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贱亦勇

余罪11  作者:常书欣

戾气!离现场越近,这股子戾气感受得越真切。

一个大叔级别的,在向路人痛斥着这家黑心房地产商,三年跑了几百趟,新房都成旧居了,就是办不了房产证。一个中年妇女级别的,拣着一块水泥疙瘩,奋力地砸向已经洞穿的玻璃门,那怒火中烧的样子实在吓人。满场愤怒的居民举着横幅“星海地产、售房欺诈”“奸商退房”“卑劣行径、必遭唾弃”,满场的横幅和传单乱飞,一眼望去纷乱的场面,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怒吼着黑心奸商、售房欺诈,间或砖块和水泥从人群中飞起,直砸向已经破败不堪的门楼。

余罪身后被拽了下,他回头,是肖梦琪和鼠标齐齐拽着他。肖梦琪哪经过这种失控阵势,她摇摇头,示意余罪别去,这种场合警察要出面,恐怕得挨板砖了。

“放开,别拉我。”余罪道。

“别去,很快就有大部队来了。”肖梦琪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

余罪回头怒视着,肖梦琪脸色煞白,死不放手,那眼里的恐惧和担心却是做不了假的。她不但自己害怕,或许更害怕身边的人出事。余罪一刹那表情缓和了,他意外地轻抚肖梦琪的手,轻声安慰着:“别怕……一害怕就心乱,深呼吸……”

肖梦琪六神无主,依法施治,一个呼吸胸前起伏,好歹长舒了一口气。

余罪对着她笑笑,那平静的笑容啊,真让她感觉到了浓浓的安全。

耶,煞风景的来了,鼠标那张大饼脸凑到两人跟前,瞄瞄、瞅瞅,好不仇视地说:“你们这一出真不是时候啊!”

这句话灵,肖梦琪一下子放开了。余罪却是不容分说,一手揽一个,三个凑一块道:“听我指挥,别胡来。”

“废话,你不胡来,还有谁胡来。”鼠标道。

“对,你别胡来。”肖梦琪又紧张了。

“别打岔,你们听我说,这不像单纯维权,哪来的这么多打砸业主……绝对是有人蓄意,而不是自发。肖梦琪,你这样……鼠标,你跟我……”余罪拉着鼠标,安排着肖梦琪。

肖梦琪照法施之,走了不远才省悟,本来劝他来着,怎么就跟他干上了?

事情紧急,来不及了,她依照余罪的安排,躲到了人群边上,拿着手机,开始遮遮掩掩地朝着人群拍照,不过看这样愤怒的群体,似乎不像余罪所说是蓄意的。业主说得一点都没假,绿地缺了、面积短了、产权办不了,房地产那些奸商不都这个德性么。而且已经有堵区政府和市政府的先例了,是没人解决才发展到直接找房地产商嘛。

此时,她更担心的是余罪和鼠标,这两唯恐天下不乱的货,就那么钻进人群里了。她在路沿后靠着墙根走着,踮着脚寻着两人……啊?看到了,她一下子哭笑不得了。

两人挥着拳头,满脸愤怒,跟着人群在喊着奸商卑劣、必须退钱,这俩天然的谎言制造者,那愤怒的表情,比现场业主还像业主。看到此景时,肖梦琪的恐惧心态慢慢消失了,她现在明白,不管是许平秋还是邵万戈,当了几十年警察的为什么都看重这一对坑货了,因为呐,他们除了不像警察,扮什么都像。

“退钱、退房……” 余罪喊着,向鼠标指指一个人。这家伙穿了个多袋裤,屁股后还塞着块板砖,肯定不是业主。

“王八蛋奸商、王八蛋工程……”鼠标喊着,也靠近了一个人,向余罪示意。这家伙还背了包,包里是拳头大的水泥疙瘩,不时地塞给旁人,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扔到星海房地产的门厅里了。

两人眼色、唇语交流着,指指点点几个人,肖梦琪在远处悄悄地拍照,三个人配合的娴熟无比。不一会儿,余罪解开了几个衬衫扣子,鼠标抹乱了顺溜的发型,两人扬武扬威的,别提有多像流氓兄弟、地痞哥俩了。

愤怒的业主中,夹杂进了不少兴奋的货色,总是适时煽动着更大的仇视情绪,把维权推向高潮。其实真相和乱相就交织在一起,两人喊了一通,已经发现了N个根本不是业主的货色。当两人重新聚到一起时,看看身后被掀翻的那辆警车,却是束手无策了,这场合谁敢抓人?恐怕就连警察的身份都不敢亮……


群体事件,警车被袭。

事发是中午十一时四十分,现场回传的消息震动了110指挥中心。

十分钟后第二拔警力就到现场了,到现场才发现远比想象中严重。高峰期间,整个滨河路主干道被堵,只能从人隙中通行,而且黑压压的人群,让这十几名警力却步,这要去现场,整个就是挨揍的节奏嘛。

二十分钟后,第二拨人到达现场。市局启动了紧急预案,市委严令平息事件,并派遣房管部门领导到现场解释,但满脑肥肠的房管领导瞅着这阵势就吓怂了,死活不敢下车。事发三分局辖区到场的警员,团团围着,在板砖、饮料瓶、菜叶子的攻击下,前进了不到一百米就撤回来了。

解决是吧?我们已经上访几年了,什么时候解决了?

