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依然放满了海明威和斯坦贝克的书籍，厨房里到处都是锅碗瓢盆，墙上贴着红袜队的比赛日程。但波比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样。凯文走到波比的书桌前，打开一个抽屉，里面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钢笔、铅笔、橡皮筋和一些账单。当凯文打开另外几个抽屉时，几乎能听到他的朋友在咯咯地笑。他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摸了摸底部和侧面，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被贴在那里，最后确认什么也没有。他把厨房里的抽屉和波比唯一的衣橱都翻了一遍，然后又回到书架那里，把书一本本拿出来并摇一摇。最后，他敲开塞在床下的手提箱，趴在地上，使劲地拽着一块松动的木地板条，这时，一把枪的枪口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耳朵。

“他过去藏了一些东西在这里，但现在东西已经不在了。站起来。”

凯文站了起来。有人在他背后猛推了一下，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我在柜子里找到一块破布和半瓶漂白剂。坐下。”

凯文在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拿着枪的男人走到窗边，拉下窗帘。丹尼·德维托[指Danny DeVito（1944—），美国喜剧演员、导演。]——这人长得和他很像，只是一对眉毛不像丹尼在电视剧《出租车》里的眉毛那么疯狂，但这人有一双疯狂的眼睛——琥珀般的眼珠，里面流动着一丝丝电流和一点点世界末日的感觉。

“你觉得你朋友……他是你朋友，对吧？”

凯文点点头。

“你觉得你朋友为什么会有半瓶漂白剂？”

“我不知道。”

这个人利索地靠在窗框上，把手枪绕在手腕上，好像这把枪是他一只手的延伸部分：“如果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我会用漂白剂把这里彻底清洗一遍。但这本来就是你朋友自己的公寓，所以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呢？”

“他在这里杀了人。”

“我不信。”

“你想喝点咖啡吗？咖啡是他没带走的一样东西。”

“不了，谢谢。”

这个人把枪塞进腰里，开始四处翻找。他一边吹着爵士乐的口哨，一边找到了滤纸，取了适量的咖啡，在波比的咖啡机里加了水，接着站在书架前，拿出一张唱片——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

“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的音乐。”凯文说。

这个人正在读封底，抬起头来：“你朋友告诉你的？”

“是他说的。”

“嗯，好，他说的对。不过应该是谱曲，而不是写曲。巴赫谱曲。”

“我想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人咕哝着把唱片放回原处。他似乎并不担心凯文会猛冲向大门口。咖啡准备好了，他往一个有缺口的马克杯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还不赖，你想来一些吗？”

凯文摇摇头。

“随便你吧。你在这里找什么？”

“明天警察会来搜查这个地方，我想看看会不会有些什么东西……”

“该死的警察！我喜欢这咖啡。”这个人飞快地笑了笑，露出洁白厚实的牙齿，“他们想在斯凯尔斯身上查出点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波比的名字，那声音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石头。

“他们认为他杀了人。”

“杀了人？”

“是的。”

“这说明我的漂白剂理论还不算太荒唐。”

“波比没有杀人。”

“你叫什么名字？”

“凯文。”

“凯文，刚才你对我撒了第一个谎。如果你再撒一个谎，我会往你的膝盖上开一枪。你撒第三个谎，我会给你的脑袋来一枪。然后我会用塑料布把你裹起来，放在我的汽车后备箱里。你想跟我一起去窗边看看我的车吗？”

“不。”

“我的车有一个很大的后备箱。”

“我相信你。”

“所以，现在我们已经明白彼此的想法了？”这个人仔细看着凯文，好像一个屠夫正在研究一块切下来的肉。

“是的。”

“告诉我实话，否则我就要动手了。也许我会找到你朋友，也许不会。说实在的，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凯文相信这个人说的话，他感到放松了一些，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正在找一把枪，38口径，也许还有一把刀。”

这个人点点头：“我叫‘棒棒糖’。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没打算问。”

“很好。我已经搜查过这个地方了，没有枪。厨房里倒是有几把刀，你想看的话尽管去看。”

“我已经看过了。”

“为什么你的朋友会留一把枪或一把刀在这里？”

“其实他不会。”

“只是找一找会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凯文轻轻地耸了耸肩：“我猜也是。”

“也许你还在找别的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调查记者，挖掘内幕是我经常做的事情。”

“你为谁工作？”

“《环球报》。”

“警察对你也感兴趣？”

“也许吧，但这不重要。”

“这当然重要。”“棒棒糖”又喝了一小口咖啡，等着凯文讲他的故事，不知为何他知道凯文会给他讲这个故事。

“小时候，波比救过我的命。”

“怎么救的？”

“他杀了一个人。”

“所以现在，你想还他人情？”

“你不明白。”

“那就给我讲讲。”

“那年我十五岁，有个人杀害了我的外婆，切开了她的身体，把她扔在公寓的地板上。我跟踪了那个人，而波比跟了上来。”

“他最后杀了那个人？”

“是我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我不该这么做的。”

“潮汐变化，生命轮转。你朋友只是变成了他会变成的样子。莎士比亚已经写过了这出该死的戏剧。”“棒棒糖”从腰里轻轻拿出枪，把它平放在桌子上，“我今年六十三岁，干掉过大约两百个人，大部分是为了钱。我来这里是为了干掉你的朋友。只要我找到他，我就会这么做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干掉他吗？”

“因为有人付钱给你。”

“其实无所谓你怎么想，也无所谓你怎么选，或者你认为你自己会怎么选。多米诺骨牌自己会倒下。人们活着，人们死去。我们都会怨恨，即使那些一声不吭的人。现在，你走吧，别再回来了。否则，我会把你扔到我的后备箱里。”

“棒棒糖”站起身来，打开大门。凯文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走廊上，然后走下了楼梯。他麻木地穿过大街，轻轻地坐上驾驶座。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吉米丽·哈珀钻了进来，坐在他的身旁。她指着正前方：“开车。”

“棒棒糖”在楼上的窗边观察着汽车前排的两个身影。他没能看清楚是谁坐进了汽车里，但他希望那是一个女人。他希望他们在讨论搭乘一班飞机离开，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在黄昏里的游泳池边喝酒，睡个懒觉后起来吃早餐，接着是悠长的午餐，以及在沙滩上的漫步。他希望他们能去享受这一切，但在那个记者的脸上，他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些“棒棒糖”再了解不过的东西。

刹车灯闪了闪，沃尔沃汽车小心翼翼地驶离了街边。“棒棒糖”记下了车牌号码，然后放下窗帘。那个戴着洋基队棒球帽的小孩的尸体裹着塑料布，被放在浴缸里。“棒棒糖”需要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离开。这个职业杀手解开外套的纽扣，又一次在桌子旁坐下，小口地喝着咖啡，享受着眼前的安静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