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树吊影

土楼杀人事件  作者:青稞

1

星龙的尸体是在村口那棵古树上发现的,这也是之前雪凤自杀未遂的地方,只不过星龙这次显然没有雪凤当时那么幸运。他的尸体吊在树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个路过的村民发现。古树离村口很近,虽不算偏僻,可村里一到晚上就基本没什么人出来走动了,所以尸体就算在古树上吊很久也不容易被发现。

我们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一些村民,但不是很多,看来消息还没有传遍全村。当然这也许是海龙他们刻意控制的结果,在警方赶来之前,让恐慌扩散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刚刚海龙特地前去找我们,可能也是为了控制住现场的局势,陈默思这个警队顾问的身份,多少还有一些震慑力的。

只是这次的现场让人感到有些意外,围观村民所站的位置竟都离古树有一些距离。手电筒的灯光四处舞动,人影散乱,让人眼花缭乱。我跟随陈默思赶到后,就有人大喊警察来了,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看来这里的村民还真把陈默思当成警察了。默思肯定是不会想着去纠正什么的,现在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于是陈默思顺势大喊一声:“你们谁来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还有就是,现场是谁发现的?”

很快,就有人答了一声“我”,走上前来。灯光一照,我们都吃了一惊,这不是大彪吗?难道现场是他发现的,不会这么巧吧?我在心里嘀咕起来。

陈默思问道:“现场是你发现的?”

“是的。”大彪回答得十分爽快,全然没有下午咄咄逼人的气氛。

没想到陈默思此刻却沉着脸,问:“这么晚了,你在外面闲逛什么?”

“这个……长官,长官,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可是个大好人。”大彪瞬间露出了一脸委屈,“刚刚我也是想睡觉来着,结果有人敲我窗户,我出去看了看,就收到了这个。”

说着,大彪递过来一张纸条。我将手电筒递给陈默思,借着光看清了纸条上所写的内容。

村口大树有人吊死了,你去看看。另外,注意泥地。

字体写得歪歪扭扭,应该是有人故意用左手写的,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笔迹。

“难道这才是凶手?”我不禁问道。

陈默思不置可否地看着我,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大彪,说:“你拿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注意到周围有什么人没有?”

大彪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出去后,只在门口的地上看到这张纸条,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动静。再说了,外面那么黑,就算敲我窗户的人还在附近,我也看不见。”

“那之后呢,你怎么做的?”陈默思继续问道。

“之后我就按照纸条上面写的去做了啊!”

“你就这么相信这一看就有问题的纸条?”

“这个……你们不要总是怀疑我好不好?你们想想嘛,村口这棵树上昨天才发生了温家小妹自杀未遂的事情,今天下午她又被害了。这纸条上写树上又有人吊死了,我肯定要重视啊!”

“那你为什么不先报告给村长,或者我们?”

眼见陈默思步步紧逼,大彪也是被逼急了,一边擦拭额角的汗水,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我的姑奶奶哎!我这不是也怕这张纸条上写的东西是假的吗,到时我被嘲笑是小,麻烦你们可就不好了。这不我一确认这里真的吊了一个人,就立马去找村长了嘛!”

“那现场是怎么回事,村民怎么都站这么远?”陈默思显然注意到了这一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呀,也是我吩咐的。纸条上不是写了注意泥地吗?我来的时候,就特地留意了一下。你们还别说,这张纸条提醒得还真对。昨晚下的那场雨过后,村口这棵古树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内全是泥巴,人踩上去鞋底板都要陷进去。我当时想,写这张纸条的人目的不可能只是想提醒我小心泥巴,一定有更深层的含义。你还别说,我用手电筒在周围照了一圈,立马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说到这里,大彪故意停下,算是卖了个关子。

“哦?”陈默思反倒是笑了一声。

大彪轻咳一声,有模有样地说道:“其实很简单,我用手电筒照了一圈之后,发现这片泥地中只有一排脚印,从外面延伸到古树下。长官大人,我的发现对您来说应该很有意义吧?”

