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狂沙

余罪9  作者:常书欣

“集合……”

特警总队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余罪扯着嗓子在喊,声音嘶哑,惊起了场外树上的昏鸦。

最后一拨整装待发的特警装束的警员,从武器库的方向,没命地往车前跑,速度飞快,最起码余罪看出来了,鼠标这两周的魔鬼训练,最少也给拉下去了十斤膘。

“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什么任务?”

“余儿,这是开谁的车?”

鼠标、豆包、狗熊和孙羿几人站在车前集合时愣住了,知道有终极任务,可没有想到终极任务的领队是余罪,各人的脸上都有不信之色。

“任务编码,0913……代号毒刺,全体立正。”

余罪吼着,众人一听对上号了,不敢怠慢,齐齐立正、报数,这数日的强化训练效果相当明显。余罪看着个个握着微冲、别着手枪和战术刺刀,以及一身迷彩的装束,他清了清嗓子道:

“这是一个突袭,突袭的是贩毒团伙的老巢,在哪儿、对方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老子现在一概不清楚。”

哥几人都咧嘴笑了,就这水平还当领队。

“别笑,我记得咱们刚进警校的时候,啥也不会,㞗也不懂,高年级的、体大的、工大的,都欺负咱们新生,当时我组织和他们火拼,我记得除了狗熊,你们都害怕,还记得吗?”余罪道。

“记得!”众人吼道。

这却是让本届警校生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火拼最终在狗熊、牲口和余罪的带领下干起来了,一群警校生持着皮带从本校打到外校,从低年级打到高年级,从几人的队伍打到几十人的队伍,一夜名扬。这兄弟感情,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打出来的。

“记得就好,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和枪,我今天都要把它端了。数数咱们的所作所为,就没干过几件好事,可今天这一件绝对是;看看你们这德性,没钱没房没妞,谁能瞧得起,可今天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咱了;再想想咱们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挂个一毛二的肩章,被人吆来喝去,迟早会被累死、忙死、憋屈死……可今天以后不会了,哪怕你还穿着一毛二的警服,处长厅长见了你也要敬礼,这种拼命换来的尊重,无可替代……一句话,不敢去的滚蛋。”

余罪吼着,作为警察最了解兄弟的心情,不是没有血性,而是被压抑得不愿意再有;也不是没有激情,而是被磨砺得已经麻木。他一个一个看过,老被人嘲笑的鼠标、显得有点儿另类的狗熊,还有一直混迹在最底层的豆包和孙羿,一刹那间,心底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被余罪的嘲讽刺激到了,迸发出来了。

“怕个鸟,老子就等这一天呢!”熊剑飞道,握着枪,睥睨余罪道, “下命令吧,一会儿你躲我背后。”

“从来没玩这么大过,这次貌似很过瘾啊。”孙羿摸着枪,兴奋了。“别看我,我从来不是拖后腿的。”豆包笑了,于是都看向鼠标了。

鼠标狐疑地瞅瞅,笑了:“别吓唬我,一人五个弹夹,打个排射,多少人也不够当靶子啊……真危险?”

“上车。”余罪一摆头,孙羿飞快地奔向驾驶位置,豆包取笑道:“标哥,你要光荣了,妹子我替你睡啊。我还是处男呢。”

“有这想法,小心一会儿老子在你背后打黑枪……嗨,你们有什么没交代的赶紧交代啊,特别是银行卡密码、保险受益人什么的,一定别忘了我啊。老规矩,我在你们后头压阵。”鼠标嘚瑟着,最后被狗熊一把揪进了车里。

众人即便心里有点儿紧张,也不会显露半点儿,一种莫名的激动袭来,热血涌着,就像被憋久了的火山,要在今天,要在今夜,全部地迸发出来。

车飙出了训练场,驶进了薄暮冥冥的夜色中……


禁毒局岗哨林立的大院已经戒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整个指挥部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击键声。就连支援组的各位,对于京城来的同行也抱以钦佩的眼神,十几个小时,五位支撑指挥系统的警员不眠不休,连喝水也减少了,居然一次都没有上厕所。

是啊,谁都怕错失了关键的信息。

警务天网、犯罪信息库、OA办公网、户籍系统……全系统大平台支撑的效力一旦发挥出来效果惊人,仅凭捕捉到的面部特征以及陕省提供的碎片信息,支撑系统的警员在短时间内已经锁定了大部分嫌疑人的信息。

陕省露头的前三位,田树盛、刘大卫和郭杰,都是“两劳分子”。

十八时左右,他们和藏在暗处的人接过头,另来的窦兵、牛志鹏和陈彪等四人也纳入了监控的眼线。

十九时左右,五原的卖家杨铁城和北方来的买家接头,对方程超、薛文理等三人,居然是活动在京城一带的涉毒人员,而桃园公馆的那位吴沛龙,貌似是交易双方的中间人,这一点儿,更让专案组确信了桃园公馆是此次交易的幕后线索。

