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亲们

月光堡的失踪者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伯赫尼尔德邀请奥菲丽登上一辆套着三匹白马的马车。瓦尔基里雅已经在上面就座了,就像要跟随送葬队伍一样光彩照人。奥菲丽发觉马车的后面放了一个大行李箱,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她们总不会就这么出门旅行吧?

三驾马车离开酒店,穿过城市里那些精巧的大道。马车经过时,男人们摘下皮帽,女人们提起层层叠叠的长裙朝她们行礼。

伯赫尼尔德像一位真正的守护圣人一样,朝每个人回以仁慈的微笑。在乳白沙地的巷子里穿梭得久了,奥菲丽意识到有一整面的伯赫尼尔德是她所不知道的。没有一堵墙、一个橱窗上面没有贴着带有伯赫尼尔德名字的老招贴:“伯赫尼尔德的救济餐”“伯赫尼尔德的临终关怀”“伯赫尼尔德的教育之家”。在这里,这位在奥菲丽眼里整日无所事事、睡在真丝里的贵族夫人变成了一位慈善家,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让浴场的心脏跳动上了。然而,在她目光的阴影里,一丝神秘的忧郁依然藏在那里。

“我们得谈谈,”奥菲丽对她说,“我收到了一……”

“不在这里,”伯赫尼尔德打断她,“等我们到了再说。”

奥菲丽不得不继续忍耐。考虑到伯赫尼尔德的身体状况,三驾马车跑得很慢。它先是沿着盐沼走,再登上峡湾的顶端,离城市越来越远。高处的雪终年不化,很快,冷杉树就披上了半银半绿的颜色。奥菲丽的两只脚相互拍打着,她没忘了拿围巾,却忘了穿鞋子。

路的一侧,铁轨的高墙沿着海岸线的天然岩石向前延伸。另一侧,缎带状的大海像镜子一样倒映着对面的悬崖。这片海非常咸,除了浮游生物和藻类,没有任何活物。然而,它还是这里的一方霸主。当太阳穿透云层,把金光撒向水面时,风景的色彩瞬间就从稍厚重的粉彩画变成了更透明的水粉画。尽管奥菲丽日复一日地看着这同一幕风景变幻,她的感受却一如既往,不染尘埃。

三驾马车穿过一条两旁都是冷杉树的小道,然后在一幢带有圆窗的房子的门廊前停下来,风景的魅力被瞬间打破。

疗养院

访客入口

这七个刻在建筑门楣上的字让奥菲丽想拔腿就跑。

“我……是来看望您母亲的?”

奥菲丽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她根本不想交谈的人,那就非这位老夫人莫属了。她一直都没能跟伯赫尼尔德坦白,她的亲生母亲恨他们:她和托恩,甚至到了要取他们性命的地步。在当前的情境下,一个死亡威胁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瓦尔基里雅的护送下,伯赫尼尔德带着女王的威严进入疗养院。奥菲丽也不明白一个肚子这样可观的女人,动作怎会如此优雅。至于她自己,光着的小短腿露在随手抓来的大衣外面。她感到自己无比笨拙。一进门,她就眯缝起眼睛,她被室内纯白的颜色闪到了。疗养院满是玻璃窗和洁净的瓷砖,阳光射进这里,光彩夺目。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这让奥菲丽开始怀念外面树脂的香味。

她跟随伯赫尼尔德和瓦尔基里雅走过一溜长得没有尽头的躺椅。老人们在上面享受着日光浴,一个个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一会儿,她再次见到托恩的祖母时,她该说些什么呢?“亲爱的夫人,您还好吗?您今天打算杀了我吗?”

伯赫尼尔德进到疗养院的另一栋侧楼。这里空无一人,或者说,几乎空无一人。一名头戴白色修女帽的护士朝她们走来。她脚下的套鞋在瓷砖上发出咚咚的回响。

“您好,伯赫尼尔德夫人。您的母亲见到您会很高兴的。”

“我带了一些个人用品来。您确定这对孩子不会有影响吗?”