大彪说完,脸上立马露出自傲的神情,仿佛在表示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不错,你的确是个合格的现场第一发现者。”

陈默思的这句话,我听着怎么像是有一丝讽刺的意思呢。不过没等我多想,他又向大彪问道:“之后呢,你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当时站在泥地周围,先是按照纸条上说的,确认过泥地上的情况之后才走进泥地,靠近古树,然后赶紧将星龙从树上放下,测了一下脉搏,已经没了心跳。之后我才又跑出去,通知了村长。”

我看向泥地,果然有一来一回两排相邻的脚印,这应该就是大彪留下的。不远处则是只有一排往里走的脚印。也就是说,这个脚印只可能是死者留下的,所以才没有出来的痕迹。

“你说这村长的儿子怎么会自杀呢?”大彪明显话里有话,他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说,“会不会和温家那个小妹的死……”

“你胡说什么?我弟怎么会自杀!”

大彪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海龙打断了。海龙怒气冲冲地走来,一只手直接将大彪的衣领给揪住了。上次见到这种情形,还是大彪揪住黄教授的时候,只不过现在被揪的轮到大彪自己了。

大彪立刻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但他刚说出“干吗”两个字,就注意到揪住自己的是身材更强壮的海龙,便赶紧闭上了嘴巴。在如此强势的海龙面前,恐怕没人有胆子动太多反抗的心思吧。

虽然没做多余的动作,大彪嘴里倒是不闲着。

“你弟为什么自杀,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干了什么事,自然就要接受这个后果。”

“你再说一遍?他究竟干了什么事?!”海龙大声吼道。

这番表现倒是完全颠覆了海龙在我印象中的温和形象。看来亲人遭遇了不测,就算是性情温顺的海龙也有些情绪失控了。

“我……”

大彪还想嘴硬,陈默思打断了他。

“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真相究竟怎样,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在此之前,还请不要妄下结论,传播谣言。另外……”陈默思将目光转向海龙,“海龙,你放开他吧。对于你弟的死,我们也很悲痛,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真相。”

听到陈默思这么说之后,海龙也只好暂时先放过大彪。在他喊出“滚”之前,大彪就已经吓得逃走了。

“陈警官,陆先生,你们一定要查出真相啊!我弟一定不是自杀的,肯定有人谋害了他,将杀害雪凤的脏水也泼到他的身上。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说完,海龙像是要释放心中的悲痛,大声吼了一下。

“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对了,沈村长怎么样?刚才大彪说他发现尸体之后,就跑去通知了沈村长。这么说,沈村长已经知道了?”陈默思问道。

听到沈村长的名字,海龙恢复理智,沉住气说:“还没,我怎么可能让大伯知道。大伯现在卧床不起,要是让他知道星龙的死,他还不得疯了。还好当时我在照顾大伯,就和大彪说我来传话,让他先回去。之后我就直接来找你们了。我本来不想声张,可没想到大彪嘴巴这么不严,他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开了。”

“好,现在大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你先回去照顾沈村长吧。记住,千万不要让沈村长知道。”

“好……”

“这里我们自然会调查的。天亮前一定会给你答复。”

在得到陈默思的保证后,海龙虽将信将疑,不过最终还是走了。毕竟照顾沈村长也十分重要,海龙自然知晓这一点。

“默思,天亮前真的能有答案吗?”我向一旁正准备戴上橡胶手套的陈默思问道。

陈默思看着我,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朝尸体所在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背对着我说了一句:“不管结果如何,该做的,还是得做不是?”

2

从下午到晚上,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这对本来还沉浸在成人礼庆典当中的龙凤村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当星龙之死的消息传遍全村,原本寂静的村庄再次热闹起来。

人们讨论最多的一种猜测,就是沈村长的儿子杀害了温家小妹,然后畏罪自杀了。这个说法就像草原上的野火,立刻烧遍全村。各种类似的说法也凭空冒了出来,很多都是以讹传讹。像什么因爱生恨,沈家公子一怒之下杀害温家小妹,后又愧疚不已因此自杀。还有人将重点放在了沈温两家的世仇上,说星龙的死是温家人的报复。更有甚者,直接将两人的死归结到了上天对沈温两家的诅咒上,甚至还联系到十几年前沈家老二和温家家主的那起车祸,说这是上天都不满意沈温两家在龙凤村的所作所为,才降下这些惩罚。

