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从喀什到和田
最后的巡礼

一路向西:东西方3000年  作者:陈舜臣

01

从艾提尕尔清真寺回到宾馆,等待我的却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往返于乌鲁木齐和喀什并经停途中各机场的小型飞机正在乌鲁木齐检修,所以暂时停飞。至于何时才能起飞,目前尚无从知晓。

按照日程安排,我第二天本来是要乘坐飞往乌鲁木齐,经停阿克苏的小型飞机,然后再从阿克苏换乘中型飞机飞往和田。但如今小型飞机无法起飞,着实令人头疼。

“看来明天肯定是不行了,要不等一天再说吧!”老阿劝我说。

“要是等一天,第二天肯定会好吗?”我问道。

“哎呀,这个可不好说。”老阿也拿不准。

“那这么说的话,明后天都有可能走不了了?”我追问道。

“是的,有可能连续好几天都无法飞行。”老阿无奈地说。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脸愁容,不知所措。

因为这里已经靠近边境,周围都是茫茫沙漠,所能依赖的交通工具也只有飞机了,而今却凑巧检修,看来真是时运不济。

“坐吉普车可以吗?”老阿问道。

“啊,可以呀!”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从喀什到和田,这可是一千三百年前玄奘法师从天竺取经归来时所走过的路线,而这条路线自古以来便是丝绸之路的主干道。如今我们因故弃飞机而乘吉普,路上所见所闻大概也和当年玄奘在马上看到的风景相同吧!想到这里,我内心一阵激动,反而觉得飞机坏了是件好事。

“不管怎样,我得先和地委的同事商量一下明天的计划。”

由于出发时间延期,所以原本定于今天结束的参观便多出了一天。为了将明天一天安排充实,老阿急匆匆地走了。

既然替代出行计划初步有了眉目,今晚我们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去电影院欣赏喀什歌舞团的精彩表演。像往常一样,演出定于北京时间十点开始,所以晚饭之后我们照例坐在长凳上攀谈起来,话题也自然转移到了如何坐吉普车去和田上面。

“两地相距可有五百三十多公里呢……”在宾馆工作的老杨告诉我。他虽是甘肃人,但长期在此工作,早已和当地人无异。

“看来还是有点儿远呀!”老阿说道。他在乌鲁木齐工作,老家在喀什。

“看来这趟旅行可是要遭罪了。”老阿插了一句,他的语气中多少有点儿言过其实。

“没事,我有经验。前年我从酒泉到敦煌就是坐吉普车去的,两地之间也有四百多公里,而且途中都是不毛之地,如今只多出了百十公里而已。”我说。

“百十公里,你可不要想得那么简单,道路状况可大不相同呢!”老杨似乎要劝我知难而退。

从酒泉到敦煌走的是用沥青铺设的平坦的甘新公路,途中虽然要取道安敦公路,但这条路也不错。算来算去,一路上只有最后二十公里的小路尚未铺好而已。而我们即将要走的西域南路,确实与之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什么样的路我都愿意体验一番。”此时的我自信满满。

此时,地委的热合莫夫副主任赶了过来。虽然我们都称他为“热副主任”,但他并不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年轻人,而是一名温良且时尚的老先生。自从他坐到长凳上加入攀谈的队伍,话题就发生了转变,因为他此来主要是为我们补充一下一会儿就要观赏的歌舞知识。

“您之前有没有在剧场看过新疆歌舞呢?”热副主任问我。

“四年前我曾在乌鲁木齐的人民剧院看过一次。”我回答道。

“是吗?要说音乐歌舞,我们这儿可是出类拔萃的,而今晚的歌舞团成员可都是当地人。歌舞团到喀什周边十一县巡回演出,既能给当地人民带来快乐,又能鼓舞他们的劳动热情。如今正好赶上到喀什市区表演,大家也可以借此一饱眼福了。”

热副主任并非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历史上,同属于南疆的龟兹(今库车)和于阗(今和田)乐舞驰名中外,而从热副主任的话语中,似乎透露出乌鲁木齐的歌舞团成员也以南疆人居多。所以客观来说,他的话绝非言过其实。

