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土楼命案

土楼杀人事件  作者:青稞

1

当天晚上,我找到郑佳,将从海龙那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恐怕也是对此早有预料了吧。

和郑佳分开后,我想着去见一下雪凤,但一看到温家那紧闭的门扉,我又打起了退堂鼓。这么晚上门打扰,似乎有些不妥,再说雪凤仍然需要卧床休息,于是我便退了回来,心想着第二天再说。当晚我很早就睡了,一天的奔波劳累在一瞬间就将我袭倒。第二天将近八点我才醒,窗外早已是锣鼓喧天。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我拿着洗漱用具往外走,没想到竟在二层的走廊上遇到了陈默思。此时的陈默思正趴在栏杆上抽着烟,看他这副悠闲的样子,倒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家伙了。我正想打个招呼,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回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竟是晓龙。我本以为晓龙这是又找我来要糖了,正想着回房去拿一些,可没想到晓龙拽着我的手就要往楼梯口处跑。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默思,他此时正笑着看向我这里。我苦笑起来。没想到晓龙的力气还不小,没过一会儿就把我拉到楼梯口的那个房间里。我以为他还要带我下楼,没想到他却直接停下来,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星龙哥哥让我给你的,你把这个给雪凤姐姐。记住,不要让别人看到。”晓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压低嗓音,甚至往四周看了看,完全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看到晓龙这人小鬼大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刚刚你去见了星龙哥哥?”

“嗯嗯。”

“他现在怎样?”

“星龙哥哥很好啦!对了,这个。”

说完,晓龙向我伸出他的小手。很明显,这是又在向我讨要糖果了。我本来想着身上应该没带糖,可随便一摸,竟又让我在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块来,随后我便将这块糖果交给晓龙。晓龙拿到应得的东西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看着晓龙的背影,内心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晓龙走后,我这才仔细看了看刚刚晓龙交给我的东西,这是一块心形的琥珀。细心观察的话,能看到心形的左右两侧分别有龙和凤的纹路。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应该是星龙和雪凤两人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星龙想让我把这个信物交给雪凤,也正是想表明他决绝的态度,绝不因为长辈的压力而低头。我将这块琥珀收好,决定待会儿找个机会一定要交给雪凤,这才不会辜负了星龙的嘱托。

洗漱好后,我稍微准备一下,便起身去往土楼的另一侧,也就是温家。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我都没见到沈村长家的一个人,甚至连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晓龙都不见了。出门后,村子里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是这周围的锣鼓声仍不停响着,我却不能确定它的源头在哪儿。

我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仍然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加快脚步,沿着土楼外围绕行,很快就找到了温家的大门。让人惊喜的是,我在温家门口竟看到了郑佳。她的胸前挂着一个相机,正要往里面走去,我赶快喊住了她。

“你也要去温家?”我向郑佳问道。

“是啊,成人礼,你忘了吗?”郑佳吃惊地看向我。

“成人礼……不是在村长家吗?”

郑佳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今天应该是正式举办成人礼的日子,可早上我起来后,沈村长家却极为安静,甚至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着实让人费解。此时听到郑佳这么说,我就更觉疑惑了。

“已经改了,现在是在温家举行。别在这儿磨蹭了,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话还没说完,郑佳就已经催促着我赶紧一起进去。

我也来不及多想,便紧跟着郑佳走进温家大门。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里,第一印象和土楼另一侧村长家的布置基本相同。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里很多道房间的门都是锁着的,而且一眼看去就是常年没人居住的那种,很多地方都积满了灰尘。这大概是温家现在只有母女三人居住在这里的缘故吧,这么多的房间,根本顾不上打扫。不过从这数不清的房间和头顶鳞次栉比的瓦片,也可以大概窥见许多年前温家的枝繁叶茂。只是近些年来,这里也和沈家一样,都一起衰落了。

穿过两道门后,那锣鼓的声响愈发大了起来。原来我刚才听到的锣鼓声,其源头就是这里,同在一座土楼,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有些失策了。和昨天一样,这里祖堂前方的天井处,也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都在聊着什么。而我的目光却全都集中在旁边一处。这里的村民都穿着明黄的衣服,头上包着同样颜色的头巾,整齐地排成一排,正是前天晚上我看到的那支舞龙队伍。为首的正是海龙,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正想过去打个招呼,这时一声鼓响,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另一个鼓点响起,以海龙为首的舞龙队顿时将硕大的龙头和龙身举起,摆出一副龙腾万里的架势。我这才意识到,舞龙表演开始了。

之后在密集的鼓点下,舞龙队的动作有条不紊,前后闪转腾挪,不一会儿,便将整条龙的气势完全展示出来。村民们自动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整个舞龙队伍在海龙的带领下,气势磅礴地向前迈进。我正站在人群的前端,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舞龙表演,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郑佳看起来也是颇为兴奋,她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舞龙队伍,一下子接连拍了好多张。

在村民热烈的欢呼声中,我找到正忙着到处拍照的郑佳,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今天不是正式的成人礼嘛,怎么没看到游客之类的人?”