我们从村口古树那里回龙凤楼的路上,着实没少听到这些说法。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改编成充满爱恨情仇的话剧简直绰绰有余。直到我们躲进龙凤楼,耳边才消停了些。

“小佳,我想喝水。”

“自己倒去。”

没想到我的满腔热忱竟被无情地怼回来,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时我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陈默思,他的状态似乎从刚才回来就有些不太对。一路上他也没怎么说话,只顾着低头思索什么。

我给陈默思也倒了一杯水,开口问道:“怎样,想到什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后,陈默思愣了一会儿,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暂时没什么想法。”

陈默思接过水杯,并没有喝,而是再次陷入思索。我给郑佳也倒了一杯水,随后便端着水杯,坐回自己的椅子。在这个空当,我仔细回忆起刚才的调查。

当时我们靠近古树,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尸体,旁边还放着一根麻绳。按照大彪的说法,是他将上吊的人从树上放下的。拿手电筒照过去,我们终于确认死的人确实是星龙。虽然我来之前已经知晓,但亲自确认时,心里仍不免悲伤。

陈默思开始检查尸体。我知道,很快他就会让我进行记录,可现在笔记本不在身上,我只好掏出手机,开启录音模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找到插头给手机充电的决定是如何的正确。

果不其然,很快陈默思就开始说道:“阿宇,你记一下。死者男,二十一岁,颈部有一道索沟勒痕,在前侧呈水平状,并于两侧向斜上方延展,交汇于颈部后侧。前侧红褐色瘀血最深,两侧次之,后侧再次。索沟纹路与死者身旁所置麻绳基本吻合。死者面色青紫,舌骨骨折,舌尖外露,有唾液从嘴部流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痕迹。”

默思停顿一下,紧接着又说道:“死者索沟在水平处着力,并于两侧斜行向上形成提空,且有生活反应,初步判定为缢死。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很近,不足一个小时,具体结果需要等法医进行解剖。”

“你的意思是……自杀?”我插嘴道。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只是说很可能而已。尸体的状况固然很重要,但并不代表全部。要判断一个人究竟是不是自杀,还得参考现场的其他线索。死者自缢时所用的绳索、垫脚物等,都是十分重要的参考线索。”

听陈默思这么说后,我将目光投向尸体旁。除去那团用来上吊的麻绳,尸体不远处还有一个石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雪凤自杀的时候,这个石块也在这里。也就是说,仅仅相隔一天,有两个人站在同一块石头上,相继上吊。一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

“默思,这些物证有什么疑点吗?”过了一会儿,我向陈默思问道。

“没什么疑点。真正的疑点在这里。”

陈默思说完,手电筒的灯光便照在一旁的古树上。这棵古树颇为粗壮,两个人都不一定能环抱。只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不知什么缘故,这棵树的枝丫都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长达十五米的光秃秃的树干矗立在这里。唯一留下的枝干,竟还被后人用来自缢,令人唏嘘。

“默思,疑点在哪?”

“这里。”默思将手电筒的灯光靠近,我这才看清树干表面的痕迹。已经接近腐朽的树皮上,部分地方竟有一些摩擦脱落的痕迹。

“会不会是死者悬吊在半空时,双脚乱蹬时碰到的。”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太像。你看看死者悬吊的位置,离树干还是有些距离的,不太能碰到这里的样子。”

我借灯光看去,死者自缢时悬吊的那根树枝上有绳索摩擦的痕迹,确实离树干有两米多的距离。大彪将其放下时,也没有过多地挪动位置。

“更重要的是,死者手脚等部位也没有对应的刮痕。所以说,树干上这些摩擦的痕迹,应该不是死者留下的。”陈默思总结道。

“那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我问道。

“不知道,也许这个痕迹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我们没注意而已。这些痕迹看起来很多,甚至有些超过了死者上吊的位置,更像是……有人攀爬留下来的。”

“难道是凶手爬……”

“阿宇,不要过早下结论。现在我们连凶手有没有都不知道,你应该明白的吧……现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泥地密室。”

又是密室……我心里不住嘀咕,嘴上却说:“可这不正是凶手精心策划的吗?如果不是凶手干的好事,那递给大彪那张纸条的人又是谁?难道还会是鬼不成!”

