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胡同

月光堡的失踪者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托恩大步流星地朝车间主管走去,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然后把他刚刚浏览完的三本登记簿指给他看。

“这一本,”他晃着第一本登记簿,低声说,“记录着你们工坊一年中每天生产的沙漏数量。”

“没错,”车间主管说,“但我看不出……”

“这一本,”托恩晃着第二本登记簿打断他,“记录着这一年海德嘉尔夫人连接的沙漏和床的数量。”

“正是,但是我……”

“还有这一本,”托恩晃着第三本登记簿,继续说,“记录着那些在和沙漏连接后布下幻象的床的数量。

“所以呢?”

“所以,数字对不上。四个蓝沙漏和四张床在半路消失了,就在出了车间之后、投入市场之前的某处。”

“哦,这个很容易解释。”车间主管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材料应该还在仓库里丢着。我们的幻象师只在他有空的时候才会对床施法。因此,那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床,我们是不会销售对应的沙漏的。”

“对于等待处理的床,你们有专门的登记簿。”托恩针锋相对,“我在计数的时候当然考虑到了,总数还是不对。四个蓝沙漏和四张床从你们的库存中消失了。”

车间主管第一次认真对待托恩。他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副看上去和他同龄的眼镜,翻看着那一列列数字。

“您确定吗?”他翻着页问,“也许沙漏破了,被判定无法使用。我们还有一本破损材料登记簿。”

“我相当确定。我查找了一下你们在会计上出纰漏的确切位置,我把它定位在5月23号。您自己看吧。”托恩把一本登记簿交给车间主管,“这一天,在海德嘉尔夫人连接的沙漏和床的数量那栏,9被改成了5。墨水是不同的,是事后修改的。”

“有人篡改了我们的账目?”车间主管喃喃自语,看起来并不相信这是真的,“瞧瞧,谁会做这种事?”

“一个同事、一个私自闯入的人、您自己,又或是海德嘉尔夫人本人。”托恩不带感情地列举,“这座工坊人人可及,谁都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进出出。”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的眼皮和胡子底下偷床……”

托恩恼火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们要是知道如何正确地登记,每个沙漏和每张床都有对应的唯一编码,就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奥菲丽震惊地望着托恩。他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捕捉到这么微小的异常的?

“事实上,这些沙漏和床是在被连接之后才离开工坊的。”托恩概括道,“我们的绑架者使用它们,为的是把特定的人送到他所选择的目的地。他应该是自己改装了沙漏的运行机制,让所有的回程都变为了不可能。”

“四个沙漏,四张床,四名失踪者。”梅勒习奥尔总结,“虽然并没有说明他们的方位,不过我们应该不用担心会有其他失踪者了。”

他捋直胡子,动作一下子轻松了,好像托恩刚刚对他宣布——他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但是绑架者怎么能够确定这些沙漏会被使用呢?”奥菲丽问,“把它们当作礼物送出去是一回事,确定它们会被使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胜出这个赌局一点儿都不难。”梅勒习奥尔男爵拍着自己的礼服口袋,下了断语。这只口袋因为装着沙漏而鼓鼓囊囊的。“在上面,要是有什么东西成了时尚,廷臣们一定会滥用。我自己就是头一号。”

车间主管翻着被篡改的登记簿,不住地和其他登记簿做比较。他不怎么笑了。

奥菲丽感到寒冷刺骨,她把围巾拉到鼻子上,心里盘算着他们目前为止的发现。如果不算阿尔奇巴德这个特殊案例,其他失踪者都处在极度的焦虑之下,因此极有可能使用幻象安慰剂。他们中的每个人,不都是因为担忧自己的性命,才请求月光堡的庇护吗?他们都收到了恐吓信。勒索者很可能借助它们来压迫受害人:他们越是担忧,就越想拔掉蓝沙漏的拉环。

这种操纵确实恶毒。

“不过,”奥菲丽大声说,“我还是很难想象《尼伯龙根》的主编会使用沙漏。他一直在揭露它们,并鼓励他的读者不要使用。”