说到此,我也突然想起今年年初到日本演出的天津歌舞团成员中的维吾尔族名伶阿依德拉,她就是库车人。

不一会儿,艾拉夫开着车来接我们去电影院观看歌舞。院如其名,其实“喀什电影院”最初是为广大民众播放电影而建的。喀什市内的主要建筑物基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兴建的,唯独这座可容纳千人的大型电影院是为数不多的民国建筑,据说当时可以和行政长官公署相媲美,不过如今在高楼大厦的反衬下早已不那么起眼儿了。

我有幸忝列在最前排的中央位置,而且座椅前的小桌上还用保温杯泡好了热茶。茶水是那位在宾馆工作的维吾尔族姑娘给的,不想她也随行到此。

开演之前,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跑过来喊我“bowa”,惹得热副主任开怀大笑。维吾尔语“bowa”是“爷爷”的意思,而那名小女孩正是热副主任的小孙女儿。在这种和谐融洽的氛围中,既可以一边品尝香茗,又可以欣赏乐舞,航班停飞和即将坐吉普车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烦恼此时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温馨喀什剧场,悠悠我心激荡。少年时代,我也常会在戏剧或电影开演之前难抑澎湃的心情,而今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未曾体验了。


02

舞台上歌声飘荡、舞姿飞扬,既有独唱又有合唱,既有独舞又有众舞。此外,还有借鉴了短喜剧技巧的歌舞。有一个场面讲的是像是地主狗腿子的一帮人穿着带钉的长筒靴抢夺百姓的农作物,为了营造气势,他们踩着舞台“噔噔”作响,同时挥舞着皮鞭横行无忌。皮鞭之下,无辜百姓惨遭毒打,四下里四散奔逃。此时,那种昏暗阴沉、气势汹汹的氛围令人不由得心弦紧扣。

后来,光明终于来到,舞台也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人抱着水稻、小麦、土豆、葡萄、西瓜等农作物,也有人将它们高高举起,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喜悦,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其中有一对男女最为引人注目。男人的脸庞和胡须似曾相识,女人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啊!他们是……”

当我发出惊讶之声时,旁边的热副主任告诉我说:“那是土鲁森夫妇。”

没错!舞台上的那两位演员正是昨天还在给我们讲述自己如何“翻身做主”的土鲁森夫妇。看来,他们的经历已经被搬上舞台,成了一幅壮丽的叙事诗篇。

热副主任所言不虚,演员们的表演非常精彩,一向不好音乐的我俨然已经完全沉醉其中。虽然歌舞团成员基本都是维吾尔族,但也许是为了照顾我这个主宾的感情,主办方有意在台词中增加了部分汉语。

最后压轴的是女高音歌手娜鲁赫的独唱。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嘹亮的歌喉和纯真的情感流露赢得了阵阵掌声,“再来一个”的呼声不断。当连唱了三四首之后,她虽然说“这是最后一首了”,但台下依然掌声不停,而且颇有节奏,观众意犹未尽的心情完全体现在了这节奏整齐的掌声中。于是,娜鲁赫又站在了台前。

“那我就以这真正的最后一首感谢大家。”唱罢,她终于得以华丽退场。

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喀什人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十分热爱歌舞且极具欣赏能力。在他们面前,任何有瑕疵的歌舞都无法登上大雅之堂。对于舞台上的表演,台下的观众最为敏感,甚至达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舞台上的演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下的反应,因此他们都会拿出自己的绝活尽情表演。虽说处在大陆性气候影响下的西域,夏季的早晚早已变得凉爽,但舞台上一直热气沸腾。因为坐在最前面,所以演员们脸上的如注汗水我看得清清楚楚,而他们穿着薄衣的身体,也已汗流浃背。

“汗透罗衣雨点花”,我忽然想起了唐代诗人刘禹锡《和乐天柘枝》中的诗句。

“柘枝”一词源于“Tashkent”的音译,即我们所熟知的乌兹别克斯坦首都。这里曾位于大宛以西,也就是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所提到的赭时国,其他史书中多称其为“石国”。当然,这里在古代也属于西域,其歌舞和音乐在唐代非常流行。

《乐书》有载:

