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滑手凶杀案

挑战  作者:东野圭吾

1

Y县八比高原滑雪场——

桐岛摔倒,身后传来妻子奈美爽朗的大笑声。

“别笑得那么夸张嘛。”桐岛挣扎着起身,掸了掸滑雪服上的雪,“毕竟是第一次。对吧,老师?”

他口中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滑雪教练。教练微笑着鼓励道:

“是啊。不要紧的。单板不比双板,多摔几次就学会了。”

“可我就没摔几次呀。”

“你是想说自己年轻吧?”桐岛伸了伸腰,“我累了。腿又酸又胀。”

“今天到此为止吧。”教练说,“桐岛先生也学会最基本的‘落叶飘’滑法了。接下来请多练习,熟悉起来。”

“要练习也得看有没有余力嘛。”桐岛说。

这时,一个滑雪客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此人一身黑色的滑雪服,戴着有反射镜面的护目镜。桐岛朝他瞥了一眼,继而把视线转向妻子,说:

“你怎么打算?我要休息休息。”

“我还想再滑一滑。A滑道还没滑呢。”

“你要滑那个陡坡?”桐岛皱了皱眉,“那儿跟悬崖差不了多少。”

“才三十度。小菜一碟。”奈美望着教练,“老师,能不能陪我滑一次?”

“我没问题。”

“麻烦老师亲自出马。”桐岛也发出请求,“这家伙就爱耍嘴皮子。让她一个人滑那种地方,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也没那么危险……行,我就陪一次。”

“好嘞!”奈美欢呼雀跃。

“我在餐厅等你。”

桐岛目送两人走远,笨拙地滑了起来,到达餐厅后卸下滑雪板。刚才的黑衣滑雪客走过来说:

“有两下子嘛。教授。”

桐岛没摘护目镜,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不是让你白天别靠近我的吗?”

“没人会注意我的。对了,教授,我想跟您谈谈交易的事情。”

“我说过了,那件事我俩单独聊,找个僻静的地方。今晚怎么样?”

“只要您方便。”

“行。那我指定一个碰头地点吧。”

听了桐岛说的地点,男子不由得张大了嘴:

“您当真要去那儿?”

“有意见吗?”

“不,那儿也挺好的。那就说好了,晚上九点,在那儿碰头。”男子提着滑雪板,走开了。

桐岛在餐厅喝咖啡,这时奈美回来了,她身旁还有三个人,都是生面孔。看他们的鞋子,就知道都是玩单板的。

“你的熟人?”

“怎么说呢?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这位是悬疑小说家冬野先生。”奈美指着三人中的高个男子说。这个人头发不短,脸上晒出一个护目镜的印子,看不出年纪。

“哦——”桐岛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装出吃惊状,“幸会幸会。”

听奈美说,其余两人是出版社的,其中的男子好像是总编。

“我们刚好坐同一个吊厢,聊了一会儿就认识了。老公,你知道我看了《泳池畔》这部小说吧?作者就是这位,冬野先生。”

“是嘛。”

原来是那本书啊。桐岛听奈美说过。她的评价是:“不过瘾,没什么意思。”

“越聊越投机,就约好一起滑下来了。”

桐岛看了一眼作家,说:“但愿我爱人没给您添麻烦。”

“哪里哪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粉丝,我也很开心。”作家满脸灿烂的笑容。奈美说自己是他的粉丝。

“冬野先生说是来采风的。老公,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冬野先生答应了。”

“如果两位肯赏光的话。”作家有些装腔作势。

桐岛稍作思考后对妻子点了点头:“好啊。我同意。”

“太好了!”奈美连手套也没脱,就握紧拳头,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桐岛见状,心想:情况说不定对我有利呢。

2

透过餐厅的窗户,可以望见参加夜场的滑雪客们。餐厅内的照明调低了亮度,使得窗外的雪光看上去格外晃眼。

“原来您是研究数字媒体的专家。能聊好多有意思的话题呀。”

作家对桐岛的职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令桐岛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作家是学文的人的典型代表。

“您来这儿是为了工作?”名叫高仲的女编辑问道。

“不,纯度假。老婆想玩单板滑雪。”

“哎呀,不是你说要来挑战的么?”奈美提出抗议,“我老公是九州人。他说今天早上到达这里之前,愣是没近距离看过积雪。当然也没有滑过雪。”

“嗯,九州的话那是有可能的。”总编点点头。

奈美说了句抱歉,起身走开。见她身影消失,作家探出身子说:

“您夫人,真年轻呀。”

“二十五。”桐岛说了实话,“正好比我小二十岁。”

“哎呀呀。”作家表示吃惊,“真羡慕。”

“那冬野先生呢?”