刚刚的这句疑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心中。从昨天沈村长的讲话中也可以知道,这次的成人礼之所以弄得如此正式,就是要吸引更多的游客前来参观,从而将龙凤村的名气打出去。但是今天在我看来还是和昨天的彩排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项舞龙表演罢了。我刚刚四处留意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类似游客的存在。

听到我的喊声后,郑佳放下相机,大声向我回应道:“昨天那场暴雨,村口唯一的通道发生滑坡,现在什么人都进不来。所以这次的成人礼还要推迟,等通道疏通了再说。”

“那现在这个呢?”

“还是彩排!哎呀,你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郑佳说这句话的时候,鼓点突然密集起来,然后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戛然而止,整个舞龙表演终于结束了。郑佳赶紧向前挤了过去,又抓拍了几张照片。紧接着沈村长走到前台,手里拿着话筒。本来我以为和昨天一样,他也要讲很长一段话。不过今天不一样的是,他只是简单讲了两句话,就从台上走下去。

然后,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成人礼终于开始了。

2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雨来。空气也是一种湿漉漉的感觉,附着在皮肤上让人感到黏黏的,很不舒服。

我擦了擦额头,突然感受到来自背后的那一道道目光。虽然我知道这些目光的目标不是我,但此时身处前方的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些充满期待却又有所敬畏的眼神下,我将头抬起,看向了舞台正中央。在众人的注视下,祖堂大门缓缓开启。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龙凤楼里祖堂打开时的情形。昨天在村长家时,我也只是见到了祖堂的外侧。据说只有在沈温两家举办家族重要仪式的时候,这里的祖堂才会打开,比如这次的成人礼。而上一次打开祖堂,还是三年前海龙和碧凤分别举行成人礼的时候。也就是说,能亲眼见到祖堂打开,是多年才难得一见的机会。我睁大双眼,仔细盯着前方缓缓打开的大门。

伴随着木料摩擦的吱呀声,祖堂大门终于打开了,里面的种种摆设也在多年后重见天日。出乎我意料的是,祖堂里的家具,竟都是上了红漆,而且雕刻十分精美。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家具用的是什么木料,不过想来应该都是十分名贵的品种。而且无一例外地,都给人一种经过无数岁月洗礼的感觉。整个祖堂显得十分庄重典雅,完全不同于这里其他建筑那种简单朴素的格调。

惊讶之余,我将目光上移,祖堂正中央是一条长案,上面摆放了数十上百个灵位。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这里是祖堂,有这些灵位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在这些灵位上方,并列有三幅巨大的画像。左右两侧的画像上分别画有一位身着古代盔甲的军士,身材高大,威武不凡,甚至让人不敢直视他们的双眼。

之后我的目光移向最中间的那幅画像。这幅画像上画的明显是一位帝王,而且看其服饰,应该是明代的一位皇帝。画像中的这位帝王面容端正,甚至有些粗犷,他目光直视前方,竟让人感到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这在以往的帝王画像中可是不常见的。紧接着我看到了这幅画像正上方的那些字,直接愣住了。

画像正上方用正楷书写了这样几个大字——配天至道弘毅肃穆思文烈武敏仁广孝襄皇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正是南明永历帝给之前被清军所害的隆武帝的谥号。也就是说,这幅画像上所画的正是隆武帝!看着画像上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再次惊住了。

没等我缓过神,有人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过头,看见郑佳,此时的她很明显也是处于震惊的状态。郑佳看了我一眼,像是确认似的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目光便再次移向那张画像。

许久,我的内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这幅画像给我们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说之前关于隆武帝宝藏和这座龙凤村的关系,全都是出于猜测的话,那现在这张隆武帝画像的出现,则完全像是给这个猜测砸出了一记实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隆武帝两侧画像中的那两位军士,或者说军官,应该是建立龙凤村的沈温两家的先祖,所以他们的画像才会被置于祖堂上,受沈温两家的后人祭拜。但隆武帝为何也会出现在祖堂的画像中,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没等我继续思考下去,成人礼的下一步便开始了。

一片安静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从侧门走出。由于我刚好背对她,所以并不能看清她具体的面容。不过这件衣服我倒是有点熟悉,和昨天星龙穿的那件很像,只不过星龙穿的那件是白色的,而眼前这个女子穿的却是黑色的。

黑……白?一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前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两个无常鬼,也是分别穿着黑色和白色衣服的,难道……不可能!我在心中顿时打消了这个想法。此时这个黑衣女子已经来到了祖堂正中央,她就这样站了一会儿,面对着灵位和画像,然后跪拜下去,很是仔细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沈村长走了过去,手里拿着一本古代的那种线装书册,他打开那本书,将上面的文字读了出来。