柘枝舞童衣五色绣罗宽袍,胡帽银带。

这里所说的“胡帽”并非是普通的维吾尔族帽子,看起来和羽饰宽大的哈萨克帽十分相近,用以表演也颇能增加舞台气氛。

我虽然对柘枝舞不甚了解,然而诗句中“汗透罗衣”的表达却足以说明舞蹈动作的激越。

西域的舞曲经唐代中原地区传到日本,虽说有些在中国早已亡佚,但有不少雅乐却在东瀛得以幸存。另外,翻看《教坊记》等中国史料,就可以发现《兰陵王》《春莺啭》《苏莫者》等舞曲便残存其中。

《春莺啭》是高宗早晨听到莺叫声后,命乐工白明达写的曲子,并将这个曲子称为《春莺啭》。白明达是著名龟兹音乐家,所作乐曲带有部分龟兹风格。

《兰陵王》是以北齐神武帝之弟兰陵王长恭这一历史人物为原型而谱成的曲子。史曰:

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不过《兰陵王》是否是西域乐曲,目前尚有争议。

《苏莫者》又名“苏莫遮”“苏摩遮”,属西域乐曲无疑。该曲原本是作为消灾祈福的活动曲目,从祈求冬天寒冷、天降大雪的“乞寒泼胡”游戏发展而来。《旧唐书》等史料认为这种习俗源于西域的康居。对此,长安西明寺的僧人慧琳认为“此戏本出西龟兹国,至今犹有此曲”。

慧琳(公元737~820年)曾著《一切经音义》一书(全书一百卷),他俗姓裴,疏勒人,是唐代音声、训诂方面的大学问僧,所以当时来自日本的留学生很有可能曾经往来西明寺向其求教。想到这里,忽然感到日本和喀什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据慧琳所说,西龟兹人头戴浑脱(黑色羊毛帽子),脸罩野兽或鬼神面具,向行人泼泥水,或持索搭钩,捉人为戏。这种游戏在7世纪末8世纪初唐中宗时期的长安城内大为流行,后来据说中书令张说以“失容斯甚”为由向皇帝求禁此戏,并获得允准。

我想,这种由泼泥游戏而改成的舞曲,其势必然铿锵有力。

喀什电影院舞台上维吾尔演员卖力地表演以致汗湿衣襟,其中自然受到了上述传统的影响而显得极具活力。如今,仍然有人头戴“浑脱”唱歌起舞,而他们身上的“浑脱”几乎和英国白金汉宫卫士头上的黑色羊毛帽子一模一样。

浑脱既是帽子的名称,又是舞曲的曲名。此外还有一种和《浑脱》同属一个体系的西域舞曲《剑器》。但不知何时二者合二为一,衍生成名为《剑器浑脱》的一种剑舞。舞者是身着男装的女性,其特色在于剑舞之中既能展现男性的勇壮活泼,同时也透露着女性的娇艳洒脱。杜甫晚年观看李十二娘表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欣赏她的老师公孙大娘表演《剑器浑脱》的情景,于是有感而发,创作出了《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诗,其中一句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是敏捷异常,而又变幻莫测。

整场表演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途中并无间歇。除了歌舞之外,也有民族乐器和西洋乐器表演,喀什地区的音乐家们展现出的才能真是美不胜收,令人赏心悦目。

我在前面提到,《春莺啭》的作者白明达是龟兹人。此外,既能弹奏此曲又擅长《火凤》等同一系列名曲而备受太宗、高宗荣宠的琵琶高手裴神符就是疏勒人,即现在的喀什人。

西域诸国中,疏勒王自称裴姓,撒马尔罕人为康姓,塔什干人为石姓,所以唐代的喀什人基本都以裴姓居多。在裴神符之后,喀什出身的裴姓奴尤善琵琶,而学问僧慧琳也可能同属裴氏一族。

两个多小时转瞬即逝。表演完后,五十多名演员全部排成队列亮相舞台,我受热副主任抬举和他们一一握手。可以看得出,出色而忘情的表演已使他们大汗淋漓。

“真好!真好!”