说到最后,我竟有些激动了。

陈默思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随即说道:“阿宇,你冷静冷静,我只是站在警方的角度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你应该明白,现场的所有证据,目前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不说验尸的症状了,就单说现场泥地上的这一排脚印,就足以将凶手的存在排除。”

“所以说,树干上的这些痕迹很重要啊!如果是凶手爬上去时留下的呢?”

“凶手爬上去又能怎样,难道他还会飞不成?泥地外围,最近处离古树都有十几米,凶手就算爬到古树最高点跳下来还不死的话,也绝不可能跳这么远。”

说完,陈默思转过身继续勘查现场。被他接连否定之后,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一旁,看他打着手电筒,在现场来回走动。

这时,现场的围观村民大概是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渐渐散去。又过了一会儿,除了我们,现场竟只剩下少数几个比较执着的村民了。这时,陈默思向泥地外围走去,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竟成功劝说了其中两个村民留下来保护现场。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这里。

我看着陈默思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没了主意。看来这家伙现在也没什么新的发现。关键是他之前还承诺,天亮前就要给出解答,可现在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疼不已。

“等等,我好像有了一个想法。”郑佳突然说道。

“什么想法?”虽然我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道。

一看到我竟然有些兴趣的样子,郑佳明显变得兴奋了。

“你们看,泥地上不是还留下一排脚印吗?如果凶手先是背着昏迷的星龙走到古树底下,将现场伪造成自杀现场后,再沿着原来的脚印倒着走回去,这样一来,不就造成了泥地上只有一排脚印的假象吗?”

原来是这个……还没等默思说话,我就反驳起来:“你说的方法,其实是很多推理小说中已经用烂了的诡计。这也仅限于小说里写写罢了,真要用到现实中,还是有很多问题的。比如凶手和死者的鞋需要是同样的尺码和型号,这样泥地上留下的脚印纹路才会和死者鞋底的纹路吻合。另外,凶手如果真的沿来时的脚印倒着走,其实是很难将脚放在完全符合原来的脚印位置上的,只要稍有偏差,就很容易被发现。刚刚我检查过,现场的脚印中,没有任何一个有这种痕迹。”

“不行吗……”郑佳顿时泄了气。我正想去喝杯水,又听到郑佳一惊一乍的叫声。

“我知道了,我又想到新的解答了!”郑佳高兴地大叫出来。

我只好耐住性子,放下正要去倒水的水杯,向郑佳说道:“那你再说说吧。”

郑佳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说:“就是树干上留下的痕迹啊!你们之前不是说,凶手很可能是爬到了树上嘛!我就在想,如果凶手真的爬到树上,他能用什么办法穿过那片泥地,还不留下脚印。”

“你想到了什么?”

“很简单,用绳子啊!凶手只要事先将绳子绑在泥地外的某个固定物上,然后爬到树顶,将另一端绑在古树的树顶,这样就形成了一条斜拉索。之后,他只要沿着这条斜拉索滑下去就行了。”

没想到郑佳竟提出了这样的推论。这个想法我在一些推理小说里也的确看过,不过一时没有想到。现在想来,倒也确有几分可行性。

“可惜现场并没有发现绳子的固定物。”陈默思突然说道,“你的推论我之前也想过。不过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凶手一定要在泥地外围某处,找到可以固定绳索的地方。可是刚才在现场,我大概看了一圈,周围都是普通的沙地,并没有能够固定绳索的地方。”

陈默思的说法直接给郑佳的想法判了死刑。郑佳显得很是失望,喝了一口水后便不再说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间,我的思维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乱成了一锅粥。

“要不这样,我们将今天下午以来发生的事情都梳理一遍吧。”陈默思突然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也好,在梳理的过程中,说不定还能有新的发现。

“那你来说说看吧,阿宇。从今天下午雪凤的死开始。”