“这个矛盾的契科夫表弟!”梅勒习奥尔男爵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等您近距离接触他,您就会知道他有多大的沙漏瘾了。面对某种诱惑,最强烈的反对者往往就是最坚定的追随者。”

“但是,阿尔奇巴德本来不该是第四个目标。”奥菲丽提醒他们,“我阅读拉环的时候读到了事情的经过,他是盗走了别人的沙漏。”

难道那个沙漏是为我准备的吗?她被这个念头打动了,突然疑惑起来。

在一阵踌躇不决的安静之后,梅勒习奥尔男爵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是那样长,他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那是我的。”

“您的?”奥菲丽吃了一惊。

托恩抬了抬眉毛。在短暂的一瞬间,他的整个面部线条都松弛了。

“我的。”梅勒习奥尔男爵确认道,“我最后一次去月光堡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丢了一个蓝沙漏。大使先生一定是趁我不注意翻了我的口袋。”

“也许他救了您的命。”奥菲丽说,“不过为什么要绑架您呢?军警法官、《尼伯龙根》的主编,还有哈罗德伯爵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好吧……相当极端的政治立场。”

梅勒习奥尔男爵笑了笑,这笑容里没有喜悦,连胡子都没翘起来。

“您过奖了,不过我也不是您想象中的圣人,家族大阅灵人小姐。”

奥菲丽想起来了,梅勒习奥尔男爵经常望向身后,目光焦虑,仿佛害怕被自己的影子攻击一样。哪怕现在,他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镇定。

“您收到过恐吓信吗?”

梅勒习奥尔突然转开了眼睛。就在这一刻,奥菲丽看到了他眼中的孤独。这种孤独和她在托恩身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请原谅我,家族大阅灵人小姐。我十分尊重您,但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在奥菲丽看来,这就是一个肯定的答复。她本想坚持,但托恩用一个眼神制止了她。这眼神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奥菲丽的围巾拍打着空气,像一条愤怒的猫尾巴。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自己牢牢地关进秘密里?大家彼此信任,难道不是更简单吗?

“请您注意安全,”奥菲丽无视托恩不快的脸色,轻轻说,“我认为您有危险。”

梅勒习奥尔男爵的目光又落回奥菲丽的身上,表情十分困惑,胡子都僵住了。带着他独有的高贵,他那双戴满戒指的手握住手杖的圆柄,满月一样圆鼓鼓的身体向奥菲丽靠近了几步。

“危险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他庄严地说,“我在为一个不同的未来而奋斗,我相信您也是,以您的能力,用您的方式。我不会放弃我的职位,正如您没有放弃您的一样。让我们承担起各自的选择,坚持到最后。我没说错吧?”

借着好似从水中透过的光线,奥菲丽默默地端详了梅勒习奥尔男爵一阵。她不禁觉得他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熠熠生辉。

“请原谅我再次坚持,”她小声对他说,“但如果您是恐吓的受害人,您一定要告诉我们。我自己也收……”

“够了!”托恩用粗暴的声音打断她,“如果部长先生有什么证词,他会去总管府陈述的。”

奥菲丽有些震惊地沉默了。梅勒习奥尔男爵看起来也不怎么自在。

“您能当作我妹妹和这件事没有牵连吗?”他轻声问,“说到底,您看见她有多少蓝沙漏都是她自己的事,不是吗?鞠纳宫德显然是正常地下单购买,和海德嘉尔夫人的其他客户没有区别。当然,”他把自己陀螺般的身体转向托恩,急忙补充说,“如果总务长先生认为有必要,也可以一个一个检查它们。”

托恩从大衣的衬里口袋中掏出一本司法记录本。

“这座工坊正式牵涉此案。无论海德嘉尔夫人是不是绑架案的幕后主使,她都得尽快投案。从现在起,直到真相水落石出,我命令关停工坊。所有的沙漏,无论什么颜色,在接到新通知前都禁止销售和使用。”

“这项措施会让您非常不受欢迎的,总务长先生。”梅勒习奥尔发出一声叹息,“您会剥夺很多人可爱的小罪过。”

托恩签了字,接着从记录本上撕下这页传唤通知,把它交给车间主管。

“至于您,您将被羁押候审。”

“我?”