村长读的这些文字都是文言文,我听不太懂,不过大意应该是庆祝子孙长大成人,希望列祖列宗保佑之类的意思。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分钟,村长说完这些话后,向灵位的方向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之后就响起了一阵乐声,听起来像是古筝之类的弦乐器。不过我环顾周围,除了锣鼓,其他什么乐器都没有发现。也许,是通过音响之类的设备放出来的。不过就算音响之类的东西,我在现场也没有看到。

过了一会儿,乐声停了,现场出现了一些村民说话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也只是转瞬即止。现场安静了一会儿,随着村长大声说出的一句“及笄”,仪式再次继续下去。只见侧门处再次出现一个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打扮和我之前见到的海龙母亲很像,身上穿着的也是这里的客家传统服装。只是和海龙母亲相比,这个中年妇女身材更高,但同时也更为瘦弱。她脸色苍白,让人有种她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感觉。

这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径直向跪在灵位前的黑衣女子走去。她的手上拿着什么,由于手掌的遮挡,我看不清是什么。直到中年妇女接近黑衣女子,并最终停下来后,她抬起手,我才看清了她手中所拿的物件,是一个玉质的发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村长刚刚所喊的“及笄”,意思就是用发簪将束好的头发固定,这在古代就代表着女子成人达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不过在古代女子及笄的年龄通常都是在十五周岁,那个年龄的女子一般就可以结婚了。

所以按照我目前的观察来看,龙凤村的成人典礼,大部分还是仿照古代的传统礼仪,与本地的客家风俗倒并没有很深的联系。我不知道这次的成人礼是经过特殊安排的,为了达到宣传效果,还是一直以来龙凤村的传统就是这样。不过根据周围村民的反应来看,他们对此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新奇,所以刚刚的第二种猜测可能更为准确。

在中年妇女一番熟练的操作后,黑衣女子已经被打扮好了,她原本那头笔直的黑发已经被高高盘起,那个玉簪正稳稳地穿过发丝的间隙,将这头黑发牢牢地固定住。黑衣女子向一旁的中年妇女微微鞠了一躬,就在这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中年妇女竟突然哭了起来。黑衣女子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这一幕,她向中年妇女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又像是要站起身来,仪式眼看就要被这突发状况所打断。这可让站在一旁的沈村长惊出一身冷汗,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沈村长对黑衣女子说了句什么,黑衣女子愣了一下,刚才还要起身的她像是顿时泄了气,身子塌跪下去。另一边,沈村长已经扶起中年妇女,向一旁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侧门处。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现场的村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各种窃窃私语瞬间挤满了我的耳窝。

没过一会儿,沈村长再次出现,他让大家不要慌乱,并宣布成人礼的仪式继续。只不过接下来的仪式是祖堂静坐,也就是说那个黑衣女子需要在祖堂里面对着列祖列宗,一个人待上一整天,直到日落时分,整个仪式结束后才能出来。而在这期间,任何人不能进入祖堂,自然也不能有人进去送吃送喝。她唯一能用来充饥的,就只有放在一旁的那些糕点。

在沈村长这样说明后,村民们也都十分自觉地散了去。我和郑佳走在最后,我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那位黑衣女子也回过头,我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貌。

“雪凤!”我在心中大声喊了出来。

3

雪凤的出现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不过回头想来,倒也不是完全不能预料。星龙因为不肯答应和雪凤分手的条件,所以被关在那座圆形的小土楼里。但同时星龙又本该是这场成人礼的主角,按理说缺少了星龙的成人礼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成人礼的主角突然又变成了雪凤,看来这就是当初沈村长口中的那个解决办法。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星龙和雪凤同年,甚至连出生日期都十分接近,所以今年他们同为二十一岁,都符合成人礼的条件。如果星龙不能参加这场成人礼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让雪凤代替了。不过雪凤昨天才刚刚自杀未遂,身体还十分虚弱。本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的她,为何会强撑着出现在今天的成人礼上呢?而且雪凤的话,不应该也是十分痛恨拆散她和星龙的沈村长吗,为何又会答应村长的这个请求呢?再者,沈温两家一向水火不容,甚至都规定互相之间不能来往,可这次温家竟然破例让沈村长进入了温家祖堂,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还有刚刚出现在祖堂给雪凤插上发簪的那个中年妇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雪凤的母亲秀凤,但她为何又会在举行成人礼的现场情绪失控哭了出来?是因为心疼原本就身心俱疲的雪凤,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