也许地图上是一个手指的距离,也许在通信上是一秒钟的时间,可真正在实地却有着无法想象的困难。两拨交易的人很警觉,游荡了三个多小时都没有交易,着实害苦了扮成清障人员、扮成高速环卫和扮成高速交警的人。他们在不断地变换着追踪和盯梢方式,已经疲惫不堪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几辆像幽灵一样的车,在路上时隐时现,汇聚在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里,让在屏幕后追踪着他们的警察焦虑不已。

“报一下他们现在的方位。”李磊焦灼地说。

“卖方的一号车,现在在榆社南十一公里处,二号车驶下高速,进了国道。”

“我们的追踪跟上了,两分钟前的汇报,他们正在路边吃饭。” 

“卖方三辆车会合了,到了修文县高速路休息处,也正在用餐。” 

“卖方三号车,在五原以北九十公里处,原地未动。”

“买方三号车,在距离他们三十三公里处,还没有接触。

“陕省最后的一个人找到了,姓孟,名大军,有伤害前科。”

“……”

李磊边听着支撑警员的汇报,边摩挲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咳了几声,稍有不悦。西山那位领导,大烟囱一直冒个不停,许平秋也意识到了,他起身,开了窗户,稍晾了晾,然后踱到了房间门口,又点燃了一支烟。

没治,这像条件反射一样,只有尼古丁能缓解这种高度的焦虑。

万瑞升政委悄悄踱出来了,他轻掩上了门,看了眼楼道的守卫,靠着门边,看老许这样子,微微笑了。

“你笑什么?”许平秋随意问。

“笑什么没必要向领导你汇报吧?”万瑞升道。

“你别给我打哈哈啊,感觉九处这次围捕怎么样?”许平秋直接问。

“计划精密、警力布置合理,我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万瑞升道,不过他随即补充着,“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什么?”许平秋问。

“之前我一直认为,桃园公馆的经营者就是制毒的幕后,可现在发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万瑞升道,他看了看许平秋的脸色,不过肯定找不到端倪。他像在自言自语,“理论上,幕后和前台应该撇得越清越好,可现在看来,哪样都和魏锦程有关,吴沛龙是他公司的保安主任,桃园公馆是个涉毒重点,精睿洗选煤厂又是一个疑似制毒窝点……没有这么蠢的毒贩吧,生怕什么都和自己搭不上边似的?”

“呵呵……”许平秋笑了笑道,“老万啊,你要当禁毒局长,这回肯定要黄,对魏锦程的抓捕都布置好了,你这会儿才觉得有问题,早干什么去了?”

“也不是,说不定他就是,毕竟这些线索,可都是咱们花了很大功夫刨出来的,对了,他已经准备签约售出煤厂了。”万瑞升道。

对此许平秋又回敬了一声“呵呵”的笑声,相处几十年,彼此都太了解了。一有这种笑声,万瑞升就知道是自己的想法遭到嗤笑了,而且据他观察,似乎许平秋对九处的行动也抱以同样的态度,他放低了声音问:“侦查案子我不懂,不过侦查你我倒有点儿心得……怎么,你对这个行动有意见?”

“当然有,操之过急了,九处在羊城遭遇滑铁卢,处处受阻,现在是急于抓到点儿干货,要不上面给这么大的压力,他们无法交差啊……一急就不管不顾了,准备眉毛胡子一把抓。”许平秋评价道。

“可是,也应该能抓到点儿干货吧?”万瑞升问。

“当然能,否则怎么交差啊。”许平秋道。

“那你说,这个毒源……还没有找到?下了这么大功夫,光检测报告摞起来就有几尺厚,如果不在精睿洗选煤厂,那会在哪儿呢?”万瑞升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肯定不会在已经看到的地方。”许平秋道。

“抓到的嫌疑人,顺藤摸瓜,应该能有消息吧?”万瑞升不信了。

“绝对不会有,如果今晚抓不到,可能就永远不会有消息了。唯一见过金龙真面目的沈嘉文被杀,杀人的现在也下落不明,和他们接触到的余罪,一直没露破绽,但恰恰在行动开始的时候,他就出事了……你想过没有,这些消息可都是余罪带回来的,万一从一开始,对方就不相信余罪, 根本就是给他演一出假戏呢?当然,假戏也真做,那些道具里说不定真有干货……可你再想,真有毒源的话,那点儿干货又算得上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用于掩盖真实意图的诱饵呢?”许平秋突然问了一句。

几个转折把万瑞升问住了,他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捋不清这里面复杂的头绪。

“好好想想,当政委都把你当傻了。”许平秋拍拍老伙计的肩膀。老万给气着了,正要辩一句,会议室里传来了警员汇报的声音:接触……发生接触,交易可能要开始。

两人一听,推门而进,一干指挥员站到了数十个分屏前,手机信号十几分钟以前联系过,之后果真如九处所设计的,两拨交易人员分工很细, 一面在高速路的临时停车点接头,而另一边已经把货运到了距离接头点很远的地方。

四个地方,三个在高速路,一个在国道上,钱货分离,当疾驰而过的一辆桑塔纳拍下车里人接触的画面时,在场的指挥员已经很清楚了:交易开始了。

时间指向整二十时,许平秋长吁了一口气,愕然地说:“居然同时准备了两场交易?!”