“海德嘉尔夫人不在这里,您就是她的代理。”托恩说,好像这就解释了一切。

老人看起来越来越困惑,奥菲丽对他生出极大的同情。托恩动作粗暴地从他手中夺过登记簿,把它们交给那名斜视的宪兵。宪兵斜眼看着这摞登记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现在,这些是证物了。如果海德嘉尔夫人想取回她的文件,就必须向总管府提出正式申请。”

“托恩,求求您。”

奥菲丽忍无可忍了。她拽住他的大衣袖子,示意他看看车间主管:他站在那儿发抖,眼睛死死盯住传唤通知,好像脚下的土地被突然抽空了。

“啊,您,您不要晕过去!”托恩被激怒了,“只是一张审前拘留令,又不是最终判决。只要海德嘉尔夫人前来接受问讯,调查显示你们不会危及公共安全,您就会被释放的。如果海德嘉尔夫人真是你们所声称的模范雇主,她就会主动投案,以换取您的平安。”

“要是这样,”车间主管挠着鸭舌帽下面的灰头发说,“我老婆会揪我耳朵的,哎。那我的工人呢?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做什么?”

托恩的眼里射出闪电般的目光。

“让他们去聘一位名副其实的会计,把这个地方整理好。作为参考,你们有十四只灯泡坏了,二十三张床没有跟它们的行轴完全对齐。我还发现你们每层楼梯的台阶数目都不一样,这太反常了!”

奥菲丽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托恩的宽额头底下发生着什么,但他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就她而言,在和大家一起上到车间时,她可绝对没有闲心去算台阶的数目。她受伤的手臂弯在腹部。眼下,她只想确定自己不会再次从台阶上滚下去。只要她还没找出那个刚才推了她的人,她就不会感到安心。

如果托恩的日常就是她刚刚见到的,那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的脸上总是挂着黑眼圈了。

奥菲丽非常焦虑,根本无法考虑休息的事。他们一行人进到海德嘉尔妈妈的办公室,托恩专横地指给她一把椅子,仿佛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奥菲丽怒不可遏。

“我得更深入地审查账目。在我做完之前,您不要离开这里,什么都别碰。”他咬牙切齿地说。“至于你们,”他对宪兵说,“没收车间里的全部沙漏,包括那些还在生产过程中的。”

宪兵进入车间,他们钉了铁掌的靴子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像是上战场的士兵。梅勒习奥尔男爵跟在他们身后,请他们看在优雅部的分儿上,千万不要对人动粗。

托恩的情绪非常糟糕,奥菲丽不想火上浇油。她坐下来,既沮丧又疲惫。她快速瞥了一眼钟表,知道离网族切断和阿尔奇巴德的连线只剩十八小时了。奥菲丽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她现在毫无方向,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又是死胡同。

那边,托恩在账目里抽丝剥茧。这边,奥菲丽观察了一下房间。房间里有一些金属文件柜、一台收银机和三部手机。这个房间若不是属于海德嘉尔妈妈,那么它和别的会计办公室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但在这里,每个储物空间都比逻辑上看起来要大得多:奥菲丽几次看到托恩把长胳膊伸进写字台一丁点儿大的抽屉里面,直伸到胳膊肘。每面墙上都挂着一些静物画,画面内容都是一篮篮的橙子。奥菲丽还没见过有人这样痴迷一种水果。

“那我呢?生先?……先森?……先生?”过了一会,斜视的宪兵结结巴巴地问。

他留在办公室,压在托恩交给他的那摞登记簿下面。他的小胡子一颤一颤的,好像他一直在忍着不去挠鼻子。

“您,您不要打扰我。”托恩又在他手上那摞文件上加了几本册子,低声咕哝道。

最开始,奥菲丽对这个救命恩人心怀感激,但现在,他让她感到很不舒服。让她不自在的并不是他那双歪斜的眼睛,而是他死死盯着她看的方式。这个眼神里没有友善,好像他在观察陈列在珍品陈列架上的某个奇怪生物。

