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根崇拜

厌女  作者:上野千鹤子

这种快乐的源泉,便是男根。江户春宫画中对男根的恋物癖嗜好异常强烈,而且不仅限于异性恋的场景。江户初期,有时可见与男童的同性恋(应该说是少年爱)的画面,在这里“男根”也占据中心位置。在少年爱的画面中,肛门被犯的男童也被画成眯着眼睛的“和睦同乐”表情。有研究报告表明,即使是习惯了的人,性器对肛门的插入也常常伴随痛苦。所以,少年爱中的“同乐”表情,反过来证明了“和睦同乐”是春宫画中的一种约定俗成。春宫画遵循着色情制品的固定规则,被犯的对象喜欢被犯,这是春宫画的必须条件。

顺带提一句,就我所见,在色情文本中,即使有描写女性的快乐的,也没见过描写少年的身体快感的。对于接受性器插入的少年,描写的是他们的精神性以及双方情义之深。少年似乎是将自己身体如祭品一般献给值得尊敬的年长同性。

正如福柯针对古希腊的少年爱所言,无论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伴随性器插入的性交行为在根本上都是不对称的。在“插入者”与“被插入者”的不对称关系之下,“插入者”是男根的拥有者,而“被插入者”则是被象征性地阉割——即被女性化了的一方。快乐只为“插入者”独享,“被插入者”并无快乐可言。人们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古希腊,最被理想化的性爱,是自由民少年向年长者的主动委身。在那里,成为男人之前的、正值稍纵即逝的花季之中的少年,被视为世上最美的存在。那样的少年怀着爱与尊敬,主动牺牲、奉献自己的身体——还有比这更让男人自我满足的吗?

与自由民少年的“上等”之爱相比,“下等”的则是与奴隶少年的爱,价值最低的是与女人的异性恋。前者的“下等”,是因为那是使用权力的强制,是不由分说地让对方服从的单纯支配;后者的价值低下,则是由于古希腊的女性观。愚蠢卑贱的女人连市民资格也没有,是与男人根本不同的生物,与女人的性交,不过是让对方像家畜一样服从的行为。在拉丁语中,familia是统称妻子、奴隶和家畜的集合名词。由此也可见,古典时代的性爱中刻印着男性同性社会性集团的难以消除的厌女症。

男根被置于快乐的中心地位,这在描绘女性同性恋的春宫画中也可以看到。我已经说过多次,但还是要再次重复:男根为快乐的中心是男人的幻想。春宫画中有描绘女人的自慰和女人之间性行为的场景。有这样一种图式,一个年轻姑娘或女佣,一边偷看主人或其他男女的性交,一边玩弄自己的性器。这里描绘的,是被异性恋触发的女人的欲望,由此暗示:自慰为得不到“正常”性交满足时的替代行为、性欲的终点应该是有对象的性交。女人的自慰场景能给消费色情制品的男人带来性刺激的原因,是画面上男根的缺失,男人可以象征性地把自己的男根代入那个缺失的位置。

同样地,在描绘女人同性恋的春宫画中,有的画面为貌似后宫侍女的女人相互用阳具模型插入对方的阴部,有时还使用两头皆为男根形状的双向阳具模型。总之,这种表象所要表达的,是“男根之不在”。为了寻求缺失的男根,女人们甚至用模型来替代,她们那种令人同情掉泪的痴态,很能刺激男人的欲望。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男人的“希望如此”的妄想:男根为将女人引入极乐世界的装置,女人必须从男根得到快乐,女人的快乐不应该从男根之外去获取。如果这种男根中心主义是色情制品的常规模式,那么,春宫画的表象就是象征性(非实物意义)的男根支配的定型化。画中所表达的,不是作为一个身体部位的男性性器,而是占据男人性幻想核心的作为符号的男根。

这与其说是对现实的解剖学意义上的男性性器的执着,不如说是几乎达到恋物癖程度的、对象征性男根的崇拜。只有从这个角度,我们才能理解许多不解之“谜”,比如,男人对勃起障碍(ED)的恐惧,“伟哥”得到进口批准的前所未有的快速(比女性用口服避孕药的解禁迅速得多)等等。女人根本就没与男人共有男根崇拜,尚未从此咒缚中解脱出来的,是男人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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