那些业主排成了人墙,大有不解决问题誓不罢休的阵势。

这是积怨已久,瞬间爆发,业主的怨气、怒气全部化作了戾气,愤怒让他们开始蔑视一切规则了。警车被砸,警察退缩,更助长了围观群众的阴暗心态,一带十、十带百,去的十几名警察,没多久就淹没在市民的唾沫星子里了。


事发半小时后,五原市交通指挥中心。

许平秋匆匆赶到,他怒气冲冲地瞪了满场束手无策的下属一眼,走到了大屏幕监视前。

摄像头尚在,场面严重失控,事发点人头攒动,挤挤攘攘,车人已经混成了一体,整个现场绵延了三公里,车辆已经堵到了滨河路外。至于中心地区,已经砸得不像样了,四层以下的玻璃墙全是窟窿,他在监控里看到了,甚至有人扛着大锤直接砸向了泊在星海门口的车。

“防暴大队,报告你们的位置!”许平秋持着指挥步话,吼着。

“离现场还有九公里,我们被堵在汾河桥上。”步话汇报道。

“全部下车,跑步前进,有多快跑多快。”

“是!”

“特警三大队,报告你们的位置……”

“离现场十一公里,还需要五分钟……”

“冲开一切障碍,火速赶赴现场,驱散闹事人群。”

“是!”

“沿现场周边街路,全部交通管制。”

“是!”

这位局长的铁腕由来已久,在场的警员谁也没想到直接就用这种硬碰硬的手段处理突发事件,都凛然看着领导。许平秋没有心情解释,在这个位置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奸商的卑劣早在群众中积怨已久,全国处理类似的事件不止一起,稍一疏忽,甚至可能引起更大的冲突和流血事件。

这是一撮燎原的火,必须在它还是火苗的时候就扑灭,否则只会酿成更大的灾难。

愤怒、打砸、吼骂,那纷乱的现场,让他心颤,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背上骂名的命令。

从滨河路、汾河桥,从星罗棋布在市区的各分局、派出所,整装的警察开始赶赴指定位置,控制着事态的发展。


现场,口号声、打砸声、叫骂声、汽笛声夹杂在一起,维权的人群、旁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失控的场面充斥着愤怒和不满的情绪。已经有路人的车遭殃了,车主一看有人砸车,根本不敢吭声,扔下就跑。

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声讨之后,人群更乱了,总不缺那些趁火打劫的,偶尔有姑娘的奶臀被摸,惊声尖叫四起。间或更有人在喊着,我的鞋,我的鞋,我的包……车砸完了,趁乱起哄的开始找事干了,现在该着那些看客和车主叫苦了,前后都被围着,想出去都难哪。

“嗨,那娘们拍照,我操……”有个长发的男子,不经意间发现了躲在街道树后的肖梦琪,他吼骂了句,奔着朝肖梦琪来了。

砰的一声,脑袋一蒙,他糊里糊涂栽倒了。他没注意到身后有个男子追上来,直接拍了他一砖。

是余罪,他指指人群外的方向,肖梦琪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解除危险的余罪一把搀起长发男子,那人晕三倒四的,两眼成斗鸡了。此时又一胖子过来了,痛不欲生地喊着:“兄弟,兄弟,你怎么了?……谁他妈不长眼,砸我兄弟了,快醒醒……”

是鼠标,两人挟着人,左右看看,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鼠标吧唧把人往树上一推,那人前额又被碰了,闷哼一声,抱着树软软地倒了,余罪和鼠标转身分开,溜了。

此时的场面已经混乱至极,一群不知道来路的男子正兴奋地吼着,咚咚砸着车玻璃、车前盖,甚至有人拿那辆警车发泄,已经把警车砸得面目全非了。

大队人马还没来呐?鼠标望眼欲穿地看着现场,表演得有点乏力了。

就后续来了,这么乱的场合,怕是也抓不着人哪。余罪想着,他四下看着路两旁、楼侧的小胡同,已经有人从那儿走了。

“咋办?”鼠标悄悄靠上来,风暴的中心反而最安全。

“从那儿脱离现场。”余罪指指大厦左侧二十米外的胡同。

“对,得尽快走,别一会儿把咱们抓了。”鼠标兴奋地道,这种事防暴警肯定很快就要开来了。

“那倒不怕……带几个人走,这样……”余罪附耳道。

鼠标被撩得热血上头了,仿佛回到了当年走私团伙无法无天的日子,高兴地直点头。

再然后,两人分开,拣着刚才盯住的目标去了。鼠标靠上一个在车厢里翻腾准备顺点东西的货,小声道:“老大来电话了,赶紧扯乎,雷子臭弹队要来了。”