见到雪凤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早上晓龙交给我的那件星龙的信物,此时就躺在我的侧兜里。可没等我将它掏出来,祖堂的大门就已经关上了,同时消失在我眼前的,还有雪凤那道瘦弱的黑色身影。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等傍晚成人礼结束的时候,才能将信物交给雪凤了。虽然星龙没有告诉我这件信物所代表的含义,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可能是产生了什么误会,也许这件信物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吧。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将信物亲手交到雪凤手上。直到整件事结束,我再次回想,如果当初我能不顾一切地将这件信物交给雪凤,那后面一连串的悲剧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该发生的早已发生,除了尽力弥补,我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离开祖堂后,我本想回房间给手机充一下电可却被告知进入成人礼祖堂静坐这个环节后,不光是祖堂,整个龙凤楼都要被封闭。除了参与成人礼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也就是说,今天日落之前,我是不能回到自己房间了。我们这些住在龙凤楼的人都只能赶紧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就必须离开。

离开之前,我想抓紧时间去上个厕所,结果发现竟然停水了。问了人之后才知道,昨晚暴雨冲垮了地底埋藏的水管,导致整个龙凤楼都停水了,不过龙凤村的其他土楼却没事。沈村长今天上午已经组织村民去排查漏水点了,可什么时候恢复供水还是个问题。这么说,我现在不光要被赶出去,甚至连厕所都上不了。一想到这个我不禁唉声叹气。不过最终我还是按照规定离开了龙凤楼。

我正为不知道去哪儿而犯愁,和我走在一起的郑佳说她有一个好去处,于是我便跟在她身后,往西边的那条小溪走去。出门之后,我看到沈家这一侧的门是开着的,沈家的那位太婆正坐在门边。她坐在一个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块木鱼不停敲击,嘴里念念有词。

问过郑佳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也是成人礼的重要环节。当即将成年的孩子在祖堂静坐,面对列祖列宗的时候,土楼东边最外层的门会被打开,寓意紫气东来、英灵回归,从而让即将成年的孩子能够得到祖先的庇佑。同时,两家最为年长的长辈会一直守候在门边,通过敲打木鱼,引导先祖的灵魂回归,同时阻挡恶灵进入。现在,沈温两家最为年长的就是这位沈家太婆,这一任务自然就交给她了。

离开龙凤楼没多久,我们来到西边的小溪旁。周围除了农田并没有什么,她想带我看的是上游那个水车?那里我早已看过,她的期待恐怕要落空了。让我意外的是,郑佳走的方向并不是小溪上游,而是下游。小溪在流经大片农田后,突然左转,绕过一座座土楼,之后向村口的方向流去。所以,小溪的下游我其实并没有去过,对于郑佳口中的去处,我突然有些好奇了。

我们沿着小溪往下游方向走去。没走多久,转过一个弯后,一个凉亭便出现在视野里。见到凉亭后,郑佳双眼一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她所说的那个去处。下过雨后溪水暴涨,原本离小溪还有一点距离的凉亭,眼下几乎要挨着岸边了。我和郑佳一前一后,注意着脚下泥坑中的积水,在小心不要滑倒的同时,还要避免泥水溅到自己身上。就这样,克服了种种困难,我们终于来到凉亭中。

凉亭地上还有些积水,不过石凳上基本干了。我找了个没有水渍的石凳坐了上去,郑佳紧接着坐在我对面。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凉亭。”我先开口道。

“刚进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毕竟离村口不远。你进村的时候应该一直在车上,没注意到也不奇怪。这个凉亭也是最近才建好的,当然是为了观光需求,不然一个普普通通的偏僻乡村,不会无缘无故建造这种东西的。”

听完郑佳的话,我再次环顾四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确实是一个观赏风景的绝佳地点。如果说沈温两家所在的龙凤楼是龙凤村北侧的制高点,那么这个凉亭所在的位置,就是地势较低的龙凤村南侧的最高点。坐在凉亭里,整个龙凤村的土楼和旁边绿油油的水田尽收眼底。

不过郑佳带我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看风景的。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我率先切入正题。

“祖堂的那幅画,你怎么看?”我向郑佳问道。

郑佳自然明白我指的是哪幅画,说道:“一般来说,祖堂里挂的都是家族某个先祖的画像,而且这人一定得是光宗耀祖的。直接将帝王像挂上去的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不过上面画的一般都是该朝的开国皇帝,作用自然是为了显示君王的文治武功。隆武帝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南明小朝廷的帝王,称帝仅仅一年就身亡。试想一下,谁会将这样的画像放在自家祖堂上?更需要注意的是,南明败亡后,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此地都是处于清朝的统治下,很难想象一个普通的村子将前朝隆武帝的画像挂在祖堂里,接受村民供奉。如果被发现的话,整个村子恐怕都要遭殃。我的问题是,这个龙凤村究竟与隆武帝有着多大的关联,才能让整个村子甘愿背负屠村灭族的风险。”

