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十四章 重返杂耍剧院一把扭曲的匕首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
||||
我们走上黑衣修士桥,一言不发。桥下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没有提起罗兰,而我也明智地不再过问有关他的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或者其他罗兰想描述自己身份的称谓——的问题。他垂着肩膀,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看起来急于奔到目的地,然后将这整件事抛诸身后。显然,他在后悔让我进入他的公寓,并且已经明了我成功穿越了他的一些防线。 我具体获悉了什么?我知道了他在里斯出生,也知道了他的父母已经过世,大概率同时双双离世。我猜,也许是由于外伤。车祸吗?因此,他被一名在职警察领养。他的主职是一名私人侦探,同时在一家机构做兼职工作,这家机构的经营者可能叫莫顿,属于什么性质仍然是个谜,显然和瑞沃考特有关联。看来霍桑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在照看公寓,他住在那里另有缘由。 稍后我会弄明白这一切,现在我脑子里有其他的事。霍桑已经找出杀害哈丽特的凶手!我们正前往杂耍剧院跟他/她会面。我试着想象谁可能在门厅等我们,想象着他们一个个的样子:手里拿着美国香烟的阿赫梅特,穿着毛皮披肩的莫琳,还有身材高大、紧张兮兮的马丁·朗赫斯特。突然我想起出门之前霍桑对罗兰说的话。我的剧可能下周停演,是否意味着有名演员会被逮捕?或者是导演伊万·劳埃德? 我们穿过桥,转入河岸街。“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我问。 霍桑走了几步,才回答道:“我去了佩蒂法兰西。” 佩蒂法兰西在威斯敏斯特区,那里有许多政府机构。我记得护照处之前也在那条街上,就算那里没搬迁,周六肯定也会关门。“你是在那里找到答案的吗?”我问。 “我在那里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东西。” “好吧。很高兴这件事快解决了。”他这样神秘兮兮的让我特别讨厌。 剧院就在我们前方。我看见我的剧仍在上演。其实下午三点还会有一次日场演出。霍桑帮我拉开前门,我走进了大厅…… ……我站在那里,心怦怦直跳,胃缩成一团,绝望的感觉迎面袭来,因为我看见卡拉·格伦肖探长和米尔斯探员正向我走来。格伦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她的助手则是一脸不悦地冷笑。他们两个在等我。 “算你说话算话。”是格伦肖的声音,她的话是对霍桑说的。 “霍桑——!”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对我。 “对不起,老兄。格伦肖探长今早给我打了个电话。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清楚你在哪儿的——真令人惊讶,因为思考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还跟我说清楚了利害关系。我可不能阻碍司法程序。” “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会去监狱探望你的。” “我不会进监狱。我没有杀人。”我快要哭出来了。不仅仅是因为被指控莫须有的罪行,更重要的是霍桑欺骗了我,引我入瓮。 “我昨晚去看了你的剧,”卡拉说,“我带米尔斯去的。德里克,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米尔斯说。 “我倒还挺喜欢的。我觉得哈丽特·斯罗索比很不公正。如果我是作者的话,我可能也会忍不了去杀了她。不管怎样,我们开始办正事吧。” “你有权保持沉默——”米尔斯开始了,他之前已经给过我一份官方告知。 “稍等,”霍桑打断道,“我想你忘了我们的协议,卡拉。” “什么协议?”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幻想着也许他们是让我逃跑。 “三十分钟。我会解释发生了什么,然后你再逮捕他。” “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卡拉咆哮着说。 “那也仍然是我们的协议。” 她叹了口气,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好吧,霍桑。但我没有多少时间。” “不在这里说。”霍桑说,“去里面。” “在剧院里?没想到你会小题大做,但我不介意坐下聊。我从早餐开始一直站到现在,快累死了。赶紧吧。” 我们走下楼梯。回到观众席让我有一种沿着红毯走向死囚牢房的感觉。但当我们走进一楼,我惊讶地停住了脚步。我的目光越过一排排空着的座位望向舞台,幕布升起,有九个人在《心理游戏》的舞台上等着我们,他们一些坐在剧中使用的家具上,还有些坐在从后台搬来的塑料椅子上。