我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连赞叹。和他们握完手后,我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不仅仅只有汗水。


03

明天就是出发前的最后一天了,尽管如此,也绝不能白白荒废。就像老阿说的:好不容易跨越“千山万水”从遥远的日本赶来,所以容不得片刻歇缓。

我想第二天到喀什的烧窑场看看。因为此行之初,我本打算去景德镇的,而今依然念念不忘,只不过听说烧窑场距此较远。

“还剩明天一天,您最好不要太劳累了。”也许是担心后天要穿行五百多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吧,喀什地委外事处主任刘家祥先生委婉地向我建议。要知道这可是六十多年前大谷探险队一行,骑着骆驼整整走了十八天的路程,我们要在一天内驶完全程,所以刘先生希望我明天能够养精蓄锐。我很尊重他的意见,于是打消了去烧窑场的念头。

在来喀什之前,当地曾给我罗列过几个可供参观之所,我有意错开,没有选择。如今还剩一天,正好可去生丝工厂和绒毯厂参观参观。我之所以有意错开,就是因为下一站要去的和田也有类似的参观安排,所以感觉没必要重复。现在看来去去也无妨。

汉语中将抽茧称为“缫丝”,因此,生丝工厂即缫丝厂。

7月26日上午,我们去了缫丝厂。因为这里的生丝大部分用于出口,所以工厂自然属于外贸企业。工厂门柱旁悬挂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喀什外贸缫丝厂”几个大字。该厂始建于1961年,1963年开始投入生产,员工有三百零六人,其中女性一百二十二人。

工厂主任是一位积极热情的汉族人,看起来三十来岁。他很健谈,关于丝绸之路,他几乎倾其所知侃侃道来。从他的话语中我能听得出来,这里的人对“丝绸之路”中的“路”字似乎有些抵触。因为他们不希望西域带给外人的印象只是一条绢匹交易的沙漠之路,而沿路各地只依靠抽取交易利润生活。其实他们希望大家了解,这里不仅有中原地区的丝绸买卖,而且当地也具备良好的绢匹生产能力。“丝绸之城”也许是他们内心最好的诠释。后来得知,和田也有“丝绸之乡”的说法。

这座工厂很小,参观时间并不长。就在数年前,工厂的燃料还是煤炭,如今已改为石油。在改变动力体系的时候,工人们纷纷建言献策,着实发挥了不少作用。

该厂目前只产生丝,但计划从明年开始生产绢织品,目前已经万事俱备。这就意味着工人数目将要大幅增加,同时意味着少数民族民众也将获得更多参加近代工业生产的机会。

虽然名为“喀什绒毯厂”,与其说是工厂,不如将其理解为厂房更加合适。厂长卡达尔·阿瓦兹告诉我,这座工厂创立于四年前的1973年,而那一年我正好首次来到新疆。

虽然绒毯是该地的传统产业,但由于长期以来都是纯天然家庭手工作业,所以厂房很晚才得以建立。此外,每家每户都有一两台织机,当地政府认为这种涉及家庭利益的问题错综复杂,很难整合。其实,材料批发、管理、技术交流和指导等工序还是集团化操作最为有利,而组织化管理也最能整合资源。

现在,这里已经购置了百十台织机,今年的绒毯预产量为三千平方米,而六月末已经完成一千六百平方米,实现全年目标指日可待。

厂房里的大部分员工都是维吾尔族女性,此外还有吉尔吉斯族、回族和汉族姑娘。看来,汉族也在向少数民族学习他们的传统技术。

她们大多很年轻,所以厂房内也是一片活跃的场景。制作绒毯的丝段五颜六色,十分漂亮。在年轻活力和斑斓色彩的映衬下,我也觉得似乎年轻了许多。


04

“一中正在搞小组活动,我们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前者因为烧窑场太远只得作罢,排在第二意愿的学校参观也因暑假而眼看无果。也许是为了让我不要太失望吧,从绒毯厂参观回来的路上,老阿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老阿不愧曾是长期执教的老教师,对学校活动如数家珍。既然他想让气氛更欢愉一些,我自然是十分乐意前往一看的。

喀什一中其实离宾馆很近。当我回到日本为完成本次纪行而查阅相关资料时,才发现原来这所中学和原来的英国领事馆几乎毗邻而居。虽然英、苏两国领事馆原本都建在城外,但却离城墙很近。而今城墙被拆,自然失去了标志作用。

