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笨”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作者:杨苡

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中西。喜欢老师,喜欢学校的环境,当然更喜欢和同学在一起。在家里我常会觉得闷,没人玩,在学校再没这感觉了。有那么多的同龄人,接触那么多新鲜的东西,日子变得有意思多了。

现在的学生压力大,有做不完的作业,上学成苦差了,比起来我们上学真是轻松,从来没感觉到学业会是什么压力。只有刚上学那一阵,我不止一次因跟不上被留下补过课。

我姐比我大三岁,早我几年进中西。小时候三岁是很大的距离了,总是她发号施令。在家里有母亲管我,有我哥带着玩,在学校就是她领着我了。上学放学,都跟着她。她很要强,自己上进,也特别怕我犯错,我犯错是让她丢面子的事。有次放学她来找我回家,找不着人,结果找到范教士那儿。原来是我不会用英文回答问题,被范教士带到了外教住的那栋小楼。说来好笑,就是问几点钟,范教士指着墙上的钟问“What time is it?”,我偏答不上来。范教士很奇怪:这个怎么答不上来呢?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会。我姐找到范教士这儿,听说我是因为这个被留下来,觉得太丢人了,回家就向母亲告状:小妹真笨,又被留下来!她还气得哭。母亲对上学念书是很在乎的,忙问我怎么回事,等一问明白,倒释然了,跟我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本来就不认得钟啊,你问她几点,她用中国话也答不上来,怎么会说英文?的确,没人教过我,到那时我还不会看钟。

另一次被留下来是和好几人一起,因为汉语拼音。那时的汉语拼音比现在的复杂,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抵触,觉得干吗要这么念?要认字念字,干吗非要来这一套呢?后来到大学,在英语课上学国际音标,我也抵触,就是不肯下功夫。

被留下来,我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心理阴影就更说不上了。我想我中西的同学都不会因分数有压力感,老师在这上面也不严厉。中西的教育,更强调的是爱自己的国家,还有要为社会服务。

当然具体的目标,还是培养淑女。学校是念书的地方,也是上规矩的地方,中西管得就更严,特别注意仪表举止礼貌。吃饭不许出声,要添饭加菜不可离开座位,摇饭桌角上的小铃。行走、站立、坐姿,经常会提醒你。下课了起身时不能让椅子乱响——我们教室里的椅子像过去电影院里那种一起身就翻上来的,得用手按着站起来。后来看电影,散场时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我总是不大习惯。

过道里不能乱跑,不能大声喧哗(操场上是另一回事,怎么都可以)。我们玩得起劲的时候会忘乎所以,老师就会喝止我们。外籍教师都会一点中文,一急就全是英文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范教士急得喊:“Girls,you are ladies now!”。

这样说起来在中西像是会有点压抑了,教会学校嘛,会不会跟修道院似的?其实一点也不。有些老师比较严肃,看上去有点让人望而生畏,比如范教士,我姐就怕她。但整个学校的气氛是宽松的,老师对学生很友善,特别是我们从小学读起的老生,她们看着我们长大,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们被老师说几句通常也不大在乎,背过脸吐舌头做个鬼脸就完了。

即使那些有宗教色彩的课和活动,对我们也有游戏的意味。朝会唱圣歌我们唱得很嗨,一天不唱就觉得不过瘾,《圣经》课是讲故事。就更别说还有那么多课外活动了。我觉得中西十年我就是玩过来的。我姐老说我就知道玩,什么都是玩儿,我承认的确是贪玩,但另一方面课程没压力,活动丰富多彩,中西也允许玩儿,有一种轻松的氛围。这点和现在的学校差别太大了。

桂慧君低我一级,中西同学还在世的,大概只剩我和她了,我们俩都过了百岁,过生日时还互通电话。前年电话里她还说,当年在中西真是好,就是我们玩得太多了。我说,我还没玩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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