“我单身。”作家有些不悦,“老婆跟人跑了。”

“不会吧。”桐岛笑了。作家没笑。编辑们低着头,回避眼前的尴尬。

奈美回来了,说:“去酒吧吧?说是酒吧也能看见夜场。”

“好主意。”桐岛看了看其他人,“几位一起去吧?”

“走吧走吧。”作家站起身,“滑夜场的不少是高手,说不定还能偷师呢。”

结账的时候几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最后决定各付各的。出店门时桐岛对妻子说:

“你和几位先去,我有点儿事情要办。”

“嗯?现在吗?”

“我要发一封邮件。三十分钟足够了。”

“嗯。好呀。”奈美有些纳闷。

与四人分别后,桐岛飞奔起来,冲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电梯缓慢运动起来。十五分钟后,桐岛下了电梯,身处八比山的山顶。滑雪客们正从陡峭的斜坡上滑下,桐岛不拿正眼看他们,径直走向山顶餐厅。这个时间,餐厅已经打烊,四周很暗。

一个男子正抽着烟,见了桐岛,便把烟丢在雪地上。

“您到这种地方来,不要紧吧?”男子的声音中含着冷笑,“最大坡度有三十五度呢。”

“多管闲事。”

“我替您担心呢。该不会下不去吧?”

“下不去的……”桐岛说着,从滑雪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是你!”

话音刚落,桐岛扣动了扳机……

桐岛到了酒吧,此时奈美正和作家等人谈笑风生。她喝的是马提尼,桐岛给自己点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来晚了哦。”奈美看着自己的丈夫说。

“我说了三十分钟嘛。”他看了看腕表,“才过了二十五分钟。”

“您真是大忙人。”女编辑说道。

“一点儿杂事要处理。对了,夜场快结束了吧。”桐岛看了看窗外,吊椅站点已经关闭,“我可不想在这个时间坐吊椅。”

“说是夜场期间吊厢不开,去山顶只能换乘吊椅。”

“嗯。和我无关。山顶没有初学者滑道吧?”

“白天有面向初学者的迂回滑道,不过那条滑道上没有夜场设备。”女编辑说,“所以只能去滑高难度……”

“还是跟我无关。晚上在这儿滑就足够了。”桐岛笑着说,举杯喝了一口。

3

第二天早晨,桐岛和奈美一起去吃早餐,感觉餐厅里乱纷纷的。悬疑作家和总编也在,女编辑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桐岛问作家。

“说是杀人了。”作家小声说,“山顶发现了人的尸体,警察来了。”

“杀人?不会吧。”桐岛瞪大了眼,“为什么在山顶?”

“这个嘛……”作家歪着脑袋表示不解,“我正让高仲调查情况呢。”

几人在不安的气氛中吃早餐。这时女编辑回来了。

“被害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胸口被枪击中。警方正在确认他的身份。在山顶餐厅的旁边发现的,脚上没有滑雪板。”

“滑雪板?四十来岁?”这几个词刺激了作家,“大叔滑手遇害了呀。凶手有眉目吗?有线索吗?”

“这个嘛……还没查到那一步。”

“你去问警察呀。”

“警察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

“你就报上我的名字,就说当代顶尖的悬疑小说家愿助一臂之力,让他们赶紧提供信息。”

“我真要去这么说,不光是冬野先生您,连我也会被人当成傻子的。对了,冬野先生,今天怎么安排?上午除了警察,其他人不能乘坐吊厢,上面的吊椅也停开了,去不了山顶。”

“什么嘛。这不滑不了了嘛。”

“下面的吊椅还开着。酒店前的滑雪场还能滑。”

“那个大平坡?”作家一脸不屑。

“U型池可以滑。”女编辑的脸忽然开始放光,“要不要挑战一下?”