“不会的,夫人。的确,我们主治呼吸道疾病,但没有一种具有传染性。请放心在这里安顿下来,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们不回酒店吗?”护士带着她们在走廊里前行的时候,奥菲丽惊讶地问。

“您会回去。”伯赫尼尔德回答,“我回头跟您解释,但我想先跟我母亲谈谈。”

护士在一扇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回复就推开了门。伯赫尼尔德双手护着肚子,进了房间。奥菲丽和瓦尔基里雅还没来得及跟进去,她就在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等我一会儿,”她从门缝里轻声说,“不会太久的。”

奥菲丽默默地点了点头。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在伯赫尼尔德身后看到了一个她无法忘记的场景:比床上的床单还要惨白的,是老妇人枯瘦的身体。她凸出来的眼球死死地盯住天花板,呼吸简化成了一种哨音。如果奥菲丽不是早知道她就是托恩的祖母的话,她根本认不出她来。

奥菲丽被震撼了。她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然后坐在一扇巨型圆窗的窗台上。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在担心这个女人会威胁到自己……

“我不知道她的健康状况如此糟糕。”她对跟在自己身后、裙子发出窸窸窣窣声的瓦尔基里雅坦言,“我知道她的肺不好,但……但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接连打了一串喷嚏,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拿着。”

望着瓦尔基里雅递给她的手帕,奥菲丽瞪圆了眼睛。她们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奥菲丽只是擦了擦鼻尖,她对弄脏一件如此漂亮的作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瓦尔基里雅的手帕和她的撑环长裙看起来是用同一种黑色料子做成的,也有精细的刺绣。

“谢谢您,夫人。”

瓦尔基里雅朝她投来一个诡谲的微笑,这微笑让皱纹蔓延到了她的脸颊上。奥菲丽倍感吃惊。

“好了,好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夫人’。是我,阿尔奇巴德。”

“啥?”

奥菲丽从小就反复听人说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永远都不该说“啥”,但她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所有的不礼貌都情有可原。瓦尔基里雅在她身旁坐下。看着这位平时威严死板的老妇人用一种难堪的姿势拉扯着蓬松的大裙子,真是一种超现实的奇观。

“我借用这个身体一会儿。这可不怎么舒服,但我还是想跟您私下谈谈。”

当她看见瓦尔基里雅用放荡的神情望着她裸露的小腿时,她不再有一丝怀疑,这就是阿尔奇巴德。

“您能做这样的事?”她把大衣尽可能地往下拉,结结巴巴地问,“占用别人的身体?”

“是的,”阿尔奇巴德借着瓦尔基里雅那嘶哑的声音回答,“当它的主人是网族成员,并且给了我她的许可时。我这样不能持续很久,所以好好听我说。关于月光堡的失踪事件,我正在进行一些小小的调查。我嗅到的味道可是一点儿都不好闻。”

“那边发生了什么?”奥菲丽担心地问,“您怀疑谁?”

“这么说吧,我有一条线索,但现在我想先自己深入一下。我还没跟任何人谈起,甚至都没对我的家人说过,至少在我没有把握之前。”

奥菲丽心想,对那些随时可以监控你一言一行的人隐瞒事情一定非常不方便。瓦尔基里雅苍老的脸上突然一阵痉挛,却没有停下微笑。这是奥菲丽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的最奇怪、最令人惊讶的表情。

“请您万分小心,尽可能地远离宫廷。”

奥菲丽僵住了。收到了那封信之后,她巴不得这样。虽然法鲁克承诺过她,但他目前还没有给她任何新任务的指示,不过这也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她能信任阿尔奇巴德吗?她该跟他说说自己受到的威胁吗?

“伯赫尼尔德也要保护好即将到来的宝宝,”在她拿定主意之前,他补充说,“我可是想当一个健康宝宝的教父!至于我的妹妹们,请不要让她们远离您。”

“她们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您强迫她们来。我对她们没有任何权限,我们几乎都不说话。”

阿尔奇巴德乐不可支地说:“她们是嫉妒了。”

见到一位瓦尔基里雅说话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见到她笑就更令人不安了。

“嫉妒?”

“我的妹妹们不明白为什么我对您这么感兴趣。她们觉得您既无趣又毫无美感。”

“啊。”奥菲丽只说了这一个字,“您那边有托恩的消息吗?”