奥菲丽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脸贴到玻璃隔墙上。从这里,她可以看见车间。宪兵们正在执行托恩的命令,把车间里所有的沙漏都丢进大布袋里。老工人们看着他们,目光呆滞,并不反抗。至于车间主管,他乖乖坐在一张凳子上,手腕上戴着手铐。

在一片静止中,只有卡莱尔用手掌敲着桌子,不停地动着。她粗鲁地向梅勒习奥尔男爵发问,奥菲丽可以清楚地从她的嘴唇上读到“无辜”这个词。这一切过后,她们还是朋友吗?奥菲丽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她正站在邪恶的这边,而司法才是真正有罪的。说到底,在这件案子中,与其说是帮凶,海德嘉尔妈妈的员工难道不更是受害者吗?

奥菲丽坚定地转向托恩,顺道把膝盖撞在了椅子上。

“总管府现在是登记簿的所有者了,是不是?”

“我拒绝。”

“什么?”

托恩雷暴般的回答让奥菲丽措手不及。他迅速翻阅着通讯录,在一瞬间记下海德嘉尔妈妈所有联系人的名单。

“您会要求我允许您‘阅读’,”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不允许。讨论结束。”

奥菲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怕这次‘阅读’能确认绑架者的身份也不行?哪怕它能救人性命,还能挽救一些人的工作也不行?”

托恩一把关上抽屉,俨然受够了。

“如果我允许您‘阅读’被篡改的登记簿,您能确认5月23号篡改文件的那个人的身份吗?”

“不能。”奥菲丽不得不承认,“当我潜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时,这人很少会体贴地告知我他的姓名、面孔和他触碰物品的日期,但是我可以从一组线索中重塑这个人的身份。”

托恩又打开一个抽屉。他把写字台上的油灯拿下来,好检查抽屉的底部。他用手帕捂住鼻子,谨慎地从抽屉里取出几个发霉的橙子,可怕的气味立刻四散开来。

“您知道不知道从五月到今天,有多少人来过这间办公室,动过这本登记簿?我难道能把家族大阅灵人小姐自以为‘重塑出身份的人’全部看作有罪?您要提供给我的证词在法律层面是不可受理的。”他极不耐烦地替奥菲丽做了决定,“目前我们需要的是客观性和事实,而不是会浪费我们宝贵时间的假设。”

奥菲丽并不是一个傲慢的人,但她很少感到被如此羞辱,尤其是她心里很清楚,托恩说得没错。物品的历史经验沉积层越多,她的鉴定就越不精确。一个沙漏的拉环和一本会计登记簿,在“阅读”层面是完全不同的,何况这关系许多人的性命。

“我只是想帮点儿什么。”她说。

“要我说,您已经帮得太多了。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完成婚礼,您好赶紧和您全家一起离开极地。”

车间里有人打开了电台。伴随着收音机电波的“刺啦”声,一个声音低声唱了起来:“我能去舞会跳舞,为什么要睡觉?我能玩牌,为什么要躺下?它太美好,我的,我的,我的奇迹咖啡!”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声响在奥菲丽的体内升起。她的腹部开始震动,肺开始膨胀,太阳穴开始打鼓,眼睛开始模糊。尽管鼻子已经堵住,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好让这波上涨的潮水退下。但是,堤坝还是崩塌了。她的声音从体内涌出,不可控制地一泻而出。

“自从您把我变成您的未婚妻,我身上就发生了很多事。我收到的死亡威胁不可胜数,还有几乎同等数目的挑逗。我被关押、被愚弄、被讥笑、被侮辱、被奴役、被强制改头换面、被当作孩子看待、被催眠控制。我眼见我的姨妈在我的眼皮底下失去理智。然而,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我担心我的家人,我担心我自己,我担心伯赫尼尔德,我也担心阿尔奇巴德。这一切,托恩,都是拜您所赐。所以求求您,请您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跟我讲话,好像我才是您所有问题的根源。”