郑佳说得没错,龙凤村与隆武帝之间肯定是有着某种特殊联系的。在隆武帝画像的两侧,还挂着其他两张画像,那才应该是龙凤村的先祖。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小佳你之前说过,几个月前,在龙凤村出土了一堆几百年前的白骨,结合现场残留的一些甲片和刀刃,可以确定这些白骨是明朝后期普通士兵的遗骸。再加上现场留有隆武帝时期的铜钱,可以进一步确定这些士兵生活在隆武帝时期,他们也是在那时被害的。而龙凤村恰恰是在那之后出现的。我们一直不能确认龙凤村和这些士兵的关系,但刚刚在祖堂里看到的那三幅画像,却给出了最为直接的证据。”

听到我的这些话后,郑佳笑着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我们首先可以明确的是,龙凤村的先祖就是隆武帝画像旁的那两个军官,而龙凤村发现了无名士兵的尸骨,我们可以据此大胆地猜测,这两个军官和那些士兵应该隶属同一阵营。再联想到隆武帝财宝的传说,我们可以进一步做出这样的猜测:当年汀州城破后,隆武帝让手下的两个军官带领一部分士兵护送财宝离开。这些士兵最终成功地将财宝转移出汀州城,可不幸的是,在半途中,也就是到了现在龙凤村所在的位置,这个护送财宝的小队可能遭遇了什么变故,一部分士兵身亡。带队的两位军官则做出决定,不再带着财宝向广东转移,而是驻扎下来,将财宝藏好,以备将来的需求。这两位军官和活下来的其余士兵,就成了龙凤村的第一代先祖。”

郑佳接着我的话说道:“其实我和学长想的基本一样。如果隆武帝的财宝真的留存到现在,那最可能的去处自然就是当时还未被清军攻破的广东了。可之后的十几年中,关于隆武帝财宝的消息就像是完全断绝了一样,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任何记载。唯一留下的,就是我们之前听过的那则隆武帝财宝的传说。根据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如果隆武帝的财宝真实存在,而且被转移出了汀州城,却又没到永历帝手中,甚至在之后的岁月中一直没有再出现,这就说明,在财宝转移的过程中一定是出了问题,导致财宝被隐藏起来,一藏就是将近四百年。”

“如果龙凤村的祖先真的是护送财宝的那些士兵的话,那财宝又被藏在哪里了呢?”

这句话我既不是问郑佳,也不是问自己,我知道目前为止还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并不期待获得任何答案。

“也许,有个人能知道答案。”

郑佳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正想问什么,她突然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看向我的身后,脸上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她朝我身后的方向摆了摆手。我也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个倔老头。看到我之后,原本满面笑容的倔老头显然也是有些不高兴了。他收起笑容,咳嗽一声。

“黄教授,您刚才是从村口过来的?”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郑佳首先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这里的土楼这么美丽,不好好研究怎么行?不像某些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欺师灭祖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倔老头还特地看了我一眼。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倔老头是把我当成和旅游开发商一伙的人了。也许是我和王磊说话的时候被他看到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误会一直到现在还没解开。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我知道的是,人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既然我在这个倔老头心里已经成了“欺师灭祖”的恶人,恐怕以后也很难再改观了。

倔老头继续无视我的存在,对郑佳说道:“小佳啊,刚刚沈村长他们搞的那个所谓‘成人礼’,你去了?”

郑佳点了点头。

倔老头哼了一声,随即用不屑的语气说道:“就知道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噱头!真正的传统文化,从来都不流于表面,而是用心去实践的。他这样搞只是哗众取宠罢了!哦,对了,我还差点儿忘了,我们的沈村长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不‘哗众取宠’,怎么获得开发商的喜爱,又怎么能吸引大批的游客?不将这些游客骗过来,又怎么赚大笔的钱呢?哈哈哈,这么说倒还真像回事了!小佳,你说是不是?”

面对倔老头的反问,郑佳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算是糊弄过去。也许这就是身为记者的本能吧,对待采访对象,既不能完全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也不能随便出言反驳对方。这种中庸之道,才是做出客观报道的不二法门吧。

“昨晚暴雨引发了泥石流,将进村的唯一道路给堵住了,车子开不进来。今天的成人礼只算是一次彩排吧。”郑佳实话实说道。

一听到这个,倔老头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这我已经知道了。刚刚我本打算去村口看看,可被泥石流挡住去路。看起来,这是老天爷不让他们的图谋得逞了,哈哈!”