瓦尔基里雅咧开一个鬼脸般的笑容,眼皮紧张地抽动着。阿尔奇巴德对这具身体的控制让它承受着严峻的考验。

“据我所知,跟他订婚的人又不是我。总务长先生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着我不知道的事。我并不想冒犯您,但是他看起来对和您结婚并不比对寻找我那些失踪的受害者更上心。”

奥菲丽把手插进大衣口袋。在那里,托恩的怀表像脉搏一样低调地嘀嗒嘀嗒答动着。她无数次差点儿把它摔碎、调乱或者刮伤。幸好到目前为止,精密的机械还是从她的笨手笨脚里活了下来。奥菲丽原本把托恩的沉默归结在月光堡失踪案的调查上,不过如果阿尔奇巴德本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四面八方乱舞的纸张,以及身上沾满血的托恩正拿枪指着她。如果他也收到信了呢?”

“这里的电话连不上天塞堡。您能联系总管府吗,大使先生?只是确认一下……怎么说呢……没什么严重的事发生。”

瓦尔基里雅的眉毛耸得那样高,以致她的额头像手风琴一样折叠起来。

“不是吧,认真的吗?您为托恩担心?”

“也为您担心。”奥菲丽不情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确定你们是否值得,您和他,但您把手伸到任何地方时,请务必小心。”

她吓了一跳。瓦尔基里雅朝她俯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抛了个媚眼。

“请避免把手伸向宫廷,小奥菲丽。尤其是,一定要远离幻象。”

“幻象?为什么是幻象?”

瓦尔基里雅的脸就像窗户一样关上了。她的眼睛不再闪闪发光,用皱皱巴巴的双手把大裙子整理好。

“您的通话人已经不在了。”

“我不明白,”奥菲丽坚持问,“阿尔奇巴德到底是什么意思?”

“幸运的是,我们并不共享思想。”瓦尔基里雅一边收回手帕,一边声称,“我受聘监护伯赫尼尔德夫人,而不是让你们交谈。”

说着,老妇人从窗边走开,恢复了威严的沉默。奥菲丽揉搓着她的手套。她也许应该告诉阿尔奇巴德有关信的事。他会像她要求的那样,给总管府打电话吗?天塞堡离乳白沙地太远,奥菲丽无法穿越镜子过去。她转过身,透过窗户凝视针叶树林。每当太阳穿过云端,光芒便会撒在奥菲丽身上,同时把她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一个头发乱糟糟、表情焦虑的小女人。在她的脖子上,一条围巾正不耐烦地摆动着。

听见走廊上的一扇门打开又关上,奥菲丽像弹簧一样站起来。是伯赫尼尔德,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手就像抓住救生圈一样紧紧护住肚子。

“夫人?”奥菲丽担心地问。

“我想……出去透透气。”伯赫尼尔德扶住奥菲丽伸过来的胳膊,声音有气无力,“请您跟我来。至于您,夫人。”她对瓦尔基里雅说,“您跟着我们时,请保持合适的距离,我们需要一点儿隐私。”

奥菲丽很担心。她陪着伯赫尼尔德走出疗养院。她们静静地走在花园里。潮湿的草粘着她的脚,但她顾不上抱怨。伯赫尼尔德压在她胳膊上的身体实在太重了。

“夫人,您不想坐一下吗?”

“如果不太麻烦,请再多走几步。”

伯赫尼尔德朝四周看了看。她的眼睛没有往常那样蓝,也没有往常那样大。她又沿着疗养院的露台检视了一遍那些正躺在长椅上享受日光浴的人。所有迹象都表明,她正在找什么人。

她们身旁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奥菲丽感到伯赫尼尔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一个女人正蹲在草坪上摘云莓,她白色的长裙被湿气浸透了。在她身旁,一名护士正警惕地注视着她。女人举起浆果,对着阳光一颗颗观察,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欣喜,然后一口咬下去,爆发出一串欢乐的笑声,仿佛她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不同寻常的东西。她长长的金发上点缀着银色,应该年近五十了。她身上的文身是奥菲丽见过的所有文身中最令人不安的:一个黑色的大十字架穿过整个面颊,从额头直到下巴。

很显然,这个女人就是伯赫尼尔德一直在寻找的人。然而,她也只是从远处望着她,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母亲。”

奥菲丽已经准备好听到各种话,除了这个。她抬眼望向伯赫尼尔德,希望可以和她对视,但伯赫尼尔德只给她留了一个侧颜,纯净而鲜明的侧颜。奥菲丽觉得自己正搀扶着的胳膊属于一尊雕塑。