“唔……”作家沉吟半晌。

“您就在大平坡上将就将就吧。”总编有些慌了,“您可别在这受伤,否则别家出版社要恨死我们的。您忘了上回玩冰壶的悲剧了?这回要是摔折了鼻子,复原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玩冰壶?摔折鼻子?”奈美愣了一下。

“说来话长啊。”总编苦笑道。

作家等人最终决定在酒店前的缓坡上滑雪。桐岛和奈美也在那里练习,今天由奈美当教练。因为上面的滑雪场封闭,所以尽管是工作日,周围也挤了好多人。

过了中午,吊厢向社会人士开放,滑雪客们便一股脑儿涌向山顶。桐岛等人则回酒店用午餐。午餐后,桐岛决定回房间稍事休息,奈美说要和作家等人一起滑,就去了滑雪场。

桐岛的第二支烟刚化成灰,房门就被敲响了。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都穿着防寒服。

“您是桐岛先生吧?”胖的那个出示了警员证,“您在房间真是太好了。刚刚我们还在想您是不是去滑雪了。”

“有何贵干?”

“我们想就片冈次郎先生一事问您几个问题。”

“片冈次郎?片冈次郎是哪位?”

“您不知道吗?”警员挠了挠脑袋,“能不能进房间谈?”

“请进。房间里有些乱。”

两位警员在沙发上落座,桐岛坐在床上。胖警员说:

“您想必已经知道这里发生凶杀案了。被害人就是片冈次郎,他是昨天入住的。”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片冈先生的房间有被人搜过的痕迹,恐怕是杀害他的人所为。此外,我们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是什么呢?”

警员伸出胳膊,在水汽凝结的窗户上随手写了几个字,说:

“片冈先生房间的窗户上,也有这种用手指写的痕迹。粗看是看不出来的,哈一口气在窗户上,就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了。我们推断这是片冈先生写的备忘。虽然字迹已经很模糊,我们还是识别出一部分来。他是这么写的。”

警员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了“ピッケル9:00キリ”字样。

桐岛明显感到心跳加速,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神色。

“这个‘ピッケル’是山顶餐厅的名字。所以我们的解读是九点和什么人在那里碰头。问题就在于这个‘キリ’,后面的文字实在识别不出来。我们考虑这是人的名字,以‘キリ’开头的人名。我们向酒店确认,得知目前在住的客人当中,以‘キリ’开头的人名只有您[“桐岛”在日语中念作“キ(ki)リ(ri)シ(shi)マ(ma)”。],桐岛先生。这就是我们来找您的原因。”

“我明白了。”桐岛点头,“不过,我不认识这个叫片冈的。”

“是真的吗?”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好的。那就请您说一下您从昨晚到今天早晨的行动吧。”

“不在场证明是吧?我知道了。幸亏我有几个证人。”桐岛深深吸了一口气。

4

当晚,桐岛和作家等人一同用晚餐,是他向奈美提出来的。这么做当然有目的——警方必然已经就桐岛的不在场证明向作家等人求证,桐岛想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

“话说那起凶杀案呀。”作家率先打开话匣子,“可以肯定,那人是在昨晚的夜场遇害的。”

“呵呵。”桐岛看了作家一眼,“是嘛。您听谁说的?”

“警官说的。”作家毫不含糊,“傍晚警察来我房间了。说是也去了他们的房间。”说话时朝两位编辑看了看。

“我来猜猜警官的目的吧。”桐岛努力保持平和,“他们去找你们,是因为我吧?”

桐岛身边的奈美一下挺直了身子。她问道:

“因为你?这话怎么说?”

“说起来也巧。”

桐岛把他和警员们打交道的事情说给奈美听了。此前桐岛没有向妻子提起过。

“发生了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这不正跟你说嘛。没事的。你很快会知道我是清白的。”桐岛说着,看了看作家和编辑们,“警察问了些什么呢?”