陈默思看着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3

第一个发现雪凤尸体的人,是她的母亲秀凤。当时,雪凤正在祖堂静坐,整个土楼完全封闭,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原本祖堂静坐的时间应该是从中午十二点一直进行到日落时分,但下午两点左右,秀凤因为担心雪凤的身体状况,贸然闯入祖堂,并且发现了雪凤的尸体。发现女儿被害后,秀凤因承受不了打击而昏倒,随后赶来的其他人随即将晕倒的秀凤抬走、安顿好。与此同时,沈村长等人得到消息立刻赶到现场。此后不久,我和郑佳也得知消息,来到现场。

雪凤被害一案的最大疑点就在于现场是个多重密室。首先,祖堂本身被锁,窗户也都从内部锁住,这形成了第一重密室;其次,祖堂外部有三层土楼,这三层土楼的大门通道,也都被锁死,这些铜锁的钥匙一直都在秀凤身上,这构成了外部的三重密室。也就是说,雪凤被害的时候,现场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四重密室。

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凶手一直躲在土楼里,这样密室便不存在了。但这样的话,凶手从成人礼仪式一开始就必须躲在祖堂里,否则祖堂的门一锁,他就很难再进去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也问过沈村长。他说,祖堂里不可能藏着一个人,因为在锁上祖堂离开前,他将祖堂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而且就算凶手真的采用什么办法瞒天过海,躲过所有人的耳目藏在祖堂里,但他杀害雪凤之后,仍然不能逃离被锁的祖堂,以及外侧三层密闭的土楼。除非凶手杀人之后,仍躲在祖堂里。但这样也不切合实际,因为凶案发生后,只有我们几个进入过祖堂,对现场进行了一番勘查。我们离开后,祖堂又重新被锁,凶手就算真的躲在里面,也没有逃出来的机会。所以综合来看,凶手躲在案发现场的假设可以被排除了。

之后,我们又发现了红墙的秘密。红墙门上的铜锁,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可以打开的。也就是说,原本看起来被完全分隔开来的沈温两家,是可以相通的。但就算知道这一点,要解决这个多重密室仍然困难重重。凶手虽然可以躲在沈家那一侧的祖堂,之后再通过红墙的门进入温家祖堂,杀害雪凤。但之后的问题同样存在,他又是如何离开的?要知道沈家祖堂也是一直被锁起来的,直到现在都没打开过。发现红墙的秘密,只是让我们将密室的范围从半座土楼,扩展到整座土楼而已,并没有实质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持有通过祖堂和土楼通道大门的钥匙。土楼大门的钥匙只存在于两个人身上,那就是沈家家主沈村长和温家家主的遗孀秀凤阿姨。沈村长之前已经表示过,自己的钥匙一直随身携带,从未交给别人。后来我又问过碧凤,她也主张自己的母亲对保管的钥匙一直十分在意,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因此,有人偷取钥匙甚至复制钥匙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存在。那会不会凶手是个开锁高手,不用钥匙就能将锁打开呢,毕竟这里的锁就是一些看起来很普通的弹簧锁。后来我们对这些锁进行检查,并没有发现用铁丝之类的尖锐物体撬过的痕迹。这个假设也可以被排除了。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案发当时,沈家土楼最外侧的门是开着的,祖堂静坐环节一直都是这样。但这一发现仅仅能解释最外层的一个密室,内层的多重密室仍然存在。而且,沈家太婆一直坐在门口,如果凶手真的从这道门里出来的话,她不可能察觉不到。雪凤被害后,我们也照惯例询问了太婆,可她只是冲我们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星龙遇害,太婆更是直接病倒在床。就算凶手真的通过了那道门,可内部的多重密室又如何解释呢?

另外在作案动机上,我们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雪凤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会有谁对其有深仇大恨,并且布了一个这么大的局将其杀害?会不会仅仅像大彪之前怀疑的那样,凶手只是想破坏龙凤村的成人礼,从而让龙凤村的旅游开发项目暂停?这个动机听起来很疯狂,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样想的话,一直反对龙凤村旅游项目的黄教授,自然成了头号嫌疑人。可惜的是,在之前陈默思的推理中,黄教授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关于动机,后来我又有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有人为了阻止雪凤和星龙在一起,才先后杀害他们?最反对两人在一起的,就是沈温两家人了。但问题是,就算他们为了不让雪凤和星龙在一起,甚至不惜犯下杀人的罪行,也不应该将两人都杀害。如果凶手是沈家的人,那只需要杀害雪凤一人就行了,为何之后还要害死星龙呢?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凶手是温家的人,那么只需要杀害星龙就行,多此一举杀害雪凤的行为,着实让人想不通。