“我颇有兴趣地观察了您的母亲,”伯赫尼尔德继续说,“我打赌您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把您看得牢牢的了。在极地的宫廷,我们的风俗有些不同。我们把孩子送去外省,把他们委托给教师和保姆。等他们足够大了,再把他们召回宫廷,引入社交圈。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养大我的,我也是这样抚养我的孩子们的。”伯赫尼尔德的笑容更深了,但她望向那个手里拿着浆果的女人的目光里没能燃起一丝喜悦,“托马斯是第一个给我快乐的孩子。事情发生时,我不在现场。他在保姆的怀里被下了毒。您以为我会改变哪怕一丁点儿我的习惯吗?”她带着一股庄严的平静问,“当然没有。我只是克服了悲伤,继续让我的小皮埃尔和小玛丽侬远离我。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们在外省比在宫廷更安全。我承诺他们,等我一镇静下来,就立刻回来找他们。”

奥菲丽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但无论如何不会打断她。经过了这么多个星期的“不可说”,伯赫尼尔德终于对她敞开心扉了。

“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会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如果不是等到这么晚我才履行诺言,那么他们今天还活着吗?”

太阳消失在云层后面。一阵沿着地面刮起的风扫过草坪,让奥菲丽的小腿寒冷刺骨。伯赫尼尔德的钟形帽被吹走了,像一朵巨大的铃兰花。那个孩子般的女人盯着帽子,被这场景迷住了。她不顾护士的反对,丢了采摘的东西,一路追着帽子而去。伯赫尼尔德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美丽的金发在肩膀上自由地飞舞。

“我报仇了。一发现罪犯的身份,我就找他们决斗,把他们撕成了碎片。他们两个,一个接一个。”

他们两个?梅勒习奥尔男爵的话像一记耳光一样让奥菲丽打了个激灵。“斯坦尼斯拉夫在某个有点儿特殊的背景下失去了双亲。”

“骑士的父母,”奥菲丽喃喃道,“是他们袭击了您的孩子?也因此,您继承了他们的庄园?”

“这个小幻族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伯赫尼尔德依然温柔、坚定地说,“他一直期待我能填补我在他生命里造成的空白。通过电报我得知,他的‘截肢’判决很快就要被执行了。之后,他很可能会被送去远离宫廷的地方。我生命里的一页也跟着他一起翻篇了。”伯赫尼尔德呼吸着风中的蔬菜香气,用一个优雅的手势抚平了飘动的头发,“我对孩子们最美好的回忆都在这里,在这座城市,在森林的深处,在海滩上。这是我今天唯一想留下的东西。”

奥菲丽无需再听,她已经明白自从他们来到悬岛南部,伯赫尼尔德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忧郁来自哪里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灵和肉都奉献给这个地方。这是一次朝圣。看见她的手突然捂住肚子,奥菲丽浑身一机灵:“您疼吗?”

“没什么,自然反应而已,我就要生了。看看我。”伯赫尼尔德低声说,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我终于又要成为母亲了,我却没有从之前的经历中吸取任何教训。我过着放纵无度的生活,没有改变任何习惯。如果不是您的姨妈时刻盯着我……”伯赫尼尔德叹了口气,脸上依然挂着平静的笑容。“我的母亲就要过世了。她已病入膏肓,也就是几天或几小时的事情。我得留在她身边。”

“我很抱歉。”

奥菲丽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难过。这场悲剧发生的时机不能再差了。伯赫尼尔德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她不敢再让她分担自己的烦恼了。

“您不需要感到抱歉。”伯赫尼尔德的声音里少了些许温柔,“妈妈刚才向我坦白了。您还记得那些差点儿毒害了海德嘉尔夫人、也差点儿让您被判死刑的橙子吗?她就是罪魁祸首。她并不想对您道歉,”伯赫尼尔德认为有必要强调这句话,“她甚至后悔没能成功地栽赃您。她只是想在临死前告诉我真相。”

“啊?”奥菲丽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地说,“呃……我……”

通常,伯赫尼尔德对自己的爪子掌控得很好,但她现在正在把一阵偏头疼吹向奥菲丽的脑袋。表面上,她没有露出一点儿气恼的痕迹,依然带着某种遥远的好奇观察着那个孩子般的女人。那个人追上了她的帽子,现在似乎正在想该拿它怎么办。

“我母亲年轻时就是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伯赫尼尔德继续说,“她的眼里只有龙族,龙族的未来和龙族的荣耀。我本以为智慧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但我还是被她的虚伪震惊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带给您的伤害……我都已经很难原谅我自己了。”

伯赫尼尔德的目光转向奥菲丽,令她的心脏像打鼓一样怦怦直响。她立即明白那个遮盖了它们光芒的阴影从来都不是指向自己的。

“请您原谅,奥菲丽,我一直胁迫您、欺辱您、训斥您。那天晚上,在剧院的舞台上,当您勇敢地面对法鲁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您从来都是我们中更强的那一个。您给我的这个有关谦卑的教训十分了得,但我最终还是消化了。我自负可以保护您,而事实上,是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的帮助?”