“问了昨晚夜场期间的情况。”作家回答,“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和您两位是不是在一起。”

“那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在一起吃的晚饭。当然了,后来您离席片刻的情况我也只能如实汇报了。”

“就是您回到房间工作的那段时间。”女编辑补充道,“差不多三十分钟您不在。去酒吧之前的事情。”

“二十五分钟。”桐岛订正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离开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短短二十五分钟,办不成事吧。”总编说,“这种事情警察一查就明白了。”

“不对,二十五分钟,理论上可以成事。”作家表示反对,“刚才我和高仲小姐实测了。乘吊椅去山顶,大约十二分钟。实施犯罪只要一两分钟就足够了。剩余十二分钟。”

“换衣服和中途移动也需要时间,就算十分钟吧,剩余两分钟,就是可供从凶杀现场滑落的时间。”女编辑说。

“那条滑道两分钟能滑下来吗?”总编表示怀疑。

“刚刚冬野先生就是用两分钟滑下来的。”女编辑说,“真叫一个狂野。”

“能不能别用狂野来形容我。”

“冬野先生用狂野的滑法花了两分钟,那么平常人肯定需要更多的时间……”总编若有所思,“敢问桐岛先生的身手如何?”

“不可能。今天我也是在老婆的叱咤鼓励下,才从最平缓的斜坡上滑下来的,满身大汗呢。”

“老公他滑不了A滑道。”奈美在一旁补充,“当真要滑的话,我想至少需要几十分钟吧。”

“那也不行。”桐岛说,“我压根儿就不会去滑。”

“警察也不是傻子,他们已经去调查桐岛先生的身手了。”作家说,“他们应该会明白,即便桐岛先生离开过一阵子,但要说利用这段时间实施犯罪,实在是天方夜谭。没事的,正如您所说的,警察很快就会还您清白的。”

“冬野先生,您嘴上这么说,其实多多少少还是在怀疑我吧?要不然怎么会特地去测时间呢?”

“您见笑了。我是单纯出于职业兴趣。身为悬疑小说作家,遇到这种情况,首先想做的就是实测。”作家赶紧为自己打圆场。

“警察向桐岛先生要不在场证明,是因为窗户玻璃上的‘キリ’字样吧?”总编说,“要我说,光凭那个就怀疑桐岛先生,有点说不过去吧。我们在滑雪场,说到‘キリ’,一般首先想到的是天气现象雾[“雾”在日语中念作“キ(ki)リ(ri)”,与“桐”的发音相同。]吧。”

“警方没有线索,所以在考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算了,我就当自己倒霉。”桐岛强装从容不迫。

“遇害者是什么人呢?”总编小声说。

“好像是自由撰稿人。”女编辑答道,“专门追踪小道消息的那种。”

“这活招人恨啊。肯定树敌不少。”作家说。

晚餐后,桐岛和奈美一同回了房间。

“怎么不跟我说呢?”奈美一脸阴沉,质问桐岛。

“我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想坏了你的心情。”

“像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心情能好吗?你总是这样,把我当孩子……”奈美要哭了。

说生气就生气,不是孩子是什么……桐岛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肚,说道: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告诉你。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做嫌犯,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嫌犯这个词似乎刺激了奈美,她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真的和你没关系?”

“那还用说。瞧你说的。”桐岛朗声回答,“莫非你觉得我有能力驾驭那个陡坡?”

“这我倒没想过。”

“对吧?情况你最清楚了。”

“嗯,对不起。”

不久,奈美便钻进被窝睡着了。桐岛给她盖上毯子,悄悄走出房间去泡温泉。

两人是在奈美打工的咖啡厅认识的。言语交流后,桐岛得知奈美是他所在大学的学生,只不过奈美是文学系的,在校园里两人没有任何交集。桐岛等奈美大学毕业,便向她求婚,奈美一口答应了。虽然奈美的父母不满意他俩的年龄差距,但桐岛表示有信心给奈美幸福。结婚两年,一切都很顺利。今年元月,两人决定在当年生一个宝宝。这时,片冈出现了。

去年,收费的大学生性爱派对引起社会关注。自由撰稿人片冈次郎努力收集这方面的信息,想找到参加派对的人员,全面掌握其状况。过程中,他留意到一个几年前参加过派对的女子。关注的理由,是因为他得知这个当年还在念大学的女子如今嫁给了某位教授。不用说,这名女子就是奈美,嫁的教授就是桐岛。

片冈找到桐岛,要跟他做交易——奈美的事情他保密,条件是一千万日元封口费。一千万日元也不是付不起,问题是付了钱也不能保证片冈不会再来勒索。最让桐岛难以忍受的是,奈美不堪的过往掌握在片冈这个卑鄙小人手里。

在计划这次旅行的时候,桐岛就决定要除掉片冈。他有一个连奈美也不知道的秘密,只要运用好它,嫌疑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不料片冈竟然在窗玻璃上留下了文字,这一点让他头疼不已……

到了大浴场,浓浓的雾气中传来声音:“桐岛先生。”

桐岛定睛一看,原来是作家。他泡在温泉里,身旁是总编。桐岛慢悠悠地把左脚伸进池水中。

“您的这第一次滑雪可真够呛啊。”作家说。

“还真是。幸亏我不会滑。如果我的身手像您几位,那还不得冤死?”

