走进来，我知道你是真心关心我，你请我开车带你去动物救助中心，我怎么可能拒绝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到了方向盘后面，出了养老村，不久就被一只只流浪狗包围。你觉得虽然我不喜欢狗——其实恰恰相反——但我一定会和这些失落而孤独的动物们找到共鸣。失落而孤独，等着乔伊丝来拯救。这是个很棒的计划，你是个非常真诚、非常聪明的朋友。不过，请听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害怕极了。睿智的人也有承认失败的时候，希望你认可我是个睿智的人，我获得了许多证书。好了，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但是，仅此一次，乔伊丝，这是你无法解决的问题。”

易卜拉欣靠回到椅背上。

“我理解，”乔伊丝点点头，把掸子扛到肩上，“但我想说的是……”

大约四十五分钟后，乔伊丝看到了动物救助中心的第一个路标，易卜拉欣从出口驶出。

“我喜欢看田野上的骏马，”乔伊丝说，“你能看出它们很快乐。快乐是生命的全部，你觉得呢？”

易卜拉欣摇摇头。“我不同意。生命的秘密是死亡，要知道，一切都跟死亡有关。”

“嗯，就最近的事来说，确实是这样，”乔伊丝赞同道，“但不能说一切吧？好像有点太绝对了。”

“从本质上讲，”易卜拉欣说，“我们的存在因为死亡才合理，死亡为我们的故事提供了意义。我们旅行的终点永远是它。我们的一举一动要么是因为害怕它，要么是因为选择否认它。我们可以每年开车经过这里一次，我们和马都不可能越来越年轻。一切都是死亡。”

“我想这只是看待事物的一种方式。”乔伊丝说。

“是唯一的方式。”易卜拉欣说，“救助中心有厕所吗？”

“应该有，”乔伊丝说，“就算没有，你也可以用员工厕所。”

“哦，我不能用员工厕所，”易卜拉欣说，“我总觉得自己没这个权利。”

“如果一切都是死亡，当然也可以说，一切都不是死亡。”乔伊丝说，她对着副驾驶座的镜子涂口红。

“怎么解释？”易卜拉欣问。

“这个嘛，比方说，一切都是蓝色。你、我、阿兰，所有一切。”

“好的。”

“嗯，如果一切都是蓝色，我们就不需要‘蓝色’这个词了，对吧？”

“我同意。”易卜拉欣赞同道。

“如果没有蓝色这个词了，也就没有蓝色的东西了，对吧？”

“嗯，死亡是一个事件，所以……”易卜拉欣刚准备解释，看见救助中心的入口出现在左边，“我们到了！”

正好帮他解了围，因为乔伊丝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也许一切真的跟死亡无关。现在领悟，真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