荒谬的是,剧中的人体骨架还摆在角落。 演员们在舞台的一侧:乔丹·威廉姆斯挨着斯凯·帕尔默,再旁边是提里安·柯克。伊万·劳埃德在不远处,独自一人坐着。然后是阿赫梅特·尤尔达库尔和莫琳·贝茨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他俩贴得非常近,让人稍感不适。他们的会计师马丁·朗赫斯特在他们身后。亚瑟·斯罗索比和他的女儿奥利维亚也来了,坐在剧中会变成墙的窗户旁边。我们四人走下过道时,想来他们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看上去不太高兴。这时我才发现代理后台门经理基思也被叫过来了,他坐在边缘,身体被舞台侧翼遮住了一半。 我们走到舞台前方。 “你们留在这儿。”霍桑对格伦肖和米尔斯说道。然后他转向我:“你跟我来,托尼。” 舞台前方摆了一段台阶。当两名警察坐进第一排的座位后,我和霍桑爬上了舞台。我看见舞台中央放了一把空椅子,显然是为我准备的,于是坐了过去。我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审视我,于是我将目光定格在了空荡荡的观众席,无形的观众似乎比真实的观众更令人不安,那些想象中的眼睛都聚焦在我身上。与此同时,霍桑脱掉了外套,他怡然自得,甚至享受着这一刻。紧接着,他用他的方式开始了演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感谢大家的到来。”他开口说道,“我知道通知得有些仓促,但格伦肖探长在星期六只工作到中午。” “到底怎么回事?”乔丹问。一如既往地,他比其他人更恼火。 “显而易见,今天的主题是哈丽特·斯罗索比凶杀案。我们并不是来排练的。你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与此案有关,我觉得你们应该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是谁杀了我妻子?”亚瑟·斯罗索比问。 与两天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的悲伤缓解了不少。此刻,他穿着崭新的衣服——色彩鲜艳的夹克,戴着领带,还理了发。在我看来,他不仅接受了妻子的离世,而且习惯了眼前的生活,甚至可能发现这样的状态更适合他。在他身旁的奥利维亚一言不发,显然很紧张。 “如果我没有答案,也不会把你们都叫来。”霍桑回答。 他甚至还没有开始,但格伦肖和米尔斯已经显得百无聊赖了。 “冒昧问一下,霍桑先生,为什么我们必须都在这里?”说话的是提里安,“今天是周末,我们还有两场演出。我可不想待在这儿。” “很抱歉破坏了你们的早晨。”霍桑说,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道歉,“因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们每个人回答。这起凶杀案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人敲响了帕尔格罗夫花园的门,然后谋杀了斯罗索比夫人。公平地说,我认为这个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想让她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亚瑟·斯罗索比说,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多少愤怒,“难道你真的认为奥利维亚或者我——” “别管了,爸爸!”奥利维亚打断了她的父亲,“我们当然都是嫌疑人。我们都恨她。” “但是事发时我不在家。我当时在学校。” “我和你的学校谈过了,”霍桑说,“你在九点半到十点一刻之间没有课。你跟我们说你在学校有目击证人,但实际上对你来说,离开易如反掌。你有自行车,来回单程十分钟,再加上两分钟摆脱她……” 亚瑟·斯罗索比陷入了沉默。“我没有碰她!”他喃喃自语道。 霍桑不为所动。“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他继续说,“事实上,你们中没有人可以完全说清楚她死亡时你们在干什么。从星巴克溜出去且不被发现,是很容易的。”这句话说的是奥利维亚,“就是抽根烟的工夫。” “我不抽烟。”奥利维亚说。 霍桑没有接话,接着说:“马丁·朗赫斯特在离开这座剧院到办公室,中间有九十分钟的空当无法解释。我们也不知道当时乔丹·威廉姆斯在哪儿。” “你没有问过我。”乔丹抗议道。 “你想我现在问你吗?” “我当时在家,在睡觉。” “我希望人们不要说那么多谎言。这让我的工作变得步履维艰。”霍桑悲哀地摇摇头,“但一切马上就会真相大白。关键在于:这起犯罪本身非常简单,而且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凶手就很明显。他在派对那晚威胁过哈丽特,并明确表示他认为她该死。他知道她的住址,被她公寓附近的闭路电视拍到过。