“说不定警察正在拼命调查您会不会滑雪呢。”

“尽管查就是了。要学会滑雪,怎么着也得在冰天雪地里训练上一阵子吧?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那咱们明天一起滑吧?肯定有进步。”

“没问题。只不过我怕会扫大家的兴。”

“别担心。这位总编说他腰疼,求我们行行好,明天去初学者的滑道。”

作家身旁的总编可怜巴巴地苦笑了一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桐岛回以微笑。

5

第二天早餐后,桐岛和奈美一同去存放滑雪用品的储物柜。这时作家等人已经准备停当,等着他俩。

“几位真早呀。”

“昨晚好像下了挺大的雪。我一心想着赶紧坐上吊厢去尝个鲜。”作家说。

“是这样啊。像我这样的菜鸟,恐怕体会不到新雪的妙处吧。”桐岛说着,从储物柜中取出自己的滑雪板。

桐岛走进滑雪场,尾随其他人朝吊厢走去,这时有人叫住了他——原来是第一天指导他滑雪的教练。

“是这样的。昨天警察找我谈话了。”教练压低声音,“他们问我桐岛先生您的身手怎么样。”

“哦——然后呢?”

“我说您是真正的初学者。起初他们有些怀疑,觉得您是装出来的。”

“教练您是怎么回应的?”

“干我们这一行,您是不是演戏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我说桐岛先生毫无疑问是初学者,他们总算是认可了。桐岛先生,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挺好挺好。您如实回答就行了。”

“是嘛。那就好那就好。”教练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乘坐吊厢期间,桐岛把刚才的事说给作家等人听,然后笑着说:

“警察果然还是在怀疑我。证明自己是菜鸟还真不容易。”

“一般情况下,没必要去证明嘛。”

“要证明自己是高手,就像冬野先生那样,亲自滑给他们看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问题是眼前这两位无论如何不肯为我作证呀。”作家瞥了一眼女编辑和总编。

“这个嘛……”总编干咳几声,“冬野先生如果有这个胆量,我们随时替您作证。”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大学教授出差去外地的情况不多吧?”女编辑看着桐岛说。

“偶尔也会有。不过我几乎没有这种机会。”桐岛答道。

“难得也会有个几次吧?”

“有也是当天来回的。”桐岛说着,视线转向女编辑,“至少没有闲工夫去练习滑雪。”

“老公,你说什么呐?”奈美有些迷惑。

“高仲小姐怀疑我趁着去外地出差偷偷练习滑雪呢。”

“瞧您说的。”女编辑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时间。我爱人最清楚了。”

奈美点点头说:“至少在和我结婚之后,冬季没有出过差。”

“冬季?”作家对这个词产生反应,“不是冬季的时候出过?”

“每年六月还是七月的时候,”奈美阴沉着脸,“去新潟县的大学做两个星期左右的特别讲座。是吧?”

桐岛接下妻子的话,微微点头:

“那儿有个和我搞共同研究的人,受他之托。”

“在新潟县?”作家若有所思。

“即便是在新潟县,六七月份也没有雪吧。再说教练也说了,即便假扮成初学者,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您说得没错。”

吊厢到达山顶,五人走进滑雪场,装备好滑雪板。

“开始吧。”作家开始在初学者滑道上滑行,编辑们也随之而去,奈美跟在他们身后,桐岛也开始滑了。他使出初学者常用的“落叶飘”技术,从平缓的斜坡上滑下,不时地摔倒,半道上看到作家等人和奈美正朝他看,随后慢悠悠地滑到他们身边。

“您滑得挺好呀。第一次滑雪有这个发挥,已经很不错了。”作家献上恭维。

“哎呀呀,我可是尽全力了。”桐岛开始冒汗了。

滑了两轮初学者滑道,第三次坐上吊厢时,总编提出要休息一下。

“腰疼严重?”作家问道。

“嗯,休息下,缓一缓。”

“那我们去上面的餐厅休息吧,我想抽支烟。桐岛先生,行吗?”

