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生存策略的“山姥假皮”

厌女  作者:上野千鹤子

关于在女校文化中的幸存秘诀,中村表达为“披上山姥的假皮”。

“山姥的假皮”是民间故事中为避灾免祸,让美女化为老妪的一种变身道具。

我们假设,在一个女校的班上,有位相貌身材如藤原纪香一般出类拔萃的女生,“女性分数”极高,那么理所当然的,她会成为班上女生羡慕嫉妒的对象,同时也会被众人嘲讽欺负吧。在女人的世界里,纪香(那样的女生)如果平安无事地幸存下来,其理由应该是,她既拥有迷人的美貌和身材,同时又能扮演让人恨不起来的、笨拙滑稽的天然呆角色。

比如,和同学之间可能会有这样的对话。

“纪香,好羡慕你啊,将来你会当上模特儿吧,还能跟超级有钱人结婚呢。”

“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就在前几天,我在车站的立食荞面店里站着呼呼地大吃面条的时候,被班主任老师撞见了。你知道吗?那家伙的皮包里装着漫画周刊《少年Jump》呢。我跟他做了个交易,不公开宣扬。”

所谓“披上山姥的假皮”,就是能跟同学有这种对话,能把自己当作笑料。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便无法在女校文化中生存下去。女校文化的“默契共识”中,隐含着这种“规则”。本来,这是不能泄漏给外面世界的。

“学业分数”与“女性分数”常常不一致。不仅如此,在对学校文化的研究中[保罗·威利斯(Paul E Willis)的《学做工——工人阶级子弟为何继承父业》(Learning to Labour:How Working Class Kids Get Working Class Jobs)一书开学校文化研究之先河,但被批判欠缺性别视角,由此发展出以女生为对象的学校文化研究。在日本有木村凉子〔1990,1994〕等著述成果。]还发现,这两种分数之间存在着“分裂相生”的关系[分裂相生(schismogenesis)为格雷戈里·贝特森(Gregory Bateson)的用语。指相互对立的两个因素将其间差异最大化。比如,“你姐姐是大美人,可你呢?”“丈夫一丝不苟,我很邋遢懒散。”这种现象常见于兄弟姐妹或配偶之间。]。“女性分数”高的女生,周围原本没有期待她的学业,因为她已经拥有生存下去的“替代资源”。西蒙娜·波伏娃自述,她从小就被父母拿去与漂亮的妹妹相比,一直被教导:“像你这么难看的女孩,不好好学习还能怎么办?”学业分数被期待为对“女性资源”匮乏的弥补。反之,学业分数低的少女则试图以“女性分数”为“替代资源”,来立于学业优秀的女生之上。对成绩好的女生,她们嘲笑其“女性资源”贫乏,挖苦她们是“丑女”“不懂男人”,同时她们自己积极地投资时装化妆品等“女性资源”。不过,“女性分数”不是靠自己挣来的,归根到底是被男人选择(成为男人性欲望的对象)、由男人赋予的价值,所以,思春期的少女们走向性早熟的行为,越出学校文化的规范。由此出现了一个“矛盾”现象:貌似反抗学校文化的早熟少女,却成为男人社会里始乱终弃的性客体。

除上述两种“分数”以外,女校文化中还有另一种“被女人接受的分数”。这种分数与以上两类又不相同。有的女生因为有股凛然的“男子气”而成为全班的英雄,有的女生很会逗笑而招众人喜欢。可是,她们总有一天要毕业。离开女校之后,当年女校文化中的“英雄”,会因不知在异性恋制度之下该如何举止而经历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然后,她们会痛切地懂得,被女人喜欢的女人,绝不能得到男人的喜欢。

“山姥假皮”就是“让女人接受”的变身道具,因为女人绝不宽恕被男人喜欢的女人(无论她本人是自觉或不自觉)。

学业分数、女性分数、被女人接受的分数,三者的关系是扭曲的。女人的世界被这数种尺度分离隔断了。正因为如此,女人不会去建立一个像男人那样的、可用一元价值尺度测量的同性社会性的世界,也建立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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