倔老头口中的“图谋”,自然是指沈村长和开发商王磊推动的龙凤村旅游项目了。也许是昨天成人礼的彩排现场,众多村民的激烈反应让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所以现在他才在我们面前冷嘲热讽了几句。这种欺软怕硬的性格,还真是很多高级知识分子的通病呢。

果然,一谈到沈村长和开发商,倔老头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当然,他嘴中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对他们的调侃甚至中伤。说到最后,面对江河日下的社会风气、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他长叹一口气,用一句“人心不古”来作为这段长达二十分钟“诉衷肠”的结语。

整个过程中,郑佳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在认真听着倔老头胡言乱语。一开始我多少在听着,可到后来这些牢骚话我便一句话也听不进了。我只是坐在石凳上,看着绿油油的水田,竟发起了呆。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有关财宝的字眼,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回过头仔细倾听起来。

“你说隆武帝的宝藏?哈哈,传说也仅仅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小佳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被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给迷惑了。”

“可龙凤村的那些白骨,可是您亲手挖出来的啊!那些隆武通宝,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郑佳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我亲手做的鉴定,自然不假。可话又反过来,就算这些是真的隆武通宝,那些人也的确是隆武时期的南明士兵,可又有什么证据能表明,龙凤村和隆武帝的财宝有关?我看你也是被所谓‘财宝’给迷了心窍。小佳,放下这些吧,不要再纠结这些事了,不值得,不值得啊!”

说完这些,倔老头接连叹了两口气,便不再说话。没过一会儿,他就转身离开凉亭。我和郑佳继续坐在石凳上,只是此时我的心里一直回荡着刚刚倔老头离去时重复的那句话。不值得——究竟是不值得什么呢?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其他的隐秘?我正思考着,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人。等那人走近,我才注意到,来人正是海龙。

海龙气喘吁吁的,像是跑了很长的路。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好不容易缓过来,说出了那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

“不好了,雪凤妹子她……被害了!”

4

没错,不是“自杀”,而是“被害”两个字。我向海龙再三确认,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我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雪凤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在郑佳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在海龙的带领下,我和郑佳快速往沈温两家所在的龙凤楼赶去。土楼外面已经被围观的村民团团围住,我正想挤进去,就听见陈默思的声音从人群内部传了出来。

“大家不要挤!你们这样做会破坏现场的,知道不知道?大家都后退,现在暂时不要进这座土楼,等警察来了再说!”

陈默思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这家伙先前一直见不到人,一出人命案子他就跑出来了,真是嫌热闹不够大。村民显然没见过这种情况,陈默思的这番话并不能完全消除大家的恐慌。

人群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家不要慌,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事情的真相也会很快查明!请大家相信我,先散了吧!都先散了吧!”

说话的人是沈村长,以他在龙凤村的威望,话一出口,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大部分村民就都散了。剩下的一部分仍想看热闹,又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可看的,也就很快离开了。我和郑佳这才走上近前。

“默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关于雪凤被害的具体细节,我想向默思确认一下。

“温家的小妹雪凤刚刚被害了,就在祖堂里。”陈默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什么?!在祖堂里……”

也就是说,雪凤是在祖堂静坐时遇害的。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钟。按照规定,祖堂静坐从中午十二点开始,要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也就是六点钟前后,仪式才会结束。这才刚过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发生了这种事……

“沈村长,里面情况怎么样?”

沈村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虽然我报了警,但刚刚接到电话,说村口的路都被泥石流堵住了,他们进不来。没有直升机,现在只能紧急疏通道路。警方让我们保护好现场,条件允许的话,让我们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拍一些照片。唉,是我的不对,今天早上就知道泥石流的问题,可一直没重视,整个龙凤村可就这一条与外界相连的通道,周围荒郊野岭、荆棘密布,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就进不来。要是我当初重视起来……”

也许是第一次遇到命案这种事,平时十分冷静的沈村长竟也有些慌了神,嘴里不停念叨着自己的不是。即使此时再问他,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于是我再度将视线投向陈默思。

“碧凤和雪凤的母亲知道这件事了吗?”

陈默思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焦虑地站在一旁的海龙。在注意到我们的视线后,海龙赶忙解释道:“你不知道,正是雪凤的母亲秀凤阿姨发现了雪凤的尸体啊!当时秀凤阿姨立刻就昏倒了,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呢!”

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默思,那现在怎么办?”我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怎么办?凉拌!走,我们进去看看。”

“哎,等等等等!你们不能进去,这不是破坏现场吗?警方说了,要我们保护好现场,等他们赶来再……”

没等沈村长说完,陈默思就笑了出来。

“再什么,勘查现场吗?我现在做的不就是吗?”

“哎,你等等,别进去!”

沈村长上前一步,拉住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的陈默思。我赶紧走上前去,向沈村长说明陈默思的真实身份。

“原来他不是你的助手啊……”听完我的解释后,沈村长这才恍然大悟。

没错,刚来的时候,为了让我们有个合理的身份进入龙凤村,我们对外宣称是来进行创作采风的。我自然是那个要采风的作家,而陈默思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助手。这个身份倒是出奇的好用,这两天都没有特别引人注意。只是现在,为了利于查案,我不得不将陈默思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我又耍了一个心眼,只说陈默思是警方的顾问。至于这个顾问究竟是个怎样的身份,我也没明说。不过在沈村长看来,警方顾问至少也是警察体系里的人吧,所以他的眼睛立马瞪圆了。

看着有戏,我趁热打铁道:“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吧?”