我们来到了一中办公室,老阿看到了曾经的同事魏忠先生,两人久别重逢,甚是高兴。魏先生是一中革委会副主任,相当于副校长。他身材高大魁梧,是生于甘肃的汉族人,和曾在甘肃兰州负笈求学的老阿意气相投。

因为正值暑假,作为不速之客,我们向他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不用客气,其实还有一周才正式放假,大家还在备战期末,并没有休息。”魏先生的回答十分巧妙。听他讲,这里的暑假从7月21日开始,到8月22日结束。

喀什一中创立于195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这里只有一所中学,而且有名无实。如今,喀什地区已经有大小中学一百五十六所,其中喀什一中规模最大。

“从1970年开始,这里就成了多民族中学。”魏忠先生告诉我们。在这之前,汉族学校和少数民族学校泾渭分明。不过转化为多民族学校之后,由于各民族语言大相径庭,所以校内仍然按照民族类别分班上课。由此看来,这和单民族学校并无多少区别,但不同民族的学生共处一校,对“民族大团结”而言意义重大。

现在这所学校共有学生一千八百七十五人,教职员工一百零九人。其中初中三年、高中两年,总计五年。另外,学生民族分布及人数分别如下:维吾尔族一千一百八十名、汉族六百七十八名、回族七名、吉尔吉斯族六名、乌孜别克族两名、锡伯族和藏族各一名。

在全校三十九个班中,维吾尔族班有二十三个,汉族班有十六个。像回族、吉尔吉斯族等一年只有一两名学生的民族无法单独成班,所以往往被安排在维吾尔族班或汉族班中。令我感兴趣的是,这里的班级编制绝不强制。也就是说,维吾尔族学生可以到汉族班学习,反之亦然。虽然老师授课的语言是固定的,但在维吾尔族小学学习并熟练掌握汉语的学生来说,进入中学就可以选择上汉族班。此外,在只有维吾尔族学校的地方,汉族学生也可以在课堂上掌握维吾尔语的情况并不少见。

在喀什一中的维吾尔族班,每周有四小时的“汉语时间”,而汉族班也同样会有四小时的“维吾尔语时间”。虽然总体上授课时间不多,但互相练习的语伴却很多,机会也很充足,所以算起来也并不算少。

“最近可忙坏了吧?”老阿问道,似乎也很怀念当时任教的日子。

“确实很忙。”魏先生不假思索地说道。

学校办公室墙壁上,几幅锦旗格外显眼。有一幅上面写着“自治区第三回运连群众体育先进单位”几个字,看来喀什一中在体育方面也毫不逊色。

“本校的篮球队可是新疆最强的,即使和新疆大学比赛,我们也能拔得头筹。”一向谨言的魏先生此时也露出了难抑的兴奋。

看来,英语和体育确实是这所学校的强项。

当我们来到操场,看到该校引以为豪的篮球队员们正在训练。球场分为两部分,男队、女队各占一部分。他们精神饱满,大声吆喝着协力配合,汗水已经浸湿了外衣。虽然平时的文化课是分开讲授的,但体育训练却不分民族,队员之间都用本民族语言交流,所以运动场也是语言学习场。

运动场中央正在进行扛枪前进、疏散等民兵训练。两个小队中男、女人数各半。魏先生告诉我们,他们都是新学期即将升入高二的学生。中国教育制度是以暑假结束为新学期的开始,所以上一届的高二学生已经在七月毕业离校。

无论什么国家和时代,也无论时间长短,初期的军训模式基本都十分接近。三十年前,自己扛着三八式步枪的样子和现在的一中学生们手持自动式步枪军训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

魏先生告诉我们:“高一有一个班昨天在学校农园附近进行了实弹训练。”

民兵式军训不同于小组活动,那是授课的一部分,所以学生会在暑假来校参训,而指导老师也都是退伍军人。

紧接着,我们参观了化学实验室和物理实验室。当然,里面的设施设备无法和日本的中学相比,但相对当地的综合实力来说已经算是能提供的很好的了。校舍外侧是水泥墙,内侧则是泥坯,和日本比起来虽然稍显土气,但毕竟要受各方条件的限制。