“不管有几场,今天是终场了……封锁高速,通知突击组靠上去,准备抓捕!”

李磊右拳在左手心重重一捶,清脆响声中,他如此兴奋地说。

从高速路外的民居里,从管理处的楼宇中,从视线遮挡着的山包后, 还有在事故侦查车上,蛰伏了一天的特警如猛虎出笼,奔上了路面,拉开了警戒。入口和出口同时封锁,拉起了隔离带,临时的交通管制开始了。四个钱货交易的事发地,最近的突击组四点二公里,他们奔袭数分钟后沿着田垅匍匐前进,在一处田埂后,已经看到了两辆车尾尾相对,重卡上的数人,正在从皮卡车上卸着“煤炭”。

“检查武器……三四三队形,火力点控制驾驶室……上!”

挂起了眼部防护,一组十名突击队员跃出掩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奔向正在交货的毒贩,或许是因为隆隆的车声和昏暗的夜色,路程冲了一半,那群毒贩愣是没发现。

“咚……”一声,一块扔进皮卡里了。

“咚……”一声,又一块扔进皮卡车里了。陕客来人姓牛,居然认识上面卸货的兄弟,他拔着军刺向炭块一刺,然后在三棱军刺的血槽里摸着闻闻,好惬意的感觉。

没错,好货,纯度挺高。

上面的老马开骂了:“你插插插,插个㞗啊。”

接货的牛哥又抹了点儿,嗅嗅、舔舔,惬意地说:“可以啊,都是好货……嗨,有人。”

他仰头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看到了几个黑影,他吓得惊呼了,特警已经冲得近了,微冲朝天鸣枪示警,齐呼着:“不许动!”

吓成这样,谁还顾得上不动,车下的往车底钻,车上的往车里伏,驾驶室的反应最快,开着车“砰砰”胡乱朝外放枪,被特勤一梭子子弹压住了。接触距离更近时,车上的人发飙了,用陕音骂着:“贼……给你吃个炸子。”一扔,一个黑影飞出去了,“咚”就炸了,堪堪在着地的间隙,冲上来的两个特警稍有不防,随即一歪,趴下了。

也在这个缓冲的间隙,卸装货的人反应过来了,乱开枪的、乱扔土炸弹的,躲在车轮后,趴在车顶上,砰砰咚咚和来人干上了。

“报告指挥部,对方火力太强,有七支手枪,还有自制炸弹……重复重复,火力太猛。”

一个特警找到了临时掩体,边汇报边射了一梭子子弹。

“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凶?”车轮下的一个,砰砰射了几枪,居然相当精准,压住了一把微冲的火力。

“牛哥,是警察……咱们完了。”另一个一倾身,扔了个土炸弹,不过没逃过去,炸弹刚出来,哎哟,肩膀被打穿了,躺在地上直呼,“别开枪,投降……”

“砰!”黑暗中有人朝他的脑袋开了一枪,声断气绝。

“嗒嗒嗒……”一梭子微冲射向开枪的方向。在重卡的油箱下,一个黑影翻滚着,领队的特警大喊道:“小心,别打油箱……”

“轰!”炸了……飞溅的火焰拉了十几米长,不管是警是匪,都在下意识地躲着火舌,一瞬间,交易的现场成了火海一片。

 也在这个时间,四面八方响彻着警报声,飞驰着警车,包围上来了。

爆炸声响时,屏幕全花了,接驳的是特警身上的信号传输,全部中断。许平秋在这一刹那闭上了眼睛,即便知道这些人的狠辣,可也没想到会如此悍猛,此时画面暂停消息,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枪声、爆炸声。那是土制炸弹,包个钢瓶子加上铁钉,近距离杀伤力相当大。

这一夜要载入警史了啊……万瑞升凛然看向许平秋,有些年没见过这么凶的场面了,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前期对毒贩的实力太过小觑了。

“救火,要尽快组织救火,千万不能让证据被破坏。” 

“注意安全,必须有绝对的优势,威慑他们放下武器。”

“通知现场各突击组,千万不能有人员伤亡……”

“证据,一定要把证据保护好……”

“……”

李磊副处长有点儿失态了,焦灼地逡巡着,连发布了几条命令,这命令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准确的目标,让警员们迟疑了。

“我来!”

许平秋看不过眼了,上前一步,站在分屏前,直接拿起了明码通信频率的步话,思忖几秒,直接命令着:

“所有参案的警员注意,现在我命令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一切敢于抗拒抓捕、负隅顽抗的,全部就地击毙,不许放跑一人!”

他“嘭”地摔了步话,不怒自威。

一室皆静,都凛然看着他,瞬间也都明白,那些训练场上出来的特警,真要把枪口对准活人还是有顾虑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威慑,都是能伤不能杀,尽量生擒,就是指挥员也未必敢轻下“当场击毙”的命令。可今天不同了,这是你死我活的交锋,任何仁慈都是多余和可笑的。

除恶……务尽!

这才是最适合的选择,哪怕身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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