托恩吃了一惊,眉毛一下子舒展开。他脸上的伤疤被这个突然的动作拉长,看上去几乎就要碎成几段了。

和他一样,奥菲丽自己也惊呆了。她的声音、她的嘴唇、她的手和她的腿继续颤抖着,好像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她最好立刻平复下来,这可不是闹事的时机。

托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那高大的身体像是卡住了。只有他的双颌收紧,张开又合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这个“什么”到底是什么。

对眼前的这一幕,斜眼宪兵看得入迷,都没注意到他胳膊上抱的那摞登记簿越来越歪,随时都会倒下来。

在这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沉默中,车间的无线电收音机里传来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今晚,就在天塞堡如今正飞跃的乳白沙地滨海车站附近的一家疗养院里,护士对我们的提问闭口不言,但我们意外地发现她们正在交换一些担忧的窃窃私语。这次生产的结果极不确定。让我们务实些,女士们,先生们,极地的第一宠姬并不像她所力图表现的那样青春年少。她逃离宫廷的方式更是欲盖弥彰。然而这行不通,如果您不来宫廷,宫廷就会来找您!这是个重大事件,女士们,先生们,这个婴儿,假设它安全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它就是我们法鲁克大人三个世纪以来的第一个直系后代。这个婴儿会因此前途无忧吗?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大人对孩子无比厌恶,一切都极不确定。女士们,先生们,打开收音机,不要离开!《小八卦》,你们最喜爱的节目,一有最新消息,我们即刻播报。”

奥菲丽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伯赫尼尔德正在生产!她在生产,而记者们已经在她的产房外窥伺了。

托恩瞬间找回了他的声音和行动能力,他打开隔离了办公室和车间的玻璃门,对全体宪兵说:

“没收所有可以运输的东西,准备一架飞艇。六名志愿者留在这里,细查工坊的每一寸空间。有任何发现,无论是一只袖扣、一个脚印,还是一片枕头里的羽毛,无论什么,都要发电报到乳白沙地的疗养院。我不会离开很久,只会在最短的时间缺席。”

托恩说话的声音非常超然,近乎机械,但奥菲丽不会看错。他强迫症般从大衣里掏出怀表,然后想起来它已经停了。对于一个从来都不会忘记任何事的人来说,这次分心本身就已经暴露出他内心的慌乱了:《小八卦》和它那戏剧化的恐怖感的确产生了效果。

“您的万能钥匙呢?”奥菲丽一边说,一边试着安抚正在乱跳的围巾。

“没有罗盘玫瑰通往疗养院,而从铁路车站的哨所走又会浪费时间。”托恩斩钉截铁地说,“飞艇是我们所有选择中最快的。我负责弄通行证。”

托恩拿起电话听筒,他对总机接线员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他手下的宪兵。

“我先行一步。”奥菲丽决定,“无论有没有安全管制,极地可没有一条法律禁止人们穿越镜子。”

她走向办公室里的墙镜,双手按住自己的镜像。虽然她没有多大信心,但她还是集中精神寻找疗养院里那面她之前照过的镜子。镜子没有打开通道,这个目的地太远了。但是,当她发现自己连回酒店房间都做不到时,她开始不安了。天塞堡正在飞跃乳白沙地,它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不是吗?随着她不断尝试更近的目的地,她的担忧愈发强烈:飞艇登机大厅、大皇宫附近的镜厅、他们最后搭乘的那部电梯,她甚至都无法走进几步开外、工坊门廊处的镜子,而她确定自己刚才进门时照过它。

“怎么?”托恩挂了电话,咕哝道,“您还在这里呢?”

“我不明白,”奥菲丽望着镜子里自己惊愕的脸,结结巴巴地说,“我穿越不了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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