之后,我甚至还联想到隆武帝的宝藏。这次的案件会不会和隐藏在龙凤村的隆武帝宝藏有关?正如之前郑佳所说,龙凤村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已经接连渗透进来,暗流涌动。所以我在想,雪凤和星龙的死,会不会是各方势力博弈所酿成的惨剧?不过关于这一点,由于我目前得到的信息也不多,所以并不能做更深层次的考虑。

雪凤的死仅仅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发现雪凤被害之后,我们因为担心星龙,就赶到他被关押的那座小土楼,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场又是一个密室。关于星龙为何消失以及他究竟与雪凤被害一案有多大关联,这个我们暂且不提。单说这个小土楼吧,是一个接近于完全封闭的环境,星龙究竟如何出来的呢?

小土楼呈圆形,直径大约五米,壁厚接近三十厘米,有三处地方与外界相通,分别是一道高两米宽一米的木门,以及位于南北两侧的两个圆形通风孔。木门被锁,钥匙在沈村长手里。南北两侧的圆形通风孔都是锥形,北侧直径五十厘米,南侧直径三十厘米。按照最小直径三十厘米来算的话,体形正常的成年人是根本通不过去的。也就是说,要进出这座小土楼,唯一的途径就是那道木门。

但现在问题在于,木门唯一的钥匙在沈村长手里。当得知自己的儿子星龙不见时,沈村长急火攻心,已经倒下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谋害亲生儿子的。所以从木门出来这条路,看起来也行不通。

之后是第三个密室——泥地密室。在星龙消失六个多小时后,他的尸体出现在村口的古树上,乍看是自缢的。由于昨晚的暴雨,尸体所在的古树周围有一圈半径十几米的泥地,人踩上去就一定会留下深深的脚印。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现场的泥地上只有一排脚印,从泥地外围延伸到死者脚下。经过我们后来的调查,这个脚印和死者穿的鞋底纹路相符。也就是说,是星龙自己走到古树下后上吊死亡的,所以才没有留下走出泥地的痕迹。

但问题在于尸体第一发现人大彪的证词。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张纸条,他才会特地跑去村口古树察看的。纸条里还明确提到让大彪注意脚下的泥地,这才让我们确定了泥地上只有一排脚印。更为合理的想法是,给大彪纸条的人正是凶手,他在杀害星龙后,又采取了某个方法从泥地密室中逃脱,没在泥地上留下脚印。凶手制造了这个泥地密室,精心伪造了自杀现场,还递纸条给别人,让对方来做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凶手为了不让现场被破坏,甚至特地提醒对方,这样一来现场便只有星龙一个人的脚印了,自杀的说法就可以坐实。

现场我们发现的唯一疑点,就是树干上有一些摩擦痕迹,说明有人爬过这棵树。至于是不是凶手爬的,还不能完全确定。后来经过我们的测量,古树的高度有十五米,直径一米左右,而泥地边缘最近离古树也有十五米。也就是说,凶手就算是能爬上十五米高的古树,仍面临着跨越同等距离的考验。直接从古树上跳下肯定行不通,一个普通人不可能跳那么远。而且从十五米的高处跳下,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受重伤。当然,凶手也可以借助绳索之类的工具,比如利用绳索从树干高处滑下,但随后这个想法就被我们否定了。总的来说,要证明星龙不是自杀,同时要证明凶手的存在,这个泥地密室也是必须得解决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凶手杀害星龙的动机。之前我们已经讨论了凶手杀害雪凤的动机,也列举了几种可能,但星龙之死,确实让人有些意外。现在想来,凶手杀害星龙,或许其唯一可能的动机,就是将雪凤被害一案嫁祸给他。这也是星龙之死被伪装成自杀的原因。

但凶手究竟是谁,我们现在仍毫无头绪。整件事就像一团乱麻,只有厘清线索,才能推理出所有真相。

4

听完我的叙述后,陈默思没有说话,反而是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默思,我哪里说错了?”看到默思的反应,我的心里一时没了底。

“你没说错,而且说得相当精彩,不愧是大作家!假以时日,或许你也可以成为优秀的侦探。”

“搞什么嘛,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看着突然改变画风的陈默思,顿时有些无语。

“学长,你刚才确实说得很好啊!”一旁的郑佳也附和道。

我看着郑佳那双诚实的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我苦笑着问道:“通过我刚刚说的这些,你们想到了什么吗?”