沈村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我和陈默思便准备迈步进去——

“等等,你们还是不能进去。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所谓警方顾问的身份是真是假,现在假警察也不少。”

没想到沈村长对我们还是有所顾忌,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怎样才能进去?”

“这个嘛……”沈村长想了想,随后说道,“你等我打电话问一问警察。”

沈村长说完就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我心里急,看向默思,他却仍是一副轻松的神态。陈默思虽然在我们市的警察局吃得开,可现在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上,人家可不认他这个所谓警局顾问的身份。

可让我十分意外的是,沈村长放下电话后,却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直接放我们进去了。陈默思向沈村长道了谢,率先走了进去,我和郑佳一头雾水地对望一眼,也跟了进去。

进去后我问道:“默思,这……是怎么回事?这边的警察你也认识?”

陈默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说:“没什么,只是上个月来这边出差的时候,顺便帮这里的警方破了一起杀人藏尸案。当时这边的王队长还非要留我做两场讲座。不过后来因为没时间,我就婉拒了。王队长人挺豪爽的,有时间还真想和他再喝几杯,哈哈!”

我看着这样的陈默思,忍不住尬笑了一下。

土楼内部的几道门都是开着的,我们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最内部祖堂的情况。此时,土楼里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除了祖堂里躺着的雪凤尸体。我毫不犹豫地向祖堂走去,不过在跨过第二道门槛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水流声。

原来,左侧不远处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洗手池,水龙头竟没有关上,水流正从那里不停冲溅出来。沈村长也察觉到了,率先一步走过去,将水龙头重新拧紧了。上午土楼里停水,可能有温家人拧开水龙头之后忘记关上了。刚好在祖堂静坐的时间段来了水,土楼里的人全都离开了,所以才没人将水龙头拧上。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我们来到祖堂前。和之前的热闹不同,此时的祖堂显得十分冷清,在进门的一刹那,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令我不禁一哆嗦。

祖堂里传来一阵犬吠声,我们进去之后,只见一条大黄狗朝着祖堂中央狂吠。沿着大黄狗狂吠的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雪凤。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的海龙,在我们身后吃惊地叫出声来。沈村长一脸悲痛地看着雪凤侧躺在地的尸体。在短短两小时之前,雪凤还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

“阿宇,拍几张照片。还有,这条狗怎么回事?”

听到陈默思的问题后,沈村长赶紧上前,将大黄狗牵到一旁。即便在远离尸体之后,这条狗还是朝着尸体的方向狂吠不止。

“我们家大黄对血腥味特别敏感,每次宰鸡杀猪,它都要狂吠。刚刚它可能也是闻到血腥味之后才跑过来的。”

听了沈村长的解释,陈默思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再次观察起死者来。我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却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身边响起了相机的快门声。我回过头,只见郑佳正拿着照相机,对着现场一张张地拍照。不愧是记者,专业方面的准备还是很到位的。

“这些照片待会儿先发给警察,不要外传。我说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面对陈默思的提醒,郑佳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郑佳是记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相信她还是分得清的,不然警方也不会如此相信她,甚至杨副局长都主动接受她的采访了。

陈默思蹲下身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阿宇,你记一下。死者女,年龄二十一岁,身体侧卧在地面,胸部中刀,凶器为一把匕首,仍留在死者伤口处。刀口笔直没入死者左侧胸腔,推测她是因心脏被刺破,直接毙命。尸体周围有大量血迹,已接近凝固,案发时间应该距现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现场并未发现脚印等明显痕迹。”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陈默思说的大致内容记下。与此同时,郑佳拿出录音笔,同样将这段话详细录了下来。在检查完尸体后,陈默思又在祖堂四周查看。我再度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雪凤,她仍和之前一样,全身被一袭黑衣包裹,只不过上身已经被大片血污沾染。她双眼圆睁,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东西,也许是她不相信自己会死吧。我好像听说过,人临死之前的求生欲往往是最大的。

我环视祖堂,这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最中央上侧的灵位和三幅画像之外,也只有祖堂两侧摆放的古朴的椅子。这些椅子靠墙依次排开,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应该是经常打扫的缘故。而死者的尸体就倒在祖堂正中央摆放的唯一一块蒲团上,蒲团也被死者流出的大片血迹浸湿了。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摆放灵位的几层架子上,下面两层的一些灵位掉在了地上。但这些灵位离血泊还有一些距离,因此都没有沾上血迹。

陈默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来。他虽然戴着手套,却没有动手去碰这些掉下来的灵位,反而是先叫来郑佳,给这些灵位拍了照片,作为证据保存。