“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该休息了。”

“我还能再滑一阵。”女编辑说,“难得来一趟,我去A滑道。夫人您也来吧?”

“大叔们一边儿歇着去。我俩去吧。”奈美眯起眼。

到达山顶后,桐岛等人目送两位女士远去,走进餐厅,落座后草草点了一些东西吃。总编脱掉滑雪靴,手托腰部,痛苦地皱眉。

“有那么疼啊?”作家问道。

“对不起。我的老毛病。”

“真是的。亏你干得了总编。”

“完全两码子事嘛。”

这时,总编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脸色立刻变了:

“啊?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

“高仲打来的。说桐岛太太失踪了,可能滑出滑道了。”

“奈美失踪了?”桐岛不禁起身,“在哪儿?”

“只知道是A滑道的途中。高仲说她先滑下去,然后再乘吊厢上来。”

“滑出滑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树多,有的地方还露着岩石,太太有可能受伤了。我去看看,找不着的话再叫救援队。”作家说完便戴上护目镜,走出餐厅。

“我也得去!”桐岛站起身。

“可那是A滑道啊。”总编说。

“一路滚也要滚下去。在这儿我待不住。”

桐岛说完戴上手套,出门装备滑雪板。确认冬野不在之后,他进入A滑道,用“落叶飘”哧溜哧溜往下滑,寻找妻子的身影。当天是工作日,滑雪客不多,视野也不错。桐岛纳闷:这种状况下,怎么会滑出滑道呢?

这时他发现,滑道边线绳索一侧的地面上掉了一件红色的物体。他停住,然后缓缓靠近,捡起来。是奈美的帽子。帽子一旁的地面上有明显的滑雪痕迹,向山下延伸。

“奈美!”

他发了疯似的从绳索下钻过,沿着滑雪痕迹朝山下冲去。只见他右脚在前,开始在足足有四十度的斜坡上滑行……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人影,看滑雪服的颜色,是奈美没错。她倒在雪地里。

“奈美!你没事吧?”

桐岛在奈美跟前急刹车,撤下滑雪板,像在新雪中游泳似的划到爱人身边。这时奈美回过头来。

“太好了,你没事……”

桐岛松了一口气,这时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并非奈美,而是女编辑。

“对不起。”女编辑对目瞪口呆的桐岛说,“我们欺骗了您。您太太在下面等您。”

“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桐岛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人的动静。回头看去,只见作家正往下滑。

“桐岛先生,好身手啊。”作家说,“您果然是右脚在前的Goofy站姿啊。为了假扮成初学者,故意采用左脚在前的Regular站姿。”

桐岛这才醒悟:这一切都是圈套,目的是摸透他的身手。作家说得没错,桐岛惯用左脚。许多滑手采用左脚在前的Regular站姿,而他则采用右脚在前的Goofy站姿。他在谋划这次杀人时,决定假扮成初学者,所以故意用相反的站姿来滑雪。只有一次——他在杀害片冈后,全速从A滑道上滑下来的时候,用的是Goofy站姿。

“你怎么发现我是Goofy的?”桐岛问作家。

“是高仲想到这种可能性的。一个Goofy滑手,为了假扮成初学者,故意用Regular站姿。后来我在温泉看见您先迈左脚,心里就有数了,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先迈右脚的。您如果是Regular滑手,应该先迈右脚才对。”

“原来是在泡温泉的时候……”桐岛低下头。

“您是在月山练的滑雪吧?”女编辑发问。

“是的。”

“果不其然。那儿距离新潟近,7月份的时候也能滑雪。”

“奈美应该不知道我会滑雪。我一直向她保密,打算将来在滑雪场露一手吓吓她。这次也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个主意。遇见各位,算我倒霉。”

“我们没有要报警的意思。”作家说,“如果这起案件从此成为不解之谜,我打算把您的这一招当做素材写进小说里。”

“这部小说一定要在我们社出!”女编辑当即约稿。

桐岛听了笑了笑,说:

“我自首。拿我当小说素材,还是免了吧。”

“那太可惜了。”

作家说完,便慢悠悠地滑起来了。

上一章: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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