伯赫尼尔德的魅力、力量和影响力都远超自己,奥菲丽很难想象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她任由伯赫尼尔德温柔地抓住自己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

“给她取个名字。”

“我?难道不是教父……”

“不,我不希望这是阿尔奇巴德的选择,我希望这是您的选择,奥菲丽。我请您做我孩子的教母。”

奥菲丽一激动,眼镜变红了。她尽可能地不表现出恐慌。这是第一次有人把这么重大的责任交给她,就连雅格特都觉得妹妹太笨拙,没办法把孩子抱在怀里,因此选了一位姑母当她孩子的教母。

“一个女孩的名字,”伯赫尼尔德抚摸着肚子,“我总是能在孩子出生前就知道孩子的性别。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奥菲丽没有回答。她的脑中千头万绪,她却连一个都抓不住。

“在极地,只有男孩才有继承权。”伯赫尼尔德解释,“既然我会生女儿,这就让托恩成了整个龙族全部财产的非正式继承人。等他履行了跟法鲁克大人的合同义务之后,他私生子的身份将被取消,他就会变成正式继承人。”

“那您呢,夫人?还有您的女儿?”

“哦,我不为这个担心。托恩将满足我们的需求。还有,我还是天塞堡宅邸的主人。奥菲丽,您愿意做我孩子的教母吗?”

“怎么说呢,夫人……这责任重大。”

“在我认识的人里,您是最负责的了,求您了,我的小奥菲丽,帮助我成为一位更好的母亲,也帮助我们的法鲁克大人做一位更好的父亲。但尤其是,帮助托恩,”伯赫尼尔德恳求她,声音突然有点儿失常,“这个孩子让我很忧心。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其余的,相信我,我比他自己还了解他。他真正需要的是您的心,而不是您的手。”

奥菲丽结结巴巴地回复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原本担心自己得不到伯赫尼尔德的尊重,但现在,她简直要被她的期望压垮了。

“目前,很不幸我什么都帮不了您,”伯赫尼尔德用一根手指划过奥菲丽的脸庞,叹了口气说,“我有一位即将入土的母亲,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乖乖待在酒店里等我。我倒是希望瓦尔基里雅可以在我缺席的时候照看您的安全,但是网族提供的保护是针对我的孩子的。不过我向您保证,婚礼那天我会在您身旁。很快,除了物灵力,您还会有托恩的爪子。我们会帮您学习使用它们,这样您就能保护自己免受敌人的伤害了。”

奥菲丽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但它显然不够有说服力。伯赫尼尔德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一个成年人试图安慰一个小女孩。

“如果法律允许,我愿意把我的家族天赋传给您。您也许以为我的力量是天生的,但在跟我丈夫结合前,我婚前的爪子一文不值。天赋交换仪式一直有这样的优点,它可以让同一种力量双倍增加。所以,您千万不要小觑您的物灵力和托恩的记忆力结合的结果,您或许会为此感到非常惊讶。”

一张上面打了叉的脸贴在奥菲丽的脸上,吓了她一跳,是那个孩子般的女人。在护士的耐心指导下,她把伯赫尼尔德的帽子递了过来。

“谢谢您,夫人。”奥菲丽一边说,一边羞怯地接过帽子。

从近处看,这个女人的文身更加惊人。她的脸上画了两道线,垂直的线是那样粗,盖过了整个鼻子;水平的黑线横贯双眼,就像化装舞会上的面具。如果这张脸不是被十字划过,它会很美。在金银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和白裙子的底色上,黑十字无比醒目。然而,对于破坏其容貌的文身,这个孩子般的女人却一点儿都不自卑。她的目光刚离开奥菲丽,就瞬间忘记了她的存在,并立刻突发奇想,冲进了草坪。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伯赫尼尔德用更清晰的声音说,“奥菲丽,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您未来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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