这些灵位上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应该是雪凤的母亲秀凤经常来清扫的缘故,恐怕连祖堂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清清楚楚吧。沈温两家的祖堂一直是禁止子辈进入的,唯一进入祖堂的机会就是成人礼。所以,这应该是雪凤第一次进入这间祖堂,没想到她就丧命于此。我能想象得出,秀凤阿姨第一眼看到雪凤尸体时心中的悲痛,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我沉浸于悲伤中时,陈默思已经站起身来,继续查看四周。

“沈村长。”陈默思摘下手套,突然向沈村长询问起来,“之前海龙说了,案发现场最开始是雪凤母亲发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祖堂静坐要持续到傍晚,这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那雪凤的母亲又为何在两点左右进去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中午的时候,我将祖堂大门锁上,之后又依次将整个土楼所有出入口的门都锁上了。做好这些事情之后,我就去村口的李老头家坐了一会儿。直到刚才海龙来通知我,我才知道坏了事。秀凤为什么要强行进去,这我也不清楚了,反正钥匙在她手上,我管不了啊!”沈村长两手一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海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郑佳向海龙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海龙想了一会儿,说,“我当时确实和秀凤阿姨待在一起。你们也知道,在举行成人礼的时候,秀凤阿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之后离开土楼的时候,我看到秀凤阿姨精神状态不太好,怕她出事,就和碧凤两个人轮流陪着她。大约两点的时候,秀凤阿姨突然叫喊起来,说她要见雪凤,就这样重复了很多遍,我们怎么说她都不听。再后来,我们实在拦不住,同时也不忍心,就随着她去了。我们跟在秀凤阿姨后面,亲眼见到她掏出钥匙,打开土楼的大门走了进去。我和碧凤两人站在门口,等了将近五分钟,还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也没见秀凤阿姨出来,实在放心不下,就一起进去了,之后就……就发现祖堂里晕倒在地的秀凤阿姨,还有倒在血泊中的雪凤……”

说到这里,海龙的眼圈又红了。看得出来,对于雪凤的死,他的内心还是接受不了。

“等等,你是说,是雪凤的母亲亲手将土楼里几层大门的锁给打开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陈默思继续问道,“那我再多问一句,大门的钥匙都在谁身上?”

“我们沈温两家一直都有个规矩,大门的钥匙两位家主各自保管一把。我们沈家大门的钥匙就在大伯身上保管着,温家在雪凤的父亲意外去世后,钥匙应该就在秀凤阿姨身上。”海龙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只有雪凤的母亲一人有打开通往温家祖堂那几扇大门的钥匙,对不对?”

海龙点了点头。

“这么说,现场就是一间密室了,而且还是一个多重密室。”

陈默思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仔细想了想,发现他说得果然没错,现场确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密室。

“密室……什么意思?”郑佳问道。

“你应该看过我最近出版的那本书,里面的死者全都死在了雪地上,现场没有任何脚印。但凶手如果杀害了死者,离开的时候必定会留下他的脚印,可实际情况却是,现场并不存在这样的痕迹。换句话说,死者处于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凶手不可能接近死者,却能够犯下罪行。像这样的不可能犯罪形式,我们称为‘密室’。而呈现在雪地上的密室,就叫作雪地密室。”

“那我们这次遇到的又是什么密室呢?”

“就叫作密室啦!”面对郑佳的提问,我哭笑不得,“如果要进一步分类的话,可以叫多重密室。”

“多重密室?”

“如同字面意思所述,多重密室的意思就是有多个密室嵌套在一起,光解决其中一个密室是不够的,必须一次性解决所有密室才行。比如我们这次的案件,死者在土楼最内部的祖堂里被害,当时祖堂的门是锁着的,而环绕在祖堂外围的三层土楼也依次被上了锁。凶手要接近被害者,必须依次通过这些被锁的大门,而唯一的钥匙却在死者母亲手上,也就是说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说现场是一个由层层高墙环绕的多重密室,更准确来说的话,这是一个四重密室。”

“不愧是大作家,虽然头脑不太灵光,理论方面确实高于普通人啊!这一点不服不行!”

陈默思这家伙,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损我。我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手插进口袋里。这时,我才注意到口袋里的异物,是星龙交给我的那块心形琥珀,这本来是要交给雪凤的。可现在斯人已逝,我也没办法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点,大声喊了出来:“星龙,星龙在哪儿?!”

“星龙……星龙不是关在……”

话还没说完,海龙顿时愣住了,他似乎也明白我刚才这样喊的用意。昨天雪凤自杀未遂的时候,星龙闹成那个样子,现在雪凤真的死了,这个消息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他那偏激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正要说话,沈村长已经方寸大乱,一句话没说就冲出祖堂。我们几人紧随其后,向关着星龙的那座小土楼奔去。

然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土楼。

星龙不见了。

上一章:第四章 下一章:第六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