旁边有一个英语会话教室正在进行小组练习。虽然是初级对话,但老师和学生全程都在用英语交流。

我们也往自习室里面看了几眼。暑假期间,这里的自习室专为在家学习不便的学生开放。

还有一个教室门牌上挂着“业余地震科学研究小组”的牌子。“业余”当然是指学生在专业学习之外所从事的活动,所以和小组活动差不多。教室里有男生一名、女生两名,他们都是对地震观测和预报饶有兴趣的少年。他们自己制作简单的器具,然后通过将统计数据和相关图表张贴在校园里来向其他学生普及科学知识。

图书馆里,《二十四史》等史料、马列主义文献、《毛泽东选集》《鲁迅全集》、报纸杂志等门类齐全。从图书破损程度来看,还是小说最受欢迎。其中同一本书会同时购入两本,以满足学生的借阅需求。


05

考虑到第二天要长途奔波,所以当天的参观行程很轻松。不过坏消息接踵而至——莎车河支流的某处木桥损坏了,目前正在抢修,但预计明天下午能抢修完毕。

“哎呀,真是天意弄人。”老阿抱着胳膊埋怨道。

和现场施工人员联系后得知,如要提前过河就得绕行三百公里,加上本来要走的五百多公里的路程,全程总计有八百多公里。

在我的记忆中,乘坐新干线从东京到大阪全程有五百一十五公里。一直以来我都用这一数字参照,当某处距离超出这一数字时,我就会习惯性地用其参考,然后心算一番。所以,原本喀什到和田之间的五百多公里距离就几乎等同于从东京到大阪。

我心里大概有了底,加上自己对丝绸之路的由衷向往,也使自己能够振奋起来。不过如今又平白无故地多了三百公里,一时间又难免有些沮丧。

“好吧,现在是夏天,大不了晚上露宿。”我又开始说服自己。

“真是有气魄啊!”他们已经开始佩服我的胆识了。

其实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果敢。不管如何迂回,一路上还是要坐吉普车前行的。

任何事情看似山穷水尽,但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地委的人及老阿与现场抢修人员联系后得到了确切消息,听完心里放松了很多。

原来横跨莎车河上的是一座坚固的铁桥,并没有那么容易损坏。这次出问题的是一个小支流上的木桥。

昆仑山融雪后形成的河流不计其数,几乎和昆仑山起伏的山谷数不相上下。这些河流时而消失在沙漠中,时而又冒出地面,最终注入塔里木河。在众多河流中,喀什水系、莎车水系、和田水系都以所经城市得名,也是塔里木河较大的支流。莎车水系中最大的河流是莎车河,此次木桥损毁的地方就是莎车河的一条并不起眼儿的小支流。

“那样的小河,吉普车刚好能开过去。”有人这样说。听起来真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好消息似乎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只有在那条小河水量最少的时候车辆才能通过。

此外,我还大体能够推知木桥损坏的原因——太阳之热和昆仑之雪的相互作用。一般情况下,冰雪融化后都是细流潺潺,但有时候也会出现雪崩现象。那时候,尚未融化的积雪或冰块就会一股脑儿地滚下山来。小一点儿的冰块会在流动过程中融化,但大块头的破坏力可就大了。对此,细小的支流木桥自然抵抗不了,所以瞬间垮塌也是常有的事情。

听说木桥损坏的时间是深夜,那么这就意味着那一区域深夜水流最猛。一天中,昆仑山融雪活动最旺盛的时候是正午前后,水流到达木桥损坏的地方刚好是深夜。那么换言之,那里什么时候水流最小呢?昆仑山余热散尽,冰雪凝固的时间是在深夜,但激流涌到木桥附近也刚好是第二天深夜。所以,我们应该选在正午前后两小时内通过最为妥当。

通过现场的沟通,我了解了渡河的最佳时间段。

“那么要在那个时间段到达木桥附近,我们应该几点从喀什出发呢?”这又是个算数问题。推算了一番,我觉得早上六点,其实也就是北京时间凌晨四点从宾馆出发最为合适。虽然很早,但终究不用绕行三百公里,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您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热副主任说道,言外之意是劝我们今晚不要长凳夜聊了。

夜幕降临后,突然狂风大作。在这个干旱少雨的地方居然意外地看到了上天赐予的甘露。躺在床上,忽然有一种“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感觉。

明天,天气如何?旅途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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