他使用了只为他所有的凶器,还愚蠢地在刀柄上留下了指纹。他在犯罪现场掉了一根头发,而且外套上沾到了樱花花瓣,与帕尔格罗夫花园里生长的樱花完全一样。更糟糕的是:事实证明哈丽特可能不是他杀害的唯一一个剧评人。” “你在说谁?”斯凯·帕尔默问。 “我觉得你们都知道我指的是谁。” “他说的是安东尼。”卡拉·格伦肖喊道,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周围回荡开来,“所以,如果你说完了,霍桑,我们就可以逮捕他了,大家也可以回家了。” 短暂的寂静,我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盯着我。 “我就知道是他。”莫琳说着转向阿赫梅特,“他第一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离他远点。那部剧里满是暴力!没有人能云淡风轻地写出那种东西。” “一派胡言,”伊万意外地站在了我这边,“莎士比亚也写过一些极其暴力的悲剧。看看《李尔王》中的葛罗斯特被挖去双眼的情景,或者《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中的一次次杀戮,其中一些描写恶心至极,但——” “让我们先将英国戏剧讲座告一段落,不过仍然谢谢你。”霍桑截过话头,“问题是,如果凶手是安东尼,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未解之谜?” “什么未解之谜?”卡拉问。 “我能想到至少六个。”霍桑一边数着指头一边说。 “为什么休息室的垃圾桶里有三根断掉的香烟?为什么伊万·劳埃德那晚离开剧院时会感觉有不祥之兆?为什么有人蓄意破坏了一楼的灯泡?哈丽特的评论还没在网上发布时,斯凯·帕尔默是如何读到的?为什么乔丹·威廉姆斯要在离开剧院的时间上撒谎?而莫琳·贝茨为什么同意帮他?” “我可什么都没做!”莫琳轻蔑地说。 “尽管听起来不太可能,不过让我们暂且想象一下,假设格伦肖探长搞错了,托尼并没有杀人。那么现在我们就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思考:为什么有人故意诬陷他?很多证据都是间接的。闭路电视摄像头只拍到了一个穿着与托尼相似的夹克的人。其实伦敦的很多区域都有不少吉野樱花树,碰巧的是,在圣约翰花园也有一棵,那正是他遛狗的地方。他知道哈丽特的住址吗?也许不知道。但尸体上发现了带有他指纹的匕首和一根他的头发,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要么是他愚蠢至极,要么这些都是有意为之。那么,他做了什么事,让有的人如此生气,以至于希望看到他身陷囹圄呢?” “因为他写了那部剧。”提里安说。 “这个听起来有点过于苛刻了,”霍桑回答道,“跟因为哈丽特写了一篇差评就被杀如出一辙。也许我有偏袒,但我认为托尼不会干这样的事,而且我绝对不相信他因为被一篇评论激怒就去杀人。 “还有最后一点。我们在调查的有几起谋杀案?哈丽特·斯罗索比只是个开头,但她还写过一本关于威尔特郡一名教师被害的书,事实证明凶手之一是马丁·朗赫斯特的弟弟斯蒂芬。” “你无权把斯蒂芬牵扯进来。”朗赫斯特靠在椅子上,第一次开了口,“霍桑先生,把我卷进你的控诉里已经够糟了。斯蒂芬在那件事中只是受害者,你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他和这件事毫不相干。” “我会说菲利普·奥尔登才是受害者,”霍桑回答道,“他才是被砸碎了脑袋的死者。至于毫不相干,别忘了哈丽特·斯罗索比出过一本关于你父母和莫克翰希思事件的书,写得非常恶毒。你跟我们说过,你父母的婚姻破裂以及你的生活受到的影响都归咎于她。你还责怪布里斯托尔《阿古斯报》的戏剧评论员弗兰克·海伍德,是他认识哈丽特才把她带进你们的生活。他还为她提供了所需的信息。这就引出了第三桩死亡,因为弗兰克表面看是在一家印度餐馆食物中毒,其实是被杀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无从确认,但也许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偶然。” “我从没听说过弗兰克·海伍德。”格伦肖抱怨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做好你的工作。”霍桑回应道,“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哈丽特在身亡的那天早上拿出她写的《坏男孩:英国乡村的生与死》。也许她想要告诉某人一些事。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所有这些错综复杂!坦率地说,真让我头疼。” 霍桑陷入沉默。 漫长的停顿后,他仍然没有继续,德里克·米尔斯在座位上喊道:“那么,如果不是托尼,你知道是谁杀了哈丽特吗?” “我知道,”霍桑微微一笑,“这很简单。” |
||||
上一章:第二十三章 | 下一章:第二十五章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