“没有。”

郑佳的话直截了当,却让我把刚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此时,我的脸上应该是一副扭曲的表情吧。

“哎,你别急嘛!你刚刚确实说得很好啊,我都当故事听来着,所以……所以就没怎么想。”说着,郑佳露出委屈的小表情,“话说,我好想听结局啊……”

废话,知道结局我还用问你吗?我差点儿就把这句话说出口,还好忍住了。我把目光转向陈默思,想向他询问有没有什么新的看法。

“你觉得,宝藏会藏在哪里?”

出乎意料的是,陈默思突然看着我,竟说出了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四百年前,隆武帝在福建汀州被害,他的财宝被侍卫转移出汀州城。之后不久,同样位于闽西地区的龙凤村诞生了。”

“默思,这个……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我话刚说完,陈默思就突然用一种犀利的眼神盯着我,那样子着实吓了我一跳。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才变得柔和。

“我一直隐隐觉得,隆武帝的财宝才是龙凤村这些案件的起源。”

“怎么说?”我感到很好奇。

“如果没有隆武帝的财宝,也就不会有龙凤村;没有龙凤村,就不会有公司会来开发旅游项目;没有旅游项目,就不会有这么隆重的成人礼;不举行成人礼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发生这两起命案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不都是寻着隆武帝宝藏的线索才来到龙凤村的吗?”

“你是说,凶手很可能是我们这些外人?”陈默思的说法让我感到惊讶。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起命案绝对和宝藏脱不了干系。”

默思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我们现在的一切思考,都是基于星龙和雪凤的死来进行的,却并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也就是说,我们可能正是缺了某个线索。如果能找到这缺失的一环,想必我们下一步的推理就会顺利很多。

正当我们三人在茶水间思考时,屋里却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我向门口看去,竟是许久不见的旅游开发商王磊。他看起来行色匆匆,低着头闯进来,肯定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这里竟然还有人。他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显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王先生,这么晚了,您这满头大汗的样子,是从哪来的啊?”郑佳的话打破了僵局。

王磊抹了抹额头的汗,慌乱中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我们。也许是发现我们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看起来放松了许多。郑佳赶紧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招呼他坐下。

王磊接过水后喝了一口又一口,很快就杯中见底,郑佳赶紧又给续上。他又喝了几口,才将杯子放下,用手背擦了擦嘴。

“我刚刚是去村口看道路疏通的情况,发生这种事,我可比你们着急啊!”

看他焦虑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我随口问道:“那现在状况如何?”

不管怎样,道路疏通也是我们很关心的事情。

王磊叹了口气说:“不容乐观。昨晚的雨太大了,村口的那条路几乎全被泥石流冲毁了。就算能将土石及时清走,可等路面整平,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看来王磊在意的还是他的旅游开发项目,所以才这么关注路面整平的时间,这样大型施工车辆才能开进来。可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只要等道路疏通,警方能进来就行。

“对了,沈家和温家那两个孩子,真的……死了?”王磊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我点了点头,同时注意观察他的反应。

得到我的确认后,王磊的眼神先是变得黯淡了许多,随即又突然亮起来。

“那……凶手呢,抓住了没?!”

我摇了摇头。“还没有,案子有些复杂,我们刚刚也在讨论。”

“唉,都怪这场大雨,要不然警察早来了,凶手肯定逃不了!啊,这个……我不是怀疑你们的能力哈……只是警察毕竟是专业的,在气势上就……”

“王先生,”陈默思突然开口打断对方,“我想在这个案子上,警方不一定比我们更有优势。”

也不知是相信了陈默思的话,还是仅仅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王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这时,陈默思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您作为一个商人,对‘奇货可居’这个成语可不陌生吧?大商人吕不韦看上了当时仍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国公子异人,将大笔的金钱花在了贿赂、笼络秦国的达官贵人上,最终成功将异人扶持成秦国国君,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也就是说,只要目标选得好,一本万利也不是不可能啊。王先生,您说对不对?”