“哎,知道了。”那哥们儿一点头,居然听懂了。

当然能听懂,防暴队使用催泪瓦斯,在地下世界都称他们是臭弹队。一个刑警半个匪,双方在对黑话上,共同语言还是有的。

余罪直接靠到了几个操着家伙的人附近,沉声吼了句:“兄弟们,赶紧扯乎,臭弹队马上就到。”

“嗨,你谁呀,怎么不认识啊?”那缺牙的发话了,这才发现并肩作战的好像不是兄弟。

“昨天刚放出来,临时拉来的……你们听,已经乱起来了。”余罪焦急地解释着,脸色惶恐无比。

有人看余罪这土贼贱相,根本不怀疑他是刚放出来的,刚才数人家砸得狠呢。再一看人群之外,有人说了:“哟,真来了。”

“那赶紧撤啊,上回把我拎进去,揍得我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快撤。”他焦急地说着,还真把焦急的情绪传给这些来路不明的人了。看来也是乌合之众,一见风头不对,马上作鸟兽散,大多数一扔家伙,钻进人群,差不多就成看客了。

余罪赶紧拣了根铁管操着,叫着鼠标朝这边走。一前一后跑着,两人商量好了,余罪在嚷着:“快快,跟我走,我知道条小胡同。”

“快快,往这边,小胡同近,马上就能溜了。你们傻站那儿行吗?监控早把你们录下来了。”鼠标也指着那方向。

两人经历过那种纷乱的大场面,那种时候,方向感失衡的人最容易产生从众心理。

一扯一哄,还真有四个不长眼的,追在他俩屁股后跑。两个人带着四个人,六个人直钻进了小胡同。

跑啊,跑啊,百八十米,余罪轻松地回头看,四个货体力不怎么地,已经开始喘,他掉头跑着吼道:“快跑,听,已经干起来了……”

不一定听到了,可都知道干这事的后果,这一催,那几个家伙跑得更快。

“嗨……兄弟……给……给了你多少钱啊?”鼠标气喘嘘嘘地追着最后一个问着。

“啥意思?”那哥们儿年纪不大,眼睛有点斜。

“我问问,怕他们坑我啊。”鼠标道。

“五百块呢。”斜眼哥们儿高兴地道,这砸一块五百块到手。

跑啊,跑啊,跑得汗流浃背,两三公里了,绕了几绕,还在小胡同里转悠。有位实在跑不动了,扶着墙喘着问:“这是哪儿啊?”

余罪回头,看这四个哥们跑得东倒西歪,他笑着道:“到了,这地方就不错。”

“啥意思?”喘气的哥们儿愣了下,跟着“啊”地叫了声,却是余罪持着钢管,狠狠地敲在他腿上了,他吃疼一骨碌滚地上了。余罪恶狠狠地指着剩下三个扔了武器的吼着:“谁跑打残谁,都他妈把钱交出来。”

跑在最后的那位,吓得嘴唇一哆嗦,掉头就溜,不料迎面就碰到墙上了……哦,不对,正好碰到砖上了,却是鼠标拿着块砖举着,等着他碰上来呢,一碰眼前全是小星星,被这胖子一脚踹回去了。

丢了武器,又是一顿长跑,这四位算是没有反抗之力了,个个赶紧老老实实地掏口袋交钱,被两个恶人铁管砖块威胁着,龟缩到了墙角,钱、皮带、鞋、手机,一股脑全给没收了。

收完了,几个人抬眼看看,那瘦的横握铁管,似乎准备随时敲人。胖的持着板砖,又像随时准备砸谁。哥几个可是心虚了,有个胆大的弱弱地问:“哥,就挣了几百块,都给你了,还要干啥?”

“手抱头,面朝墙,谁动老子放他血啊。”余罪持着铁管,凶悍道。四个人依次,老老实实靠墙。余罪警示着:“查查你们身上有没有藏的钱……都别动。”

他示意鼠标,鼠标上前就扯裤子,蹭蹭一扯,然后用皮带飞快地绑在两腿间,四个痞混啊啊乱叫,这算是跑不了了,四个裤子褪了、脚踝被绕、光着屁股站了一排,连余罪都忍不住笑得直嘚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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