“陈先生说得很对,商人嘛,都是逐利的,哪能赚钱,自然就会往哪去……”

“那龙凤村又是哪个地方入了您的法眼呢?”

王磊看着陈默思,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龙凤村有这么好的自然环境,还有土楼这种独特的建筑。我是一个旅游开发商,和沈村长聊过后便一拍即合,由我们来对龙凤村进行旅游开发,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双不双赢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你一定赢不了。”

“哦?怎么说?”王磊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陈默思一边喝茶,一边随口说道:“虽说土楼文化之前确实热过一段时间,可现在已经冷却了不少,游客渐趋理性消费。加上前有著名的永定土楼,后有同样名气不小的南靖土楼,可以说土楼旅游这一块的蛋糕已经基本被瓜分殆尽。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最近几年很多地区尝试进军土楼旅游的项目,貌似都没有很大的进展,甚至有的还亏损了不少。龙凤村这么偏僻,交通方面不说了,周围也没有其他可以发展的特色景点。单靠龙凤村的话,恐怕形成不了多大的规模吧?这投资和产出可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在见到王先生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十分有魄力的人,不然也不会抓住龙凤村这个‘奇货’不放了。”

说完,陈默思看了王磊一眼,便不再说话。反观王磊,在听完陈默思的这番话后,表情僵硬了许多。虽然他的脸上仍挂着笑容,不过笑容里的尴尬还是瞒不过在场者的眼睛。

王磊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随后说:“我就是尝试尝试罢了,就像陈先生你所说的,万一成功了,一本万利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要是能找到龙凤村里藏的财宝,自然所有投资都能收回来了。”陈默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陈先生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王磊显然惊出一身冷汗,瞪大双眼看着陈默思。

“你的意思是,我说对了?”

王磊刚想摇头否认,陈默思又说:“那你和沈村长在屋子里所说的隆武帝宝藏,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偷听我们!”王磊激动地叫起来。

“我可没偷听,这是沈村长亲自说的。”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沈村长新近丧子,更是急火攻心,几度晕厥,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将其挫骨扬灰。我们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

“什么话?”

陈默思笑了笑,说:“我是这么说的,凶手很可能是冲着龙凤村隐藏的财宝而来。找出凶手的前提,就是要让我们知道关于这些财宝的事。沈村长一开始和你刚才一样大吃一惊,极力否认,不过后来在我的言辞诱导下,还是把一切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他和你的交易。”

听完陈默思的话后,王磊愣住了,随即像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说什么……”

“沈村长只是说出了部分真相,很多事关财宝机密的关键却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毕竟他是龙凤村的村长,肯定有什么古时留下来的规矩要遵守。所以……”

“所以你们想让我说?”王磊苦笑一声,“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不然就不会花这么大的代价了……”

“没事,我们想知道的也不多。你应该明白一点,我现在不是求你,而是命令你。”说着,陈默思向王磊亮出了他的警方顾问证。

和之前村民的反应一样,王磊显然也没想到陈默思竟然和警方有关系。他端着杯子,愣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陈默思和王磊对话时,我和郑佳一直坐着旁听,没有插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直隐藏很深的王磊,竟然被陈默思三言两语就击溃了,这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默思究竟想从王磊的嘴里问些什么,和这件案子又有多少联系,我还摸不着头脑。

陈默思这时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关于这些财宝怎么从隆武帝手中转移到龙凤村的经过,我们已经知道的比较详细了,所以这一点不用你来说。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些隆武帝的财宝转移到龙凤村之后的事,这个你多少应该有些了解吧?”

“这个……”也许是没想到自己要坦诚相告,王磊吞了吞口水,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沈温两家的先祖曾经是隆武帝身边的侍卫这件事吧?如果都知道的话,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

见我们都点头后,王磊闭上双眼冥思了一会儿,随后睁开眼,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始了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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